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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鬼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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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只背过脸去……这一切,都是他扒着窝棚的缝隙看到的。他看到那一幕,金光柱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他是为了卜贞才参加游击队的。

那时还在朝鲜的家乡,他和卜贞生在一个村。他比卜贞大两岁。他们的小村在金岗山的脚下。每年夏天,卜贞都要进山采药材,药材多了,便集中在一起,让父亲担到集上卖掉。金光柱那时靠打柴为生,每天他在山上打柴,卜贞在山里采药。那时,他就默默地喜欢她。她却并不知道他在喜欢她,每次她看见他总是低声打一句招呼:“光柱哥,砍柴呀,”简单的一句话,会让金光柱高兴一整天。他默默地目送着卜贞走进山里,他这时在后面大喊一声:“卜贞妹,当心呀,”他的回声在山林里回荡着,他不知道卜贞听没听见他的喊声。他喊过了,心里就一直那么激动着。

那季节正是金达莱花盛开的季节;满山的葱绿,春光暖暖的。卜贞在山林里钻了一天,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卜贞每天回家前,都要在山里的潭水里洗一洗自己。然后湿漉漉地回家。金光柱发现卜贞这一秘密是个偶然的机会。他以前似乎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一泓潭水,这么清澈宁静,潭的周围开满了灿灿的金达莱。那天,金光柱砍柴砍热了,也渴了,便跳进了潭水里,他尽兴地从这头游到那头,又从那头游到这头,、累了,他才爬上来,他把衣服垫到自己身下,本想歇一会儿不料却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被一阵轻柔的歌声惊醒。他疑惑自己是在做梦。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卜贞,卜贞站在潭水里,一边洗澡一边唱歌。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全部地注视着卜贞,卜贞一点也没有察觉有人偷看自己。她一边唱歌,一边从潭边摘下一朵金达莱,插在自己的鬓边。她独自在清水中欣赏着出浴的自己。

那一瞬间,金光柱真的如同走进了梦里,卜贞早就走了,他才醒悟过来。晚上,他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眼前总是不时地闪现出卜贞在潭水里的身影。

从那以后,金光柱每到傍晚,都等在潭水边,一次次偷看卜贞洗澡,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间。

那又是一个黄昏,金光柱仍在偷看卜贞在潭里洗澡,突然,遥远的小村里枪声大作。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金光柱慌忙从草丛里爬出来,向小村方向跑去。后来他和卜贞一起跑回了小村,小村已面目全非,燃在了一片火海中,全村的几十名老小都倒在了血泊中。事后他们才知道,有人向日本人送信,说小村里有人私通山上的游击队,日本人便残忍地袭击了小村。小村没有了,家没有了。

那天晚上,金光柱和卜贞一起掩埋了全村老少。天亮的时候,两人都失神地坐在那葬着全村老小的坟前。“我们没有家了。”卜贞说。

金光柱已经没有了眼泪,他望着卜贞说:“往后这日子该咋过呢。”

卜贞望着苍苍莽莽的金岗山说:“去投卜成浩的游击队吧,我挖药材时看见过他们。”

金光柱吃惊地瞪大眼睛。

“我们没有家了,说不定啥时候日本人还会来。我们不能等死。”卜贞说完就站起身来。卜贞趔趄着脚步向后山走去;金光柱也站起身,他觉得生活中不能没有卜贞,他要跟着卜贞,不管她去哪。

那一次他们找到了游击队,后来日本人就占领了整个朝鲜半岛,再后来他们就过了鸭绿江,来到了中国的山里。

金光柱那一次,跪在卜贞面前把什么都说了,他说自己喜欢卜贞,还说了在潭边看她洗澡的那件事,金光柱说他喜欢卜贞,这日子他受不了了,他要带着卜贞离开这里,找一个地方去和她过日子。

卜贞听完了他的话,在他脸上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卜贞咬着牙说:“金光柱,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日本人不赶走,咱们有好日子过?”

