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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三观卖血记 作者:余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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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经?”

  “我们女人来月经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

  “我说的就是来月经的时候,我什么都不能做了,我不能累,也不能碰冷水,一累一碰上冷水我就要肚子疼,就要发烧……”

 

  第四章

  助产的医生说:“还没到疼的时候你就哇哇乱叫了。”

  许玉兰躺在产台上,两只腿被高高架起,两条胳膊被绑在产台的两侧,医生让她使劲,疼痛使她怒气冲冲,她一边使劲一边破口大骂起来:

  “许三观!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跑哪儿去啦……我疼死啦……你跑哪儿去了呀……你这个挨刀子的王八蛋……你高兴了!我疼死啦你就高兴了……许三观你在哪里呀……你快来帮我使劲……我快不行了……许三观你快来……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还早着呢,”

  “我的妈呀……许三观……全是你害的……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你们只图自己快活……你们干完了就完了……我们女人苦啊!疼死我……我怀胎十个月……疼死我啦……许三观你在哪里呀……医生!孩子出来了没有?”

  “使劲。”医生说,“头出来啦。”

  “头出来了……我再使把劲……我没有劲了……许三观,你帮帮我……许三观,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助产的医生说:“都生第二胎了,还这样吼叫。”

  许玉兰大汗淋漓,呼呼喘着气,一边呻吟一边吼叫:

  “啊呀呀……疼啊!疼啊……许三观……你又害了我呀……啊呀呀……我恨死你了……疼啊……我要是能活过来……啊呀……我死也不和你同床啦……疼啊……你笑嘻嘻……你跪下……你怎么求我我都不答应……我都不和你同床……啊呀,啊呀……疼啊……我使劲……我还要使劲……”

  助产的医生说:“使劲,再使劲。”

  许玉兰使足了劲,她的脊背都拱了起来,她喊叫着:

  “许三观!你这个骗子!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挨刀子的……许三观!你黑心烂肝!你头上长疮……”

  “喊什么?”护士说,“都生出来了,你还喊什么?”

  “生出来了?”许玉兰微微撑起身体,“这么快。”

  许玉兰在五年时间里生下了三个儿子,许三观给他三个儿子取名为许一乐,许二乐,许三乐。

  有一天,在许三乐一岁三个月的时候,许玉兰揪住许三观的耳朵问他:

  “我生孩子时,你是不是在外面哈哈大笑?”

  “我没有哈哈大笑,”许三观说,“我只是嘿嘿地笑,没有笑出声音。”

  “啊呀,”许玉兰叫道,“所以你让三个儿子叫一乐,二乐,三乐,我在产房里疼了一次,二次,三次;你在外面乐了一次,二次,三次,是不是?”

 

 

第五章

  城里很多认识许三观的人,在二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鼻子,在三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双的眼睛,可是在一乐的脸上,他们看不到来自许三观的影响。他们开始在私下里议论,他们说一乐这个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许三观,一乐这孩子的嘴巴长得像许玉兰,别的也不像许玉兰。一乐这孩子的妈看来是许玉兰,这孩子的爹是许三观吗?一乐这颗种子是谁播到许玉兰身上去的?会不会是何小勇?一乐的眼睛,一乐的鼻子,还有一乐那一对大耳朵,越长越像何小勇了。

  这样的话传到了许三观的耳中,许三观就把一乐叫到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那时候一乐才只有九岁,许三观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就把家里唯一的那面镜子拿了过来。

  这面镜子还是他和许玉兰结婚时买的,许玉兰一直把它放在窗台上,每天早晨起床以后地就会站到窗前,看看窗外的树木,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把头发梳理整齐,往脸蛋上抹一层香气很浓的雪花膏。后来,一乐长高了,一乐伸手就能抓住窗台上的镜子;接着二乐也长高了,也能抓到窗台上的镜子;等到三乐长高时;这面镜子还是放在窗台上,这面镜子就被他们打碎了。最大的一片是个三角,像鸡蛋那么大。许玉兰就将这最大的一片三角捡起来,继续放到窗台上。

  现在,许三观将这面三角形的残镜拿在了手中,他照着自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再去看一乐的眼睛,都是眼睛;他又照着自己的鼻子看了一会儿,又去看一乐的鼻子,都是鼻子……许三观心里想:都说一乐长得不像我,我看着还是有点像。

  一乐看到父亲眼睛发呆地看着自己,就说:

  “爹,你看看自己又看看我,你在看些什么?”

