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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第8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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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春妮点了点头,显然张义的这个回答已然是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她想了一下,还是告诉着他:“也许你还不知道,熊军长已经死了!”

“什么?”张义不由得一愣。

“熊卓然已经死了!”田春妮告诉着他:“他是自己跳的楼,属于自杀!”

张义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田春妮又接着道:“其实现在你不管是说还是不说,都是一个样子的。熊军长已经被定性是畏罪自杀了,也有人揭发了他很多的事,就连王大虎王师长和钱雄风钱师长都对他进行了揭发,宋明亮因为是同案犯,又故意隐藏罪证,最后被执行了枪绝;张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张义愣了愣,分明听得出来田春妮是在帮他,是想要为他开脱,但是想一想熊卓然在他们一家最困难的时候,给予他们的帮助,虽然熊卓然已经死了,但是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他却是如何也作不出来的。当下,他抬起头直视着田春妮的脸,毫不犹豫地摇着头,一字一板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作人的原则,我作人的原则就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昧良心的事我是坚决不做的!哪怕是要我去死!”

田春妮呆了呆,这么多年以来,随着环境的改变,许多的人都发生了改变,但是张义还是始终如一地坚守着他的情操,一如从前的样子,令她除了爱慕与敬佩之外,还有一种更多的担忧。

第七十章 历程(三)

张义又被押回了监牢里,可是,当他从田春妮那里听到熊卓然和宋明亮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心情却久久得不能够平复。他坐在牢房的角落里,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处在高高位置上的窗口,那个窗口只有两本书的大小,还筑着钢筋,偶尔会有一两只麻雀跳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因为他是重犯,所以被单独关押,他旁边的两间牢房里都是几个人合关在一起的,都是些所谓的流氓犯、盗窃犯、强奸犯甚至于杀人犯的待判刑事人员,他也经常听到两边的牢房里传来打骂声和喧闹声,但是,这些人就好像是与他隔绝了一样,一直是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而他的这种待遇却也令同监的犯人感到羡慕,一个人住单号,也就少了几许受人欺负的苦楚;可是,当这些案犯们每一次看到张义被押出去提审,回来的时候都是被人打得血淋淋的样子,拖回牢房的时候,原来的那种羡慕又马上变成了一种庆幸。

张义一直就这么呆坐在那里,想到熊卓然和宋明亮的死,他的心里就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痛,他想,也许自己的来日也可能不多了,不由自主地也想到了死!这么多年以来,便是在枪林弹雨的战争年月里,这个“死”字,张义都没有仔细地想过,可是今天却又是从未有过得多想了起来。死,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真得没有什么可怕的,想一想那些与他并肩作战而逝去的战友兄弟们,他能够活到现在,有儿有女,已然比他们幸运了许多,就是现在就让他去死,真得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但是,死也有很多种,象熊卓然和宋明亮那样,被迫害致死,还要背负着一个叛徒特务的骂名,是不是太过冤屈了些呢?可是,如今的天下已然是黑白不分,善恶不辨,世道沦丧,人心险恶了,就算是自己想要保持一份清澈,也是无计于事的,世人皆病我独醒,也许在世人看来,人家是正常的,你才是病的!想到这里的时候,张义不由得又有些释然起来,忽然又记起了大哥写给刘兴华的那首诗来:“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这首诗是大哥写给刘兴华的,而后刘兴华又送给了自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能够感受得到大哥和刘兴华的执著了,那种执著正是对自己追究的一种肯定,如果明知道是对的事情而不去坚持,明知道是错的事还要去进行,那他跟行尸走肉、跟那些汉奸败类又有什么区别呢?真理也许会被人蒙蔽一时,却不可能被蒙蔽一世的,就好像是天空的太阳,也会有被乌云遮挡的时候,也会有阴雨连绵的时候,但是终究挡不住的是那灿烂的阳光!

只是,张义又想到了自己的家里,如今大嫂已经去了五七干校,那其实就和劳动教养几无区别,想一想大嫂的身体,他还真得担心王金娜吃不消那种体力劳动;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和妻子徐小曼,如今他和徐小曼已经离了婚,他可以想象得出来徐小曼拿着那份他写的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会怎么得伤心哭泣,但是他并不后悔,他已经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为了家庭和孩子们能够更好地成长,选择离婚也是一个最明智的选择,只是想一想自己有可能不久以后便别离人世,他却不能再见到小曼和孩子们最后一面,心里头真得十分得不甘,直想着痛哭一场。

狱警专们给张义送来了午饭,但是他却一口没有吃,还是放在门口原封不动的样子。这个狱警来了喂喂地喊了两声,见到张义没有答话,也便懒得多言,提起食篮离去了,走过旁边的牢室之时,有人在问着:“老胡,那家伙是不是又被打残了?”

这位姓胡的狱警没好气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别人你管得了吗?”

