余殃-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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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沈卓航拉开窗帘的一刹那，一阵微风拂来，她清晰的听得那如万千老者一般的低沉声音，却暗藏千百年的生机。她闻到了属于早间的绿草芳香，甚至有竹叶不远千百里飘到她的房内，盘旋着以优雅的姿态落在窗棱上。她眼前，是足足叫她称啧的碧竹含翠，满目青绿连延不绝、仿佛看不到尽头那般。这样美妙的景致，再多的困意都会被消去。更何况沈卓航此刻半点儿都不困。于是乎，满心只剩下那蠢蠢欲动，她想，她一定要上山去瞧一瞧，要自己与那不朽的大自然融为一体。

她迫不及待的换了一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准备去找程小仪一块儿目睹美景去。走到走廊上，恰巧碰见一位老妈妈，那是一名年幼的女佣，捧着柴火，是要到厨房去的模样。

沈卓航难掩兴奋，先是向她打听了山的概况，随后又询问程小仪的房间，才知道昨晚的那场麻将打的实在太过激烈。四个麻将搭子一打便是打到了天光。这才躺下去不多久呢。

既然是刚刚睡下去，舟车劳顿加之一夜的麻将，这样的劳累不到黄昏是根本不会醒的。沈卓航不想就这样眼巴巴的等着程小仪给她安排行程。即便是自己一个人，她也想去见识一下这大好河川。

沈卓航一人走出了大门。原来大门一出，往前两三百米的地方，面对着的便是一条向山上行去的小道。路就在眼前，她迫不及待的很兴奋。

此刻，山头仿佛萦绕着一层还未来得及退散而去的雾气，有些亦真亦幻，叫人难以分辨真假的模样。沈卓航看到，山头仿佛有异样的光彩那般，那掩不住的夺目的流光溢彩，如珍宝钻石、又好似流霞缤纷，是那样的熠熠生辉，叫人起劲。

而此时，在屋内。昨日那位军官亦是如平日往常那般起了个大早。这便是作为一个军人首要因素。他穿戴整齐的自觉坐在餐桌前，看着刚刚新鲜出炉的报纸。一边喝着橙汁。

见到佣人张妈替他盛了一碗粥，他笑着礼貌的上前接过，问道：“张妈昨晚上休息的可好？”

张妈是这户人家的老臣子。年逾六旬。从十几岁便开始服务这家。几乎得到主仆的一致的尊敬。而张妈如今亦是算不得仆人，伺候这位少爷本不是她的功夫，但她却乐意。

原本这位少爷原本只是礼貌性的问了问题。

而张妈平静的脸却立刻摆出了一副不满的姿态，仿佛就等着这位少爷询问，她回答道：“怎么能睡的好啦。她们打麻将那么吵。真是的，多大的人了。还成天打通宵麻将。要是老太太还在，肯定是要说她的呀。少爷你说说看，怎么这样的啦！”

张妈原是上海人，是跟在冯华美母亲身边的丫鬟，当初老太太嫁到杭州，她便跟着一同来，直到如今六十来岁、老太太也去了，却从没回过上海一回，甚至都没想过。老一辈驾鹤西去，便自然而然跟了冯华美。但冯华美这麻将成痴的性子，已经不止一次被张妈诟病兼之嫌弃不满。

那年轻的少爷笑道：“表姑爱麻将也都是从老太太那儿学来的。张妈您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无谓再去计较伤身。”

“怎么！我说说倒伤了我自己了。他们打牌打通宵吵到我那不是更伤。你们就是一家亲，你就是要帮着你表姑。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张妈的！”

人越老，越得宠，口中便愈发的啰嗦起来。张妈便是一个实例，现下很来劲。

此回，她讲话越来越大声，十分的不买账。

年轻的少爷握了握她的手，道：“张妈您轻点。昨天来了客人，估计现在正在睡觉呢。”

张妈这才悻悻作罢，一想，又一次提高嗓音，道：“客人？！青翠丫头说那个小姑娘她一早爬山去了。兴奋的不得了。乖乖~就跟张妈当年第一次来杭州一样的呀。”

