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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第6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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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里斯人容颜憔悴,衣衫褴褛,但他们精神很好,目光中的坚定跟乔治安森那伙人的贪婪形成极大反差。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受害者,而是即便置身地狱,也要审判罪恶,执行正义的裁决者。”

“没有发布公告就悍然炮轰巴尔的摩港口,这种行为就跟海盗一样野蛮,最初我们以为会见到一群类似于柏柏尔人,或者加勒比海盗的蒙古人,但对方沉稳而优雅的仪态,内敛到甚至有些腼腆的谈吐,让我们大为意外。赛里斯的司令官甚至有一种即便不说话,也能让你明白他想要什么,而你觉得拒绝就是一种罪过的独特气质。”

“或许是他们的理由太过充足的原因,以至于我们双方都觉得这是在执行自然法则的正义之行。乔治安森在赛里斯国境内烧杀劫掠,抢夺来如山一般的财宝,这些天我们已经看得够清楚了。赛里斯人追讨凶手的行为既符合道义,又没有违背母国不列颠跟赛里斯之前达成的停战条约,谁让不列颠人总是那么自大呢。”

“我们不得不重视赛里斯人的诉求,除了两艘巡航舰上的大炮,以及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赛里斯武士外,我们跟赛里斯司令官的会谈,以及在赛里斯战舰上的所见所闻,一切都说明,赛里斯人的尊贵和优雅名副其实,来自数千年传承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充满着自信和骄傲,而他们所传递的各类知识以及关怀之心,即便是我们这些人中最自大的人,也难以用俯视的目光注视他们。”

“期间发生的一个小插曲更让我们对赛里斯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巴尔的摩市长邀请司令官去城市驻留,司令官拒绝了,原本还以为他是考虑到安全问题。可一位自称是舰上军医的军官却说,在没确定当地的疫病状况前,赛里斯人不会轻易上岸。”

“说到疫病,巴尔的摩前几年刚经历过一场天花侵袭,数百人死亡。那位军医听了此事后,很惊讶地说,赛里斯接种牛痘的技术早在多年前就由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传入了欧洲,难道不列颠还没把这项技术传给北美殖民领吗?获得司令官的首肯后,军医更表示,如果争端能顺利解决的话,他会向巴尔的摩的医生免费传授这项技术。”

“我们都为这个消息而无比惊喜,希望促成此事和平解决的愿望也更强烈了。但巴尔的摩市长却只能遗憾地向司令官表示,我们并无外交权,无法作为正式谈判的一方来解决这场争端。”

“市长说出这话时,有什么东西就在啃咬着我的心脏,我发现同行的巴尔的摩人,包括那位来自费城的那位邮政官员,跟我一样都低头不语,既觉得非常惭愧,又觉得非常屈辱。如果事件发生在波士顿,相信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大声质问,对不列颠人质问,为什么!?”

“这里不是北美吗?不是我们自己的土地吗?为什么不列颠与赛里斯在这里发生的争端,我们作为殖民领的人民,却无权发表意见,无权投票表决,只能坐视效忠于伦敦和国王的总督按照他的意愿作出决定!?总督阁下会考虑到我们殖民领人民的利益吗?基于我的家庭所遭遇的一切,这个问题,我的答案从来都没变过:不!”

“我们只能向司令官保证,除了扣押乔治安森之外,还会全力向总督一方施压,让他尽量满足赛里斯人的合理要求。当我们回程时,船上所有人都在高声咒骂乔治安森。”

“塞缪尔·亚当斯,1740年4月28日。”

出身酒商之家,深受不列颠管治殖民领酒业之苦的塞缪尔·亚当斯,对回程时的记述还并不完整,实际上所有人都在高声咒骂不列颠……

“我们该通知其他殖民领,一起给马里兰总督乃至驻十三州司令施加压力,就只是获得赛里斯医生亲自传授牛痘接种技术这事,就足以让其他殖民领动员起来。”

巴尔的摩市长表达了寻求外援的意愿,大家都同时点头,但接着却又都看向那位来自费城的邮局副局长。这位学识渊博,令人景仰的先生只是来凑热闹,想了解更多赛里斯情况的,却没想到适逢其会,直接跟赛里斯人会面了。

