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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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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附近人说,哈尔莫尼觉得天浩变成了托卡比,每天都哭。简直愁死人了,叫人怎么办才好!”
哈尔莫尼是朝鲜语祖母的意思。
“托卡比是什么呀?”听到陌生的单词,我反问春智道。
“我也搞不大清楚,大概是朝鲜的妖怪吧!是种专门整人的小鬼。”
后来我在书上读到,这个词一般念做托克比或者托可比、托库卡比。但春智那时说的确实是“托卡比”。也许对于出生成长在日本的他来说,朝鲜语的发音也有些难吧。
“在朝鲜,小孩子死掉后就会变成托卡比吗?”
“乱说,怎么可能?本来哈尔莫尼不想火化天浩,因为他们村里人死后都直接埋到地底下。被烧成灰就等于死了两回,这事儿很忌讳这样做。不过就算是这样,人都已经火化了,就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了。”春智愤愤不平地说,“天浩怎么可能变成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呢!雪雄你觉得呢?是不是呀?”
我默然点头,心想着,要是把那张去海边的图给春智看会怎样……
作为兄长,春智肯定相信自己那一生不幸的弟弟去了天堂。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是这么希望的。
因此,我十分理解当他挨家挨户地送去红辣椒时,心里到底有多难受。
几天后的傍晚,春智和他母亲一起来到我家。两人都带着闷闷不乐的表情,手上提着一个大纸口袋。
“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的母亲站在我家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自打守灵夜以来我就没再见过她。她瘦得厉害,脸色也很差,就算在孩子看来,也觉得十分可怜。
“我家小儿子去世后,发生了很多诡异的事。虽然我们好好地办了丧礼,可能还是不够吧。”春智的母亲用奇怪的发音说着,从大儿子手中的纸袋里抓出一把红辣椒,交到我妈妈手上。
“我家喔莫尼说天浩变成了托卡比。所以,非常抱歉,请你们把这红辣椒,挂几个在家里的窗户和门口上。这样的话,灵异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春智母亲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在她身后,一脸不甘心的春智咬着嘴唇,飞快地用手背抹去不小心滚出来的眼泪。
“托卡比讨厌火,挂上火红的辣椒,他会以为是火在烧,就不敢靠近了。”
说完后,那位母亲和春智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离开了我家。没一会儿,就听到我家隔壁传来敲门声。似乎他们就这样一家挨一家地拜访了胡同里所有的居民。
我妈妈盯着手中的红辣椒看了一会儿,突然在大门口坐下来,无声地哭起来。她说,考虑到身为母亲的心情,春智的妈妈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片心意,还是挂起来吧。”爸爸从妈妈的手中拿过红辣椒,叹息着说。
第二天,胡同里所有的家门前都挂上了火红的辣椒。有些人家把两三个辣椒捆起来,像节分时挂沙丁鱼头一样钉在门口,也有人把一长串辣椒像门帘一样挂起来。我们家把两个辣椒的把儿像串樱桃一样用绳子系起来,然后用图钉固定在大门边。
尽管妈妈有些不情愿,还是照爸爸的吩咐在所有的窗户上都挂上了红辣椒。后门、二楼房间的窗户、厕所窗户,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都有了一朵几可乱真的小红火焰。除了胡同最里面的那家以外,每一户的窗前门前都如此。
对天浩的家人来说,这该是多么残酷的一幕啊。所有人都害怕他、忌讳他,想要把他赶出门去。要是天浩真的看到这一幕,该有多伤心啊。因为大家都把他拒之门外。
大概过了三天后,我看到了托卡比。
现在回想起来,那说不定只是个梦。长大以后,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否认自己不合理的记忆,拼命用常识来解释一切。但是每当回想起托卡比——天浩的笑容时,我都觉得这不可能是梦,也不希望那是梦。
那天晚上,睡着的我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不是想去厕所,也没有做什么怪梦。只是身体里的开关好像被碰开一般,突然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爸爸和妈妈睡在我的左右两边。以前我都是一个人在二楼睡觉的,但自从发生画画的那件事后,我就在楼下和父母一起睡。
房间里只有父母平稳的呼吸声,以及发条式大立钟的咔嗒声。我从被窝里爬出来,想看看时间,可是睡眼蒙眬,看不大清楚表盘。
我想到二楼的房间去一趟。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必须上去看看才行。
没有丝毫的恐惧,我慢慢地顺着楼梯往上走。楼梯和平时一样,在我踏上之际嘎吱作响。听到这个声音时,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确是醒着。
二楼的房间里没什么变化,和我睡觉前来看时一模一样。非要说的话,只有月光透过忘记拉上窗帘的窗户洒在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
我静静地推开窗户往外看。
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窗外和平常一样排列着密密麻麻的屋顶。大阪的下町全都是这样,每户人家间的距离极近,屋顶都紧紧地靠在一起,看起来好像一片海洋。
天浩……你在附近吗?