少爷有些诧异。因为没见过沈卓航、或者说压根不知道有另一位客人。他想当然的误以为是程小仪。而本应该是打了通宵麻将的人，怎么就如此大好的心情去爬山了，还如此赶早，终归是叫人有些不放心。显然，这样好意的担心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他继续问道：“程小姐吃早饭了吗？”

张妈一摊手，无奈道：“没有。都来不及叫她吃，一个转身就已经不见人了。”

那少爷笑着点头，随即道：“张妈，那劳烦您给准备一些干粮。好歹是客人，我总要尽一番地主之谊。”

“好咧！”张妈讪笑道。

而当这少爷拿着张妈准备好的一大包干粮出门之时。又一次听到张妈那聒噪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还有响亮的踢门声，是真的‘踢’。

屋子里，张妈正在冯华美的门口用脚踢门，口中大声喊着：“太太！快起床了。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快起床了！”

整整六十多岁的人，依旧如此中气十足。惹得这少爷不禁无奈叹气，嘴角却是带着温润的笑容。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好久没有爬山，今日也是有十分好心情的，借着客人的那股东风自己也运动一下不失为美妙。

因为出门的及时，他看到不远处不知疲惫往上行走的女子。光看背影，他便仿佛能看到她对着青翠兴奋的打听的模样。

少爷走的不急不缓，务求不跟丢。更是以欣赏清晨美景为主。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馒头之恩

沈卓航此人总是十分自负，自己以为正确的事情便是永远要坚持到底的。

就如此刻，她分明气喘吁吁，感觉手脚都在不住的冒着虚汗，甚至无意识的发冷。却始终坚持一个信念，快到了，快到山顶了。只因为她一开始便认定了这是一座不太高的山，自己去一口气征服它应是不在话下的。怎么可以半途便停下来休息。

以至于当她终于认识到，自己已经对于这座看似小小的山无能为力之时。脚下早就打着颤，甚至就要跌倒。

而一个自负的人，若索性她还有自知之明便也不算最差的。

就好比现在的沈卓航，她长长叹了口气，坐到了一旁的石头边。看了看手腕的表，原来走了半小时都不到。周围是一片竹林，想必早先的竹片是由这里飘到自己的房间。她所坐的那块石头，正面对着一条蜿蜒的山间小泉。夏日的早晨，即便在山中，依旧是有些热的。整张脸仿佛是要炸开那样的炙热，她轻轻用手绢沾了些水，擦拭着满头的汗水。这才觉得终于恢复了些许姿态。

沈卓航抬头看着并不是那么明朗的天气，分明出门前还是阳光明媚，怎一下便是到了多云的天气。再低下头时，她的肚子巧妙的咕噜噜直叫，这才发现，导致自己如此体力不济的原因竟是今日没有吃早餐。饥肠辘辘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用手舀起山间的清泉，试图妄想用它来果腹。但只是叫自己空扁的胃更凉的难受罢了。

而正因为她如此在意自己肚子饿这个问题。以至于身后显然多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

冯家的表少爷此刻已经用不急不缓的速度跟上了她，有礼貌的询问道：“程小姐，走累了吧。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他看着沈卓航的背影，仍旧没看出端倪，也实在怪不得他，作为军官，向来不必对女人有过多的辨识度。

沈卓航分明一惊，她回头，见到一位笑容和熙的男子。而当这位表少爷看到沈卓航的那一瞬间，眼睛倒是真真切切的意外。他想，原来自己竟也是会犯糊涂的。从一开始便跟错了人。

沈卓航看到了他意外的眼神。随即，淡淡道：“你认错人了吧。不过这地方不是我的，你可以随意安坐。”

