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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军旅系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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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小虎看着父亲用这种笑对他,就知道坏事了。

尚小虎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时候他知道该说什么。他说了一声:爸,我错了。

尚参谋长斜着眼睛看他,然后哗啦一声拉开枪机,这时候尚参谋长才发现枪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尚参谋长说:小兔崽子,要是有子弹,我今天一准崩了你。

尚小虎跪下了,样子乖得很。尚参谋长对他这套把戏已经相当熟悉了,做错了事的尚小虎经常在他眼前这样。每次,他都原谅了他,这次,事情重大,他不想再原谅他了。

尚参谋长翻身从箱子里拿出了背包袋,三五下便把尚小虎捆了个结实。刚开始尚小虎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待他,那一刻他心里甚至有些兴奋,以为这是父亲在和他搞一场儿童游戏,比如抓舌头什么的。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想法错了,父亲又把他捆在了院里那棵枣树下。父亲还从腰上解下皮带,尚小虎心想,这下完了。果然,父亲舞动着皮带开始抽自己。刚开始,尚小虎还爹一声娘一声地叫。尚参谋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左邻右舍的人还都没有下班,没有人肯来说情,只有巡逻的警卫战士在门口探了探头,又都被尚参谋长的神情给吓退了。

尚小虎后来就不叫了,他知道叫也没用。他想学一会英雄,电影或小人书里的英雄他没少看,于是他果然就一声不吭了。他睁着眼晴把眼前的父亲想像成“刘文彩”、“南霸天”什么的,这是两个阶级的事情,于是,尚小虎就显得很坚强。

尚参谋长都打累了,他没想到尚小虎会这么坚强。他甚至都有些欣赏儿子了,那时他想,要是儿子以后当兵,肯定是一员猛将。但成为猛将的前提首先得把这小兔崽子教育好了,让他走正道,尚参谋长不想就此罢手,他想通过这件事情把尚小虎教育好了,或者说让他长点记性。

尚小虎的母亲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看见儿子如此这般模样,就知道儿子闯祸了,而且闯了大祸。母亲在机关门诊部当主任,是参谋长的下级,自从和参谋长结婚后,她一直是下级,家里家外的有时就分不清,参谋长永远用领导口吻在讲话,这样或那样,母亲自然也就一脸严肃地听。于是,这种关系就养成了一种习惯,即便在家里,参谋长也是绝对的权威,说啥是啥,母亲的角色充其量也就是个参谋,出点主意什么的,是否执行,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要解救水深火热的儿子,首先她要求助于参谋长,她奔进屋里时,参谋长仍然在那里生气。母亲就说:老尚,咋地了,把孩子打成那样。

父亲把枪往桌上一摔,大声说:这小崽子,把我枪偷了,子弹也打光了,要是一不小心伤个人,你说这样还不该教育。

母亲没话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也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说什么也是没用的。于是,母亲按部就班地开始做饭了。母亲特意炒了两个好菜,父亲一有好菜就要喝酒,母亲想,说不定参谋长把酒喝高兴了,就同意把尚小虎放了。这是母亲的想法。

参谋长吃菜、酒喝的时候,母亲偷偷盛了碗汤端到枣树底下要喂给尚小虎吃。尚小虎不吃,还把头别到了一旁。尚小虎想的是,除非参谋长来求,或者放了他,他才肯吃饭。

母亲就说:小虎,吃两口吧,等你爸一会儿高兴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

尚小虎又有了英勇就义的悲壮感,他说:妈,你好好活着吧,我就这样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说得母亲心里一抖一抖的。为此,母亲还掉了两滴眼泪,有声有色地落在碗里。母亲无奈,吸了口气,她要抓紧时间做参谋长的思想工作,把小虎解救出来。

尚参谋长家出了这样的事,已经成了军区的一景,有事没事的人都走过来,往院子里看一看,然后就走了。这是傍晚时分。在参观的人群中,自然也有来仓和小乐。趁人不注意两人凑到小虎跟前说:你再坚持一会儿,等天黑了,我们来救你。

