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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运 九宸-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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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睿王府临着前海沿街,与状元胡同恰隔着一个弄子,是圣元帝前年间赏给三皇子尹文浦杉的王所。这三皇子算是皇子里受宠的,其王府自不会寒酸,正殿屋顶皆是以绿琉璃瓦、脊吻兽相饰,日下生着熠熠琉华。出了状元胡同便是能一眼望断那气势不凡,造价不菲的王所。
  时不至开宴,府外已是车水马龙,不少家贵臣都是携子来祝。那生得福光溢现的小世子爷便立在门端,随着她庶母一一接应。这庶长子继世位的景况不多见,然也能揣明这庶王妃是个得宠的。
  海兽白玉阶下,立着个圆胖粉嫩的男孩,手里捧着一怀泥塑,恰是溜出家门的小粽子。比气势,自是敌不过一身金镶玉贵的世子小王,只也坚定不移的立在门前,迎着小世子爷道:“尹文怀,你说过,只我把这些个泥塑给你,便能换给我入府的帖子。不当你这般说话不算数,还是世子爷呢,叫人笑话。”
  尹文怀一步当前,抬了挂着白玉扳指的拇指戳戳小粽子额头,他较他低了半个额头,然不减气势道:“也不瞅瞅你自己个的身份,小爷我说给你换,是要你这泥塑给我做贺礼。帖子赏了你又怎样,家丁才不给你进,顶多由你在门端绕上三圈学学驴叫,讨小爷我个欢心。”
  小粽子咬着红唇,抱着怀里的物什一紧,连退了两步:“你说话不算数,还侮辱人。”
  “我是皇世子,我喜欢骂你,你又能怎样?”尹文怀言声娇纵,一身靛暖色锦袍将他人衬得极尊绰,唇角弯了弯,晃悠悠道,“小野种,快躲开,别脏了小爷的门阶。下辈子,投了好胎,再给小爷做牙子。”
  小粽子藏青色的袍袖于空中转了又转,狠狠掷下满怀泥塑,各式小泥人顿时碎了一地。小身板更是一直,朝向尹文怀即是道:“碎了也不给你!”
  尹文怀作势瞪眼,抬了一脚,既是要踢上去,却见身前落了华色软轿。月白色的帷幕一抬起,方漏出个中人影。一落三轿,随着尹文衍泽一并出了后两盏软轿的恰是文佐尘和一并携来的唐肃肃。今儿是尹文怀的小寿筵,自是少不了这个日里最疼他的七叔。
  绀青色的袖摆于风中一摆,尹文怀即是收了一脚,半个身子随着扑至轿前,笑弯了双眉:“七叔,七叔,怀儿可是等了你大半天了。”
  尹文衍泽见状忙丢了扇面于身侧小厮,抬袖子接过这胖小子,恰是抱他入怀,掂着分量笑道:“呦,你这小子看是是又胖了,七叔渐也抱不稳了。”几个皇兄中,只与这三哥走得最近,兄弟家的孩子们他也是最宠这小独苗。
  “怀儿,别累了你七叔,没个规矩的。”身后庶母于氏正笑吟吟地步出,迎目见这景状,笑意更盛,伸袖子即是将小人拉下,揽回自己怀里,朝着尹文衍泽亲近道,“一听说他七叔要来,才是于园子里坐不下了,说什么都要来迎。方他老子还说呢,这七叔啊,是比亲爹还亲。”
  “可不是。”尹文衍泽弓身一弯,抬指轻掐了小肉脸便接上话,“三哥长年军中任职,哪得几回见自己儿子。小怀儿还不是我抱大的。”
  “七叔,你给怀儿可带了大礼?”尹文怀说着便亮了眸,攥着尹文衍泽不放,恰有看见他身侧走上的唐肃肃,不由得讶异道,“咦?这是哪位婶婶,看着不熟。”
  于氏亦一并打量了唐肃肃,见她恬静不多言,眉目唇鼻都是漂亮的精致,这才抿唇笑嘻嘻道:“呦,这新媳妇入了门,不出几天便领来与我们妯娌见面了?!”