费城邮局副局长本杰明·富兰克林阴沉着脸道:“很抱歉,所有正式信函都必须先寄到不列颠本土,再转寄回其他殖民领,市长的提议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办到。如果想要直接联络,就得找私人邮差,嗯……就职守而言,我很遗憾地表示,这是非法的。”

接着他再道:“而没有通过伦敦,就公开接受赛里斯人的牛痘技术,也是非法的。”

众人群情激愤,塞缪尔·亚当斯尖酸地道:“是啊,我们是殖民地,我们远离伦敦数千英里,就像是苏格兰人放牧在高山深谷里的羊群,生存的目的就是等着牧羊人来剪毛和吃肉!”

湘江号上,施廷舸疑惑地问西班牙人:“不列颠的殖民地跟本土关系很差吗?”

西班牙人皱眉道:“难道会很好?殖民地不都是这样?”

施廷舸耸肩,这种状况他很难理解,英华的海外殖民地可不是这样。当然他并不清楚,已有两百多万人口,而且还在急速增长的北美十三州,跟只有六七百万人口的不列颠本土已经是两个经济实体,英华海外殖民地里,人口最多的吕宋也就百万,跟一亿五千万的本土比起来就是沧海一粟。英华殖民海外,为的是宣泄人口和就业压力,可不是像不列颠那样,当作单纯的市场和原料地。

施廷舸也无心去深究这个问题,但如果能借力当地人,压迫不列颠交出乔治安森,他可不会在挑拨双方关系这事上有什么顾忌。而看刚才的情形,好像那关系已经坏到不必他去挑拨了。

马里兰总督代表来了,平心而论,不列颠北美殖民领的总督大多都是很冷静很务实的,马里兰总督更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代表在第二天就急急赶到。

施廷舸的要求非常简单,第一是交出乔治安森,接受英华法律的审判,第二是还回乔治安森劫掠的所有财宝货物。

总督代表对第二项要求表示了充分理解,允诺会尽力兑现,但断然否决了第一项,总督代表认为,不列颠不可能将不列颠公民交给他国审判,何况乔治安森不是海盗,而是不列颠王室海军准将,战争中的劫掠行为也是战争的一部分,个人不可能为此负担法律责任。

总督代表还进而威胁说,如果赛里斯执著于第一项要求,总督就只能将此事定为外交事件,上报给伦敦,由伦敦的外交官跟赛里斯外交官商定之后再作裁决,而这也意味着,第二项要求也要落空。

施廷舸冷冷地道:“战争中的劫掠行为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吗?”

他逼视着总督代表,说出了让对方冷汗直冒的话:“别忘了,这里可不受停战协定的约束,赛里斯劫掠马里兰,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说完他一勾手指,一声炮响,片刻后,一团焰光在码头一座仓库上炸开,巨大的声响和飞洒的瓦砾惊得码头再度陷入混乱中。

第八百九十六章 你逮住我了

总督代表一边擦着汗,一边不甘示弱地道:“这里不是印度!你们赛里斯人在这里除了像这样偶然偷袭得手外,还能干什么!?”

施廷舸冷笑道:“我们赛里斯的先贤曾经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能干的,就是把乔治安森干的事还给你们!”

总督代表犹自嘴硬:“这是马里兰,不是伦敦……”

施廷舸哈哈笑了:“乔治安森抢的也是我们赛里斯的殖民地,我们是很讲道理,很有节制的。”

这一阶段的谈判就此结束,由于施廷舸只给了三天的谈判期限,马里兰总督也匆匆赶来巴尔的摩,得知赛里斯人的要求,他觉得万分为难。原本他设想的是尽力在金钱上面赔偿赛里斯人,交出乔治安森则是不可能的,这是对大不列颠的极端侮辱。

到了第三天,总督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替代方案,他的临时官邸就已被愤怒的巴尔的摩人包围了,如果不列颠在这里有足够军力,足以打退赛里斯人,那还没什么话说。可现在不列颠既没办法保护殖民领的人民,又不愿真心解决问题,处于赛里斯炮口下的巴尔的摩一城数万人都被愚蠢自大的不列颠外交政策送上了祭台,随时可能成为牺牲品。

“交出乔治安森!”

