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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纯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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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荫下的狄明威捧着厚厚的一本书,正聚精会神地埋首在书页当中,神情有些入迷。

赵意中走近他身旁坐着,她知道他听到她说的话了,并不急着催促。她侧头看他一眼,他的神情非常专注,不禁使她大感好奇。

究竟是什么书?居然能让他看得这么专心,整个人几乎都要栽在书里头了!她把柠檬汁放在地上,凑过脸探看。

“你在看什么书?这么专心!”

这一探头,却搅乱了狄明威的心思;他合上书,对她微微一笑。她看到书名是《西楚霸王》。

“你看这做什么?是指定读物吗?”赵意中奇怪地问。

“不是,只是随便看看。”狄明威把书搁在一旁,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赵意中别过脸,她实在不喜欢他这个表情。

“喏!这是嫲嫲要我拿来给你的。”她将柠檬汁递给他。

“谢谢!”

“嫲嫲还说,外面太阳大,要你别在院子里待太久,会中暑的!”

“嗯!”狄明威应了一声,喝了几口柠檬汁,然后将杯子摇一摇,又递还给赵意中。

赵意中接过手,“咕噜、咕噜”喝去了一大半,再将杯子递给狄明威;狄明威又喝了几口。这一传一递间非常自然,看得出他们已习惯这样的不分你我。

“明威……”赵意中说:“你这样天天待在屋子里,不会觉得很无聊吗?我快闷死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她往草地上一躺,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嫲嫲不准我随便出门,不准我到河边去,也不准我爬树和打球,不准——哎!不管我要做什么,统统都不准!成天叫我待在屋子里,我都快闷死了!”

“嫲嫲是为你好;你整天往外跑,她担心你身体吃不消。”狄明威被她挺无奈的语气惹出笑意。

“算了!如果这叫关心的话,我倒宁愿她少注意我一点。你最好了,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嫲嫲也不会啰唆你。”

“是吗?”意外地,狄明威的声音有些苍凉。

当初狄明威一个人下乡来就学时,狄伯伯和狄妈妈倒是很放心,但意中的嫲嫲却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住,本来坚持要他搬到赵家来,不过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却认为男孩子若能养成勇敢、坚强和独立那是最好的。但嫲嫲仍然不放心,最后折中,让狄明威每个周末都到赵家来,嫲嫲才不再坚持;但还是认为他一个人住,乏人照顾,常常埋怨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太冷漠,一点都不关心他。

尤其,当时他才十四岁。

赵意中一直想不通,狄明威为什么要放着都市的明星国中不读,转学到这乡下学校来?而且,以他的成绩要考上省中绝对没有问题,他竟然舍省中而选差强人意的“西野高中”。

不像她,完全是因为名校没指望了,才勉强挤进“西高”的。

“我真羡慕你!狄伯伯对你真放心,完全信任你,你可以随自己的意思去做你想做的事。”赵意中翻个身,改用手肘支地,侧卧着面向狄明威。

“不完全是这样的。爸爸虽然信任我,但还是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还是不能做。就像叔叔对意中一样,有所为,有所不能为。”狄明威婉言解释。

赵意中翻了个白眼,叹口气,重新躺下,拔了株草放进嘴里嚼动,又半弓着腿说:“说得也是,狄伯伯和我爸爸的人生观虽然不同,个性倒是很像,难怪他们的友谊会愈老愈坚固。”

狄家和赵家的“渊源”,少有人知道,大家只知道狄明威的父亲和意中的父亲是多年的好朋友而已。

他们两人是高中同班同学,个性相近,意气相投;意中的爷爷也非常喜欢狄明威的父亲,几乎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狄家二老早逝,意中的爷爷便资助狄明威父亲完成学业。两人双双考上医学院,北上就读。而后,狄明威父亲弃西医从科学,意中的爷爷也没反对,一直默默支持他。

意中的父亲学成返乡继承家业,而狄明威的父亲则留在都市里发展。但他总把赵家当成自己的故乡,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总会带着妻小回乡探望意中的爷爷和父亲,十几年来也不曾改变,只除了那年夏天……

“意中!”狄明威叫了她一声,俯下身看她。“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他的脸靠她靠得很近,这个举动着实叫赵意中吓了一跳。她第一次觉得他们可以如此这般靠近,甚至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气息了。

“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狄明威仍保持相同的姿势。

真的!靠得好近!

这么近——她觉得她快昏厥了——

“没——没——”她知道她一定脸红了。

“那就好!”狄明威微微一笑,直起身子,退靠到树干边,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怎么想得那么出神?”

“哦!没什么。”赵意中飞快地坐了起来。

项平一定看到了!看到她和明威……

项平,拜托你……她觉得她的心脏跳得好快!

狄明威从来不曾跟她提起项平的事;但她知道——他知道项平,知道在她心里面的那个项平。他只是不说,但他什么都知道。

因为项平的缘故,他们的关系变得很近又很远;因为项平的关系,命运制造了他们的相逢。

项平走了之后,却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意中!”狄明威轻轻推她。

他们的“关系”是那么地亲近,但他们连手部没有碰过。虽然从狄明威下乡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注定”了,但项平却一直存在他们之间。他们从来没有像方才那样亲近过,所以她也就从来不知道,狄明威是从什么时候起,周身已充满了诱人的气息。

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对项平说,该怎么对项平解释她和狄明威的“关系”,这一切,项平一定都看见了!

