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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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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第52章

  他抬头,看着叶初静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无论如何,这块玉对我来说都太贵重了,最近我没再做那些不好的梦,我想……”
  “时时,”叶初静却打断他,轻声劝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妨再多戴一段时间,嗯?说起来这玉不过是个象征符号,叶家一代一代传到现在,难免被夸大了些,我并不看重这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叶大少面不改色,语气平淡,仿佛他谈论的只是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而不是云水叶氏代代相传的家主信物。
  张寒时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就像旧时帝国皇帝专用的天子玺,哪里是说送人就送人的?但眼下,他也实在不愿为了一块玉继续神神叨叨的。张寒时已打定主意,就当暂时由他替叶大少保管着,之后寻个适当的时机,把玉还回去就是了。
  见他不再出声,叶初静眼神微松,他牵着张寒时的手,继续沿湖岸边漫步。
  “时时,今天我母亲讲的那些话,你一句都不要听。我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找你,最近她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边走,叶大少边又开口。他洞若观火,看张寒时脸上的神色,就知他心底在疑惑些什么,于是也不打算隐瞒。
  从他的话里,张寒时才得知,今天的事远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廖秋茹早有预谋,她兵分两路,除了带人亲自登门,另外还联合了一批人,到叶初静新成立的公司去闹。之前邢飞急匆匆向叶大少汇报的,就是这事。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不去公司处理,真的没关系吗?”听叶初静说到这里,反倒是张寒时替他担心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事到如今,叶大少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他饭后消食散步呢?
  见张寒时一脸紧张,叶大少莞尔。他本来要赶去市内,半途接到邢飞邓梅他们的电话,立刻决定折返。对他的母亲,叶初静太过了解,如果这次他没及时赶回,真不敢想她会对时时再做出些什么。
  此时此刻,抚摸着张寒时的头发,叶初静心底满是庆幸,他低下头,再次亲了亲他柔软的唇瓣,低声安慰道:“放心,公司那边我已交给谢懿他们在处理,他们能应付的。”
  张寒时却半信半疑,他声音也低下来,问:“叶初静,是因为这次新公司的事对吗?”
  他这样敏锐,叶大少不免意外,接着很快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样继续,事情委实有些复杂。
  “经过几代人,叶氏集团已发展得太庞大了,旗下的子公司分布多个大洲,触角伸至各个领域,它就像一个臃肿的庞然巨物,马力全开,无法回头,由于太巨大,也无法及时刹住车。
  眼下的局面,进行必要的结构调整,精简,砍去冗余的旁枝末节,以适应新的情况和要求,是势在必行的。可家族内部一些人的观念过于陈旧顽固,他们从现有的体系制度中获益,固步自封,难以改变,这部分人又不愿放弃他们手中的权力,我只能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在晋江市成立新公司,不过是整个改革计划的其中一环。
  叶大少举重若轻,张寒时却听得明白,叶氏这样的世家门阀,各方利益盘根错节,千头万绪,改革势必触动许多人的利益,真要实行,又谈何容易。
  “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拧着眉,他一语中的。
  叶大少笑起来,用力握了握张寒时的手,“别担心,这些人都算不得什么威胁,看在同是叶家人的份上,才一直没去动他们。他们每年都在叶氏集团旗下的公司领着干股,若是仍嫌我没有喂饱他们,非要作法自毙,那也怨不得我动手清理门户了。”
  到最后一句时,叶初静的声音连同表情已完全冷了下来。
  说到底,自上一任家主叶道山倒台后,趋附于他的一大批人树倒猢狲散,但其中仍有那么一部分顽固派,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其中,尤以叶家旁系的几位长辈为甚。
  当初,在他父亲叶道山与三叔叶维良争夺家主之位时,他们就站在叶道山这边。之后,凭着三代老爷子留下的遗训,以及亲传的家族血玉,叶初静坐上第五代家主的位子,名正,言顺。这些老家伙抓不出错,只能隐而不发,外界渐渐却有了一些不利风评,说他不重天伦,鬼蜮伎俩,手段狠辣等等。
  这次,对整个叶氏集团的资源进行重新调配、整顿,似乎终于让某些人认为时机已到,从而迫不及待起来。而他的母亲廖秋茹,最近的日子也实在不好过,她娘家那边出的事已成定局,廖秋茹一直以来倚仗的望海廖家,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往日风光。
  叶初静侃侃而谈,张寒时在旁边听着,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唏嘘。
  对待廖秋茹之前的举动,他无法认同,倒也能稍稍理解了。娘家垮台,丈夫与众多情人打得火热,也许这让她不得不牢牢抓住儿子这根救命稻草,真是一出豪门狗血剧。
  这次从北方来到晋江城,无论是她自发自愿,或不小心做了别人手里的那杆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采取的方式手段大错特错。但凡廖秋茹心里对叶初静有一点顾念及母爱,也不至于联合一群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叶家人,给自己的儿子下套,来逼迫于他。
  张寒时不爱勾心斗角,对世事却看得通透,他甚至开始同情起叶初静。但见叶大少神色从容,脸上看不到一点伤怀着紧之色,张寒时又有些不太确定,他问:“叶初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事,过去的叶大少根本提都不会和他提。
  握着他的手,沿栈桥漫步于冬夜的湖边,体态修长高大的英俊男人这时停下脚步,他扭过头,就这么望着张寒时,似乎被他问住了,连一向自信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不确定,“你不愿意听吗,时时?”