“不列颠的事不列颠自己解决!”

“为了牛痘,别说乔治安森,就算是总督阁下都该自我牺牲!”

巴尔的摩人的鼓噪里潜藏着让总督极度不安的某些情绪,加上马里兰殖民地议会和巴尔的摩市议会的逼压,总督不得不开始考虑怎样向赛里斯人低头,却又不至于事后遭伦敦处分。

“伦敦那些该死的议员老爷,当初就顾着拉屎,却不把屁股擦干净!”

当来自费城和里士满等地的大人物也开始关注此事时,总督意识到,如果不妥善解决此事,说不定还会引发十三州跟伦敦之间已经趋于尖锐的矛盾。

十足压力下,总督的幕僚们脑力大激荡,终于找出了折中办法,施廷舸的回应是:“你们不列颠人真是死要面子……”

总督的意思是,乔治安森不能作为罪犯交给赛里斯人,但可以作为有争议的待决人物,由双方一同押送,前往欧罗巴的第三国,例如葡萄牙,由双方外交官共同协商定夺。

这也是在钻法文空子,名义上乔治安森不是罪犯,也没交给赛里斯人,可实际上乔治安森的性命已经转交出去了。赛里斯人真要为泄愤而杀了安森,那就是违反外交协议,总督乃至巴尔的摩方面也不必背上太重的责任。

西班牙人对此表示极度震惊,说不列颠从来没有开这种先例。考虑到这已是对方低头的极限,乔治安森置于自己的监管下,也意味着三年追击没有白费,同时这还能给通事馆送上一份大礼,让通事馆在跟不列颠交涉时多出一份筹码,因此施廷舸丢开了个人恩怨,同意了此事。

话又说回来,夜长梦多,谁知道不列颠战舰会不会忽然大批而至。别看施廷舸仗着有两艘巡航舰就盛气凌人地逼压巴尔的摩,他其实一直手里捏着一把汗。

至于第二项,考虑到赛里斯人愿意传授牛痘技术的极大善意,总督不仅一力担下了偿还所有财宝货物的筹措责任,还一股脑地加上了建造雕像,命名街道,设立纪念日等等虚头八脑的荣誉回馈赛里斯人。

5月3日,乔治安森在一队不列颠海军陆战队员的护卫下登上湘江号,陪同他的还有马里兰总督派遣的特使以及一位代表驻十三州不列颠军队的陆军少校,这些人名为押送乔治安森,实际是保护安森的安全,等到了葡萄牙后,将交给葡萄牙方面监管,赛里斯人不能对他作出任何处置。

乔治安森跟施廷舸在湘江号上会面的场景让观者多年后还在感慨,两人默默地对视了许久后,安森摊手笑道:“好吧,你逮住我了……”

施廷舸眼中的仇恨已淡去不少,他微微一笑:“原本我还以为要绕地球一圈,直到伦敦才能逮住你。”

接着两人同时敛容,长声一叹,三年的执念就此消解,心中都是空空荡荡,接着涌起的是对牺牲袍泽的怀念,以及对无尽海洋的敬畏。

安森和施廷舸的宿命羁绊还只是开始,两人日后还有不少故事,当身为不列颠海军上将,为不列颠海军建设立下了丰功伟绩的安森临终弥留之际,念叨的最后一句话是“施,我先走了,这下你可追不上了。”

凶犯与追捕凶犯的,在这一刻都解脱了,可对巴尔的摩,乃至北美殖民领人民来说,事情才远没有结束。

原以为交出了安森,大麻烦就解决了,可没想到,在赔偿问题上,当地人又遭了当头一棒。

安森没有发卖的战利品还有三分之二,不是在船上,就是在港口的库房里,这些货物直接还给赛里斯人就好,可剩下的三分之一就麻烦了。价值高达十万英镑的货物主要是丝绸、茶叶、瓷器、香料和象牙等等,促使不列颠十三州军方同意马里兰总督处置安森的一个理由,也是安森的发卖行动违背了不列颠法律,可以算成是走私,由此军方也有了不庇护安森的借口。