我在心中呼唤。当然,没有人回答我。我突然伸手抓起窗框上挂着的红辣椒,用力丢了出去。
这时,一阵猛烈的风刮来。
凉爽并带着甜味的风吹过我的头顶,灌进房间。
我回过头,只见穿着无袖运动衫的天浩站在房间中央。和他活着时一样,脸上挂着友好的笑容。
然而,他的皮肤上却如同覆盖着一层白霜,反射着微弱的光芒,好像珍珠般闪耀。
“天浩!”我大叫起来。
不是出于震惊或者恐惧,而是与天浩重逢的喜悦,让我禁不住叫出声。
天浩不好意思地笑着,望着我的眼,但我不觉得半点害怕。
“我好想你哦。”
我说着伸出手,他似乎吃了一惊,朝后退了一步,很难过地摇了摇头,露出寂寞哀伤的表情。也许活着的人无法碰触到他的身体吧。
“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拼命地说了好多好多话,但天浩只是一脸悲伤地摇着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是说不出来吗,还是不能说呢?总之我无法再次听到他那温柔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我想打开电灯,但无论怎么拉开关线,灯就是不亮。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十分明亮,所以我很快就放弃了。黑暗中,我能把天浩看得清清楚楚。
“对啦!要不要玩遥控坦克?”
我这么一说,天浩的表情一下就明朗起来。我打开壁橱,取出那辆坦克。
“前几天才换过电池,肯定跑得飞快。对了对了!怪兽书你想看哪本都行。人偶也有一大堆呢。还有,还有,雷鸟神机队怎样?奥特曼也超级帅的!”
我把收在壁橱里的玩具们一股脑儿地搬了出来,在月光下铺了一地。
“你尽管玩!今天全部都借给你!一直玩到早上天亮也没关系。”
我拼命地向他推荐自己的玩具。这肯定是最后的相见——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清楚今后再也不能见到天浩了。
“不过,天浩……你要答应我,等你玩够了,最好回家一趟。你妈妈和哥哥都很想见你。”
天浩用力地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我在一大堆玩具的包围下醒过来,看见爸爸和妈妈正带着担忧的表情低头望着我。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啊?”
妈妈的脸上明显露出害怕的神色。我故意大大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答道:“半夜突然想玩。没有人打扰,玩起来痛快。”
“你这个傻瓜!”
爸爸用拳头在我头上砸了一下,轻微的疼痛立刻将残留在我脑中的睡意悉数赶走了。
“赶快收拾好,准备去上学。”
爸爸和妈妈相视一笑,下楼去了。我漫不经心地答应他们,开始将散落一地的玩具收回壁橱。
我自己都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仿佛一场梦,但是我发现遥控坦克的电池耗光了。
要说的话,遥控坦克的噪音没有吵醒我父母或者隔壁家的邻居,实在很奇怪。或者说,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起作用。
我看着天已大亮的窗外,回想起昨天晚上天浩那快活的模样。
天浩在我房间里玩了很长时间。
中途,我有好几次都被强烈的睡意侵袭,也不记得是第几次拼命睁开眼,才发现天浩不在房间里了。
我慌忙向窗外看去,只见天浩正在海浪一样的屋顶上快活地跳着舞着,一边发出如笛子般清脆的“咻——咻——”声,一边在屋顶间跳来跳去。他的动作就好像是电视里的慢镜头一样,缓慢而又清晰。
天浩发现我在看他,快活地翻了个跟头。他穿的无袖运动衫兜着风,让我再次意识到,他确实在那里。
啊,原来如此啊!
