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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雷德里克·波尔中短篇科幻小说集-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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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汤姆给你讲的?”

“还多着呢,加纳。不过,要知道,这些孩子总算死里逃生。有一些孩子根本就——”

“你认识汤姆有多长时间了?”

她放下手中叉子,往咖啡杯中放了块糖,然后呷了一口,看着我说:“哦,我一来就认识了。当然是在那些儿童来以前。”

“我猜想,关系非常好。”

“啊,是的。”

“他确实非常喜欢那些孩子——我看得出来。你也看得出来。”我又喝了一口咖啡,但它的味道如同冲淡了的猪食一般,所以只好点了枝烟抽起来。我说:“我觉得,这种局面如果等太久会不利于我,你说是吧?”

“啊,是的,加纳,”她再三斟酌着说,“我认为你已经错过了这班车。”

“我是在给你讲我考虑的另外一些事,亲爱的。其中并不全包括下周选举这件事。”

而她则说:“实际上,加纳,我准备在圣诞节跟汤姆·威他灵结婚。”

我打发她回到办公室,然后四肢朝天躺在床上,口中一枝接一枝不停地吸烟,一边看着烟雾隐入墙上的通风孔。此时一切都极为安静,而且无人打扰,因为我嘱咐服务台在得到进一步指示情况下再将电话接过来。但我此时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片茫然。

当一个人自始至终沿着错误道路前进时,最后便会发现一事无成。

如果将我的项目表拿出来的话,我便会将其中的项目—一划掉,毫不吝惜。我并没有解雇哈伯,实际上也再不想这样做,因为在执行这项特殊使命的过程中他并不比我差多少,事实证明如此。不管怎样,我对儿童们进行了调查,只可惜为时太晚。我对康尼克进行了调查,他是反对建立基地的头号人物。尽管我找到了可以伤害康尼克的东西,但显而易见这也无助于我们的工作。此外,我自然无法跟坎特斯·哈门结婚。

我一边吸烟,一边想起还有第五个项目。但我也把它们给搞砸了。

从公共关系的典范之作就可明显看出,莫尔特里公共关系是多么的不明智。而我呢,则偏偏又重新堕入了最为陈腐、最为愚蠢的宣传的陷阱中。让我们来看一下宣传的杰作吧:“犹太人在日耳曼人背后插刀!”“国务院里有78(或59、或103)个持有党证的共产党!”“我愿去朝鲜!”口号仅仅有理性是不够的;如果你要让人感动得泪流满面,口号有理性便是错误的。因为,口号必须清新动人、简洁明晰、一反常规;这样,它便可以吐露希望、富有魅力,使某个艰巨、混乱而且杂乱无章的问题得以解决。因为在垮掉的德国面前,或在颠覆性威胁面前、甚或在毫无进展的战争面前,普通的人只能为个人的得救而长期忧心忡忡四处求索,而这样的困境任何理性的方法都无法加以解救……因为,普通的人已对所有的理性解救办法都做过考虑,但却发现它们百无一用,或者代价太大因而无法采纳。

所以,我要在贝尔波特集中解决的问题,其办法便是拿出眩人耳目、摆脱理性、蛊惑人心的口号。如果可以,不妨将它称之为弥天大谎。而我,还没有发现一种巧妙的宣传策略。

对我所做错事的方方面面进行考虑是极为有益的,因为这其中包含有最为错误的举动:我放走了坎特斯·哈门。想到这一点,我几乎蔑视起自己来。恰好此时门铃声响起,我打开门,来的是身着宇宙部队橄榄绿军服的一个家伙。他说:“请吧,加纳森先生。我是皮尔鲁斯上校,休战队想跟您讲话。”

这一刻我一下子僵在那里,仿佛又回到19岁的年月。那时我是一名不合格的火箭飞行员,在月球上担负着保卫阿利斯塔克基地、防止外层空间侵入者入侵的任务(那时我们还以为,这不过是个笑话。这足可证明笑话并不可笑)。