  尹文衍泽淡淡侧眸掠了眼唐肃肃,不动声色一笑,捏着尹文怀单肩的手微紧:“怀儿,叫七婶。”
  “七婶。”
  尹文怀敞亮地喊了嗓子,恰引得唐肃肃温软一笑,余光瞥着尹文衍泽,软软出声:“这孩子极是乖。”说着便是要探手触上他小脑袋,只尹文怀小脑袋一转,恰是对二人身后持着扇子笑立的人影起了兴致。
  木棉花簌落了满地,文佐尘一手持扇,摇着风。一头黑发松软束着,半身酒气未散,昨夜他是又宿了烟花之地,所以周身除了酒气,还有萦绕不散的胭脂香。
  “文叔叔。”尹文怀迈上去,一手扯着他袖口,“怀儿惦记你好几时了呢,上月里你捏我的那个猪八戒愣是被我嫡母的花脸猫啃去了半俩猪鼻子。”
  “敢情世子爷给我递帖子,就是为那半旯朱鼻子啊。”文佐尘收了扇柄,轻点了他肩头,“得了,那猪八戒不要了,叔叔今儿给你捏一套天宫大将。”
  尹文衍泽正欲携着唐肃肃一并入府,回眸寻着文佐尘二人,却一眼掠到墙根下傻傻立着的小粽子。满手的泥渣,满地的碎泥人,但连一身月白的衫子都染了泥渍。尹文衍泽微皱了额眉,而后牵着迎上来的尹文怀道:“该不是你那小伙伴,怎要人愣站在一处。”
  “他才不是咧。”尹文怀白了眼墙角下的人影,冷冷哼着,“野孩子来着。七叔,你甭管他。”
 
第六十章 我儿
  野孩子!
  三字狠狠戳进小粽子心眼里,见天被人这般喊去,心尖都要烂了。如今再听尹文怀不怀好意的讽言,一股子怒气盈胸,脚下踩过泥人,整个身子硬冲撞上去:“我呸你个小人。”
  尹文怀未来及反应,由着他冲力猛往后撤了几步,“咚”一声坐了地下。两个小身影,一青一黄即是扭打于一处。看得两侧大人皆是愣愣得全无反应。小粽子人高体胖,又借着冲劲儿快,骑在尹文怀身上,抬了肉肉的小拳头便是要砸下,然抬了袖子方要落,便由上方人狠狠攥住。
  他猛一抬眼,恰对上那双黑瞳,深得什么也有没有,他由他眸中连自己的影子都寻不到。白衣黑发,松松绾起的髻,由风吹落出几丝碎发,整个人更显得飘逸卓群。母亲说发衣要体面规整才是礼,可眼前的男子松松垮垮的衣衫,凌散却不显乱的发,是与母亲言中的礼想去甚远。
  文佐尘猛一出力,即是要小粽子拽起,这小东西倒是有力,费得他生拽了好几下,才使得他松了尹文怀。
  “哪来的野孩子这么没规矩。也不瞅瞅当着谁家门口,就骂脏动手?!你母亲是如何教你的?!”文佐尘略显厌恶地狠狠掷下他袖子,用扇柄掸了掸由小粽子身上一并染沾的泥尘,一出声则教训起来,他醉时便会多管闲事,教训的话自也比平日多起来,“仗着高人半脑袋,胖上几斤几两,就能小霸王了。这京里的地痞小流氓倒也多起来了。”
  “文少傅,我看算了。”尹文衍泽知他是酒劲儿没全下,才适时提醒着,“不过是小孩们闹闹,当不得认真。”
  “我看不能算,这从小看教育,如此蛮横粗鄙,往后还真不知会成了什么祸害。”文佐尘说着拉过他小领子,硬扯到尹文怀面前,“还不赔礼。”
  尹文怀这边刚由唐肃肃就手扶起,唐肃肃弯身替他拂着袍摆掸灰,上下打量了孩子并未伤到什么地方,却听尹文怀反是拉着嗓子哭起。唐肃肃柔声劝着,却一时劝不下,连着于氏都皱着眉头一面不悦地瞟上眼小粽子,一面换着言语劝慰。
  “怀儿,咱大喜的日子,不当哭。”纵是连愣了好一会儿的尹文衍泽都蹲下身子,正了他小圆领温声道。他看着这孩子长大,自是知道这小孩的骄纵,只三哥唯独这一个宝贝苗子,是谁也惹不得伤不得的。
  “野巴子,你给我跪下!”尹文怀一指小粽子,夹着哭音恶狠狠道。
  小粽子于风中站着,更一手推开文佐尘,挺直了身子:“我才不给你跪!”