金光柱就说:“卜贞我都为了你呀。”

卜贞那次真的生气了,她甩开金光柱伸过来的手说:“要走,你走吧。”

金光柱没有走,他在等待着卜贞的回心转意。,他知道卜贞冷漠自己,但他又相信,他和卜贞是有着比别人多几倍的亲情,她叫过他光柱哥,他看过她洗澡……有谁能比他多这些亲情呢。他相信,迟早有一天,卜贞会同意和自己走的。金光柱却一天也忍受不了卜贞对卜成浩支队长的那番亲情。他从卜贞注视卜成浩的目光中看到了让他心痛心碎的眼神。卜贞每次看到卜成浩,那双眼睛便亮了,可瞅他时,却是冷漠的。金光柱有时觉得这种冷漠让他无法忍受了。

6

已是黄昏,西落的日头贴在西山,只剩下一片昏黄的亮团,在那儿有气无力地燃着。此时,世界似一个垂危的老人,挣扎着喘息着最后几缕阳气。

野葱岭山下狭长弯曲的山路上,积雪使得山路已辨不出形状。天已近黄昏,雪路上吃力地驶着几辆卡车。车疲惫地嘶叫着,车轮辗着雪壳子咔咔地响,车们个个似负重的甲虫,喘息着,嚎叫着,一点点地向前移动。车上插膏药一样的旗帜。旗帜歪斜在车的护栏上,“呼呼啦啦”地在风中抖动。几十名日本兵裹着大衣,抱着枪缩在车厢里。

三甫缩在车厢里,望着一点点西坠的日头,他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干娘和草草死了,那温馨的小屋,还有草草那张笑脸,这一切仿佛就在昨日。

抗联朝鲜支队早就接到了通告,他们对这次伏击日本人的军火,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在路上挖了坑,全部人马都出动了。这些军火是拉往大金沟军火库的。郑清明望着山下那条雪路,他的身旁还有柳金娜和谢聋子。柳金娜用热气呵着手,她的身边放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冻硬的馒头。她是来给游击队送饭的。送完饭,便不想走了。她就伏在郑清明一旁。郑清明没说什么,他望着眼前这个白俄女人,让他想起了灵枝。柳金娜让他懂得了世界上的爱都是一样的。男人爱女人,女人爱男人,才组成了这个世界。

天渐渐地暗了,风愈来愈大,白毛风似发疯的马,东一头西一头地在野葱岭的山谷里闯荡着。三辆卡车,大开着车灯,照得前方的雪岭惨白一片。前面的一辆车,一只轮子掉进雪坑里,发动机嘶哇地嚎叫了几声,便熄火了。后面的几辆车也停下了。

就在这时,山崖上雪壳子后面突然响起枪声,开始很稀落,后来就密集了起来。车上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怔得半天才恍悟过来,摸索着爬下车,有几个日本兵的腿冻得麻木了,仓皇之中滚下车,摔在雪地上。

三甫在枪响之后,就跳下了车,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还击,他看见身旁的同伴不肘地在枪声中倒下,他就那么蹲在那里,看着双方在不停地射击,自己仿佛成了个局外人。

游击队冲下来的时候,三甫不知为什么要跑,他一直往山里跑去,他跑的时候,看见一个黑影一直在跟着他。

时隔一天,满洲国《黑河日报》发了一条消息:……大日本皇军装载军火的卡车,在野葱岭被抗联游击队阻击,因寡不敌众,军火被抗联游击队截获,十名皇军在与游击队作战中英勇献身,五名私逃回来的败兵,被当场枪决以示军法,还有两名士兵至今下落不明,正在查寻中。

天快亮了,稀薄的微光不清不白地笼着野葱岭,黎明前的山野很静,只有缕缕丝丝的寒气蛇样地在山谷间游荡。

三甫后面跟来的那个人是川雄。两个人吃力地走在黎明前的野葱岭上。“我们这是要去哪呀?”川雄呻吟似地这么问。“我也不知道。”三甫望着苍茫没有尽头的山岭,这时他又想起了干娘和草草。三甫想哭。

两个人终于停下来,蹲坐在山头,茫然地望着远方。

川雄抓住三甫的一只胳膊,摇晃了两下说:“三甫,我不想死,我还要找和子呢。”

三甫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死,可身边亲人却离他而去了。先是父亲,后来又是干娘和草草。干娘和草草却死在同胞的手下。

三甫终于瞅了瞅身旁的川雄问:“你想回大金沟么?”