皮尔鲁斯带我穿过回廊,来到一个我根本不知其存在的秘密电梯,然后抵达蘑菇状建筑扁平的圆厅,再进入一个套间。这种套间使我的套间相形之下顿时成为老莱维敦市里狗群出没的洞穴。但臭味让人退避三舍。此时,我已经感受出来,迅速做出反应,拿出手帕捂在鼻子上。这位上校甚至对我不屑一顾。

“坐下!”上校大吼一声,便将我撇在未点燃的壁炉旁边,快步离去。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可以听到另一个房间传出的讲话声,人声嘈杂不断,人数一定不少:

“——过去烧过一个模拟像。凭上帝起誓,我们现在要烧一个真的——”

“——发出臭鼬的气味——”

“——叫人恶心得想吐!”不论这最后一位是何许人也,他的话都是恰如其分的——不过,实际上,在我进入这个套房几秒钟之后,我几乎已经忘了臭味。人竟能适应这种味,真是可笑。好比发霉的干酪,乍一闻到叫人恶心,但一会儿嗅觉神经便能对付,并且形成了防御能力。

“——好的,战争已结束,我们必须跟他们打交道,可人类的家园——”

也不知他们在那间房子里干什么,但他们的声音清晰可辨。只要大角人在周围,人的脾气总是不好,因为臭味自然会叫人失态。人对不好的气味是不喜欢的。臭味让人联想起臭汗和粪便。接下去,只听见好像军事命令的一声高叫,要求安静——我听出是皮尔鲁斯上校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一声不太像人的奇特话语,不过讲的是英语。大角人?是谁,克那夫提吗?可是我知道他们发不出人声。

不论这位是何许人也,是他宣布散会。门打开了。

我看见十几个满怀敌意的人的背影从门中走过,又在另一个门内消失。这时,宇宙部队的上校,还有一个身着文明人服装磕磕绊绊的破行者——是的——就是那个大角人以及一位非常年青、长着一张苍白的天使般面孔的人向我走了过来。我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大角人还是第一次。他靠着四个或者六个衣架性的肢臂摇摇摆摆向我走来,呼吸的胸膛罩在一个金架子中;他脸似螳螂,明亮的黑眼睛直瞪着我。

皮尔鲁斯将身后的门关上。

他转过身,对我说道:“加纳森先生……克那夫提……提姆·布朗。”

我简直无法决定是否该主动握手,即使要握手又能握什么。不过,克那夫提却非常阴沉地注视着我。那个男孩则点头致意。我说:“很高兴见到你们,先生们。或许你们已经知道,我以前曾试图搞个约会,但你们的人拒绝了。我现在简直不知所措。”

皮尔鲁斯上校对着刚关上的门皱皱眉——那里边仍旧有嘈杂声音——他对我说:“你讲得很对。那是市民领袖委员会在开会——”

门砰然打开,打断了他的讲话。一个人探进身来高叫道:“皮尔鲁斯!那东西能听懂白人的讲话吗?我希望如此。我是说,明天这个时候假若它还在贝尔波特,我个人就要采取行动,把它撇开。我希望它能听明白。如果有什么人,或者有像你这样所谓的人从中阻拦,我也要撇开!”他猛然把门关上,毫不顾及对方是否要答话。

“你明白了?”皮尔鲁斯愤怒而又粗鲁地叫着。这样的事情,在心平气和的部队中是绝不会出现的。“我们想跟你讲的就是这个。”

“我明白,”我答道。我确实明白,非常明白,因为从门中探进身来的人就是我们所依赖的、大角人财产买卖的倡导者老施利兹,就是我们试图选他以求达到我们目的的那个人物。

从市民代表们喧哗的吵嚷声中,我可以分辨出私刑杀人的气味。我明白,在事情完全无法控制并且以暗杀为终结——如果你将杀死大角人视为暗杀的话——他们为什么会推翻自己的见解,为什么会把我找来——

——不过,我想着,对克那夫提施以私刑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公众的感情会反冲过来的——

我不再胡思乱想,开始切入正题。“什么事呀,说明白点儿?”

