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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们-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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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的手指和她本人相当合得来,她握人的手劲可真大。克拉夫的手腕简直快要被从手臂上扯下来。
“叫我格雷丝就好。你呢?宝贝,我该叫你什么?”
她另一只手压住了克莱夫的胳膊,克莱夫完全被他钳制住了。他说自己叫“乔治。”格雷丝说:“是啊,乔治。大家都叫乔治。”克莱夫假装听不出她话里的揶揄。他问我可以先坐下吗?当然,当然。格雷丝大度地让开了路,让克莱夫选他想坐的位置。克莱夫看了一圈,选了和格雷丝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克莱夫只有两个选择,而他只想尽可能地离这个女人越远越好。
克莱夫脱下大衣,取下帽子放在膝盖上。他对面坐的男人从克莱夫进门起就抱着书不离手,而在他旁边的人则一副拼命想看他书上写了什么的,眼珠像天生就是斜的。
“Mutatis mutandis。”
“什么?”
克莱夫看到先说话的男人胸口贴了一张姓名牌,写着:埃德加。问“什么”的男人贴的是“彼得。”
埃德加说得很快,彼得没跟上,傻傻地反问了一句,暴露了自己一直在看着埃德加的事实。埃德加把手里的书塞进彼得的怀里。
“没有比字典更有意思的书了。这本我看了至少有五次了。你不会介意收被人看过的书吧?我看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彼得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谢谢。”房间里面的人把这个小插曲看得津津有味。埃德加送走了他的书,就拉起脖子上的围巾挡住嘴巴,眼睛闭上安静地打起盹来。
克莱夫咬着嘴唇盯着埃德加。他好奇时就会做这个动作。不了解的人会以为他是和埃德加结过什么仇,而事实只是他想只通过这几个片段,就拼凑出对方完整的人生。
门又被推开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门那边,他们看见了一个用手帕擦着额头上汗珠的胖子。想想,这可是深冬,他居然需要手帕擦干净额头的汗!
“你是最后一个。快,坐下吧!”格雷丝招呼胖子坐到她旁边,他走过克莱夫跟前,首先就给了他一个充满抱歉的笑容。他对此很熟练了,不管他是否打扰到别人他都要先送上一个唯唯诺诺的笑容。人们的身体总是有一套自动回复笑容系统,不用经过深思熟虑,用笑容回应笑容是世界通用的礼仪,它里面用不着填装什么实在的意义。克莱夫也像所有人一样,机械地扬起嘴角,脑袋一片空白。
胖子的名字叫安迪。格雷丝这时想起她还没给克莱夫姓名牌。她把纸张和笔递给他们俩。接着,两个叫乔治和安迪的人正式加入了他们的聚会。
克莱夫把头转回对面,撞上了埃德加正看着他的眼睛。埃德加笑了一下。虽然他的嘴巴还藏在围巾下,但看着他的眼睛,克莱夫就知道他笑了。这回克莱夫并未同样回应以笑,因为这套操作系统是用来回应空洞的笑容的。埃德加的并不是。你不要问克莱夫怎么能知道。他就是百分之百确定他知道。
“好了,好了,让我来看看…八个人…很好,我们有八个人!”格雷丝自己鼓起了掌,大家也只好跟着一起鼓掌。“我相信大家都是清醒着的对吧?不是喝多还是怎么不小心撞进来的对吧?”她停下来,等着其他人给她点反应。靠近门边的女孩拍了一次手,格雷丝眉头一皱说:“ 小曲奇,我们刚才鼓过掌了。”女孩瞪大了眼睛,显然在确认格雷丝是不是在叫自己。“我就是在说你啦,傻女孩。你说这屋子里还有比你更适合叫小曲奇的吗?”格雷丝嘻嘻哈哈捂着嘴笑起来,她把自己当成还十六七的少女,笑声放肆地容不得人打断。
克莱夫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椅子,埃德加扑哧笑了出来。格雷丝开心地说:“对啦,就是这样才对。你听见了吗小曲奇?”大家稀稀拉拉地随着埃德加笑起来。只有克莱夫知道埃德加到底笑的是什么,他因为洞察了一切而有些记恨埃德加。笑起来的时候,只是肌肉麻木地扯着。埃德加望着他的侧脸,笑得更深了。
格雷丝从地上拿起一个放着折好纸条的铁罐。“我们就按抽签的顺序来。我再问一遍,你们都是知道来这干嘛的吧?讲故事。记得要是故事。”她给安迪,从安迪顺着传下去,直到她这里结束。
格雷丝说:“是谁抽到一了?把手举起来好吗?”
