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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信箱-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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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齐最终选择了放弃,在举国欢度黄金周的喜庆声浪中,咬牙闭眼,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温暖的永定河。对他来说,彻底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在失去意识以前,他微笑着想,他的那些可笑的坚持,破灭的梦想,这无稽的一切,都将随着生命的停止而告终。至少,不会累及他人。

然他始料不及的是,命运竟然用又一个玩笑,无情粉碎了他最后的奢望,他最终被过路的行人救起,求死无门的‘幸运’,败坏了他所有的勇气。

当许延半个月后变卖全部房产,提清所有积蓄,外带十万借款,赶到北京时,透过病房清透冰冷的玻璃窗,终于见到萧齐虚无一物的空洞眼神,与几年前毫不客气将他拒之门外那个孤高的长者,何止判若两人。

“贪妄、偏激、卸责,急功近利,一意孤行!”封毅用力将烟头摁灭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一拳砸在窗棂上:“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帮这样的他还债,究竟有没有意义。”他望向窗外斑驳的树影:“血缘的牵扯,是唯一的理由,可我对他,只有厌憎!”

“你少抽点!”许延一把夺过他拿出的烟盒:“你要理由,我给你!”如果说萧齐的求死只带给他旁观者的心寒,那封毅的气恨不甘,却让他感同身受地痛苦:“这是一笔良心债,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做的事多么令你鄙夷和不耻,但没有他,就没有你,这是不争的事实!”他轻拉住封毅握拳的手:“用一贫如洗换取心安理得,哥,其实你跟我一样,觉得值。”

那是封毅唯一的一次抱怨,此后,再未听他就萧齐的事儿说过什么。北京的五月,时有风沙,两个人常常捧着一份盒饭、几个馒头,就着自来水,坐在住院部楼下水泥崩裂的残旧回廊里,沉默不语、用力吞咽。

一星期后,萧齐的健康状况基本稳定,精神却持续消沉。除了一个年迈的姐姐和封毅,他在世上已无亲人,而两人都无法亲力照管,萧齐本人更不愿接受。为了付清养老院半年的收费,许延将预订回G市的机票换成了慢车硬座。

离开北京的前两天,两人从东直门换乘几趟公交车,来到怀柔县雁栖镇西栅子村。稍事休息后,沿着村南小路上行,找到一段坍塌的墙体的缺口,登上了久负盛名的箭扣长城。

人间四月天,匆匆染绿了柔曼的柳枝,催红了艳丽的桃树,迎来五月一碧如洗的洁净蓝天。阳光清澈地从天外散撒下来,明媚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洁白的花粉星星点点,肆意飘扬在甘纯馨香的凉风里。

这是一段峥嵘奇峻、原汁原味的野长城,整段城体蜿蜒出壮丽的W形,状如满弓扣箭,蓄势待发,最险之处接近90度角。一座接一座荒凉破败的峰火台,收藏了不计其数壮烈骁勇的远古英魂。大块白云岩砌成的残损墙体,负载着数世更迭金戈铁马的历史烟尘。逶迤跌宕于峰险壑怒的苍莽群山之间,默然陈述着白驹过隙与沧海桑田,辱宠不惊地消失在游客怅然慨缅的视野尽头……

封毅在前拉着许延,一路几乎无法对视,小心试探可以着力的岩石,谨慎移动脚步,贴紧崖壁控制重心,爬过陡峭垂直的险窄天梯,终于踏上海拔一千多米,依岩而建、危踞绝壁的制高点——鹰飞倒仰城楼。

两人顶着怒放的骄阳,凌风而立,俯视脚下的万丈深渊与苍翠松柏,遥望远处屹立山巅的镇北楼,握着彼此湿漉漉的指尖,齐齐长舒一口气,终于绽开这段疲于奔命的灰暗时日里,第一个纵情欢畅的微笑,一如那满山的桃花,肆意烂漫燃烧。

从这里往下看,壮观雄伟的箭扣如一段轻灵柔软的丝带,在浩瀚蓝天下随风飘舞,岁月凝固成头顶的白云,悠然静肃:“哥,我觉得,它们都在说话……”手下每一块凹凸不平的残垣断壁,仿佛都在窃窃私语,怆然细叙着历史的沧桑……生命飘在半空,随时都会消逝,许延轻声低语:“我们,真幸运……”

