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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里的陌生人-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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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我给你烫一下?」

她随口应道:“什么?”

「烫一下,就不掉色了。」

她目瞪口呆道:“你哪里学来的这种事?”

「电视上看的。」

她大笑起来,自从他出现后,她还没有如此轻松的笑过,虽然面对的现实仍然沉重,可她至少还有另一个人相伴同行,承担责任。

她举起那张复活券,按照券上背面的使用手则,准备往父亲的额头上印下去,却被一只胖胖长毛熊的手拉住了。

「等等。」他的声音里带着冷漠,比之刚才的声音差了百倍,「再考虑一下,你还年轻,可是……」

“我爹已经老了是不是?”她自嘲地道,“坐了二十多年牢,没有技能,年纪一把,在这个社会上几乎活不下去,还是个坏人。而我,还年轻,工作稳定,前途虽然无亮,可是好歹可靠安全,也许将来还会生个孩子为中国创造PDG……还是GDP?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你仍然要复活他对不对?」

她微微红了眼眶,抬起头深吸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已经决定,再也不在亲人面前哭泣,因为她不是孩子了。

“对。”她坚定地道,“我必须得复活他,这是我当初答应和黑伞竞争的动力,以前不变现在也不变。”

他把叹息压在嗓子眼里问道:「即使你只剩下一年寿命?」

“当然。”她挑起眉毛,“也许黑伞在这里弄了把戏,比如只能复活我爹,如果是其他人就死掉之类……啊,我怎么判断他没在这上面做手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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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三章 最甜蜜的暴力(11) 。。。

这确实是个难题,对易小柔来说,她虽然觉得黑伞心高气傲,不会食言而肥,可是他们的约定中可从来没有讲过不能在复活券上做手脚。况且做手脚的方式千千万,她可猜不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当她皱着眉头犹豫再三时,杨海打破了她的沉默:「没问题的,这个东西。」

她一挑眉:“你怎么知道?”

「用法术察看过了,至少我看不出来这上面有黑伞的气息。」

她倒有些惊讶起来:“没有吗?那这东西难道不是黑伞做出来的?”

「黑伞虽然力量强大,可是我想他还没有能力控制人的生死。」杨海的声音里蕴含着愤怒以及不屑,「他顶是多用拆东墙补西墙的办法,增减寿命而已,不可能直接控制人生死。这东西应该是他这么多年的收集品之一,毕竟他也活了有上千年了,见识当然要比我们多得多。」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比黑伞知道得还多了。”

她打趣般的试探换来了他的苦笑,笑过之后,却不再像以前那般避开不谈:「我知道你的意思,找个时间我会把我的事全部告诉你,不过我想你现在没心情听吧。现在我只说一句,担心的时候可以多想想我,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

“不要永远了。”这样的表达令易小柔一时之间有些适应不了,仿佛为了掩饰慌张般,她情不自禁地提高声音道,“你不要再给我带麻烦我就烧高香了!”

他没有笑,粉色的毛熊头转向床上的老人,小声道:「你还是要复活你爸?至少再考虑一下好吗?」

她的眼前浮现出妈妈去世的情景,太平间里冰冷刺骨的寒意,昏暗的地下室和那股特殊的味道。没有多想,她微微一笑,坚定而温柔地把那张掉色的符贴在了床上老人的额头上。

一阵淡淡的乳白色光芒向着周边扩散了开去,顺着各种物体的轮廓不断延伸着。一直延伸到室外,消散到蔚蓝的天空中,不见踪影。

易小柔隐隐听见有人在低语,那种像是念经般的声音很容易令她联想到在寺庙里被骗走的那么多钱,只不过此时,这声音就像是低吟浅唱,抚慰着她的心灵。不仅是她,在这医院里的所有人,都觉得浮燥的心像是突然浸进了平静的生命之海中,人人都安静了下来。

疲惫的护士不再对病人恶语相向,痛苦的病人也觉得通体舒畅病痛远离,这一幕幕情景易小柔不可能看见,可是她的感觉和其他人是一样的。

平静。

没有争斗也没有痛苦,只有平静,似乎五感都消失了,只剩下虚无。

这就是生命的力量吗?

她不知道,只知道不久后,床上那位她有着复杂感情的爹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她急忙按下护士呼叫按钮,等着医生护士们一涌而入,再加上门口探头探脑的警卫,她才觉得这世界又活了过来。

比起刚才死气沉沉的平静来,她更喜欢现在这热闹而又充满了活力的画面。

易小柔已经很久不知道亲人是什么感觉了,更不用说这般亲密的,令她不能不去面对的人。她在病房外坐立不安,一会儿站起来走几步,一边对着墙上计划生育的宣传图看上半小时,不管如何,这样的时光对她来说太难熬了。

如果有可能,真想早点结束。

刚这样想着,她就听见病房里传来医生的喊声:“易小柔?易小柔在吗?易小柔!”