这么一问,川雄很快想到了斜眼少佐,没有斜眼少佐,川雄心里明白,回去也等于一死,北泽豪是不会饶过逃跑回来的士兵的。他摇了摇头,无助地望着三甫。三甫也望着远方。

东方的日头,一点点地升起来,燃亮这个世界。

川雄想起了在家乡时和和子经常唱的那首歌。他不知为什么竟小声哼唱起来:

广岛是个好地方

有鱼有羊又有粮

漂亮的姑娘樱花中走

海里走来的是太阳

广岛是个好地方

……

三甫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三甫站了起来。他说:“我们走吧。”川雄站了起来。川雄又问:“我们去哪呀?”

“我也不知道。”三甫这么答。

又是一个傍晚的时候,他们升起了一堆火,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了,他们不知自己走出有多远了。火的温暖一点点燃进两个人的心里,暂时没有了寒冷,肚子里愈发地饿了,饥饿不可抗拒地吞噬着他们的意志。两个人贪恋地望着眼前的火,似乎要在那火里寻找到充饥的东西。

“我饿……我要死了……”川雄哆嗦着身子。他和三甫偎在一起,相互用身体温暖着。

“我不想死,我要回广岛……找和子。”川雄梦呓一般地说。

三甫在这梦呓中,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觉得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睡过去,再也不想睁开眼睛了。他刚一闭上眼睛的一刹那,眼前就出现了草草那张脸,草草的脸上挂满了泪痕,草草柔声地呼唤他:“三甫哥,三甫哥……”他猛地又睁开眼睛,他看到那堆快燃尽的火,还有无边的黑夜。他摇醒了偎在他身上的川雄,川雄木然地望着他。“我们不能停,得走。”

“去哪呀?”川雄又这么问。

三甫没有回答,他拉起川雄,拄着枪,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又是一个黎明的时候,他们竟在雪地上发现了两串脚印。”

“有人,这里有人。”三甫激动着。

川雄也看见了那两行脚印,川雄忧郁地说:“是不是游击队。”

这一句话提醒了三甫,三甫冷静下来,有人对他们来说,是活下去的一种希望,同时也是一种危险。三甫真想就这么死掉算了,去到另一个世界寻找父亲、干娘和草草。可每当他闭上眼睛,耳畔都响起草草的呼唤声,那声声呼唤,让他一次次睁开眼睛,他觉得只有往前走才是生。他知道草草不希望他死,他想自己应该活下去。

三甫看见地上脚印的一刹那,他就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

“走。”三甫终于说。

川雄恐惧地随在后面。

他们又翻过一座山岭时,望见了山凹的林子里用木头搭成的房子,房子四周挂着白色的雪霜,太阳照在上面,灿烂一片。两个人望着这一切,恍似在梦里。

一只黑狗从木屋里跑出来,在雪地上蹦跳几下,木屋的门“吱——”地响了一声,从屋里走出一位少女。那少女穿着一件红花棉袄,一条粗辫子甩在身后,少女冲黑狗叫了一声,黑狗跑过来,亲昵地和少女耍玩。

“中国人。”川雄低呼一声。三甫看到少女那一刻,疑惑自己又看到了草草,他费力地眨了几次眼睛。

“中国人恨我们。”川雄哆嗦着。川雄发疯似地在往下脱自己的衣服,最后只剩下了棉衣棉裤。三甫醒悟了什么,也去脱自己的衣服。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把带有日本军衔标志的外衣一起塞到雪里。

