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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灵曲-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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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应该出现在长思面前的人,那个一直在寻找故人之女的人,与她、与她安宁、与她这个或许可以暂且称作安宁的女人,根本、全然没有丝毫联系,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原本应该,一无所有。

    无论命运如何错综复杂,该是谁的,最终也没能跑得了。

    回想起那年夏天,在那长长的送亲队伍的开头,不是那个叫做长思的少女,接替了她的人生,她的婚姻。而是她,站在混杂的人群中,双手奉上那偷换而来的昔日荣宠,终于不得不,物归原主。

    今时今日,公主长思又恢复了她本来的身份,远在瞻部,承担着她的和亲大任。

    安宁呢,她又是谁?一个弃婴?一个来路不明的,贱民?

    难怪有莘氏一直对她疏远,一直将她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的母亲。

    她以为的母爱,不过是不得已的对待;她以为的仇恨,不过是与她无关的旧日恩怨。

    她看不惯先知生皇的狠毒,只因她没看见有莘氏的狠毒。

    这三十余年来,她怀念的、她怜惜的、她景仰的、她敬重的、她守护的母后,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而她,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为了这样一种莫须有的亲缘,一次一次地、不厌其烦地,去狠心伤害一个一直视她如己出的先知生皇。

    而那个待她如父亲一样的男人,终于被她伤得体无完肤,一命呜呼。

    她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她听到一个沉闷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她耳旁回响,一遍遍、一声声地质问她:“错了么?错了么?”

    她想说什么,奈何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错了,从一开始,便全都错了。

    从一开始,公子琰就没有对她说谎。

    她突然明白,初次见面时,那人了然于胸,却又分明错愕的明知故问。

    她突然明白,那日于乱坟岗中,他为什么明明就坐在公子瑱的墓前,却理所当然地矢口否认,说不知道她的生父何人。

    她突然明白,直到她自认学有所成,与他临幸告别之时,他为什么还会问她,如果有莘氏非她生母,她这仇报的还有什么意义。

    她以为的欺骗,她以为的隐瞒,都是他的无可奈何,他的口说无凭。

    她不仅杀了那么爱她的先知生皇,还毁了那么爱她的公子琰。

    他的深藏不露,他的飘飘荡荡,他的一身修为,全都因为她的一念执着,消散殆尽。

    而他竟然对此,不置一词。

    她这么愚蠢,这么固执,他只是包容,只是成全,只是照单全收。

    原来所有的爱恨嗔痴,全然不过一场虚妄,仅此而已,仅此而已。

    不知受了谁人启发,她抽出腰间万仞,将那竹简上的字,一笔笔划掉,口中叹道:“奈何只有一颗心,终归还是要负人。”

    秋风萧瑟,丝丝凉薄。

    胜神,日奂。

    话说太子琭当日见敌军撤退,只道是时机己到,须得趁胜追击。他贪功冒进,不听子车腾劝阻,贸然追击牛贺大军。子车腾再劝,他反倒将其关押起来,一意孤行。

    太子琭此前从未上过战场,他所学的,都是官场之中的那一套勾心斗角。他习得的兵法,都是少年时听先生讲的、在竹简里背诵的,经不起深究。

    果然,他率领大军意气风发,好不痛快,却被长生杀了个回马枪。浩浩荡荡的胜神大军,反被人家败军之将打得屁滚尿流,险些连北都找不到。

    若是单单败了,那也还好说。毕竟敌方主帅是长生,太子琭败了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他假传诏书,这仗打得,就得另当别论了。

    燧皇此前对其万分忍让,一退再退。他开赌坊,开妓院,燧皇睁一睁眼,闭一只眼;他和其他兄弟搞得鸡飞狗跳,燧皇得过且过;他把他老子的女人给睡了,燧皇眼一闭,心一横,这事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是这一次,他假传诏书,贸然强攻,使得到手的胜仗打输了,燧皇终于忍无可忍,退无可退。

    太子琭捅出这样大的娄子,关于易储之事,此番不需众臣谏言,燧皇心中也自有了主张。

    燧皇一怒之下,削去那人的太子之位,挑了个偏僻狭窄的宫殿,将他彻彻底底地,收禁了起来。

    与此同时,子车腾也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他屈居副将多年,终于因为一场败仗而被扶正,升任全军统帅。

    说起来也是讽刺,他此前治军谨慎,屡战屡胜,从未出过什么大纰漏,却一直坐着冷板凳。如今,因为太子琭的冒失,他的存在才显出了特别的意义。

    按照燧皇的逻辑,因为子车腾未听取太子琭教唆,临阵不乱,虽身陷囹圄却仍是忠直敢谏,所以使得手下得以保全,胜神大军不至伤亡过于惨重。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请自来()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才,这样的骨气,才真正是一国所需。

