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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天国战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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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约束,随之行,至庐州。

秀全虑溃兵为害,封江阻玉成军,玉成温语抚诸军,始入居合肥。玉成上表自劾,秀全夺其俸,令堵庐州以自赎。多隆阿鲍超迫之,秀成所部隔绝,陈得才、赖文光由潜山、太湖上溯蕲黄,入汉中而去。玉成所领仅二万人,多、鲍合围庐州,粮绝啖树皮,病者未绝,已割啖之。玉成欲至江南依秀成,而巢邑亦被困,合肥不守,则巢难独存。乃致书吴汝孝,令力堵一二日,待其至同渡江。汝孝闻玉成危急,遽引兵去,玉成不得已,走依苗沛霖,谓沛霖曾降己,保封王爵,屡助饷,必不见害,乃至寿春,残兵仅二三千人,饿已三日矣。既入城,沛霖絷之,献于清帅胜保。玉成入,胜保高坐■眙曰:“成天豫何不跪也?”玉成曰:“吾英王,非成天豫,奚跪为?尔本吾败将,何向吾作态?”胜保曰:“然则曷为我擒?”玉成曰:“吾自投网罗,岂尔之力?吾今日死,苗贼明日亡耳。尔犹记合肥官亭,尔骑兵二万,与吾战后有一存否?”胜保默然,予酒食,劝之降。玉成曰:“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也。”乃杀之,死年二十六。玉成眼下双疤,军中号四眼狗,饶勇富谋略,十九当大敌,二十四封王。初为检点,善战多能,湖北有“三十检点回马枪”之号。军强冠诸镇,与国藩相持数年,国藩深畏之。秀成闻玉成死,叹曰:“吾无助矣。”同治元年春,李鸿章攻清浦、嘉定,自上海至松江二百余里,连营二百余,势张甚。秀成率兵五万御之,鸿章藉洋兵,战屡胜。秀成至,大败之,破四十余营,复清浦、嘉定,逼松江。连破七十余营,因松江两月,垂陷。而芜湖、太平为曾国荃所破,逼雨花台,金陵围急,秀全一日三诏,促秀成入援。秀成乃退军苏州,命其弟扬王世贤将二万人先入卫。世贤夜袭国荃营,不利,数围国荃营,国荃闭营不出。世贤入见秀全,秀全劳之,曰:“卿兄弟屡赴国难,以纾朕忧,国家安危,惟卿兄弟是赖,宜速谋解都城之围。”

又曰:“卿宜致书若兄,毋听吏人言,章奏太激,致人难堪。”

盖秀成以秀全两兄鄙倍握大权,屡切劾之,故秀全以为言。

世贤顿首谢曰:“臣兄遭际殊遇,思糜躯以答高厚,睹疆宇日削,民心乖离,焦心废寝,求所挽救,言过激切,以伤圣心,愚忠可悯,惟陛下哀而鉴之。”秀全嘉焉。进世贤首相,正掌率,执朝政。二王惮之,骄恣为之稍敛。世贤尽心辅弼,朝纲一振,人心乃安。

秀成在苏州,大集兵议解金陵之围,疏曰:“曾国荃兵力厚集,为久困都城之计,我势日蹙,利速战。彼有长江济饷,而我无战舰之利,敌垒坚,猝不易拔,不如先图宁国、太平,断其后路。我兵势既振,敌乃可平也。”秀全以久困虑粮不继,仍促其入援。秀成不得已,乃率兵十万赴援,由东坝进攻铁线桥,截其粮道,屡破复失,斩镇将范起昭以徇。国荃从大胜关凿断湖堤,以通饷道,秀成围之数重,国荃坚垒不出,攻十月不下。秀成召侍王军来助战,过金宝圩,圩众截击之,死伤甚众,侍王怒,誓屠圩。宁波为左宗棠围急,求救不赴,台州又告急,皆不应。攻圩破,乃荡其居,卒不赴援,秀成无策,方与国荃相持,而太仓为李鸿章攻之急,命上将蔡元隆将兵五万驰救。元隆诈乞降,鸿章不疑,元隆请退兵五里,约以午出降,从之。及时不出,使骑促之,元隆见鸿章兵懈,整队出,先令一人驰报来降,鸿章不为备。元隆高揭白旗书降字前导,枪炮隐后,近鸿章军,突击之,鸿章仓猝拒战,大败走,兵多没于水。元隆留镇太仓数月,鸿章不敢逼焉。

