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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明夜 (若是爱已成伤)-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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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角落里传来一丝动静。女客听到了,微微一笑。 

她轻轻走过去。靠墙的床下,似乎缩着一个小动物。 

社工哎呀叫道:“怎么又躲这里?早上才同三班的孩子打架来着,那时气焰嚣张得很嘛。别躲了,沈小姐要见你。” 

孩子更往里缩了一下。 

女子打个手势,叫社工别说话。她蹲了下来,探头往床下望。 

幽暗之中,小小孩子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夹杂着惊恐、仇恨和迷茫。 

女子露出温和的笑,“别怕,它们伤害不了你。” 

孩子的敌意有点消退,似乎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女子容貌秀美,声音轻柔软糯,听着特别舒服,令人安心。“它们就同动物和植物一样,与我们共同存在与这个世界上,彼此各不侵犯。你不会怕小狗吧?所以也不要怕它们。” 

孩子渐渐软化,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女子对她伸出手:“来,到阿姨这来。” 

一只脏乎乎的手犹犹豫豫地伸进女子白皙纤长的手里。 

社工不由惊奇。这个王红娟,小时候智障,疯疯傻傻,什么都不知道。去年突然好转,脾气却变得暴躁,又总是疑神疑鬼的,谁都不爱理。今天不知怎么,却这么听陌生人的话。 

小女孩终于从床下出来,站在女客面前。 

还不到十岁,身量似七八岁的,又黑又瘦,眼睛漆黑,大的出奇。还喜欢埋着头向上看人,被她盯到的,都免不了一阵毛骨悚然。 

女子却一点都介意,笑问:“小娟,你还记得我吗?” 

王红娟仔细端详她片刻,疑惑地摇摇头。 

女子却松了一口气:“不记得才好。” 

她掏出纸巾,给孩子擦脸,边说:“小娟,我同你父母商量过了,以后由我来做你的监护人。这就是说,我要接你出去,以后你就住我家。你会有自己的房间和浴室,还能有玩具,517Ζ还可以去学校上学。你说好不好?” 

小女孩眼神黯淡,终于开口道:“爸爸妈妈不要我了。” 

女子怜惜地点点头:“以后由阿姨来照顾你。阿姨会教你许多东西,都是学校里学不到的,你将来会比谁都聪明能干。” 

社工在旁边听着,不免有点感叹这孩子的好运。三岁时就被送到这里,那厢父母又生了小弟弟,早将她抛到天边。而这个沈小姐一看就是经济充裕的高贵人,不领养健全的婴儿,却选择了一个怪孩子。 

命运总是说不清的事。 

王红娟想了一会儿,似乎弄清楚了原由,说:“我跟你走。” 

女子满意地点点头,“你叫我阿姨,随我姓可好?” 

孩子点头。 

“你是沈家瑞字辈,又是中秋那天出生,以后就叫沈瑞秋吧。” 

孩子乖巧地依偎过来,唤道:“阿姨。” 

社工大惊。这孩子审时度势,机敏玲珑,比正常儿童都要聪明。哪里出了问题? 

沈小姐也不介意脏,微笑着抱住沈瑞秋,“乖儿。” 

她带着孩子走出去。门外挤满了孩子,都是孤儿和残疾儿。脑子没问题的孩子,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沈瑞秋。 

那两个先前欺负沈瑞秋的大女孩儿叫道:“咦?那个总见鬼的白痴也有人愿意养,不怕也见鬼吗?” 

沈瑞秋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两人刚走出大楼,身后忽然传出惊叫声,似乎什么东西倒下来,压着了人。 

沈小姐低头看沈瑞秋,小女孩表情严肃,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快意。 

她本想教导她不可太张狂,又想到这孩子恐怕受气日久,如今终于摆脱这里,最后小小报复一下也不为过。 

她只说:“日后我会教你如何控制好你的力量。” 

沈瑞秋又惊又喜,这个女子非但不怕,还同她一样也会这些力量。 

沈小姐似自言自语:“教你认识自己,教你分辨是非对错,教你做人处世。我的任务可真艰巨。” 

沈瑞秋双手握住她的手,生怕阿姨一不高兴就松开。 

沈小姐明白,亦紧握住她的小手。 

院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男子从车上走下来,低头看看沈瑞秋,笑道:“好脏的小泥娃,回去可要好好洗一下。” 

孩子也有自尊心,赌气别过脸去。 

“哗,脾气也不小。” 

沈小姐笑道:“萧枫,何苦捉弄一个孩子。来,瑞秋,这是你萧叔叔,已经大家要经常见面。” 

沈瑞秋转过脸来好奇地打量他。 

“灵素,你确定是她?” 