  许三观说:“我看你长得像不像我。”

  “我听他们说;”一乐说,“说我长得像机械厂的何小勇。”

  许三观说:“一乐,你去把二乐、三乐给我叫来。”

  许三观的三个儿子来到他面前,他要他们一排坐在床上,自己搬着凳子坐在对面。他把一乐、二乐、三乐顺着看了过去,然后三乐、二乐、一乐又倒着看了过来,他的三个儿子嘻嘻笑着,三个儿子笑起来以后,许三观看到这三兄弟的模样像起来了,他说:

  “你们笑,”他的身体使劲摇摆起来,“你们哈哈哈哈地笑。”

  儿子们看到他滑稽的摆动后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了,许三观也跟着笑起来,他说。

  “这三个崽子越笑越长得像。”

  许三观对自己说:“他们说一乐长得不像我,可一乐和二乐、三乐长得一个样……儿子长得不像爹,儿子长得和兄弟像也一样……没有人说二乐、三乐不像我,没有人说二乐、三乐不是我的儿子……一乐不像我没关系,一乐像他的弟弟就行了。”

  许三观对儿子们说:“一乐知道机械厂的何小勇,二乐和三乐是不是也知道……你们不知道,没关系……对,就是一乐说的那个人,住在城西老邮政弄,经常戳着鸭舌帽的那个人、你们听着,那个人叫何小勇,记住了吗?二乐和三乐给我念一遍……对,你们听着,那个何小勇不是个好人,记住了吗?为什么不是好人?你们听着,从前,那时候还没有你们,你们的妈还没有把你们生出来,何小勇天天到你们外公家去,去做什么呢?去和你们外公喝酒,那个时候你们的妈还没有嫁给我,何小勇天天去,隔几天手里提上一瓶酒,后来,你们的妈嫁给了我,何小勇还是经常上你们外公家去喝酒,你们听着,自从你们的妈嫁给我以后,何小勇就再也不送酒给你们外公了,倒是喝掉了你们外公十多瓶酒……有一天,你们的外公看到何小勇来了,就站起来说:‘何小勇,我戒酒啦。’后来,何小勇就再也不敢上你们外公家去喝酒了。”

  城里很多认识许三观的人,在二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鼻子,在三乐的脸上认出了许三观的眼睛,可是在一乐的脸上,他们看不到来自许三观的影响。他们开始在私下里议论,他们说一乐这个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许三观,一乐这孩子的嘴巴长得像许玉兰,别的也不像许玉兰。一乐这孩子的妈看来是许玉兰,这孩于的爹是许三观吗?一乐这颗种子是谁播到许玉兰身上去的?会不会是何小勇?一乐的眼睛,一乐的鼻子,还有一乐那一对大耳朵,越长越像何小勇了。

  这样的话一次又一次传到许三观的耳中,许三观心想他们一遍又一遍他说,他们说起来没完没了,他们说的会不会是真的?许三观就走到许玉兰的面前,他说:

  “你听到他们说了吗?”

  许玉兰知道许三观问的是什么,她放下手里正在洗的衣服,撩起围裙擦着手上的肥皂泡沫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许玉兰边哭边问自己: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

  许玉兰坐在门口大声一哭,把三个儿子从外面引了回来,三个儿子把她围在中间,胆战心惊地看着越哭越响亮的母亲,许玉兰摸了一把眼泪,像是甩鼻涕似的甩了出去,她摇着头说:

  “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呵?我一没有守寡,二没有改嫁,三没有偷汉,可他们说我三个儿子有两个爹,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三个儿子明明只有一个爹,他们们说有两个爹……”

  许三观看到许玉兰坐到门槛上一哭,脑袋里就嗡嗡叫起来,他在许玉兰的背后喊:

  “你回来,你别坐在门槛上,你哭什么?你喊什么?你这个女人没心没肺,这事你能哭吗?这事你能喊吗?你回来……”

  他们的邻居一个一个走过来,他们说:

  “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粮票又不够啦……是不是许三观欺负你了,许三观!许三观呢?……刚才还听到他在说话……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又欠了别人的钱……是不是儿子在外面闯祸了……”

  二乐说:“不是,你们说的都不是,我妈哭是因为一乐长得像何小勇。”

  他们说:“噢……是这样。”

  一乐说:“二乐,你回去,你别在这里站着。”

  二乐说:“我不回去,”

  三乐说:“我也不回去。”

  一乐说:“妈,你别哭了,你回去。”

  许三观在里屋咬牙切齿,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又笨又蠢,都说家丑不可外面,可是这个女人只要往门槛上一坐,什么丑事都会被喊出去。他在里屋咬牙切齿,听到许玉兰还在外面哭诉。

  许玉兰说:“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我一没有守寡,二没有改嫁,三没有偷汉,我生了三个儿子……我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让我今世认识了何小勇,这个何小勇啊,他倒好,什么事都没有,我可怎么办啊?这一乐越长越像他,就那么一次,后来我再也没有答应,就那么一次,一乐就越长越像他了……”

  什么?就那么一次?许三观身上的血全涌到脑袋里去了,他一脚踢开了里屋的门,对着坐在外屋门槛上的许玉兰吼道:,

  “你他妈的给我回来!”

  许三观的吼声把外面的人全吓了一跳,许玉兰一下子就不哭了,也不说话,她扭头看着许三观。许三观走到外屋的门口,一把将许玉兰拉起来,他冲着外面的人喊道:

  “滚开!”

  然后要去关门,他的三个儿子想进来、他又对儿子们喊道:

  “滚开!”