秀成攻国荃,师久无功,凿地道轰之,见缺口。国荃立马亲堵缺口,军殊死战,炮如雨击,秀成军死伤甚众,乃罢攻。

秀成粮将乏,世贤曰:“江北方空虚,彼必不料我遽敢渡江,不如权舍国荃,驰攻扬州六合,括其粮至军,夹江击之。又分兵攻国藩于安庆,彼必分兵驰救,我令屯秣陵之辅王,屯溧水之护王乘虚击之,则必胜矣。”秀成纳之。十二月,命天将洪春元、次子李荣发,将兵五万渡江,五鼓薄浦口,击李昭寿营,破之。秀全诏张乐行之兵速解围,春元等遂攻和州、含山、巢县,皆下之。二年春,世贤将兵二万攻桥陵李昭寿营,破之。

获其甥尤杰卿,杀之。秀成渡江攻江浦。昭寿义子李显爵,弃城遁。进攻国藩军于石涧阜,未下,去攻庐江,两日未下,去之六安。秀成非欲为久攻计,特欲进与乐行合。迨抵六安,闻乐行兵败,为其姻李某诱献之清军,死焉。秀成欲召汉中陈得才、张宗禹兵回援,虑道远难达,乃仍用世贤策,渡淮欲袭清江,倒击维扬、六合,然后袭通泰,而连苏杭,则京口不击自退。京口既得,通饷道燕子矶,乃屯大兵接高桥、仪凤,军厚粮足,国荃不足患矣。讵所过荒墟,军无所得食,不得已,越滁州,道天长,以袭扬州。而鲍超军破巢县、含山,和州、江浦相继告警,国荃据雨花台。秀全急诏还救,乃东还济师。江朝盛涨,堤路淹没,兵行艰阻,士有饥色,船少兵众,半渡为杨载福、彭玉麟水师邀击之,大败。后军不得渡,乃退降于昭寿军,十万之师,覆其大半,金陵愈危。

侍王御左宗棠于浙,八府失其五,侍王不能救。侍王既败于宗棠,绍兴失,左宗棠、蒋益澧逼杭州。听王陈炳文、天将汪洋海力守,不得下。慕王谭绍光守苏州,兵薄粮缺,郜永宽、张大洲、汪安均、汪花班、范起发等,不遵调遣,鸿章攻太仓、昆山、清浦,永宽等皆不赴救。秀成回金陵,粮薄不足赡多军,乃散之苏常。国荃连营进七瓮桥。初,秀成命杨辅清、王坤书、扼河筑长墙,浚深濠,以堵国荃,因通苏州饷道,辅清违命,国荃乃得肆志。秀成屡征苏浙之军,不至,乃请于秀全曰:“京师危困,坐毙非策,不如亲征鄂赣,握上游以号令天下,襟带苏浙,以利饷源。即使金陵有失,犹拥兵五六十万,尚足并驱中原。若恋此危城,征调不至,必亡之道也。”秀全不从,四方告急,争乞秀成赴援。秀全虑秀成行,金陵不得守,不许。

秀成曰:“臣不往,则苏杭不守,京师益危;臣往则诸将用命,安定吴越,收诸军以解都城之围,尚有济也。”秀全虑饷乏,秀成乃竭家财,括家人首饰不足,更假之侍王金万两合十万,输助金陵守军,然后行。驰至苏,与李鸿章大战于蒌门,胜败相等。时六月十六日,鸿章军逼城而呼,言熊同检约今日献城降,何反覆也?秀成执同检讯之,知历日各异,致误会,将诛之。听王陈炳文为缓颊,言敌人反间,何反中计而诛宿将?时城中诸将多炳文盟党,而炳文为之魁,不听虑生变,乃宥同检,夺职而已。秀成屡攻鸿章营不下,乃分兵马塘桥欲击鸿章之后,为所堵,不得前。互攻月余,郜永宽等杀谭绍光,献城于鸿章。