在第二次进入麦克拉伦先生房间里时,艾莉莎叮嘱我一定要脱鞋。上次我穿着沾着泥的鞋在里面转了大半天,人为地给艾莉莎增加了工作量。
我盘着腿啃着超市买来的苹果,艾莉莎打开了音响。她从电视柜下面翻出一张CD,没看名字放进了机器里。那是一首流行歌曲改编的交响乐版。原版的歌词里尽是些“干我呀□□呀喔喔喔。”它成了交响乐就不同了,你就想到大片青草地,燕子低飞掠过压弯草的脊柱,女孩扶着帽子不让它被风吹走,男孩握着女孩的白皙的手臂,说些:“世界毁灭都不会使我们分开。”的情话。就在这个空档,你快把原来的歌换上去!
我绝对不会跟艾莉莎说我现在想的东西,尤其是她正神色柔和地问我:“克莱夫跟我跳支舞好吗?”我跳下沙发,在裤子上擦干净手,揽着艾莉莎的腰。我能做的就是随着艾莉莎晃啊晃啊。艾莉莎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她说话的声音使我昏昏欲睡。
“我要去亚马逊…记得吗,克莱夫我说我要去亚马逊…再干上一段时间…我就能去亚马逊了…看那里的彗星…克莱夫,你会我祈祷吗?为我能看见彗星…”
我的嘴唇压在艾莉莎的头发上。我绝对不能告诉艾莉莎,我的祈祷都用完啦,我祈祷亲爱的艾莉莎永远都留在这里。
抽到一号的女孩被格雷丝叫做“小玫瑰”。他们戴着的那些姓名牌派不上一点用场。“小玫瑰”的脸红彤彤的,两边的头发松软地搭在肩膀上。她的眼睛快速在人们脸上停了几秒,又快速地朝着地面。她沐浴在如此强烈的目光下,搞得她手足无粗,活像进了狼群的兔子。
作为开头的人,大家都给了她数不尽的期望。就算默默无言,那火辣辣的眼神也足够反映人心有多么企盼她的故事不是悲惨到有刺激人们拿起小刀,在手腕上划上十几刀的力量,就是有笑上半个月的魔力。这个不幸的女孩,她抽中的那个时刻,就免不了被和后来人比较的命运。在座的人谈起她,不会说她长得漂亮还是丑陋,而是要说她比后一个有趣还是无聊。对于这个女孩的认知都浓缩在也许只有十分钟的故事里。对一个人评价的建立十分钟足够漫长吗?