“绝对是。” 

“看那倔强的小脸,怎么都不像你形容中的那位关小姐。” 

“若还是关小姐那温柔的性子还了得。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沈瑞秋扑闪着大眼睛,突然说:“萧叔叔,你好帅。” 

两个大人都一愣。沈小姐哈哈笑了起来。 

男子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孩子的脸:“这么小就知道调戏异性,将来还了得。” 

沈瑞秋冲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躲到沈小姐背后。 

“我们回家吧。”沈小姐抱孩子上车,“今天事情还很多。” 

“回家。”孩子忽然重复道,眼睛里充满期待。 

“是。回家。”沈小姐摸着她的头发,“你就此有一个家了。” 

小瑞秋眼底的戾气渐渐消散。她温顺地靠进阿姨的怀里。 

萧枫温柔笑看她们一眼,发动引擎。 

车向一片绿色原野驶去。 

……+全文完+……

【外传 之 长安月】

 

沈眉

娘说,我出生的那个早春,整个长安的桃花一夜间全部绽放,竟都是一片浓郁的紫红。朝霞笼罩下,连河水都是一片绛紫。

那年有道士上表,说紫气降,国运兴,乃是上天福泽苍生之兆。皇上大悦。

娘又说,那个时候的长安,薰风细雨,歌舞升平,一派繁华和乐,融融惬惬。

娘每说起这事,脸上总是浮现一抹安详飘渺的笑意,让她沧桑憔悴的面容上绽放迷人的光彩。我便时常向娘问起过去,只是为了看她那一刹那的容光焕发。

天宝二年,我出生在那个繁华陷落的长安。呱呱落地,底气十足,哭声特别嘹亮,让我守侯在屋外的爹还以为是个小子。

产婆将我送到他老人家手里,说:“老爷大喜,又添千金。”娘在床上愧疚一笑,爹便大笑道:“千金也好,也有巾帼不让须眉者。”

于是我的名字就叫。

父亲是朝中御史,为人耿直,连皇帝都说:“沈卿松骨鹤风,高琼玉树,可为朝中言官之表率。”

这样的高琼玉树,自然有一个温文娴婉的妻子,那是我娘。

娘姓裴,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美丽的她就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白牡丹。我的姐姐同她一样,她们静坐着就像一幅画,走动起来,就像一阵带着花香的轻风。

我的童年是在长安城东一座舒适的宅院里度过的。院子有高墙,墙边有垂柳,西南角还有一株大槐树,似乎通天般高。小时候喜欢攀爬,常和府里的小童比着谁能爬到最高。而我总是独占鳌头的那一个。

那时候,姐姐和嬷嬷总会在树下焦急着叫着我的名字,苦口婆心劝我下来。我站在高高的树枝间往下望,姐姐粉白的裙子随风轻摆像是蝴蝶翩翩的翼。

闹到最后,爹下朝回来,一声叱呵,孩子们纷纷溜下树。爹仰头看我,明明是很生气的,可是看着看着,却又笑了起来,柔声说:“阿眉,站那么高不怕吗?快下来吧。”

爹伸开手,我便欢笑着跳进他的怀里。

我的记忆里,童年的长安是永远都过不完的夏天。庭院里树木森森,绿意盎然,浓密的枝叶遮去了炎热。娘和姐姐穿着轻薄明丽的纱裙,在宽大的席廊下乘凉。蓊郁葱茏的树冠下,是一个个雕刻着古老花纹的大水缸,半埋在土里,盖着芭蕉叶。里面的金鱼悠闲自在地游着,尾巴打出珍珠般的水花。