秀成退屯无锡、常州,连营丹阳,以遏鸿章军。苏州失后,军心大乱,江浙两广之军,互相屠杀,统将不敢约束,虑生变。

格王陈时永方屯丹阳,秀成召与密议曰:“大局决裂至此,丹常继难堵御,乘敌未合围,尚可完师突出,以图楚赣;若待围合,必不免矣,盍同入请迁都?”时永然之。将行而侍王书至,约秀成至彼,整乱兵,可得十万,同出豫章,攻其无备,得豫章以连钱塘,则军威复振。期明春三月,还解京围。秀成既无策,不从则虑其劫持,从之则缓不济急,乃报之曰:“君谋甚善,惟京师围急粮尽,方得枢臣林绍璋、李春发书,言粮弹并缺,虑不足支残年,岂能待明春三月之救?焦思实无良计,惟迁都一策,中兴尚非绝望。仆即日回京,力恳天王。倘纳吾奏,则仆为前锋,诸王殿后。乘太平门尚可出入,速来迎驾。仆居中调度,合浙省诸路之兵,尚可得数十万,事尚可为也。”乃与时永驰入,力请秀全曰:“今苏州已失,杭州危困,陈炳文、汪洋海屡战无功,处处粮缺,京都断难久持,臣已智穷力尽,无以为谋。惟有力请亲征,冀可挽回大局,陛下在外,犹能腾骞天际。若守危城,譬处笼中,以待食绝,万不可也。”秀全不听。秀成曰:“陛下若坚不行,则请太子与二殿下监军,臣奉太子以徇诸军,尚可收拾人心,以图进取。万一京师不幸,臣奉幼主以图恢复,唐肃宗灵武之事,尚可效也。”秀全不省。

秀成退朝,谍报燕子矶、高桥门、九洑洲、江东门皆失。至家,闻杭州、无锡、温州、台州、衢州、海宁相继陷。侍王羽书促秀成驱救,秀全愈不许。城中士民男妇老少,日数千人,哀秀成之门,丐无他行。秀成知大事已去,又父母在城中,惟死守以待同尽,乃止不行,人心始安。时二年甲子正月也。

格王陈时永还丹阳,而常州已失,守将王坤书死之,溃兵集于丹阳。时永欲退溧阳,依侍王,未出城,为左右所杀。乱兵奔金坛,随荣发走依侍王。二月,嘉兴为程学启攻陷,荣王李某自焚。初郜永宽献苏州,学启许以不死,指天为誓,若食言,他日死于炮。学启竟杀永宽,后卒中炮死。

陈炳文在钱塘,左宗棠、蒋益澧围之急,待秀成救兵不至,闻秀成决不出,乃走江西。侍王以常州、丹阳、金坛败兵皆聚溧阳,索饷无所出,议弃杭州。鸿章兵至,侍王出战,熊同检托病不行。侍王战败还,城上揭白旗,皆白布裹首,发炮击之。

侍王曰:“尔等降,吾不怪,望还吾母。”同检不顾,益击之,侍王恸哭去。炳文中途遇鲍超军,为所败,遂降。汪洋海收炳文残卒数万,与侍王入于江西。

世贤攻抚州,洋海攻广信,皆不下。世贤欲约洋海入粤,洋海不听,自率军入闽,陷汀州。世贤攻南雄,半月,败还,入闽与洋海合。各募新军数万,合二十万,分将之。世贤陷漳州,一郡四县,洋海陷邵武,一郡二县,时甲子十二月也。

堵王黄文金拒湖州、广德之军,宗棠、益澧不能进。鸿章既收苏州,乃进师金陵,城中粮绝,食草根树皮,军殊死守,秀成日夜登陴,温语慰之,人相食,无怨言。秀成曰:“吾不德,致尔民于难,吾何忍焉?今国荃设局招抚难民,尔曹盍往求生?”众曰:“王捐躯以卫社稷,吾侪何敢逃?当从王死耳。”

秀成为之泣下。民日自杀,恒数百人,秀成伤之,请于秀全放之出城,秀全不可,秀成卒放之。宫中日出金珠首饰以劳军,无所得食,兵皆持之泣。

秀全忧愤疾笃,足暴肿,悔不从秀成迁都之言。病革,遗命进秀成辅国君师,兼通天大主帅,托孤于秀成,遂卒,年六十有五,时同治二年甲子四月也。太子真福即位,年十有六。

秀成日综政务,夜则巡军,寝食并废,憔悴骨立。国荃开地道十余,已坏其五,一自南门穿河底而过,历三年始抵城边。

秀成令锐卒缒城,横凿深濠以截之。国荃纳药万斤,猝轰之,五月朔夜分,药暴发,山摇地动。幸凿濠绁之,城崩无几,国荃兵不敢扑。时扶王陈得才方自汉中挟师百万来解都城之围,已抵英霍。国荃知城中药尽,炮不得燃,乃于太平门外,积蒿秣成覆道,直达城下,明挖地道,七日而成。秀成令士卒于内穿道截击之,皆饿不能起。秀成知翌晨地道必崩,乃选死士三千人,五鼓缒城突击之,守道兵引去。既夺地道,即散觅食,药引未拔去。国荃于钟山下瞰,计必成功。有秀全宠臣沈桂、松王陈得风、吏部尚书朱兆英、阴通于国荃。及午,地道崩,城陷焉,时甲子六月十六日也。章王林绍璋投河死,顾王吴汝孝投缳死。秀成领数十骑驰突堵御,不得,则驰入宫。见宫门大开,宫女纷逃出,妃嫔投御河以百十计,军民男妇争投河死,尸填溢如桥。王后赖氏,手携幼主,负一剑以出,遇秀成,挥涕曰:“天王创业一生,今竟覆亡,岂天绝我乎?此子幼弱,今以付卿,他日能复仇,吾死瞑矣。”秀成跪曰:“臣竭智力以报先王,不济则以死继之。”赖氏反身投御河死。秀成仓猝挟幼主出,扶上马,至家别母,大恸,母麾去之。母方投缳,世贤见之,断缳下,大呼曰:“兄护幼主,吾护老母,以听天命。”相将出,秀成欲突西门,世贤曰:“西门水险不可渡。”