  于氏见状,火气一升,怒瞪着小粽子道:“你这小野种还硬起来了。当自个是什么东西,要你跪了了事是便宜你。”说着即拿眼瞟了两侧立着的小厮,吩咐下去,“把这小东西按下。”
  两个下人迎头便越过文佐尘,一人压住小粽子一肩,即是要将他压下去,偏小粽子死憋住气,一双膝硬得如铁柱子般,说什么也不肯弯下。再一个下人急了,撤到小粽子身后,一抬脚生生揣进他后膝。小粽子闷哼了声,然也只弯下一膝,半个身子朝着一侧栽去,重重跌在尹文怀脚边。
  “呀。”唐肃肃见小粽子侧额挂了彩,惊得一叫,却看着身边各位脸色,不敢出手相扶,便任着那小孩子闷声吃痛地歪在一处。
  尹文衍泽忙予文佐尘个眼色,要他关顾下那小孩儿,文佐尘得了眼色,一撩袍摆蹲了半身,捏起小粽子一袖子抬了抬,做了一叹:“蛮横倒也罢了,死犟个什么。”
  于氏心疼地替自己儿子擦了眼泪,才是又吩咐道:“还不把这小东西扔出去,真晦气。”
  “小粽子,你自己爬起来。”这一声由隔对的胡同子里传出。
  这女人声音,众人听得耳熟,却又一时分辨不出,才一同寻着声望去。
  延陵易半个身影已越出巷子,稳着步迈来。依是素色淡衣,依是一丝不苟的体面规整,依是面含秋霜眸凝惨月,然唯一不同的,是她方唤的一声“小粽子”总与平日的声音不同。有威严,有冷峻,却还溢着…一丝浅浅的柔。
  她方时才巷子里瞧了究竟,因着尹文衍泽在场,犹豫着要不要出面,只此时见小粽子景状不好,才咬牙出面迎上众人。谁也不看,纵连尹文衍泽都夺不去她半丝注目,她只盯着小粽子,从走上来到停稳步子,她目光全凝在小粽子身上。
  两侧下人不懂瞧看眼色,仍以身围着小粽子不放。延陵易这才抬眸,嫌恶地瞥过他们一眼,声音前所未有的冷:“你们又是什么东西。滚开!”一声落,周人尽是寒颤。
  尹文衍泽时正半疑着,听了她的话,额头突一跳。她话冷声寒,本不奇特,然那一个“滚”字是真真含了怒,难得她在言中添了情绪。
  延陵易越过众人,直到走近小粽子身侧才沉了步子,垂了眸,恰与捏着小粽子袖子望来的文佐尘目光交错。他眼中有惊,蕴着浅波,含了口气,怔道:“你——”
  “你松开他。”她沉声回应他,口气已不是之前的怒,但也不好听。
  文佐尘微一怔愣,松了腕子,起身靠在一旁。
  延陵易俯下身,扶了小粽子起身。她抚平他满头乱发,再以帕子为他净面,最后轻掸了他袍子上的尘,旁若无人般淡淡责着:“方妈夜夜为你洗脏衫洗不尽。你这孩子倒真不体谅人,回回要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小粽子见着母亲,倒也记不得自己一身疼,乍听她言起方妈,竟也觉得内疚,闷哼了两声,眼中蓄了泪。
  延陵易掠了他眸中雾气,微抿唇,轻轻嘱道:“不准哭。”她从来教育他人前不得随意落泪,自己是个不会掉泪的,连孩子也训得一般坚强。
  “呦,这不是延陵王嘛。”于氏忙一转怒色,添了几分假笑,余光瞥过尹文衍泽之辈,而后才是作念,“这孩子…倒是同王爷熟络啊。”
  延陵易眸中洌过一丝冷色,并未急着回应,手下只顾着拉平了小粽子的肩领。
  小粽子吸了吸鼻子,把泪吞回去,见了这般场景,又细细打瞧了延陵易。聪敏如他,霎时反应过来自己是又给母亲添了麻烦。脑中闪念一过,即是拉上延陵易一角素衣:“姑姑,小粽子下次再不混打混闹了。”
  延陵易抬袖的手僵住,她未想到小粽子会如此唤自己,她确也从未教过他这般念。这一声,听入了心,却酸得发疼。一手落在小粽子额前摩挲过,静静起了身,揽着小粽子转身,另一手紧紧攥着他软软的腕子不放。并未看向尹文衍泽一眼,纵是心里明了尹文衍泽与夏远柔皆是在场,他们同来赴宴,一并给他哥哥家的儿子祝寿,一并冷眼看着小粽子受欺辱。