这么多年了,她仍然不习惯告诉项平有关明威的事;项平微笑的脸,常常化成天的轮廓,老是在盛夏时节,不断告诉她“知了”、“知了”。

真的!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对项平说。

“意中!”狄明威又轻轻唤她一声。“进屋子里去吧!这里越来越热了。”

“哦!”她轻轻点头,默默站起身来。

因为阳光太强,她站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脚步没站稳,踉跄几下,眼看着就快要倒下去了,狄明威却及时伸手抱住她。

“啊!谢谢!”她的双颊立刻飞过一抹夕红。

她又闻到他身上的气息了!这种感觉好陌生!似乎不再像是她当年在吹着阴风、染着黯淡的夕颜的旷地里,初见面的那个小男孩了……

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那么大的腕力,大到足以支撑住她全身的重量?她完全不晓得!

那么靠近她的狄明威,在在散发的那种陌生的气息,这——就是她——她的……

她口吃了!

“意中!明威!”嫲嫲的叫声从屋子里传出来。“意中!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叫你叫明威进屋子里来,怎么叫这么久?你到底跟明威说了没……”

声音嘎然而止——嫲嫲站在屋檐下,半张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表情十分呆滞。

“嫲嫲。”狄明威放开赵意中,神色和平常一样,并没有多作解释的意思。

最尴尬的人是嫲嫲,她一直觉得自己撞见了不该见的;所以她竭力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殷勤地招呼起狄明威。

“明威,快进屋子里来!外面这么热,小心中暑了!”

“知道了,嫲嫲。”狄明威弯身拾起那本厚厚的《西楚霸王》,托在手中,顶着阳光走进屋里。

嫲嫲回头望望他的背影,再转头看看赵意中。

“刚才——嫲嫲……”赵意中呢喃着想解释些什么。“刚才我……那个……绊倒了,所以……所以……明威他……”

“好了,不用再说了!快进来吧!”嫲嫲打断她的话,自顾地转身就进屋里去了。

随后的整个下午,赵意中总觉得嫲嫲的目光如影随形,有意无意地。她的两颗眼珠子总跟随着她和狄明威打转;而且,眼神中仿佛若有所思。

晚饭过后,意中的父亲跟往常一般,埋首在晚报里;爷爷则伙同狄明威煮茶品茗;赵意中则坐在门槛上,和小黑有一搭没一搭地玩耍。

蝉声还在树枝上高声说“知了”,喋喋不休。嫲嫲边摇着扇子边偕着意中的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她先瞅了一眼狄明威,又瞥了赵意中一眼,才开口问意中的父亲说:“东升,你看我们是不是该给意中和明威办个公开的宴会了?我看差不多是时候了。”

意中的父亲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不明了她的话意。爷爷、意中的母亲也都疑惑地看向嫲嫲。赵意中更是困窘极了,尴尬地说:“嫲嫲,你怎么突然……”

她窘得说不下去;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很难堪。

“是啊!妈,怎么突然……”意中的父亲和爷爷对看一眼。

“不是突然,只是时候到了。”嫲嫲慢条斯理的说道。

意中的父亲摇摇头,报纸仍抓在手上,口气平淡地说:“还早嘛!孩子们都还小,再说他们的关系不都已经确定了吗?哪里还需要办什么宴会!”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这婚事两家都认定、也约束好了,但是,该有的形式,还是不能免除。”

“但是,”意中的母亲也说话了。“妈,意中跟明威现在都还在念书,而且他们还只是个高中生……”

“这有什么关系?时代不一样了,大家的观念也新颖许多,公开了反而不会被说闲话。”

嫲嫲言之成理,转向爷爷寻求支持说:“你说是不是?爷爷?”

爷爷沉吟了一会,转头问狄明威说:“明威,你说呢?关于嫲嫲的提议,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所有的人都注视着狄明威;赵意中更是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心脏一直“扑嗵、扑嗵”的跳。

狄明威的表情仍然很平静,温柔的笑脸也一如往常。他盘膝坐在地板上,双手搁在膝盖上,顺服地说:“我没意见,嫲嫲和爷爷做主就好。”

他怎么可以没意见?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呢!怎么能够不表示任何意见?赵意中急得想大叫,却更加觉得尴尬和难堪。

嫲嫲摇着扇子捕风,听狄明威这么说,开心地说道:“明威也答应,那就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等建平夫妇俩来了以后,再商量挑个日子。”

“嫲嫲!”赵意中忍不住了。她跟狄明威一点都不相配,而且,她还有项平!

嫲嫲根本不理她,眯看眼看狄明威,无限欣慰地说:“真是太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明威以后就是赵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实在太好了!”

赵意中满脸涨得通红。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和狄明威的“关系”早就“约定”好了,他们也以这样的“关系”相处了好几年,嫲嫲此时提及,她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不安?