后来,他们看到了身旁的两支长枪。三甫犹豫一下,把他也塞到雪里。

两个人试探着向山下走去。

“中国人恨我们。”川雄似哭似唤。

“杀就杀吧,谁让我们是日本人。”三甫这么说。

突然“咣”的一声枪响。

两个人立住脚,瞪大了眼睛。

第七章

1

菊心灰意冷地游逛在三叉河镇的大街小巷里。有很多三叉河的人都认识菊,知道菊是小金沟财主杨老弯的女儿。菊是再也不愿意走进那个家了。

她万没有料到表哥杨宗会那般绝情。杨宗一个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怀着的十几年的爱因此也流产了。她十几年夜思梦想的爱,得到的却是突如其来的一巴掌,还有杨宗的谩骂。菊就想,也许自己真的是一个贱女人,一个贱女人活着还有啥意思呢?菊甚至想到了死。很多日子她游逛在三叉河的大街小巷里,都一直想着死的问题。一天夜里,她投宿在一家米店的门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周围满是米店泼出来的污水,她几乎就躺在污水中,有两只野狗蹲在她一旁,愣愣地看着她。菊醒末后,看见自己此番模样,突然大笑了一次。堂堂小金沟财主杨老弯的闺女竟落得如此模样。那一刻,她就不想死了。她想到了鲁大,鲁大是胡子,这地早就知道。可就在那一夜之间,鲁大听了她的身世后,并没有弄她,要是当时没有杨宗,她会爱上鲁大。就凭这一点,菊便认定,鲁大是个男人。她一想起鲁大,浑身上下便有一种愉悦感,那时她就下决心要嫁给鲁大,嫁给一个胡子,让杨宗看一看她嫁给了胡子,让杨老弯和杨礼也一同看一看,她真的就嫁给了胡子。

那一天,花斑狗下山弄药,她一眼就认出了花斑狗,她毅然地随着花斑狗来到了老虎嘴。菊万没有料到的是,胡子鲁大也没有看上她,胡子都骂她是贱货。她一个人下山的时候,心里千遍万遍地诅咒着胡子鲁大。远远地望见三叉河镇的时候,菊不再走了,她蹲在雪野上撒了一泡长尿,后来她哭了,哭得痛快淋漓,昏天黑地。哭累了,哭够了,菊站起身,冲着茫茫夜色破口大骂:“操你妈杨宗,操你妈胡子鲁大,操你们男人的妈呀。”

菊那时就在心里说:“我是个贱女人,就贱给你们看看。”

菊那天晚上就敲开了街东头吴铁匠的家门。吴铁匠是个光棍,菊一出现在三叉河的大街上,吴铁匠就开始注意菊了。每天晚上,吴铁匠差不多都在跟踪菊,有一次,趁菊睡在野地上,他抱住了菊,菊当时打了吴铁匠一个耳光,就像杨宗打她时一样响亮,菊还骂了吴铁匠,菊骂吴匠是贱货。吴铁匠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求她,她也没有同意。

当菊委身于吴铁匠那一刻,吴铁匠用那双打铁的大手把她剥光,伏在她的身上的时候,菊闭上了眼睛,菊在心里高声地叫骂着:“操你妈呀杨宗,操你妈鲁大,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我让铁匠干了……”

转天早晨,吴铁匠从柜子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在菊的面前,吴铁匠说:“你先拿去花,啥时候花完了再来取。”吴铁匠说着就跪下了,吴铁匠流着眼泪说:“菊你就嫁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当牛做马侍侯你。”

菊看也没看吴铁匠递过来的银子,菊一直在心里说,我是下贱货了,让铁匠干了。菊甚至没有听清吴铁匠在说什么,菊木着表情从吴铁匠的家里走出来。吴铁匠痛心地在她身后喊:“你啥时候还来呀。”

菊再次走在三叉河的大街小巷里,心里多了满腹的快意,她心里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我让吴铁匠干了,我是个贱货了。”菊认为自己是贱货之后,她什么也不怕了,她甚至敢当着众人脱裤子撒尿,别人脸红,她不红。她走过去,就听背后有人说:“杨老弯的闺女疯咧。”菊心里说:“我不是疯子,是贱货了。”

日本人开始在三叉河镇强奸女人了,三叉河镇的女人没有人敢在大街上行走了,有的躲在家里仍不放心,年轻的姑娘,面皮还白嫩的少妇都用锅灰抹了脸,提心吊胆地在家里挨日月。唯有菊敢在大街上走。

那一日,菊看见了身后的两个日本兵,她一边走,一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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