至西门,敌兵众不得出,折至南门,敌兵已缘垣而入,陴堞皆满。转走西门,遇兵部尚书刘庆汉曰:“王速登清凉山,残聚卒数千,乃可出也。”世贤曰:“突缺口出彼不意,可出也。”

遂冲缺口至白下山,望敌兵甚众,又冲大北门,敌兵皆满,退至鼓楼。时已薄暮,世贤曰:“昏夜彼不知我兵多少,不如仍冲缺口。”秀成然之。乃解黄带,令庆汉缚竿上为号,拥幼主居中,秀成当先,遇敌兵一人,掠毕肩负而至。秀成执之,问其口号,杀之,遂赚出缺口。城上兵逐之,奋战而却,沿城边走孝陵卫,过钟山之腰,不遇一兵。天曙入街,饱食而行,无追者。将至下坝,日已暮。有楚将吉庆元曰:“除幼主外,吾曹皆薙发,方可行。”众赞焉。世贤闻之曰:“休矣,如此则人人自逃,焉置幼主?谁献此谋者,当斩之。”乃不敢言。初庆元前驱,望大东坝而行。世贤知庆元奸,乃改后队为前队,转下坝。有敌营屯桥上,世贤曰:“敌虽寡,我败残之卒,虑不敌,不如伪降,出不意突击之乃可过也。”乃使一人前行报降,列队近敌营百步,突掩击之,敌不及备而败,乃驰去。行三百余里,皆荒芜,无所得食。遇堵王黄文金败军,与之合,仅余数百人,突遇敌击散,余九骑。秀成奔方山,昼不敢行,乃伏于山庙中。

秀成解带纳凉,带嵌宝珠十余,直十余万,至暮下山,忘携焉。山下水道纵横,若蚁旋磨,折旋至晓,始得路。河旁有舟,仅容三骑,六骑既渡,舟人觉有异,伪言呼伴,去入村中,鸣锣召众,村民坌集,杀已渡六骑,秀成弃马伏深草中,搜获之。一人手剑欲斫村民,秀成止之曰:“此天绝我,毋伤良民。”

乃出之。一民曾于秀成出师供担役,识秀成,跪而自罪曰:”

此忠王也,爱百姓厚,吾侪当护之。湖州、广德之间,王尚留大兵,盍送王至军乎?”皆曰:“诺。”秀成曰:“尔曹善意,吾当厚酬,他日与共富贵也。”既思带遗山庙中,乃遣村民取而酬之。比至,已为其他村民所得,互争于秀成前,乃挟秀成送国荃军。国荃盛陈仪卫,讯焉。秀成背立言曰:“何必尔?速以纸笔来,吾当书焉。吾史馆实录,尔曹焚掠尽,吾不述,奚以传后?”乃囚之木屋,为置几榻,令二竖侍之,日给甘馔,授纸笔,秀成日书七千余言,自六月十七日至二十七日,凡十日而毕。清将好事者,就询遗事,秀成口对手录,意气安闲。松王陈得风已降国荃,见秀成在虏,向之拜。国荃叱之,得风曰:“吾为母而降,事泄当死,蒙王不杀,今无以为报,故拜耳。”秀成被杀,年四十。秀成广西滕县人,与陈玉成同乡,笃厚忠勇,尚信义,富谋略,善用奇兵,所向奏奇绩。恩抚士卒,皆乐为之死。起小卒,随罗大纲、胡以光军,多所谋画,恒奇中。胡以光于杨秀清前举为将,统四军,遂以功致王位。自五王死后,内乱迭作,疆宇危削,赖秀成支柱,纵横荡决于长江数省,亘六七年,秀全倚为柱石者,秀成一人而已。

廷争直谏,有大臣风。去苏州日,男女老幼无不流涕。金陵破日,饥军十余万人,无一降者。死之日,人争痛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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