说着，肚子竟突兀的响起了‘咕噜噜’的叫声，却足以叫两人听得清晰的音量。

沈卓航忙红着脸抬头看了一眼那男子。那男子倒好似没注意沈卓航的没仪态。

坐到了她的身边，他想，既来之则安之，信佛之人讲求‘缘’字，能相遇便是有缘。看着周围绿色遍地的风景，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食物，笑道：“空腹爬山，并不是可取的。小姐若是不嫌弃，吃一些吧。”

运气这回事总是来得过分巧妙，沈卓航只听到来自身体的叫唤，便已伸手去抢了一只馒头。即便心中知道，有陌生人在，但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了仪态。她仿佛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吃点东西，就要死去了一样。她就着山间清泉，做了一次实实在在的‘野人’。

待终于得以果腹，她这才有些羞怯的冲着冯家表少爷笑笑，客气道：“实在叫您笑话了。多谢了。”脸上也恢复了些许人气，不再如方才那样没精神，不爱搭理人。

表少爷道：“不客气。”他的声音很柔，看得出是个心境很平和的人。此刻站起身看着前方的山路，或许还是想要去寻一寻那仍在睡觉的‘程小姐’。

“您是在找朋友吗？”沈卓航亦是站起身，问道。

她想，滴水之恩总是要报的，何况这是一个如此大的馒头。

表少爷点点头，随即重新坐下，笑道：“是的。不过看来是她走的太快。或许我根本搞错了，她没有来行山路。”

沈卓航默默点头，道：“应该是的，我上山之时并未看到有人。不过或许是她走的较快也不一定。”

她想，她要说些话来安慰一下这位一早就搞错状况的可怜人。起大早来爬山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表少爷笑道：“无碍。既然都已经来了，又带了干粮，总要爬一爬这山的。这些年都只是远远的看着它，倒是我青年的时候真正爬过一次。”

沈卓航笑道：“先生的长相并不似老翁。”

少爷摇头笑道：“同小姐青春活力相比那已是截然不同的。”

沈卓航苦闷的说道：“青春活力又有什么用，已经快要爬不动了。而先生您竟然脸色如此平缓，叫人佩服，真是好体力。”

他说道：“若小姐拿男子的体力与女子相比，那对女子是十分不公平的。”

两人相视一笑。此时此刻，沈卓航觉得有人能一同说说话，是一件顶好的事情。随即，想到或许前面还有些什么坎坷，她大胆说道：“不知先生是否愿意同我结伴而行？”

想着对方既是当地人，又有爬山的经验。如此实在的向导，她为何不是主动争取一番。

他笑道：“正有此意，山林虽小，但始终是野地方，避不了藏有隐患。”

这样的想法，果真是与沈卓航的一拍即合。

沈卓航随即兴致勃勃的站起身，道：“那好吧。我们走吧。”

“不急。虽然此山小小座。可登山的意义便在于行慢路，看尽风景。”冯家表少爷笑着跟上了沈卓航急切的脚步。

沈卓航笑着问道：“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从未听过，难道行快路就会看不到风景？”

他笑道：“这便是经验总结。也并非看不到，只是看不全。走得快，心中急切，总是会错过一些细枝末节。而正正就是这些，才是旅途中叫人最难忘的。”

沈卓航思考了一会儿他的话。随即，点头笑笑。认为是有道理的。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的放慢了许多。

沈卓航觉得，此人看上去十分的稳重，走路是专注的模样，甚至满口的道理都显得那么不空乏。他会细细的向沈卓航介绍着这山中周围的景色。沈卓航只管听，便已足够、且受益匪浅。因为这名先生的介绍，沈卓航这才知道，原来冯太太府中丫头只说这座是无名山、荒山，那是不对的。这座山原来叫宝石山，甚至颇得名气。

沈卓航很惊奇，说道：“怪不得我远远地看，那么流光溢彩，泛着光彩。”

那位少爷笑着点点头。随即，继续向沈卓航介绍着。他甚至连路边随处而长的植物都能轻易的讲出名字以及药用价值。是的，如此惊奇，这样的事情就在沈卓航的身边发生着。她不止一次觉得，此刻应该是个医生，只有医生才会有如此沉稳的心及脚步，以及这样丰富的医理知识。他也不解释自己究竟是什么从事什么职业，反正若只是一面之缘，何必计较那么多。