从大槐树的树枝上,可以眺望到墙外的长安。外面小贩的叫卖声特别吸引我们这些孩子。可是娘从不让我出去,她时常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我,不住抚摩我的头发。小小的我并不能理解她眼睛里的担忧。

我记得那是六岁那年夏天,夏至那日,下了一整天的暴雨。雨后的傍晚,天边挂起了一到彩虹。我和小童们又计划着爬上那株大槐树,要去看看彩虹跨在哪里。雨后的树干很湿,我爬得很慢,阿辛超过去爬到了顶端。

他开心地叫:“阿眉,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快来啊!”

我说:“我就来……”

就在我说话那刹那,阿辛的身子一晃,从树上跌了下去。

我惊恐地往下望,却没在草地上看到他的踪影。

这时姐姐赶了过来,皱着眉头看我:“阿眉,你怎么又爬上去了,快下来。”

我焦急地说:“姐,阿辛刚才跌下去了!”

姐姐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里没有什么阿辛!你快下来,听到了吗?”

我跳了下来,在地上和小树丛里到处找。姐姐问:“你掉了什么东西了吗?”

“我找阿辛啊!”我说,“我明明看他跌下来了的。”

姐姐瞪着我一言不发。我抬头问树上其他的小童们:“你们看到阿辛跌到哪里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忽然一个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在这。”

我转身看到阿辛,高兴的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总是很冰凉。

我问:“你跌到哪里了?疼不疼?”

阿辛摇头。他怯怯地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脸色苍白,没看他,而是盯着我。

我说:“这就是阿辛啊。姐姐,你看不见他?”

姐姐的脸色更加苍白。

阿辛有点害怕,他抽回手说:“我要回去了。”

我想挽留他们,可是他和其他小童同往常一样钻进了树丛里,然后不见了。

我失望地对姐姐说:“他们都走了。”

姐姐紧抿着嘴,转过身去。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她走了过来,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同我来,娘有话要对你说。”

“娘。”姐姐忽然担忧地唤了一声。

娘温柔一笑:“她大了,该知道了。”

懵懂的我被娘到带家中祠堂。娘抱我坐在膝上,摸着我的头发,说:“阿眉,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很重的病,病得都快要死了。爹和娘当时很害怕,到处求医来救你,可是他们都没有办法。”

我惊讶又紧张地注视着娘。

娘一笑,继续说:“就在我们快要绝望的时候,家里来了个云游的道士。那道士看了你,说你是仙魂凡体,这肉身承受不了,你才重病的。后来他治好了你的病,却告诉我们,你天眼半开,将来定异与常人,将来会为此吃苦,要我们送你随他修行。可是你爹和我都舍不得你啊,就将你留了下来。”

我皱着眉头:“娘,我不懂。”

娘慈爱地笑:“不懂才好。你只要记住一点,以后千万别对外人提起你常见那些小人。只你见得到他们,别人都见不着。”

“娘也见不着吗?”

“娘也见不着,爹和姐姐也见不着?”

“那还有池塘里的绿柳姐姐,柴房里的小顺,还有……”娘脸上的笑已有点挂不住了。

我又把手往祠堂某处一指,“还有二太公。”

娘跳了起来,花容失色地四下张望。

我童音清澈地说:“二太公说他不要米酒,要喝三十年的女儿红。”

娘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浑身发抖。我害怕起来:“娘,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这时爹的声音响起:“夫人,别怕。”

娘见了救星一样扑过去,“吓死我了,家里怎么那么多脏东西?”

我看到坐在椅子上的二太公不悦地拧起两道白眉毛。

爹呵呵一笑,“二祖公生前酷爱陈酿女儿红,人人知晓。我是疏忽了,这就叫下人去打。”

娘哆嗦着,像是一朵被雨打了的花儿,“老爷,那外面的其他东西……”

爹安抚到:“不怕,明日就请僧人来超度便是。”

我奇道:“为什么要超度?”