嫲嫲不知道她还有项平……

嫲嫲不许她提起项平的事,尤其是在明威面前。

所以,她和明威的事,她也就不敢告诉项平。

项平啊!项平,他总在她身边陪着她;不论她遇到任何烦恼或受到任何挫折与委屈,只要有项平在,她就觉得安心。有什么事,她都会跟项平说;但有一件事,她却无法跟项平说……

“意中,别再跟小黑玩了!真是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明威,来,吃点心,别光是喝茶,茶会刮胃的……”

狄明威是她的未婚夫。

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和建平伯伯做了这样的约定。那时候才七岁的她,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因为“未婚夫”这三个字,在她懵懂不解世事的天真里,就跟小黑说的话一样深奥,且不具任何意义。

爷爷对于父亲那么早就决定她的终身大事,感到诧异。他常说意中就像魏祖曹孟德,才识、雄略和魄力,都不是寻常男子所能懂得的。但尽管意中的父亲决定得太贸然,他也从未批评过他的决定,只是顺其自然。

嫲嫲对于赵家无子继承家业一事,总感到深深的遗憾,所以对于意中的父亲的决定,对于“赵内小儿科”将来有人继承一事,感到非常的欣慰。

每年,蝉声高鸣的时候,建平伯伯就会带着妻小到访,两个一样粗野的小孩被配成一对,捉蝉捕蝶,幸福得不识人间的愁滋味。

但命运似乎已经在冥冥中底定了——如果,没有那年夏天,没有发生那件事……

那年夏天——就在她十岁的那年夏天,项平留下了一个“相逢”,留下了一个“造化弄人”……

吱——吱吱吱……吱吱吱……

蝉声又在高亢地唱着“知了”了。

两家都互相承认孩子的未婚身份——这早已是约定好的事了,所以对于这个“注定”的关系,他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嫲嫲本来还担心狄明威会不答应,而且不愿承认这桩“婚约”;因为,狄家和赵家的“约定”,没有道理束缚他。

但是,他却接受了。

十岁的那年夏天,她站在暮降后的病房外吹着阴风,染着黯淡光彩的夕颜的旷地里,隔着窗初次遇见他。而躺在病床上的他,也隔着窗,不发一语地望着她……

就像现在一样四目对峙着。

赵意中蓦然一惊,连忙低下头,去握小黑的脚。小黑大概累了,不想再跟她玩握手的游戏,无精打采地缩回前脚,软叭叭地躺在她的脚边。

项平啊项平!为什么你要留下这样一个“相逢”?

“意中!”嫲嫲在喊。“别再跟小黑玩了!快去洗澡,记得帮明威铺床!”

赵意中“哦”了一声,拖着脚步上楼。

经过狄明威身旁时,他突然起身说:“我自己来铺就可以了。嫲嫲、爷爷、叔叔、婶婶,我跟意中先上楼去。”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了解狄明威。狄明威像是宽阔的大海,适合扬帆乘风破浪去,但却搁浅在她窄小的沙洲里。

难道,他真那么宿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接受安排?

“明威!”上楼后,赵意中低下头,两手不断地绞弄着衣摆,期期艾艾地说:“嫲嫲刚刚说的——呃,如果你觉得……那个……嗯,没关系……我……我会跟嫲嫲说……说的……”

这时楼下响起了电话声,“铃铃”的电话声伴着屋外的蝉声,声声回漾在屋子里。狄明威站立在廊上,长廊的光线太黯淡,他脸上挂的是否还是那一抹温和的笑?赵意中此刻并无心看明白。

“意中,我……”

“明威!明威!”嫲嫲扯开嗓子朝楼上大喊,声音是惊天动地。“明威,快下来!你爸爸出事了……”

吱——吱吱吱吱……

蝉声还在鸣叫,似乎要划破盛夏的长宵。

第四章

医院的景象都差不多——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白色的衣服和被单,就连里头穿梭的面容和表情也一样——单调的苍白。

只除了嫲嫲那一身的翠绿,丝毫不妥协地怒放着乡野坚韧的生命力。赵意中闻着病房里消毒药水的熟悉味道,心情无端地感到消沉起来。

刚听到建平伯伯车祸的消息时,狄明威蓦然一呆,脸上霎时苍白得没有血色可言;之后,他就跪在地上不断地干呕。赵意中虽然陪在他身边,却不能为他做什么,只好紧紧握住他的手——就像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般。

当晚,嫲嫲、意中的父亲,就带着赵意中和狄明威连夜北上,驱车直奔医院。一路上,狄明威都紧抿着双唇,脸色白得吓人。

赶到医院的时候,狄明威的父亲仍然昏迷不醒;狄明威的母亲守在加护病房外,彻夜未眠,双眼布满担忧的血丝。

医生说,身体的皮肉之伤不是大碍,致命的关键是在脑部。虽手术很顺利,但医生仍不敢保证结果会如何。所以这几天是病人生与死的重要关键;如果病人能顺利渡过危险期,恢复意识的话,那就有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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