“呵呵,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这个人答着,同时又问着:“老胡,我听说他曾经还当过县长和县委书记的,是吗?”

“是呀!”

“哦?”那个人马上又问道:“他在哪个县当过县长和县委书记?”

老胡道:“听说是在荆河县当过县长,在黄城县当的书记!”

旁边立即有一个人接口问道:“他是不是姓张?叫作张义?”

老胡愣了愣,点着头反问着他们:“对,他是叫张义,你们怎么知道?”

马上,那个监牢里便响起了一片的唏嘘之声,随着第一个人一声地长叹:“他是好人呀!当年要不是他在我们县当县长,我们一家只怕都会饿死!”

另一个人也接口着道:“是呀!我是麻城县的,但我们县跟黄城县挨着,当年我们县饿死了那么多的人,黄城县却没有饿死一个,我那时候还小,也是因为跑到黄城县的亲戚家里,才没有被饿死!至今我们那边的人还在感念着张书记的恩情!”

“是呀!”又一个声音响起来:“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也会跟我们一起坐牢呢?”

老胡没好气地道:“我哪知道?听说他是反革命集团的成员,可能是要判死刑的!”

“这还有天理吗?那么好的人呀?”有人发出了感叹,立即引来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刑事犯们,远比那些说是有自由言行的公民们豁达得多,也敢说得多。

“嘘!”老胡马上发出了警告来:“你们不许胡说,当心呀!”

这一句话,立即象是丢出来的一包毒药,所有的人都噤声了。

坐在牢房角落里的张义,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然流了一脸!老百姓还是明白的,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哪怕是这些有罪在身的刑事犯们,也能够分清楚善恶美丑,听着他们的话语,便是自己这些年来所受的所有委屈也没有什么好想的了,天理昭昭,终会有大白于天下的时候!

想到这里,张义越发得坦然起来,便是刚才还有的一点儿犹豫迟疑也消失殆尽。

※※※

王金娜从沙洋镇医院一回到干校,便遭受到了军宣队的批斗,在这些领导们的眼里来看,王金娜的落水根本就是一种预谋,是想要自杀的表现,她是要抵制党中央、毛主席的要求所有的知识分子到人民群众中去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号召,她这是在变相的拒绝改造,就是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在作祟,是封建享乐主义的表现,所以必须要当成典型来在全单位进行批斗,必须要让所有的人意识到这种思想的危险性。

虽然军宣队美其名曰说是要帮助王金娜进步,但是,在大厅广众之下的批斗却是十分严肃和严厉的,尽管王金娜也写了检查,但是一连几份的检查就根本没有通过,于是这也成了王金娜的一个罪证,因为在检查中,王金娜并没有承认自己是要自杀,她写的是失足落水!

人的忍耐还是有限度的,在经过接二连三、没完没了、连续不断的批判之后,王金娜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出来,在批斗会上她当着大家的面对着那个手拿着红色语录本的领导愤怒了起来:“我的命由我自己作主,好,你们说我是自杀,那我就是要死了!就是不想活了!”她说着,便一头撞向那个高高耸立的毛泽东铜像,边上人的吓得连忙进行阻拦。在他们看来,撞死个人是事小,但是在毛主席的铜像上撞死可是事大了,那是对伟大领袖的最大不敬!尽管这些领导的手很快,拉住了王金娜的胳膊,但是王金娜还是撞到了那个水泥座基上,头上立即鲜血直流,她的身体也随即瘫倒在地。

批斗会无法再进行下去,军宣队的领导只好批斗会结束,大家解散。

王金娜又被送回了沙洋镇的医院,并且被重点的看护了起来。虽然她是一个顽固不化的右派分子,但毕竟是一个在全国还有些名气的民主人士,尤其是在医学外科领域内,是全国有数可数的几名专家之一,在她被送到五七干校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有人打过了招呼,对于这个人必须要重点的保护,不允许出半点儿的差错。军宣队的领导们正是因为害怕这位王医生出事,所以才会如此得上纲上线,他们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打消掉这些臭老九们想要自杀的想法,仿佛阶级斗争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灵丹妙药。

※※※

再一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王金娜思绪万千,她已经想到了死,这无尽的折磨早就令她心力交瘁了,如今活着,只是一种受罪而已,要是真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做了!