沿途有一水池，他们便坐下休息，沈卓航吃着馒头，看着水中的游鱼。她想，如此清澈的水，应该是应了那句‘皆若空游无所依’。她忍不住将手中剩余的一点馒头渣投入水中，那些鲤鱼原本懒洋洋栖息在石头，却在食物落水的一瞬间一跃而起，好几条鱼一块儿再重新落水，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波。不经意间，沾湿了两人的衣服。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悄然而至的磅礴大雨

山间水鱼竟有这样的活力，倒是叫人出乎意料。但生活总是需要或多或少的意外。

继续往前走，眼前是一条山路，那位先生却伸出手，礼貌的说道：“前面这条路相较陡峭，若小姐不介意，我可以牵着你过去。”

沈卓航点点头，笑着说‘谢谢’。想来，是此人和蔼的笑容，如此和蔼，却给人不可抗拒的感觉。况且自己新派教育，不必拘泥这样的礼节。

那位少爷继续耐心的说道：“走完这条路，我们也该到达山顶了。到时，便可以从山顶看到西湖的样子。”

沈卓航兴奋道：“那真是太好了。原来竟还能看到西湖，此趟爬山真是值得。并且有您这样周到的向导。”

说是陡峭，可在那位先生的帮助下，沈卓航的脚步气息一点儿都没有紊乱。但若是叫她自己走，必定是要碰到麻烦的。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爬山是一件十分费劲的事情。山的里面，并非外面所见那样，只有碧绿。甚至有些险象环生。

“我们到了。”

顺着那位先生的话语，沈卓航不再一味只关注脚下的路，抬头见到眼前一处开阔的景致，这便是西湖。从未在如此高点看过西湖。此刻，原本长时间被大片云朵笼罩着的太阳，亦很是时机的冒了头。照耀着远远一片水波粼粼。西湖之美，便美在它的沉静，安宁。湖并不似江河那样的汹涌澎湃，却宛如羞怯的处子，叫人看着赏心悦目。沈卓航恍然大悟，原来从另一种角度，便是别样的美。

湖中的几个小岛清晰可见，沈卓航甚至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雷峰塔的顶端。

温热中带着些许沁凉的风拂在他们的面上，沈卓航闭眼享受着这样独特的滋味。

在山顶，他们停留了许多的时间。时不时有林鸟在他们耳边传来好听的叫声。仿佛在这样的环境中，无论是什么，都被神化、美化、理想化。普通的不再普通，不寻常的更是无比非凡。

若不是天色又起了些微变化，沈卓航想，她愿意独自一人在这山顶上望着陈陈风景，不再离去。在那位先生再三的强调下，沈卓航终于是恋恋不舍的随着他一块儿下山去。

下山的路相比上山的路依旧有些难行，可有了这位好向导。陡峭的路在脚下，自然半分都感觉不到崎岖。

为了方便回到住所，沈卓航提议原路返回，那位有礼貌的先生，自然淡笑着说好。

只是有些遗憾后面的景致无法看到。可惜天气不好，若是天气好，便可以继续往下走走看看。山崎之美，便在于这份驻足观赏。

下了山，一路往前走，沈卓航有些奇怪，这位先生竟一路相随自己左右。莫不是要发扬绅士君子风度，将自己送回安全的地方？

可夏日里的天气变化多端，绝对比得上翻书的速度，没一会儿，已是雷鸣大作。

沈卓航轻轻拍了拍那位先生的手臂，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先生，今日多谢您了。但不必特意送我回去，天气开始变。我怕您到时被淋湿。”

“送你回去？”那位先生饶有兴致的看着沈卓航有些自作多情的表情。随即，他笑道：“我同你是一个方向的。”［·］

这位先生人生的很高大，以至于沈卓航在耸耸肩一晃神的刹那，便与他离开了两步的距离。

而此时，那先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转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应该称得上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