叫了好几声后,她才反应过来,像个弹簧一样从塑料椅上弹了起来,僵硬着身体往病房里挪去——同走同脚。

杨海站在拐角处看着她的动作,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觉得心酸,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平时是那么个个性?是什么事让她拼命掩饰着自己,不把那最柔软的一面透露出来?

女人是水做的,这话虽然俗可他确实是如此相信的,可是易小柔巅覆了这种印象。

他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易小柔,不知道该说什么建议或者做什么事,来帮助她。

有时候他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不是喻意上的,而是实际行动上的。只是现在,他还是能做点事的。他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肩膀,小声道:「别紧张,他是你爸,他都见过你穿开裆裤的。如果是普通男人见你裸体你会怎么办?」

她笑出来,耸了耸肩膀:“一拳打断那人的鼻子。”

他也笑出来,捏了捏她削瘦的肩膀:「去吧。」

她深吸了口气,稳稳地推开了房门。病房里有着轻微的噪杂声,混合着几个人的低语。看见她进来了,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俩人。

床上的老人不是她记忆中父亲的样子,骨瘦如柴的身体,深深陷下去的双颊,以及布满脖子的老人斑和皱纹。那双本应该神采奕奕的双眼微微闭着,似乎连合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就这么垂着眼皮,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在家里,易小柔是独女,她一直叫父亲作爹。旁人都对这个复古的称呼不其得解,作父亲的却总是表扬她聪明,学得快。其实她大概只是还小的时候看了一个古装剧,对里面有着漂亮头饰的女主角羡慕,盲目的模仿而已。

这些琐事她的“爹”永远不会知道,他现在躺在床上,全身痛得要死。他宁愿这身体不存在,或者自己死掉,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希望不要有人再来打扰他,问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或者看见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记得,只想睡一觉。

所以当他眼前出现一个年轻女孩,一付欲言又止地望着他时,他唯一想说的就是:“出去。”

易小柔觉得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她设想了无数次接爹出狱的情景,或者激昂或者温情或者愤怒,可是这般死寂而没有活力的场面,她确实没有料到。

她呆呆地站在病房前,与床上的老人目光对视着,谁也没有移开。这是两股不同的情绪在碰撞,撞得他们俩人七荤八素,亲情支离破碎。

她自嘲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我以为你至少是个好父亲。”

床上的老人并没有反击这个说法,只是吐出一个残酷的字眼:“滚。”

她很想指着他鼻子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坐了二十多年牢连人都不认识了吗”,可是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抬起胸膛走出了病房。

她不会输,她不能输,对谁都是。

对谁都是。

她一路冲回家里,这天是星期六,周末的路上到处都一家三口,任何一个人的笑容都会刺激她现在暴躁的神经。当她站在家门口,翻找了半天的钥匙好久也插不进那锁眼,她尖叫着把钥匙扔在地上拼命踩时,一只粉红色的长毛脚覆盖在了钥匙上——被她踩了个正着。

她迅速地收回脚,看着递到眼前有粉色熊掌心中的银色钥匙。

“他对我说‘出去’,然后就没了。”她强忍着酸酸的鼻子,无比愤怒地道,“他怎么……怎么能!怎么敢对这样对我说!他怎么敢!我们家变成这样不全都是因为他吗?他怎么敢对一个二十多年盼着他出来,重新开始的人,他的亲生女儿这么说!”

「你没错。」他温柔地抚摸着她低下的脑袋,不去看她的样子,他知道,这时候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这不是你的错,你做了所有最好的选择,这不是你的错。」

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粉色大熊,扔下一句话后便进了屋。

“可是我输了。”

输?你没有输,不要说这个字,这会令我伤心。杨海一边在内心默念着,一边跟在后面进了屋,关上了门。那天晚上他做了一桌子菜,芙蓉鱼片、干煸茶树菇,一小碗凉拌海带,再加一个紫菜汤。当她吃得满嘴留香,拍着胖胖的肚子打了外饱嗝躺倒在沙发上后,心情已经好到可以嘲笑他肥胖的洗碗动作了,这令他有种满足感。

第二天,易小柔起了个大早,换了身明亮的衣服,打扮得如同十八岁,吃了个饱饱的早饭后,她带着微笑出了门。杨海被她严令呆在家里,她不希望他总是跟在她身边,他们在一起时间实在太多了,如果有熟人见了难免起疑。

在路上她还买了束花,虽然这种洋习惯老爹是肯定不习惯的,可是她还是要买。不是为他,是为自己的心情好点。她需要带着一张笑脸去面对那个死而复生的老人,所以需要点对自己的奖励。

当她站在病房门口时,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走进房间。

老爹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脸上的红润使他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可是落在易小柔眼中就无比诡异——哪有前一天还像个快死的人,第二天就像体育健将了?

这不正常,是黑伞还是券的本事?

她现在没空多想,只是露出个笑容试探地喊道:“爹?”