  他关上了门,把许玉兰拉到了里屋,再把里屋的门关上,接着一巴掌将许玉兰掴到了床上,他喊道:

  “你让何小勇睡过?”

  许玉兰捂着脸蛋呜呜地哭,许三观再喊道:

  “你说!”

  许玉兰呜呜地说:“睡过。”

  “几次?”

  “就一次。”

  许三观把许玉兰拉起来,又掴了一记耳光,他骂道:

  “你这个婊子,你还说你没有偷汉……”

  “我是没有偷汉,”许玉兰说,“是何小勇干的,他先把我压在了墙上,又把我拉到了床上……”

  “别说啦!”

  许三观喊道,喊完以后他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说:

  “你就不去推他?咬他?踢他?”

  “我推了,我也踢了。”许五兰说,“他把我往墙上一压就捏住了我的两个奶子……”

  “别说啦!”

  许三观喊着给了许玉兰左右两记耳光,打完耳光以后,他还是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说:

  “他捏住了你的奶子,你就让他睡啦?”

  许玉兰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眼睛也捧在了手上。

  “你说!”

  “我不敢说,”许玉兰摇了摇头,“我一说你就给我吃耳光,我的眼睛被你打得昏昏沉沉,我的牙齿被你打得又酸又疼,我的脸像是被火在烧一样。”

  “你说!他捏住了你的奶子以后……”

  “他捏住了我的奶子,我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就跟他上床啦?”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是他把我拖到床上去的……”

  “别说啦!”

  许三观喊着往许王兰的大腿上踢了一脚,许玉兰疼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了。许三观说:

  “是不是在我们家?是不是就在这张床上?”

  过了一会,许玉兰才说:

  “是在我爹家。”

  许三观觉得自己累了,他就在一只凳子上坐了下来,他开始伤心起来,他说:

  “九年啊,我高兴了九年,到头来一乐不是我儿子,我白高兴了……我他妈的白养了一乐九年,到头来一乐是人家的儿子……”

  许三观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许玉兰又吼叫起来:

  “你的第一夜是让何小勇睡掉的?”

  “不是,”许玉兰哭着说,“第一夜是给你睡掉的……”

  “我想起来了,”许三观说,“你第一夜肯定是被何小勇睡掉的,我说点一盏灯,你就是不让点灯,我现在才知道,你是怕我看出来,看出来你和何小勇睡过了……”

  “我不让你点灯,”许玉兰哭着说,“那是我不好意思……”

  “你第一夜肯定是被何小勇睡掉的,要不为什么不是二乐像他?不是三乐像他?偏偏是一乐像那个王八蛋,我的女人第一夜是被别人睡掉的,所以我的第一个儿子是别人的儿子,我许三观往后哪还有脸去见人啊……”

  “许三观,你想一想,我们的第一夜见红了没有?”

  “见红了又怎么样?你这个婊子那天正在过节。”

  “天地良心啊……”

  

 

  第六章

  许三观躺在藤榻里,两只脚架在凳子上,许玉兰走过来说:

  〃许三观,家里没有米了,只够晚上吃一顿,这是粮票,这是钱,这是米袋,你去粮店把米买回来。〃

  许三观说:〃我不能去买米,我现在什么事都不做了、我一回家就要享受,你知道什么叫享受吗?就是这样,躺在藤榻里,两只脚架在凳子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享受吗?就是为了罚你,你犯了生活错误,你背着我和那个王八蛋何小勇睡觉了,还睡出个一乐来,这么一想我气又上来了。你还想让我去买米?你做梦去吧,〃

  许玉兰说:〃我扛不起一百斤米。〃

  许三观说:〃扛不起一百斤,就扛五十斤。〃

  〃五十斤我也扛不起。〃

  〃那你就扛二十五斤。〃

  许玉兰说:〃许三观,我正在洗床单,这床单太大了,你帮我揪一把水。〃

  许三观说:〃不行,我正躺在藤榻里,我的身体才刚刚舒服起来,我要是一动就不舒服啦。〃

  许玉兰说:〃许三观,你来帮我搬一下这只箱子,我一个人搬不动它。〃

  许三观说:〃不行,我正躺在藤榻里享受呢……〃

  许玉兰说:〃许三观,吃饭啦。〃

  许三观说:〃你把饭给我端过来,我就坐在藤榻里吃。〃

  许玉兰问:〃许三观,你什么时候才享受完了?〃

  许三观说:〃我也不知道。〃

  许玉兰说:〃一乐,二乐,三乐都睡着了,我的眼睛也睁不开了,你什么时候在藤榻里享受完了,你就上床来睡觉。〃

  许三观说:〃我现在就上床来睡觉。〃

  第七章

  许三观在丝厂做送茧工,有一个好处就是每个月都能得到一副线织的白手套,车间里的女工见了都很羡慕,她们先是问:

  “许三观,你几年才换一副新的手套?”

  许三观举起手上那副早就破烂了的手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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