“嗯,我们,”封毅扶着坍塌残破的墙砖,握紧他的手,微笑着说:“很幸运。”

几对年轻男女,在领队和两个向导的引领护助下,脚踏登山鞋,手持登山杖,继他们之后也爬上城楼,惊魂未定地大呼小叫。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当即瘫坐在地,随行的另一个女孩,筛糠一样抖,半晌之后掏出背囊中的饮料、面包、火腿肠,青白着脸不停往下灌,完全不顾其他同伴善意的取笑。

“听说这段儿野长城,”许延从封毅的背包里翻出矿泉水,喝几口递给他:“摔死过不少人。”

“嗯,”封毅接过来,仰头喝干剩下的半瓶:“但这一段儿,是长城最美的地方。”

“对,要不怎么说,无限风光在险峰呢?”一个湖北口音的高个子男孩,咧开嘴大喘着气,意气风发地笑问:“你们就两个人?厉害啊。是兄弟吗?”

许延闻言但笑不语。

“嗯。”封毅微笑着搂住他的肩,见他不时偷瞄那个大吃大喝的女孩,心疼地问:“饿了吗?叫你在山脚的村子买点吃的,偏不听……”

“咱们有吃的啊,”许延不待他说完,眨眼一笑,伸手从背包里掏出个塑料袋,小心打开,里面竟装着两根嫩绿的黄瓜和一个馒头:“瞧,这瓜又脆又清甜,比她的东西好吃多了。”边说边递一根给封毅,自己也惬意地咬一口。开玩笑,兜里只剩最后三百块应急,以那村子的惊人物价,哪儿买得下手。

“这些……”封毅怔了半晌,抬起头,看着他,轻声问:“哪儿来的?”

“嘿嘿,”许延诡笑着附耳过去,洋洋自得:“旅馆的免费自助早餐啊,我随手顺了几个……”话没说完,就猛然落进那人怀中……

许延震惊不已、惶然无措……苍穹之下,长风之巅,在周围游客或惊诧或鄙夷的异样视线里,在这座连苍鹰也要仰飞的奇伟城楼上,封毅紧紧抱住他,无法自控地颤抖。

那是,一个坚强而自尊的男人,用尽全力压制的哽咽……

那绝无仅有的一滴泪水,顷刻洞穿了他酸涩的心脏……

却只能,装作不知……

这样的一个男人,如此的强悍而自傲,从不曾在任何艰难困境中软弱退缩,却为了不能给他一顿丰盛的午饭,当众怆然泪下……

许延紧咬牙关,遏抑泪意,用力回抱那悲伤的爱人……穷尽一生,那透骨的疼痛,都不会消减,更,无法遗忘……

(附注:本章所提政策调控,楼市震荡,炒房黑幕,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概不负责。)

凉风起天末

病退后的尹心玥很闲,闲得她不得不将过去反复回忆。无孔不入的闲暇集结成一把齿列细密的梳子,条理分明地篦过单调平稳的一生,最后什么都没落下。她很沮丧,自己为什么还没年轻过,就老了?为什么还没享受过,就只剩承受了?

她日复一日端坐在那张红木高脚凳上,神情专注地思考分析,苦心孤诣地推断论证,却陷入更深的沮丧当中。她忘了,人生不是算术题,有些东西是经不起推敲的,比如感情,比如生活。因为,人若是把什么都想通了,想透了,那么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没有意思又不甘不愿,于是生命的热度在她身上起起落落、落落停停,藕断丝连地犹豫不决,有时眼看着就要偃旗息鼓,一不留神却又活了过来。

那是段异常艰涩的日子,对于许延来说,艰涩得几乎不愿去细想。生活象个自行其事的顽童,将他在四室一厅与X行柜台之间反复推搡,偶尔玩儿腻了,便一脚踹去二院留医部。

在留医部充斥着各种药剂、针剂、消毒剂的复杂而沉郁空气里,将一份报纸从头到尾、巨细无遗地轻声诵读,直到眼花缭乱、夜幕低垂,直到尹心玥倦极睡去,为她掖一掖被角,再踏着蹒跚月色离开。