看着他的身影,我一边想。
天浩其实根本没恨过谁,只不过因为终于能够自由自在地行动,情不自禁地嬉戏而已,甚至忘了回自己家,一直在外面玩个不停——就像是因为下雨而被困在家中的小孩子,飞身跃进终于露脸的太阳下。
他在我的画上画画,也许是希望能和我一起去海边。背着书包去上学,以至于吓坏了邻居家的阿姨,也许是想体会一下上学的感觉。
终于,天浩冲着我挥了挥手,顺着房顶越跳越远。那个身影与其说是托卡比,倒更像穿着无袖运动衫的彼得·潘。
那个身影逐渐远去,如同融化般模糊起来,终于看不见了。只剩下连绵不绝的屋顶海洋,以及散发着洁白光辉的月亮。
那之后,天浩究竟有没有去自己家,我不得而知。因为我没去问春智。
但是,从那天之后,胡同里就再也没发生过灵异事件。有人相信这是红辣椒起了作用,不过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天浩已玩够了。
自那件事情之后,已过了三十余年。
听说那条胡同现在已修成了一幢巨大的公寓,曾风靡一时的帕纳斯也早已歇业。那首带着悲伤的广告歌,如今只存在于关西一部分人的记忆之中。
一切都过去了。
可我依然觉得,在月光明媚的夜晚,也许天浩又在哪里的屋顶上快乐地蹦跳着。
虽然长大成人的我再也看不见那身影了。



妖精生物


【第一话】
每次我说起那个奇妙生物的故事,都没有人愿意相信。
有些人对此一笑置之,认为人在小时候总是会把空想和现实混为一谈,也有人带着不屑一顾的眼神断定,这只是个编造出来的故事。不管他们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就算被当做是胡说,也不会对我有任何困扰。
说不定我自己也想忘记它。本来,那也是件无所谓记得或者忘记的事。倘若时间的洪流能冲淡那些记忆,或许我心里的负担反而能减轻些。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无法忘记。
那生物在手中留下的温暖,以及几乎渗入肌肤般黏糊糊的湿润感,偶尔,会让我疯狂地渴望。比如像现在这样,听着耳边孩子沉睡时的呼吸,自己却瞪着眼睛望着黑暗的漫长夜晚。
那一天,在国营电车高架桥下,那个男人将它称为“妖精生物”。这的确是与它相称的名字。
不过,你可不要把它想象成外国童话绘本里带着昆虫翅膀的小人儿,我所养的生物和图画书里可爱的小人儿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它看起来和水母差不多,大小正好能放在十岁少女的手掌中,会在装着水的瓶子里轻盈而缓慢地漂浮。
把它卖给我的男人说,它是很早很早以前由魔法师创造出来的。当时我自然不信,但这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我出生在大阪的某座下町小镇。
这是个再怎么美言夸赞也和“有品位”不沾边的地方,平时连个打领带的上班族都鲜少见到。车站周围的店家,全是面向民工的便宜旅馆和大众食堂,大中午就有满身酒气的人在路中间摇摇晃晃。
与闹市区隔开一点距离的住宅区,虽然有点像样,却也说不上是适合居住的环境。一栋栋由木头和瓦楞铁皮板搭起来的房子硬挤在一起,其间则是无数条污水沟。整个地区弥漫着一种独特的臭气,出生于脏水中的大苍蝇,更是一年到头四处乱飞。
街上还有许多小工厂,金属切割声、车床的机器声,总是不绝于耳。我自打出生起就一直听着这种声音长大,所以不觉得吵。倒是如今,过于安静的地方反而令我害怕,不知是不是受这种成长环境的影响。
就算在这样的地方,小孩子们依旧活力四射,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只要老实地待一会儿就会觉得痛苦万分,宁可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撒野。当然,我也是其中一分子,是一个喜欢赛跑和跳皮筋儿的少女。