病床上的男人慢慢抬起头,扯了扯嘴角——也许是在笑,也许只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咧开嘴说道:“小柔啊。”

这个称呼令她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甜甜地拉长声音叫了声:“爹!”

“啊?”易兵觉得很久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带着幸福的、人世间的味道,“小柔,我在啊。”

“你出狱了。”

“啊,天热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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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三章 最甜蜜的暴力(12) 。。。

她渐渐看出来了,他的眼神并不正常,虽然还有反应,可回答起来总是言不对题。她走出房间,对在外面正与警察聊得开心的医生道:“他好像有点……反应迟钝?”

“迟钝是正常的啊,他差点死了啊。”医生一付没好气的表情,“病去如抽丝,何况他这样差点不行的。你该庆幸了,他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如果有些别的问题,也只能慢慢恢复了。最主要性命没事就行了。”

这番话倒是合情合理,可是对深知背后隐情的易小柔来说就不是那么合理了。只是这年头,谁敢和医生斗?活得不耐烦了?她只得咧开嘴挤出个笑容,道:“我知道了,那以后还要多麻烦医生了。”

那个年轻男医生面上哼哼笑着,眼里却没有半分笑容,打量她的视线像是在评估一块肉。

她一转身钻进病房躲开,坐在床边与老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蓦地发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以前的固定探监他们总是聊些最近的生活,主要是她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可无从去说,而其他的,更没有话题说了。

二十年的空白不是这么容易弥补的,尤其在另一方而反应迟钝,有问无答的时候。

她枯坐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对老爹道:“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事,你在这里养一段时间我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易兵顿时笑了起来,露出缺了三颗的牙齿,那是在监狱里获得的“教训”,他笑道:“好呀,不知道小玉有没有长胖。”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妈早就死了,我跟你说过的。”

男人脸上一片呆滞,很久后才道:“哦,小玉死了啊。”他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般,过了一会儿道,“那家里的房子还在吧?地呢?”

“早就没了,爹。”就算还有产权,二十年,改革开放的浪潮早把城市周边的土地都淹没了,哪里还会有田地,“这些我都跟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易兵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眼前的人是小柔?小玉去哪里了?房子、地啊、职务啊一转眼都没了。他还是以前那个村支书吗?那个年代一转眼就消失在眼前,他转瞬间跨越了二十多年。

随着易小柔的叙述,他的记忆也慢慢从河里泛了起来,夹杂着泥沙砾石,磨厉着他的思维。

他看向眼前的年轻女子,似乎真有点妻子的模样,不禁笑起来:“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是啊。”终于有了个比较像样的谈话内容,易小柔赶紧接上,“都二十多年了,我也该长大了。”

“小玉还好吗?”

听见这样的回答,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知道今天的谈话可算是结束了。与医生打了个招呼后,她看见警卫在向她招手。

这是那天半夜通知她的小伙子,见到她立刻笑容满面,全无生疏感。这归功她这些日子来的活动,虽然忙得脚不沾地,可是时不时地电话拜访总是可以的。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起来——当然是他对来说,而不是对她。

他笑嘻嘻地道:“你爸过段时间就能出院了,领导说了,你可以接他回家了。”

“谢谢!”她的激动九成是装的,一成是真的,“你太厉害了!”

小伙子对这样混合着崇拜的感激很是受用,一口白牙笑得不见眼:“不过你还是要去和领导打个招呼,填些表才行,毕竟这些官面上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她又感恩戴德了一番,如果有可能的话,这小伙子恨不得代她去走程序了——这也是她所愿的——大热天几个地方跑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蒸发了。更不用提星期天许多地方根本没人,监狱居然还有双休?太令人恼火了,她决定匿名写个检举信,不过后来想想,恐怕也是在某个信箱作废纸,也就罢了。

在她挣扎在官僚系统中时,张头确实给了极大的帮忙,更不用说刚刚“复活”的单静,大嗓门对来调查的警官怒吼,实在是一分局奇景,就连张头也连连惊呼,“不是一般人啊!”

她好笑之余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现在的境遇,以一个罪犯女儿来说,证明她这些年还算活得成功。讲这句话时,她正坐在沙发上,吃着杨海自制的豆沙冰,吹着空调看《犯罪心理》。

“不管怎么样,我是这样觉得的,这才是成功的人际关系!”

杨海一边收拾小房间一边苦笑道:「话不能这么说,你就不觉得有些快乐吗?你的身边不是一个人,你并不孤独。」

她翻了个白眼道:“你不明白,所谓孤独这种情绪,并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如果你不觉得孤独,即使在孤岛上,你也不会觉得孤独!”

对于她的歪理他是不会去理的,理论到最后,就是以她扑到他身上揪玩偶装的毛结束——他可不想秃一块去见人,警察局的打扫工作他觉得干得很幸福——当她以前听见他第一次如此形容时,不禁多瞥了几眼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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