总督倒是没想太多,直接以购买走私货及赃物为由,要求买家上缴。他原以为此事名正言顺,有法律撑腰,而巴尔的摩人也该有牺牲精神,愿意为消解巴尔的摩之难而奉献,因此不该有什么阻力。

可没想到,买这些奢侈品的人非富即贵,他们还都认为,自己是买卖关系,就算上缴,总督也该有所补偿,毕竟是不列颠本土自己搞出来的祸事。现在总督靠着法文,如此蛮横地剥夺他们的财物,不满情绪顿时高涨。

另一方面,施廷舸觉得载运那些丝绸、瓷器和香料象牙什么的太麻烦,既然能在这里卖出高阶,何乐而不为。因此也向总督建议,可以将除黄金等贵重物资外的其他货物折价为金银赔偿,而现有的货物也能继续发卖。在这一点上,总督的态度却无比强硬,坚决不同意。这是严重破坏不列颠殖民地经济政策的行为,安森之前仗着有巨额缴获,可以肆意行事。可现在换成赛里斯人卖,那就是惊动整个伦敦上层的走私行为。

赛里斯奢侈品正在发卖的消息已经传开,来自各州的人正源源不断涌来,总督这项态度,再度将不列颠严苛管制北美殖民领的政策凸显出来,此时殖民领的人大多还没想过要反抗母国,但牢骚话却是不迭升级。

“Fuck……”

码头的小酒馆里,一帮来自弗吉尼亚种植园的农场主们抱怨连天。

“我买的象牙!还有赛里斯烟草!全都没了!两百多英镑,他们就是强盗啊!不该是不列颠人自己赔偿赛里斯么,怎么变成是我们去赔偿了?”

“我们对待奴隶都没有这么冷漠无情,我们随时关心着奴隶的健康,甚至还为他们的婚姻负责,奴隶们的感激也是由衷的,可不列颠对我们殖民领人民是怎样看的?奴隶都不如!”

陪在父亲身边的一个七八岁小孩静静听着叔伯们的议论,不经意间,原本心中那种单纯的对“祖国”的母国情感,也一点点被这些议论腐蚀。

“小乔治,你先是个弗吉尼亚人,然后才是不列颠人,哼……我倒是觉得,做不做不列颠人都没什么必要了。再这么下去,不列颠迟早会失去殖民领的拥戴,说不定不列颠还根本不在乎呢!”

农场的货物不能直接卖到其他殖民领去,这项政策早就在农场主们心中积累了相当的不满。小乔治的父亲在酒精的作用下,满口吐着跟往日截然不同的埋怨之语,让小乔治对“祖国”的归属感进一步产生了偏差。

“父亲说得没错,我乔治·华盛顿当然先是弗吉尼亚人,然后是殖民领的人,最后才是不列颠人。”

八岁的乔治·华盛顿终究不耐酒馆浓烈的烟酒味,待了一阵后,就跟伙伴们出了酒馆,在码头上玩耍。此时跟赛里斯人已经达成了协议,港口再不是危险地域。但斜斜靠在一起,船桅折断,船体千疮百孔的两艘不列颠战舰依旧诉说着赛里斯炮火的猛烈。

遥望远处,赛里斯战舰如优雅的天鹅,仰卧在海面,乔治·华盛顿下意识地就将赛里斯当作敢于挑战恶龙的英雄勇士,投去的目光里含着浓浓的崇仰。

“赛里斯人为了自由,打败了压迫他们的鞑靼人,建立了他们自己的国家。为了光复他们数千年的荣耀,赛里斯人正准备彻底消灭鞑靼人,东方将迎来全新的时代,这也是世界的全新时代!”

“赞美赛里斯!赞美自由!赞美反抗暴政的一切行动!”

另一处小酒馆里,塞缪尔·亚当斯念着法文读本,这是法国人卢梭写的《赛里斯记》,他和一些年轻人兴奋地讨论着赛里斯的一切。

原本赛里斯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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