    虽然这逻辑也没错,但却怎么听着,都感觉有些别扭——敢情之前那些年的仗,子车将军似乎全都是白打了。

    难怪废太子总是想着一鸣惊人,原来这样奇怪的想法,多少得力于他老子那混乱的思维。

    在燧皇愈发的年迈昏聩中,子车腾得以自立门户,一时之间,在军中竟也可与公子珙平起平坐。

    这对公子琰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前提是他还能活着回到日奂。

    之所以说燧皇愈发昏庸,那是因为他明知公子琰被困周饶,却不合计着派人去救,反而做起了其他打算。

    另一方面,公子珥假借出使之便,与巢皇狼狈为奸,谋害公子琰。对于这件事,燧皇也不是一无所知,却偏偏不动声色,在关键问题上装起了糊涂。

    这就明显给人一种感觉,好像那公子珥是亲生的,公子琰就是买菜送的。

    但公子琰不是安宁,也不是长思,他不是野种,更不是买菜送的,而是燧皇一时爽快过后,涂山月辛辛苦苦怀胎九月生产的。

    儿子被别人捉去,生死未卜,当爹的或许可以不心疼,当妈的,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沉得住气。

    涂山氏此前因为公子瑱的事,已经和燧皇闹得很僵,有事没事,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眼下为了公子琰,涂山氏和燧皇的关系,可能彻底要黄了。

    不过那涂山氏曾经是名动一时的大美人,如今却早已年老色衰,或许燧皇压根没把她当回事,也完全有可能。

    因为事实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这个样子。

    其实,此时此刻,燧皇心里确实只顾着盘算自己的小九九。

    按照他这种直男癌晚期的尿性来看,太子琭是废了没错,可是太子琭还有个同母胞弟,公子珙。公子珙的娘亲是胜神的皇后,公子珙因此根正苗红。

    这胜神的大统,由嫡子来继承,那绝对是顺理成章。况且公子珙有军功在身,为人厚道,虽然确实有些平庸,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总而言之,公子珙爹好娘也好,公子珙的母后爹好娘也好,拼爹拼娘拼家世,这位兄弟完胜。

    一番思索之后,燧皇发现天无绝人之路,那落魄的公子琰,不妨当作他用吧。

    所以,公子琰被捕一事,既然巢皇没有广而告之,那燧皇也一起装傻充愣,罔顾一切小道消息,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彼时,子车腾尚未来得及为自己的升迁庆贺,就先为他的帅表弟公子琰操碎了心。

    他在府中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边走边说:“既然是假传圣旨,我这就去请兵出征,把公子给救回来。”

    “子车将军,稍安勿躁。”景虔咳嗽之余,仍不忘记不慌不乱地提醒他,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年老体衰的周饶人,果然将司幽门的分店开到了日奂。

    仔细算起来,他已年近花甲。他们瞻部人到了这个年纪,大多都已入土,他看上去却是分外矍铄,好像再活一二个甲子,那都不是事。

    子车腾说:“公子被关在那个鬼地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稍安勿躁。”

    “祸害活千年,他肯定还没死。”说话之人,本身就是个祸害。

    十余年不见,这人的油滑有增无减,刚一开口,就自带着一股子吊儿郎当。

    子车腾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自己的府中,何时有过这样一位门客。

    公子瑱死后,他便是九州第一高手,而他竟然无从察觉,那人是何时到来,如何到来。

    那人似从门口而来,又好像一直就站在厅中。

    他没有鬼魅一般的身手,只因鬼魅都不及他三分聪慧。

    他就这般神出鬼没,不请自来。

    但凡世之奇才,多少有些怪癖。

    譬如这人,好端端的华服,非让他穿得里不是里,外不是外,浪荡得很。

    他手中摇着一柄羽扇,到哪儿都不忘了煽风点火。

    他手中的羽扇,唤作“未名”,却天下闻名。

    而手持羽扇之人,名字恐怕比羽扇本身,更加如雷贯耳。

    此人姓长名略,人称鬼才。

    他智计无双,算无遗策。

    他料定公子琰还没死,公子琰就一定还没死。

    长略之所以敢下这样一个结论,并不全是因为祸害活千年这个老梗,而是因为公子琰一死,那必定是满城风雨,无人不知。

    因为公子琰作为巢皇手中的重要筹码,他的一举一动、生死去留,都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如果不能达到预想的目的,巢皇绝对不会拿他来冒险。

    他因为被赋予的角色,注定会引起不凡的效果。

    正所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你回来了?”子车腾使劲揉了揉眼睛,好容易才敢确认,眼前站着的长略,真的就是长略本人,而不是魑魅魍魉,还魂归来。

    “可不嘛,活着回来了。”长略说得满是沧桑,好像自己曾历尽千辛万苦。然而事实却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一道皱纹都未在他脸上攀爬。

    “哈哈哈哈,你可算是回来了!”子车腾大笑着寒暄道,“老婆孩子呢?”