克莱夫同情地望着她,望着她踮起的脚尖,耸立起来的肩膀,撅起的嘴。她甩了她一头红色的长发,擦到了旁边人的脸上。“哎哟!”她更加张皇了。她先是要跟对方来句对不起,然后又要构思一个绝妙的开头。她忙得像个新婚的妻子,这边电话铃响得烦人,那边水壶开得嗷嗷直叫。
“我…”
“噢…”  他们听见了小玫瑰绞尽脑汁的成果,只消这么一个“我”他们就明白这必须是个无聊的玩意儿。里面充满了标准语法,规规矩矩地蜷缩在那方小天地里,多一个字少一个标点都是耻辱。他们找不到哪拍一个字母的疯狂。他们错了,他们怎么能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做过多的要求。
这声叹息准确无误地进了小玫瑰的耳朵,引发了她连串的眼泪。她自然讲不成故事,哭声喧宾夺主乌啦啦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
“这是有人死了吗?”在小玫瑰旁边,没被头发甩到脸上的另一位发言了。他自认为他这一招是在缓和诡异的气氛,把一句话看作一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得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笑声和哭声掺在一起,可忙坏了坐在屋子里的这圈人。他们面面相觑,犹疑着是要去探寻笑声背后的意义还是去安慰眼泪的无助。克莱夫脑袋里闪过一道白光,白光还有配音。
“我现在是哭好还是笑好?”这是克莱夫旁边的安迪来问他。
“那要看是不是真有个人死在这了。”克莱夫仰着身子,两只手交握成拳头放在肚子上。房子里的灯光亮得他浑身发热。
一股腻人的香水味飘进了克莱夫的鼻子,克莱夫看见埃德加捏着快手帕走到小玫瑰身边。都不用埃德加说些什么,小玫瑰就把手帕抓到了手里。抽抽嗒嗒地谢谢埃德加,埃德加拍拍她的肩膀。他感受到了克莱夫投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抬头和他对视,克莱夫马上移开眼睛还装着咳嗽了几声。
“我…我其,其其实不想哭的…只,只是我想,想到了我爸,爸爸。。他总爱这样…  ‘哎…汉娜你为,为什么又又,又没考过特科。。尔…’他,他就爱这么问,问,问我…”
“因为你是个白痴啊。汉娜你怎么就不承认自己是个白痴呢?整个家里最笨的就是你了。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家里有个傻蛋汉娜哈哈哈。”坐在地上的人扶着椅子爬起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蹦出让人惊讶的言论。人们这才察觉他们是流着相同血液的亲人。
听见了这些话,小玫瑰手里的手帕都快要揉到眼眶里去了。人们本想她要哭得比上次更凶,哪想她在重重的擦完一次以后,把手帕扔到了地上,尖叫着用高跟鞋踢他亲人的腿。
“你闭嘴!你这个插—”她的情绪就要爆炸,可受过的教育又上来拉紧了阀门,阻止她在公众场合讲些丢人的字眼。
“你说啊!你说我插什么!你继续说下去啊!是谁帮你瞒着爸爸不让他知道你被搞大了肚子?你想要我现在就告诉爸爸吗!”
小玫瑰又尖叫了一声,那声尖叫扯疼了克莱夫的嗓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认他没跟着她一起大叫出声。小玫瑰跌回椅子上,曾经存在在她身上的某些能叫做生命力的东西一下全都不见了。她呆呆地盯着地面,不接受任何人幸灾乐祸的询问。
“我想今天晚上我们都有点…太亢奋了。”格雷丝适时地插进话来,克莱夫注意到她膝盖上多了本黑色的笔记本和一只签字笔。她往后看了眼墙上挂的钟,说着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周再见。没人有异议,纷纷站起声互道晚安,一个跟着一个推开门走出去。他们就在此起彼伏的道别声里把自己变回了大街上表情冷漠的行人。他们道别着,如同一场工作会议的结束。
小玫瑰和她残酷的亲人走在克莱夫前面。他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晚上我去你那睡。”
“不行,韦斯特,这已经是这一个月里的第五次了。不行韦斯特,我们说好了的。”
“是吗?”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那些人不给你钱吗?你挣得不少吧?”
“也不多。谢啦汉娜。我不该刚才说你是白痴的。我道歉。”
“你闭嘴吧。”
韦斯特的头在克莱夫眼前摇来摇去。克莱夫想他们应该是姐弟。
克莱夫选择走楼梯下去,他要活动互动他僵硬的腿。他下到倒数几阶,看见站在出口的埃德加。街灯给他戴了个暖黄色的光圈。他有点不情愿地一步一步往下走,在最后一级上停下来。埃德加像士兵似的站的直直的,眼睛对着对面寂静的街道。克莱夫看不见他眼睛里走过的风景有哪些,他能看见的只有埃德加呼出的白气。绕在他的鼻子前,一圈散了就又是一圈。它们赋予了埃德加一种迷幻的色彩,又或者是把埃德加和普通人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克莱夫想,这不是自己衰老的征兆吧?随便看见什么,就蹦出一堆堆可笑的感叹。
“乔治?”埃德加发现了还站在楼梯上的克莱夫,克莱夫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他这里是叫乔治。埃德加脸上泛起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表情,说:“我就知道这不是你的名字。不过埃德加确实是我的真名。”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很在意这些吗?我是说名字的。”克莱夫走出来,站到埃德加身边。现在他知道埃德加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了。
“也不一定。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克莱夫。”克莱夫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视线里他看见一个男人弯腰捡掉在地上的纸张,这让他突然问了埃德加一个问题。他问:“埃德加,你认识丹尼·戈布尔吗?”