热情的盛夏似乎还没在G市站住脚,秋风就马不停蹄摘去了枝头的青绿。公车哐当哐当地在满地枯叶的拥堵街道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晃荡出无数个无解难题。

本以为银行工作就算没大作为,待遇方面还能过得去,却在拿到第一份代办员工资时,当堂傻了眼:七百三十六元二角六分,存折还是他亲手送进打印机的,那阵吱吱喳喳的咏叹呻吟何等振奋人心,不想竟吐出了这串令人啼笑皆非的数字。

在全国物价水平名列前茅的G市,这点儿钱除去交通费,扣划的午餐费,还不够给尹心玥炖几碗汤,更别提交夏紫菱的学费,还丁珉爸爸的借款。许延拿着存折百思不得其解,X行工资向来公开,上月初他帮不少老员工打过存折,基本工资都在三千以上,难道自己眼花了?还是打印机出错了?少给他打了个数?

“老弟,别看了,”三十来岁的峰哥将库存箱扔上小推车,吊儿郎当过来拍他一掌:“就是这数目,一个子儿也不会多。”

“为啥?”许延已经没有惊诧,只觉费解:“一月二十六个工作日,工资七百?!”

“不然还想怎样?你以为你是正式工?”峰哥是他的‘师傅’,也是代办员,为人心直嘴快爱发牢骚,业务却一个顶俩,他嗤笑道:“你不知道?咱们代办员可是X行之最啊,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拿的是最少最次的。”

“这不是典型的同工不同酬吗,”许延道:“也有人愿意干?”

“切,不干?不干你走哇,四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那还不满大街蹦?”峰哥揶揄道:“安心熬吧,等你把那些爷,”他隐晦地指指楼上领导办公区:“的屁股都捂热了,一年一度的转正笔试、业务测评全达标了,说不定就能,”他说着在许延那本折子上‘啪嗒’一弹:“在这上头加个零了。”

“你熬了多久?”许延将存折塞裤兜,弯腰封上自己的铁皮箱。

“不多不少,”峰哥拎起一边箱耳,跟他一块儿提溜上手推车,拍拍手:“整七年。”

许延愕然失语,换下工作服烦躁地晃向公车站,为了一套职工福利房,熬七年或者更多年的代办员待遇,真能划算?

“辞了。”封毅不知道在电脑前捣鼓些啥,随口说:“下楼给我买包烟吧。”

“辞了?”一晚上讲得口干舌燥,这死人连头都没回过,许延恼火地一步蹿上前,抢了他的鼠标说:“你到底听没听啊?”

“咋没听呐?”封毅正看得目不转睛,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踩了猫尾,赶紧回身抱住那人,赔笑哄道:“不一直在听吗?七百、七年、福利房……”

“那辞了干啥呀?”许延拧眉道:“人才市场天天水泄不通,更高学历,有工作经验的,还满天飞着落不下地……”

“飞就飞啊,”封毅揉揉他脑袋:“不飞哪儿能找着好巢。”

“说的倒轻巧,”许延叹口气:“三两棉花二两纱,”他拨开封毅的手,烦躁地站起身:“学这专业,能蹦跶去哪儿,就X行,还是我运气好。”想当初挤破头,在众同窗中脱颖而出,还以为得了个香饽饽,哪曾想竟是个烫手山芋,丢了酸心,留着闹心。

“当初你挑这专业,”封毅失笑:“就是为了进银行?”

“当然不是,”许延翻眼瞪他:“那还不是为了学挣钱,好养家。”

“哦,对对,”封毅噗嗤笑了:“那你留X行,能养家不?”

“得了得了,”许延恼火道:“能我还愁个啥?”

“那不结了?”封毅揽住他的腰,笑着抱回来:“你对股市波动不是挺敏感的吗?有兴趣又有理论基础,缺的只是操作经验。早两年没时间,现在正好学起来。那谁,那老头儿,叫什么来着,”他挠挠头:“对了,薛红军,去跟他学几招,不比进银行点钞票强多了?”

“薛红军?”许延瞪大眼:“开玩笑吧,上礼拜没听李浅墨说?他找人托关系好不容易捧着厚礼送上门,一提学股票,当场就让人轰出来,还撞得满头包。”

“这种人,财大气粗门路又广,哪儿会看得上谁的礼物关系?”封毅捏着他的指尖玩儿:“当然得让他主动找你。”

“主动找我?!”许延呲牙咧嘴,抽出手摸摸他脑门儿:“异想天开,你没发烧吧?”