    多年以来的经验告诉他,长略一回来,再难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他本着这样的信念,居然在这种焦头烂额的节骨眼上,与长略话起了家常。

    长略如实作答道:“安顿好了。”

    “现如今人在哪里?”

    “你家后院。”

    景虔闻声,一口茶喷在地上,把自己呛得不轻。无论走到哪儿,他这爱看热闹的老毛病都改不了。

    子车腾却是明显的愕然,好奇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自家后院的事,他倒过来问长略,难怪长略笑得满面春风,跟刚偷了腥似的。

    “刚才。”那人答得爽快,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说话时,脚底就像抹了油一般,一个劲地朝外滑。话没说完,人已到了门口。

    子车腾尚未从后院的问题中清醒过来,又只好顺着他的节奏问道:“你这心不在焉的,是要赶着去哪儿?”

    “去喝酒。”他油腻腻地笑道,“好容易活着回来,我也不能太过委屈自己。”

    “从来也没见你委屈过自己,”子车腾抱怨道,“回来不说救人,还有心思跑去喝酒,真是一点名堂都没有。”

    “哟哟哟,官升脾气长嘛。”

    “先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这简单,”长略胸有成竹地笑道,“你拥兵,我喝酒,宗主自有人去救。”

    “什么人?”

    “此乃天机,现在还不是泄露的时候。”

    “说来说去就是还没主意,横竖不过是为了自己喝酒找个由头。”

    子车腾当然不明白,喝酒和救人,原本就是不冲突的两件事;就像他不明白,拥兵和救人,基本可以等同于是一件事。

    许是长略这油腔滑调的样子终于惹得天怒人怨,连一贯称病作壁上观的景虔都看不下去了。

    景虔清了清嗓子,正色提醒他道:“该改口了。”

    所谓的改口,当然是针对长略喊的那一声“宗主”。三途阵后,世间再无玉采,长略口中的宗主,早就在一场秋风中暴毙。

    他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附和着:“是啊,该改口了。”

    对于这十几年的因缘际会,坎坷曲折,他只用诸如“一言难尽”、“好不容易”这种词汇一概而过。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又是否已经找到了恢复灵力的方法。

    他这次回来,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虽然他还是如以前一般油腔滑调、插科打诨、吊儿郎当、没个正形,说不清有哪里不对,但子车腾和景虔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他或许不再是以前那个长老二。与此同时,二人也是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多问。

    因为长略如果不想说,无论别人如何套话,也是无济于事。

    那两人都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门寻酒去,顺带着半信半疑地,等着他所提及的天机,等着那个能带公子琰脱困的人。

    那个人,或许真的属于天机范畴。因为直到现在,她的真实身份还是一个谜。

    不过她要救公子琰,可不能依靠什么天机,她得凭借着她那众所周知的假身份,假戏真做,先得到一个接近他的机会。

    毕竟,那人被关在刑天狱,那个鬼地方,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个守卫重重又抑制灵力的牢狱,她既不可能溜进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得找个合适的理由,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而那个合适的理由,必须得堂皇得不能再堂皇,漂亮得不能再漂亮,譬如说,和亲。

    牛贺,白氏。

    话说长生阵亡,建业等于是突失左膀右臂,一时间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种时候,巢皇还没皮没脸,两次三番地向他示好,和亲结盟之意,溢于言表。

    为了表示诚意,中容甚至跟建业保证,愿意用公子琰的人头,来促成两国结盟。当然,作为礼尚往来,建业也不妨让出一个皇姐,权当是了了先皇的遗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礼尚往来() 
拿一国皇子做赌注,中容这明显是下了血本。建业如果答应他的提议,两国就相当于彻底同胜神撕破了脸,从此谁都没有回头路走。

    建业是多么油滑的一个老实人,按照他以往的行事作风,断然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但今时不同往日。

    一来长生是打仗时被胜神人出阴招毒死的,二来牛贺从来就和胜神不对付,既然胜神先不讲战场规矩,牛贺也没有必要再守着江湖道义。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胜神本身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崛起,胃口之大,侵略之野蛮,速度之惊人,都令建业不得不防。

    再这样任凭他们发展下去,牛贺很快就不好意思称自己是九州第一大国了。

    所以,不仅昔日敌对之国不惜和盟国撕破脸也要向牛贺主动示好,单就牛贺自己国内,也是群臣激愤,人人对胜神口诛笔伐,恨不能立马和瞻部栓在一条绳子上,联手打胜神一个满地找牙、无力反弹。

    更有甚者,一老臣自恃德高望重,公然建议建业,不可再和胜神人玩暧昧,干脆收下公子琰的人头,接受有巢氏的邀约。

    不管建业如何决断,有一个事实,他不得不承认:牛贺一家独大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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