我问道,“我猜测,你想让我为你的形象做点儿事情。”克那夫提在一个缠绕的架子上坐下来,如果大角人这样算是坐的话。白脸男孩低声向他嘀咕了些什么,然后走到我面前。“加纳森先生,”他说,“我是克那夫提。”他讲话时元音发得非常准确,每讲一句话句末总是讲得更重,好像他的英语是从小册子里学来的。我理解倒没什么困难,不过话里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着实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所以皮尔鲁斯只好帮起忙来。

“他是说,他现在是在替克那夫提讲话,”上校说,“译员,明白吧?”

男孩动了一会儿嘴唇——好似齿轮转动——然后说道:“非常正确,我是提姆·布朗。克那夫提的翻译和助手。”

“那就问问克那夫提他要我来干什么,”我试着像他那样讲话——发“克”音时含有一种冷笑,发“夫”音时嘘嘘作响。

提姆·布朗再一次张动嘴唇,然后说:“我,克那夫提,希望你停止……丢开……不要继续你在贝尔波特的行动。”

那大角人在缠绕的架子上挥舞起绳子般的肢臂,像松鼠似的噬噬发出声来。男孩叽叽回话,然后又说:“我,克那夫提,称赞你工作富有成效,但要停止。”

“就是说,”皮尔鲁斯声如滚雷,“他是让你别再干了。”

“进行宇宙战争,皮尔鲁斯。提姆——我是指,克那夫提,我受指派要干的就是这项工作。大角联盟雇用了我们。我服从小阿瑟·S·比格鲁的命令,不论克那夫提是否喜欢我都会按照这些命令行事。”

克那夫提和白脸跛足男孩咝咝吱吱交换意见。大角人起身离开缠绕的架子,挪向窗子,遥望着天空和空中飞行的直升机。提姆·布朗说:“你得到什么命令无关紧要。我,克那夫提,告诉你,你的工作是有害的。”他顿了一下,喃喃自语:“我们不愿以真实的东西为代价来换取这里的基地,而——”他询问性地转向大角人——“显而易见,你准备改变事实。”

他对大角人叽叽发音。大角人闪亮的黑眼从窗口转过来,然后朝我们走来。确切地讲,大角人并不能行走,他是拖拉着胸膛的下半部分挪过来的。他的肢臂柔弱纤细,不是用来支撑身体而是用来打手势。克那夫提一边对男孩咝咝发出一连串声音,一边用好几条肢臂对他打着手势。

“此外,”提姆·布朗最后说道,“我,克那夫提,告诉你,我们将重新进行这场战争。”

一回到房中,我便跟芝加哥通话,请求命令并且澄清事实。最后得到的答话是我所盼望的:

坚持下去。向小阿瑟·S·比格鲁汇报情况。等待指示。

所以我耐心等待。我等待的手段便是将坎特斯召来办公室,得到最新的情报。我给她谈了休战队套房里近似暴动的情况,向她询问是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说:“我们有他们的约会日程表,加纳。上面只说‘会见市民领袖’。其中有一位领袖带了一个秘书,这位秘书跟这里管录音和会计的女孩出去用午餐——”

“你会找出来的。好吧,那样做吧,眼下正放的图片资料是什么呢?”