后来我和艾莉莎达成了默契,我在日历上标注出了艾莉莎每周上门清扫的日子,到了那天我就会掐好她出发的时间等在她家楼下。有次我们去了一栋别墅。艾莉莎说这里半个月的电费就可快赶得上她大半年的薪水了。她打开暖气,打开灯。“克莱夫把窗帘拉上。”艾莉莎立起脚尖在地毯上转了一圈。她常常说她芭蕾舞的天赋被贫穷埋没。
客厅中央挂着乔治·格罗兹的《相思病》还有皮拉内西的版画,在《相思病》左右两边拥护着。我们都能看出主人有多喜欢格罗兹。
“这幅画…怪吓人的。一个光头,袒露着心脏。他为什么就不能静静死在家里—就算是深夜的咖啡馆你也不能保证不吓着客人啊?”
“格罗兹,就是这个作者,有段时间就装扮成画上的样子在街上走来走去。”我告诉艾莉莎,艾莉莎震惊地在我和画之间看来看去,她的本意是想传达我的语言给她带来的冲击,然而表现出来则像是偶然发现我跟画上的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这叫我很不舒服。我提醒艾莉莎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她说既然你来了就帮帮我吧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个吝啬鬼明明可以请几个保姆围着她转却要折磨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干三个人的活她绝对是在嫉妒她的年轻。
“说完啦?”
“嗯…”
“那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呢?克莱夫听候差遣。”
艾莉莎拉了拉她的裙子,绷直了脚努力地想达到从上往下俯视人的效果。她说:“首先,克莱夫你需要把你的裤子重新穿一穿。在路上我就想说了,你穿反了。”
艾莉莎真是好人,不是吗?
“ 仅仅活着不是一种善,活得好才是一种善。”埃德加看着克莱夫说。克莱夫手一抖,手里的奶球掉了地上。他一直都觉得这样的包装是很不人性化的,那些和它类似的所有的包装都是很不人性化的,不是很难撕就是撕开的瞬间里面的东西会跟着飞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克莱夫舔着手上沾到的牛奶,喝了一口咖啡后问埃德加。他注意着一件事的时候就容易对另一件事掉以轻心。埃德加摇摇头,说自己只是想起了一本书上的一句话,而当克莱夫正经地问他话里讲了什么他就失忆了。埃德加举起手表,看见时间不早了,询问克莱夫是还要坐一会还是跟他一起上去。克莱夫抿着嘴考虑了一两秒,说我跟你一起走。他们一出去,冷风就刺进克莱夫的脖子,他又忘记戴围巾。
“克莱夫。”
“什—啊…”克莱夫转头看向埃德加的时候,埃德加顺势把围巾套上了他伸直了的脖子。
“你看起来很不好。我们快走吧。”
埃德加大步往前走,克莱夫跟在后面。他的脖子像紧贴着一个火炉,还有他的心跳声在火炉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在上周的房间里,克莱夫没看到上周那对姐弟。
“他们打了个电话,有些家庭问题要他们去处理,他们来不了了。”格雷丝说话间嘴巴没停地嚼着饼干。她还端着托盘四处问人要不要来一点。“这是用杏仁烤的。你要来点吗?小神经?”她说的“小神经”是指克莱夫。克莱夫说他对杏仁过敏。“真可惜。”格雷丝怜悯地瞅了一眼克莱夫,接着找下一个人兜售。克莱夫旁边的安迪也和克莱夫一样拒绝了,这让克莱夫觉得挺神奇。安迪只说他不太喜欢吃甜食。“啊那我下次做点肉松的来,我保证你会喜欢的小猪仔。”格雷丝甜甜地笑了。安迪放在腿上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捂住了嘴巴。克莱夫以为他是要吐了。
“你还好吗?”克莱夫对旁人的关心是随着自己的心情而起伏的。身处在快乐中的人对痛苦的觉察敏感得可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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