刘兴华又一次来到了病房里,他已经是沙洋镇上的老熟人了,在这里生活了几年,无论是镇上的人,还是农场里的人,都亲切地管他叫作老刘,没有人还记得他曾经是这个省的省长,也没有人还记得他曾经带着一支队伍驰骋在汉江的两岸,人们看到他的时候,只知道他是农场里的一位老职工、老农民。因为跟干校里的人也很熟,看护王金娜的干部知道他是救过王金娜的人,所以也很自然地让他去病房来探望这个被他救过的人。

刘兴华进来的时候,只提了两瓶水果罐头,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用的,就算是你有再多的钱,没有票也无计于事。这些票也都是各单位按每月每个人职务、身份的不同,定额发放的,买米买面要粮票、买油买糖要用油票和糖票、买布要用布票、便是辆自行车,也要有自行车票。为了买这两瓶罐头,刘兴华还是管别人借的一张食品票。

看到刘兴华的身影,王金娜信马由缰一样的思绪又被拉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了,她怔怔地望着这位老朋友,早已经没有了初次相逢时的那种亲切与激动,有的反而是一种苦涩的回忆。

刘兴华放下了手里拿着的东西,坐到了王金娜的床前,见到王金娜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他也有些心酸,但是,脸上还是挂出了一丝笑意来,缓声地问着:“金娜,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去寻死呀?”

王金娜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要说她非要去寻死,想想来,这纯粹就是那些军宣队的领导们逼的,只是如今这种话还不能乱说。

刘兴华费力地打开了一个罐头,从床头柜处取过了一把条匙来,这是个苹果罐头,他用条匙小心地从里面挖出一块苹果肉,送到了王金娜的嘴边,同时劝解着道:“金娜,不要再多想了,先吃点东西吧!”

王金娜却推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空洞的双眼依然望着窗外,随口轻声地道:“我不想吃!”

刘兴华只得再把这块苹果肉放回到罐头瓶内,同时也把条匙放了下来,他想了一下,知道王金娜的心结所在,于是又笑了一下,对着她道:“记得前几天我刚刚跟你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今天我还是这个话!活下来,努力地活下来,终有会有翻身的时候!”

王金娜转回了头,再一次望着刘兴华这一双放着光的眼睛,她可以感受得到这个人的热情,他的乐观向上的精神,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也曾拭去过飘落在她心头的雪。刘兴华从省长的高位上如坠涯一下直落到地,如果换在别的人,就算是不被气死,也会愁死;而他却还是这般坚强地活着,看不出有丝毫能够影响他的心情,看他如今的这个样子,似乎已经安心于此,安于现状地当他的老农民,准备就这么过完他的后半生了,如果不是刚才听到刘兴华那句依然充满信心的话语之时,王金娜也会信以为真了。看来,眼睛里看到的一切只是表象,永远也看不透一个人的内心。

“老刘,你跟老熊真得不一样!”王金娜忽然就想到了熊卓然,忍不住轻叹着说道。

“呵呵,我当然跟他不一样!”刘兴华理所当然地道:“他是他,我是我,你难道还想把我们混为一谈吗?”

王金娜摇了摇头,告诉着他:“老熊是宁死也不受屈的人,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去跳楼!我想,要是换成你,肯定不会!”

刘兴华楞了一下,连忙问道:“什么?你说老熊跳楼了?”

“是!他已经死了!”王金娜告诉着他。

就仿佛是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刘兴华一下子被震在了那里。

第七一章 希望(一)

王金娜可以感受得出来当刘兴华听到熊卓然已死的消息之时的震惊,她从刘兴华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悲哀,也许是这个消息太过残酷了,便是一向还乐观的刘兴华也如同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坐在那里呆呆地发着傻,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王金娜并没有等刘兴华相问,她平淡而低沉地声音告诉着刘兴华关于熊卓然跳楼的原因,她在说的时候,眼睛依然无力地望着窗外,这种悲惨的故事她看到、见到得都太多了,经至于她的心都有些麻木了,说起来的时候,仿佛是在说一个故事,而非是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一个老朋友。

刘兴华一直默默地听着,在王金娜缓缓地叙述中,他没有插嘴问一句话,一直到王金娜停止了半天,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这才如梦方醒一样猛然省悟过来,当他抬起头凝视着王金娜的眸子时,王金娜分明看到他的眼中闪着晶莹的光,那是泪。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闯过大风大浪来的男人,一个曾带着千军万马驰骋疆场上的男人,刘兴华极力地忍着自己的泪水,不让它掉下来,他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知道随便这么眨一下,那么自己的泪水就会像是开闸的洪水,再也无法止住。

王金娜感觉得到刘兴华的伤心,她从床头边拿起一条搭在床架上的毛巾,递给了刘兴华。

刘兴华愣了愣,想要拒绝,但还是有些犹豫,也许他认为自己在一个女人的面前落泪就是一种怯懦,可是王金娜伸过来的手并没有撤回去,他只得接过了这条毛巾,却是转过脸去,擦掉了自己噙在眼睛里的泪水。

“人在高处不胜寒!”王金娜又是想到什么,不由得有些庆幸一般地对着刘兴华道:“在你被赶下台来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为你感到不平和难过,可是谁能料到,这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如果你跟老熊一样还在那个高台之上,只怕这种厄运你也跑不了!”

刘兴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他如今就是一个老农民,对任何人都构不上威胁,上面的那些老领导也好,那些老战友、老同事们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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