她开始读简报资料和报告。它们非常杂乱,但并非全无用处。实际上,公众舆论抽样调查显示对大角人的偏爱稍有上升,但幅度并不怎么大。可克那夫提态度坚硬,并同市民领袖发生争吵,这为了什么?真令人困惑。

另外还有一些微小的变化。那个花展令人惊异地产生出良好效果——从参观者态度倾向上看。当然了,他们只占贝尔波特人口中的一小部分。在我们看来,大角人也稍有变化。对我们来说,不利的地方是:最惠贸易安排会上的决议,坎特斯大角一美国联谊会的解散,邻居咖啡座谈会人数的减员。

既然已经明白要寻求什么,我也便清楚了那些儿童意味着什么。在进行抽样调查时,家庭范围的人态度明显很差;但对在非家庭范围——比如对工作中、大街上或戏院内的人就相同的问题进行调查,反应则要好一些。

这一点至关重要,所以我跟康尼克那次谈话特地予以暗示:人不是单一的实体。若作为家族的首长,他的自我形象决定他有一套行为模式;当他置身鸡尾酒会时,其行为则另当别论;而在工作之中,他的行为更不相同;如果在长时乘坐的飞机上有一美貌女郎相陪相伴,他的行为则迥异平日。许多事例已证明了这些。可是,莫尔特里公共关系部的那些家伙们花费了那么多时光竟领会不到如何利用这些行为。

在目前情况下,对这些行为怎样加以利用是不言而喻的:降低家庭因素,尽量多采取些措施。我命令进行更多的彩车游行、火炬游行,还举行了一次青少年选美比赛。我将已列入计划的14次野餐会取消,但命令将持续举行咖啡座谈会。

对芝加哥的命令,我并没有严格执行。但这没有关系,只要讲一声就会取消。只要找到一个借口就成。但正是这种看似容易的借口,我却找不出来。

我点起香烟,思索片刻,随后说:“亲爱的,为我找些家族首领(特别是抚养那样儿童的家族首领)的抽样调查的摘要。我不要整块的材料以及分析文字,只要原始的访谈记录,但要把纪要删掉。”

芝加哥便来信了:

小阿瑟·A·比格鲁提出疑问。问题是,上峰取消预算方案,你可以随意而为;你能否保证(重复一下能否保证)赢得公民复决?

我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的答复并不是这样的。

不过,这仍旧是一个法律问题。我着实思索了一阵子。

小阿瑟已准许我随意而为——他平日一惯如此。对一个解决棘手问题的老手来说,只有这样才能应付自如。现在,假若他所强调的是我可以完全彻底自由行事,这不是因为他认为我首先能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是因为他怀疑我属于那种一心钻在钱眼里总想提高薪水的小气鬼。他指的只是一件事:无论如何,要稳操胜券。

但在现在的条件下,我如何才能办到?

当然了,我总会取胜的。只要你愿意付出正当的代价,你总能赢得选举,不论身处何地都能势在必胜。

找出要支付的代价是很难的。这不仅仅是金钱。有时候,你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一个活人,而我一直计划让康尼克扮演这个角色。把活人牺牲奉献给神,要祈求的便会如愿……

但是,康尼克就是神所要的牺牲品吗?要记着,他的对手就是在休战队套间向克那夫提尖叫的人当中的一个。难道让他做牺牲,就会有助于将他击败?

假若康尼克不是正当的牺牲品人选,我就要把合适的人选找出来。我的回话简洁明快:行。

好像小阿瑟就在传真机旁等着我回话——或许他一直守在那里,因为不到一分钟时间,他的答复便传送回来:

加纳,我们已经丧失大角联盟账户。大角人的联络员讲已无希望。他们已通知合同作废,同时暗示他们要取消整个休战协定书。我不讲,你也明白我们需要它们。

贝尔波特已显示出极强烈的效果,挽回局面还有某种可能性。这就是我们必须追求的目标。要勇往直前,加纳,要赢得选举。

此时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这可能是坎特斯打来的,但我这个时候不愿跟她讲话。我将所有通讯线路全部关掉,脱了衣服,开始淋浴。我将喷水孔整个放开,让水流冲击着我。这并不能有助于思考,但可以替代思考。

我再不想考虑问题,只愿清静一下。

我不愿考虑:1。战争是否会再次爆发;假若爆发,我能在什么程度上有助于引发它;2。我如何对付机灵鬼康尼克;3。[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是否真正值得去对付;4。下个圣诞节我会厌恶我自己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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