尚小虎终于找到了同盟,那一刻,他差点流下了泪水。

天很快就黑了,尚参谋长正举着广播在收听全国的新闻联播,母亲围前绕后的想找机会做些思想工作什么的。她在等待着机会。这期间,她曾端了一碗汤送给小虎。小虎仍然是一口没喝。小虎想,自己要坚持到底,做人就该有骨气。其实,参谋长也不想把尚小虎捆多久,他只想通过这件事让尚小虎长点记性,知道什么是该干的,什么不能干。他收听完新闻联播之后,便冲母亲挥着手说:把他放了吧。

母亲如同得到了冲锋的命令,几步便从屋里窜了出来,她扑到枣树下,惊呼了一声:小虎。

这时小虎已经不在了,地上只扔下了背包带。尚参谋长冲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更是怒发冲冠,他捆了小虎这么久,以为他一定老实了,没想到他还跑了。

尚小虎是被来仓和小乐给救出去的,小虎知道无路可去,又不能住在两个人家里,那样的话等于没跑一样,他随时有被抓回去的危险。最后他选择了进地道。

来仓回家给小虎找来了一支手电筒。小乐回家拿了两个馒头,就这样小虎进入了地道。他要和参谋长打一场持久战和游击战。

头两天并没有引起参谋长的注意。他知道小虎一定是躲在谁的家里,母亲一开始就到来仓家和小乐家找过了。没有发现小虎的下落,但她以为,一定是小虎躲着她,过两天就出来了。第三天的时候,参谋长急了,母亲也急了,开始挨家挨户地找。这一重视,孩子们的家长也重视上了,把小乐、来仓等人叫过来,认真地问话,刚开始两个孩子还想瞒,后来害怕了,就把实话说了。第一天的时候,两个孩子还给小虎送馒头和水。第二天,他们也找不到小虎了,也就是说,小虎在地道里失踪了。

参谋长一听到这里,便感到情况的严重,他先下令集合了警卫连,从几个不同地道口下去找寻小虎。他们每个人手里一把手电,一边找一边喊。一连找了几个来回,也没有找到小虎。

这地道很复杂,有一半是日本人修的,后来毛主席他老人家又号召深挖洞,全民皆兵又挖了好几年。这地道到底有多远,到底伸向何方,身为军区参谋长的老尚都说不清楚。

第四天的时候,参谋长又把机关通讯营集合了起来,终于在傍晚时分,他们找到了小虎。小虎已经脱水,晕了过去。

小虎被救上来之后,经过抢救,终于苏醒过来,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还要打游击。

参谋长没有再把小虎捆起来,他什么都没说。

军区开常委会时,参谋长提出了个建议,把那些地道口封起来,得到了一致赞同。后来,那些五花八门的地道口果然被封了起来。

小虎、来仓、小乐等人再也没有机会进入地道了,把打游击、坚持持久战的梦想,一直带到了青年时代。

南边打仗那一年,尚小虎是排长,他参战了,后来牺牲了。

参谋长得到这个消息时,半天也没说话,久久,才从深陷的眼眶里滴出两颗泪滴。

许多年过去了,参谋长很少提起尚小虎。只是在他家的客厅里有一张放大了的尚小虎的照片。尚小虎穿着军装,手握钢枪,很严肃、很冷漠地望着他的亲人们。

母亲很爱和人聊天,尤其是来仓、小乐等人。来仓、小乐偶尔回干休所看望自己的父母,在院子里有时会遇到小虎的母亲,母亲就拉着来仓或小乐的手说:小虎不在了,要是在也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来仓、小乐就笑一笑,他们没法说什么,他们能说什么呢。他们走了。小虎母亲抹一抹昏花的眼睛,一直目送来仓、小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琴声