回想起那时候,每天都快乐无比。生活的寂寞和辛酸与我们无缘,每一天都如同在游乐场里般幸福。身体健康,皮肤光滑,头发秀美,贫穷不能带来丝毫痛苦。
我得到那个生物的时间,大概是三十多年前,我念小学四年级那年的七月。
当时的我很喜欢某少女杂志,杂志每期都会附赠纸口袋、可爱的贴纸、明星照片垫板之类的小东西,叫人爱不释手。在当时,班上很流行用杂志附赠的信纸写信,那是当时的女孩子们必读的杂志。我每天存十日元零花钱,坚持每个月都买。
杂志一般月初发行,但我家附近没有书店,每次都得专程跑到车站去买。我就是在途中国营电车的高架桥下,遇见了那个男人。
那是条什么都没铺的土路,坑坑洼洼的,常年晒不到太阳,所以总有许多积水,飘着一股河流的气味。
因为一直沿着商店街往下就有好走的路,所以平时难得会有人专门经过这条土路。我平时也都总走那条方便的路,但是那天不知为什么,选择了高架桥下的路。没有任何理由。这究竟只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即使是白天,高架桥下的土路也显得阴沉沉的。我低头朝前走着,突然发觉一个男人正静静地站在路边。他像是避开夏日强烈的阳光般,站在最暗的阴影里。
在男人的面前,一个大纸箱倒扣着,上面摆着几个玻璃瓶。
我立刻明白,这是卖东西的小摊。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以前在学校门口或者公园附近,常有卖奇怪玩意儿的小摊贩。比如被染成各种颜色的小鸡崽、用磁铁牵着会动的玉米叶人偶、能写在纸上却同时能用手指擦掉的魔法墨水,这些逗得小孩子心痒痒的玩意儿,都是由来历不明的怪叔叔们叫卖的。
“哟,向日葵姑娘,不来看一看吗?”
见我走近,那个男人微笑着招呼我。我很高兴有人注意到我喜欢的发饰,想也没想就停下脚步。
那时候,我的头发留到了肩胛骨的位置,具有美发师资格的妈妈最喜欢折腾我的头发,每天为我变换不同的发型,这让朋友们羡慕得不得了。那天,我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左右各编成一条辫子,然后在脑后合成一股,再用带有夏日气息的向日葵发圈绑起来。
“怎么样?这样的生物,你以前肯定没见过吧?”
男人从几个玻璃瓶子中拿起一个,举到我眼前。
由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流逝,现在我已无法清楚记起那男人的模样,似乎很年轻,又似乎已近中年。记忆中,他穿着一件雨衣似的塑料外套,大热天穿成这样显得很奇怪,不过,也可能是我把他跟别的记忆相混淆了。
男人递过来的瓶子,直径约八厘米,高约十三厘米,里面装满了水。白色的金属瓶盖上用钉子凿了十来个小孔,大概是通气用的。瓶中漂着一个……不,是一只半透明的、像塑料块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好像荷包蛋啊!”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那东西的确很像小荷包蛋。而且不是煎得很熟、蛋白蛋黄都凝固的那种,而是在蛋清刚刚变色的瞬间,就从锅里铲出丢进水里的状态。这么形容,应该多少能想象出来了吧。
荷包蛋正中心有个模糊的淡黄色星形图案。图案周围,浅粉红色的血管布满半透明的身体。那时候的我觉得它看起来挺大,其实直径恐怕也就五六厘米吧。
“这是水母吗?”
“不对不对,这可不是水母,它是很早很早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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