  “不,没有。”摇摇头,说实话,张寒时觉得这样好多了,至少一切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让他不至于云里雾里,像被吊在半空中,完全无法踏实。
  叶初静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得告诉你,让你知道。”
  就像过去的张寒时,每一天,他都有许许多多的话讲给自己听。而叶初静却无法做到如他那般,对人对事,他都充满控制欲,却又戒心重重。
  可现如今,面对同样满心防备的张寒时,就像两只刺猬,是注定无法贴到一起的,强行靠近,结局只会非常惨烈。叶大少为此特意去咨询了他的心理医师,按照对方给出的建议,一步一步,才好不容易换来今日能手牵手并肩散步,交流谈天的局面。
  叶初静一直非常小心,不让身体里那头黑色的猛兽,冲破禁锢它的枷锁,跨越那条危险的边界。
  正因为这样,两人的关系才能勉强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上。
  他们出来已有段时间。张寒时停下来,回头向身后望去,远处的别墅已隐没于深沉夜色中,灯火黯淡模糊,夜空深寂,看不见星光,天气似乎越发地冷,即使穿着羊绒大衣,也挡不住寒气从衣物每一条缝隙里一寸寸侵袭入体。张寒时呼出一口气,朝他身边的人说道:“叶初静,我们回去吧?”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叶大少微微一愣,随即舒展眉目,声音又沉又低,道了句:“好。”
  他说好,而这时,湖畔刮过风,天空降下了第一朵雪花。
  毫无声息,毫无重量的细雪,比羽毛更轻,落到皮肤上,迅速消融,化成水,嘴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张寒时还没反应过来,叶大少却已低首,噙住他的唇,轻扫了一下。
  “下雪了,时时。”他说。
  张寒时不由抬头看向天空,今冬第一场新雪在夜空中纷纷扬扬,洁白的雪花飞舞着,细如盐粒,寂寥宁静,它们落到草丛间,落进湖里,落在整片大地之上,仿佛一幕美好无声的电影画面。
  “下雪了。”重复着叶初静方才的话语,张寒时眨眨眼,有一粒雪花恰巧融化在了他卷曲的眼睫上,仿佛一滴将坠未坠的泪水。
  叶初静又低下头,吻他的眼睛,张寒时下意识闭上眼,屏住呼吸,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微颤动。叶初静低低笑出声,他安抚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凑到张寒时耳畔,用他充满磁性的美声轻轻道:“新年快乐。”
  耳边被热热的气息吹过,张寒时整个人哆嗦了下,由尾椎骨向上直蹿起一股麻痹感。他彻底回过神,脸有些发热,低不可闻地回了叶大少一声:“……新年快乐。”
  发出满足的叹息,叶初静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心中满是疼惜与不舍,思量再三,有些话叶初静觉得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却又不忍破坏眼下难得的安宁温馨。
  真相很残酷,可若不解开张寒时最大的心病,跨过那道坎,他们再难进一步,倒不如干脆一些。可时时若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
  他真是舍不得。
  向来杀伐决断的叶大少,此刻竟犹疑不决,陷入了两难。
  “叶初静,你……?”张寒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又深深叹了口气,叶初静拍拍他的肩膀,尽量放轻声音:“时时,我明天想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姓吴,你应当认识。”

  ☆、第53章

  张寒时完全没有意料到,在四年后,他会听叶初静提起那位吴医生。
  张寒时当然记得他。
  吴铮亮当年是他母亲张琴的主治医生,正是他,向张寒时告知了他母亲的病情。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医生一脸沉痛,对他说他的母亲罹患晚期肝癌,并已发生了转移,治愈可能极低,手术是没有意义的,最多只有一到三个月的存活时间,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那时的张寒时,刚经历与叶初静分手的打击,母亲病重的消息,更是将他进一步推入了无底深渊,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不堪回首的时光。
  在母亲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除非必要,张寒时几乎日夜寸步不离守在她病床边。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人相依为命,张寒时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快就离自己而去。