琴声是在那个夏季的黄昏响起的,小乐准确地说出那是小提琴的声音。

小乐的母亲在军区文工团就是拉小提琴的,琴声响起来的时候,小乐就冲尚小虎、来仓、小芹说:听,这是小提琴的声音。

琴声可以说很优美,在这夏季的黄昏响起,多了几分意味和情境。

尚小虎和来仓等人,正在兴致勃勃地追捕那只野猪,野猪很聪明,上蹿下跳的,让几个孩子似乎垂手可得,又碰不到,摸不着。他们已经和这只野猪周旋两天了,猪和孩子显得都很亢奋。是琴声分散了几个孩子的注意力,让眼看到手的野猪又跑了。尚小虎就很生气,冲小乐说:一个破琴有什么可听的,猪跑了吧。那天黄昏,几个孩子不欢而散。

第三天的时候,小乐准确地找到了琴声的源头。在大院的家属区,楼下的花坛旁,一个穿连衣裙的少女在拉琴,小乐叫不出琴曲的名字,但他很快就被那琴声迷住了。这时,也是黄昏时分,穿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很迷人,马尾头,人长得很白,还有一对忧郁的眼睛。女孩在拉琴,琴声和女孩一样的迷人,尤其在这夏季的黄昏时刻。

那一刻,小乐真的着迷了,他站在那里,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他浑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他听着琴声,浑身上下一会儿热得不行,一会又冷得不行。他就那么入神入定地望着女孩还有那把琴。

女孩拉琴的样子也很投入,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惟有自己和琴。于是琴和人就融为了一体。

小乐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眼生得很。后为他听母亲说:女孩姓马,叫马莎,是到她姨家生活来了。父母在另一座城市里,都是工程师,后来就下放了。父母不想让女孩跟着自己去农村,就让她投奔姨来了。女孩的姨和母亲都在文工团上班,小乐没有理由不相信母亲的话。

小乐自从有了这个女孩和琴声,便很少和尚小虎、来仓等人疯玩了。他在每天的黄昏时分都准时地出现在花坛旁,那正是女孩拉琴的时间。这时彩霞满天,琴声如诉,这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呀。

小乐如痴如醉地听琴时,小虎和来仓找到了他,小虎说:这有什么可听的,那野猪都跑了。小乐仿佛没有听见小虎的话,仍那么呆怔怔地听着,望着。

来仓就说:小乐,你是叛徒,以后我们不理你了。

这样的话也没能吓到小乐,小乐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只有眼前的女孩和琴声了。

果然,小虎和来仓都不再理小乐了,不管上学、放学,小乐都显得形单影只的。小乐知道为什么,便冲小虎和来仓说:那个女孩姓马,她拉琴可好听了,你们听一次,保准好听。

小虎说:我们才不听呢,你是个叛徒。

来仓说:就是,你以后找她去玩吧,我们不理你了。

说完拉起小虎,喊着小芹头前走了。小乐在那一刻感到很悲凉,想哭,但最后还是没有哭出来。

有一天晚饭后,小乐正在家里写作业,突然有人敲门,母亲过去开门,小乐抬起头来,眼睛一亮,他看见那个女孩站在一位女军人的后面,正冲母亲微笑着。原来,那个女军人是女孩的姨,姨把她领来是向母亲学习拉琴的。

母亲把女孩带到阳台上,女孩的姨介绍完就走了,女孩拉琴,在母亲指点下拉得断断续续的。那一晚,小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起来,不时地被阳台上的声音牵扯过去。

后来那个女孩就向母亲告辞,她从阳台走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着的,她看见了小乐,还笑着摸了摸小乐的头。小乐在那一瞬,脑子里轰响了一阵子。

女孩走后,母亲冲父亲说:小尉这孩子有天份,好好学习一阵子,以后一定能拉得不错。小乐从母亲嘴里知道,这个女孩叫马小尉。不知不觉的,小乐觉得自己和马小尉又多了一层特殊的关系。他说不清特殊在哪里,反正他觉得特殊。