“发啥烧,”封毅扶他起来,抬手给他屁股一巴掌:“快去,买包烟回来,咱俩合计合计,只有不敢想的,没有做不成的。”

许延捏着十元钱,磨磨唧唧逛到留医部下面的小超市,买包烟收回三块钢镚儿,一阵心酸气短,突然发狠握紧了拳:明天,就去辞职!在X行这么不汤不水地耗下去,别说养家,就是给那小子买包好烟的钱,都挣不来,何不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百二秦关终属楚,项羽又不是天生霸王命。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韩信,不也是时势造英雄?

只有不敢想的,没有做不成的——他沿着漆黑的楼道一路叨叨咕咕,行到转角处,蓦地眼前一亮——让他……来找我吗?!

欲穷千里目

这天刚加完班,许延就打电话来:“哥!”那小子压得住嗓门儿压不住兴奋:“猜我在哪儿?”

“哪儿?”封毅瞄瞄来电显示,勾唇一笑佯装不知:“石岗?”

“对,石岗哪儿?”许延捂着话筒得意洋洋:“猜得到不?”

“嗯……我想想哈,”封毅转着手上的签字笔,坐上写字台给他逗着绕:“公话亭?菜市场?洗脚铺?”

“去去去,”许延不耐烦跟他闹,憋不住乐:“同乐园林苗圃!厉害吧?!”

“嗬!行啊你,”封毅笑问:“咋混进去的?”同乐园林苗圃基地,位于石岗镇西区,是家专致于苗木行业的私有化中型苗圃,距燕沙港中心区半小时车程,薛红军的自建农庄恰在燕沙港。

“那可长篇了,待会儿老板要来,”许延咯咯直笑:“先报个信儿,回去再跟你慢慢儿说,我挂了哈。”

“诶,别,”封毅忙叫住他:“你在那儿等我,正好我要去石岗看看,待会儿一道回家。”

“看啥?”许延疑惑道,一抬头赶紧说:“哎呀,老板来了,那我门口等你哈,拜。”说罢立马扣了电话。

封毅九点半赶到同乐园林苗圃基地,未待靠近大门,就传来几声响亮的狗吠。许延笑得眉飞色舞,眨眼从门边树影里蹦出来:“咋样儿,我效率高吧?”

“嗯,不错,”封毅搂住他的肩,笑问:“咋整的,不是满员了?”

“嘿,我昨儿个打听到,看门那大爷,恰巧是老板的远方亲戚,就塞了点儿小钱,”许延神气活现,话语连珠,叽里呱啦跟蹦豆儿似的:“然后去路边摊儿,弄了张农林技工学校的学生证,找老板娘说要做个园林发展前景的毕业论文,想到这儿来实践三个月,白干活不要工资,哈哈,就混进来了。”

“假证儿?”封毅哑然,忍俊不禁捏捏他鼻子:“你小子,厉害啊,这也想得出来?”

“嘿,”许延眉花眼笑:“那当然,”在薛红军家门口风风雨雨蹲点大半个月,就这苗圃是他定点游逛的地儿,削尖脑袋也得往里钻呐,说着又蹙眉叹口气儿:“可是,这园子这么大,人又多,薛老头儿牛鼻子冲天,得制造点儿啥机会,才好套近乎呢?”

“套近乎就坏了,哎哟,累死了,”上了马路边儿,封毅找块石阶坐下,从兜里摸出盒香烟,搁手心敲两下:“牛鼻子……”边琢磨边点了火:“咱要不制造点儿矛盾,你看成不?”

“矛盾?对呀!”许延两手一拍,蹭地弹起老高,眉眼熠熠挥拳就砸:“哥,你太棒了,玩儿花招简直就是你特长啊!”

“嘶……好也吃疼、赖也吃疼,”封毅龇牙咧嘴、忿忿不平:“我啥时候才能不挨揍?”他边揉肩膀边叽咕:“再说,这哪儿算我特长?”

“哈哈,那你说,”许延吱吱直笑:“你还有啥特长?”

“这个嘛……”封毅嘿嘿一乐,眼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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