  然她谁也不怪,要怪也是自己,是她将小粽子养得如此可怜,仅为了入这宅子瞧一眼尹文怀的泥人塑品,便要由人辱骂由人践踏。
  她身前贴着小粽子,迎向尹文怀,沉了声音平静道:“小世子爷,我儿并非野孩子。”
  一声出,皆是冷冷寒寒,只“我儿”二字咬得最重最洌,洌得尹文衍泽古水之心狠狠划出波痕。

第六十一章 棠卿
  王府家宴上,几盏觥杯交错过,华灯初上。
  各家兄弟借着小孩寿筵才是得聚一时,免不了多饮几番。日日痛饮的文佐尘自不会委屈自己,喝过几桌后,便抱着酒壶盘坐在廊头邀月共饮,口里念着对酒歌,一声又一声,全失了节奏音律。
  平日不喝酒的尹文衍泽今时抹不开面子,便接过几盏饮下。三两杯后,便有些体力不支,一并出了庭院。恰听见小半园子里的女人们谈着白日的事,起着话头的便是那于氏。于氏身为世子庶母,倒也多喝了几杯,借着酒意说起话来全不如白日的谨慎,话机一转便是谈及昱瑾王的夫人延陵氏。
  “你们猜,今儿啊出了场什么好戏?!七皇爷领着新夫人来赴宴,那延陵王确是自己个来寻儿子,你们说好不好笑?!”言着身子一倾,便是揽着亭栏笑踹开,眼前昏昏乱乱,越说越有兴致,“唉。我算明白了,这帮兄弟们啊都是偏爱新来的夫人。你们瞧瞧我们府里,先不说不得宠的嫡夫人,就说我,虽是有了怀儿没个愁,但王爷还不是一个个领着新夫人过府。今天是翠儿,明儿是颦儿的,还真念不全那些女人的名儿了。我瞧那延陵王也算是个美人胚子,这要是添个妆抹个艳,也不比邛国郡主差了去。不过真要那邛国夏国的女人,都是一个个比我们郢国女人有味道。那眉眼,那唇嘴,唉呦喂,看得人小心肝乱颤。”
  几家夫人一并笑开,指着于氏碎烂如泥的模样笑骂。另一旁,五皇爷的妾掩着团扇道:“那野孩子的事我也听着了,不过一说那孩子唤得是姑姑。于姐姐莫要胡乱念了去,是要生乱子的。延陵王也是初婚,怎能那么快有了孩子,若是有,那更是天大的笑柄了。”
  于氏醉眸微醺,懒洋洋推了半臂,靠着一侧道:“嗯,那小野种是念了声姑姑,她自己称我儿,但也未讲清楚明白就走了。那眸子呀,厉得能吃人,吓得怀儿半晌未缓过劲儿。不过我倒问了怀儿,说那野小子住在对街胡同许多年了,他自己说是有个娘亲,三两月才回来看自己一次。我约摸着啊,不定延陵府里出过什么不干不净的事。这姑姑啊,也能做了母亲,母亲也能做了姑姑的。”
  “我看也未然。”五皇爷的小妾皱了眉,再言,“我哥哥家的孩子,我便疼得紧,回回见了他也是直唤儿子,动辄跟外人提我儿子我儿子的。姐姐还是紧着口吧,这可不是能瞎说的,说错了难办,说得对了,也辣嘴。想那延陵家最是不可得罪,昱瑾王性子温软,虽不至于就着这话同您过不去,然他如此疼怀儿,您叫他情何以堪,往后对着怀儿,心里怎不存了芥蒂?!”
  于氏琢磨了这话实有道理,才清醒了番,连连叹道:“卿儿妹妹倒真是清醒着,话也说得在理,是我糊涂了。”
  “姐姐明白过来就好。”那小妾言着一抬身,目光恰与冷池广亭之外的尹文衍泽交汇。她眸子一沉,垂了头,与各位姐妹言过辞,才是寂寂走出亭落,一路西行。
  她视线追着逐步远去的尹文衍泽,二人身影尽数掩在满堂欢嚣之后,才是双双停稳。
  “方,谢谢了。”尹文衍泽驻步,淡淡脱言一句,未有回身。
  “王爷不该谢我,卿儿并未特意为王爷说了那番话。”那妾一蹲身,即是应道。
  “唔。”尹文衍泽微点下头,即是转入夜色。
  “王爷。”那妾侍忽扬了声音,“当年皇上意欲将卿儿赏给王爷,却是被王爷推了。卿儿一直未弄明白,扶侍王爷八年与王爷朝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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