果然,从那以后,小乐经常看到小尉夹着琴,满脸微笑地走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后来小乐知道,马小尉在青年宫找了一个老师,她天天去那里练琴。不知为什么,小尉一去青年宫练琴,她在黄昏拉琴的次数就少了。总是早出晚归的,偶尔的,小乐还能在家属区里看到小尉的身影。

在没有琴声的日子里,小乐的日子显得很寡淡,没着没落的。小虎、来仓等人都不愿意理他了,因此,小乐的生活显得很郁闷,属于无精打采的那一种。

有一天,确切地说是黄昏之后的傍晚时分,他又看到了小尉的身旁多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二十多岁,三十来岁,小乐说不准,那个男人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夹着小尉的琴盒,两人小声地说着什么。小尉不停地点头,微笑,男人的样子,似乎很帅气,头发挺长,不时地搭在眼前,男人就不停地一甩一甩的。样子很帅气。后来两个人就站在一棵树下,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不时地传来小尉低低的笑声。时间已经很晚了,院里的路灯都亮了,那个男人才推着自行车告辞,临走前,没忘了把别在车后座上的琴盒交给小尉。小尉站在树影下,微笑着和那个男人告别,那个男人冲小尉挥挥手就走了。

从那以后,小乐经常看到,那个男人推着自行车把小尉送回来,然后两个人站在树下不知道说什么,总之,每天都会说上好久,才离去。

自从有了那个男人之后,小乐再也听不到小尉的琴声了,没有琴声的日子里,小乐觉得像丢了魂似了。于是,小乐有理由嫉恨那个很帅的男人,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小尉还会是小尉,她又会站在黄昏的花坛旁拉琴。那样的日子,小乐是多么的幸福啊。

从恨那个男人开始,小乐就想了无数的招整治那个男人,最后无数幻想出来的招又流于破灭。小乐想,凭自己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斗过那个男人的,想来想去,小乐又想到了小虎和来仓。那天放学的路上,小乐主动和小虎、来仓搭讪,刚开始两人都不理他,后来小乐说要整治那个男人,并说用弹弓伏击那个男人。这回,小虎和来仓都来了情绪,他们觉得小乐又是以前的小乐了,又回到了他们的队伍中。听琴的小乐简直太让他们失望了。

那天傍晚,小乐带着小虎和来仓实地考察了一番。几个人都远远地看见了那个男人和小尉。小虎和来仓没有小乐那种对男人的情绪,有的只是为即将开始的一场“战斗”而兴奋。男人和小尉走后,他们几个迫不及待地冲到那棵树下,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几套整治那个男人的方案。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由小虎拍板,他们要用电影《地道战》整治日本人的办法去整治那个男人,也就是说,他们要在树下挖一个大坑,让男人掉到坑里,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在大坑里放上稀屎,淹不死他,也要臭死他。

几个人为这个方案雀跃了,一经达成共识,他们便想办法实施了。那天晚天,小乐回到家后,高兴得一个晚上也没有睡踏实,他想象着那个男人掉进深坑之后的情景。那一定是很让人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小乐在梦里都笑出了声。

盼星星,盼月亮,小乐终于盼来了第二天,上午学校的课结束之后,下午学校要去学工,他们没去,便集体逃学了,这一步骤也是昨天晚上早就商量好的。小虎、来仓显得很积极,甚至比小乐还要兴奋,他们在那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又用脸盆端了几盆水倒在里面,接下来,又找来许多树枝铺在上面,把挖出来的新鲜泥土运走,又用原来的干土铺在上面,如果不仔细留意的话,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有人动过。

做完这一切,三个孩子显得很兴奋,接下来他们就有好戏看了。黄昏很快就降临了,接下来就是傍晚了,三个孩子掩藏在对面的一片草丛中,静等着一场恶作剧的开始或结束。

还是每天那个时间,那个男人和小尉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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