  那时的张琴已相当虚弱,面目枯槁,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癌痛折磨得她连进食都困难,每天只能喝一些奶和汤水维持,一支支杜冷丁打下去,止疼效果却越来越差,即便如此,生性倔强隐忍的母亲从未当着他的面喊过一句疼。
  平常说话如机关、枪一样爽利的女人,那会儿吸着氧气,连声音都病恹恹的,说一句便要喘两口,张寒时脸上佯装平静,心里早已如刀割一般,为了不让她担忧,他不能将悲痛摆在脸上,常常是当面笑过,转头便躲进医院洗手间咬着手臂无声痛哭。
  他没有想到,自己努力隐瞒的一切,他与叶初静的事,他在学校被林森他们那些人诬陷排挤,被逼退学的事,在最后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曝露于张琴的面前。
  从小到大,她一直为他骄傲。
  每一年,只要张寒时在学校得了什么奖,母亲张琴就会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收在一个专门的柜子里,家里有客人上门,她就会拉着他们,不厌其烦,眉飞色舞地向人介绍——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儿子得来的,他很聪明,你们看着吧,他将来啊,一定有出息!
  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却让她如此失望。
  比起痛恨这个世界,痛恨那些怀抱恶意的旁人,张寒时更加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
  张琴的死,成了他胸口一道难以愈合的创口,碰触不得,连想一想,都会疼得无法呼吸。他为此自责愧疚,当痛苦无法承受,消极,悲观,绝望,厌世,种种负面情绪尽数冒头,在每一年张琴忌日前后,情况最为严重,他将自己弄得一团糟,甚至要借助精神类药物,才能熬过那段日子。
  再度被提起那段往事,让张寒时又几乎一夜都没睡踏实,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叶初静就安排他乘上飞机,飞往另一个城市。
  张寒时在一间十分普通的咖啡馆里,见到了那位吴医生。
  上午十点的咖啡馆里人很少,大堂冷冷清清,张寒时一眼便望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吴铮亮。人过中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吴医生,他一身便服,没有穿医生的白大褂,除微微发福以外,他的样子几乎与四年前张寒时印象里没有什么出入,依然是斯文有礼的面相。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却显得颇为焦急忐忑,眼神向四周不时游移,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在张寒时向他走去的过程中,他甚至微微起身,想要离开,却仿佛顾忌着什么,最终又不得不按捺着坐了回去。
  他一开始根本没发现张寒时。
  从远处走至他面前,停下,张寒时开口:“吴医生?”
  直到这一刻,吴铮亮移向别处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抬起头,看见张寒时的脸,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间吴铮亮的脸色就大变,他失声道:“是你?!”
  张寒时容貌出挑,令人印象深刻,显然吴铮亮也记得他。只是他的样子却不像久别重遇的惊喜,镜片下的目光竟似无法与张寒时对视般瑟缩躲闪着,嘴唇发抖,放在桌面上的手也颤抖着,见了张寒时,竟像遇见鬼一般,惊骇,震恐之色难以掩饰。
  这时,咖啡馆招待过来,张寒时在吴铮亮对面的卡座坐下,点了一杯咖啡,那名女招待便离开了。
  张寒时呼了口气,咖啡馆暖气开得很足,对面的吴铮亮额头上甚至冒出了汗,张寒时解开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在送他来这里之前,叶大少似乎怕他冷,特地替他围上了这条围巾。
  早上起床时,晋江市昨天夜里的那场小雪已经停了。地面与树木枝头只覆盖了薄薄一层积雪,银白色如同霜花,太阳光一照,只怕就会化为乌有。
  而在距晋江千里之外的这座西北城市,景象却截然不同,无论道路或建筑上,到处一片银装素裹,阳光照射在厚厚的积雪表面,白而纯净,晶莹剔亮,整个城市如同童话里的冰雪琉璃世界。
  眼下,张寒时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他点的咖啡很快上桌,张寒时喝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沉寂的目光投向对面,他问:“吴医生,我是张寒时,你认得我,那你是否还记得四年前,你收治的一名叫做张琴的病人?她是我的母亲。”
  张寒时话音刚落,桌子对面的吴医生脸色便愈发难看。
  为了不使两只手掌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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