爹看着我,颇为无奈,“阿眉,刚才那翻话,以后不可再对外人说了。绝对要切记!”

“为什么?”我觉得被责备了。

“因为会把别人吓到。”

“因为他们看不到吗?”

爹叹息,“因为他们看不到。”

我虽然顽皮爱捉弄人,但父亲话语沉重表情严肃,让我知道这事非同一般。

第二日,家里果真来了很多和尚。他们烧香念经,把院子搞得乌烟瘴气,闹得我睡不着午觉。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有双冰凉的手推了推我,我转过身,立刻惊喜地坐起来。

“阿辛,小顺。”往日里同我玩耍的人全都站在我的屋子里。

绿柳姐姐衣服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淌水。她对我挤了一个笑,道:“阿眉,我们就要走了。多谢你爹请人为我们做道场。”

我很不解:“为什么要走,陪我玩多好。”

绿柳姐姐笑,“我们一抹游魂,被羁绊在尘世不得往生本就是不幸。你这丫头只知道好玩,哪里知道岁岁年年等待的苦?”

阿辛拉着我的手说:“我们走后,你也别去爬树了。好好读书做女工,将来要嫁人的。”

我气道:“你们走吧!你们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们了!”

他们只是笑笑,又道了几句保重,便再没了声响。我回过头去,屋子已经空了,地上只留一点水痕。

那日和尚走了,娘问我:“可还见那些人?”

我气道:“他们好不讲义气,说走就走了。”

娘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姐姐也轻松地笑起来:“不怕,以后姐姐陪你玩就是。”

可是我并不喜欢姐姐陪伴。我美丽贤惠的姐姐整日坐着写字画画绣手帕,我不耐烦看那些史经诗词,总找些传奇小本、奇闻异志,每次被她看到,都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

那时候的长安热闹却又平静。杨柳年年绿,桃花岁岁红,却再没有我出生那年那惊心动魄的紫。听说皇上新封了一个杨贵妃,三千宠爱集一身。娘和姐姐不住谈起贵妃娘娘仙姿妙曼、倾国倾城,京城女子纷纷模仿,胡旋舞一时盛行。

我牢牢记住了爹的话,再也没有在人前提到过我看到的东西。而且随着年岁长大,我也渐渐能区分它们与常人的不同。我只在无人时才同它们交谈。

它们大都来了又走,总是匆匆寻找着什么。二太公是唯一一个留在家里的,我无聊时总去找他聊天。他同我讲前朝和沈家祖上的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祠堂里终年燃着缥缈芬芳的香,光线幽暗,纤尘飘荡,太伯一张老脸半隐半现。

我困倦睡去,醒来总是在自己床上。夜风正把烛烟吹散,明月倚西墙。夜色中,有谁清萧越夜,又有谁琴瑟合鸣。这便是那个升平安详的长安。

舜华

寒冷把我从昏睡中拉了回来。

我张开眼睛,视线里没有一丝光线。深夜的山林,黑暗如鬼魅一般吞噬了整个天地,寒冷的风呼啸着刮过,夹带着冰冷的雨点打落下来。

我浑身冰冷,四肢五骸似乎失去知觉,却又觉得有钻心刻骨的疼痛从身体内部蔓延到每一寸肌肤上去,那感觉仿佛寸寸凌迟。寒冷笼罩之下,我不禁轻轻发抖,可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深秋寒冷的风雨中,我躺在河边乱石之上,感觉渐渐高涨的河水漫过了我的膝盖。雨水冲刷着我的肉体和神智,近乎麻痹的疼痛提醒我还活着。

我昏迷了多久,无从得知。我甚至没想到自己居然没死。

胸口的剑伤似乎还在流血。我还清晰记得那把薄如蝉翼、莹白如雪的“冰月蝶”是怎样优美而决然地刺进我的身体的。我似乎还能听到那血肉被划开的声音,看到心口破裂喷涌出的血是怎样染红了那把剑,和执剑的人。

我还活着。浑身伤口无数,骨头折断,心口剑伤穿透身体,最后跌落河里。这样都还能活着,我不是他们口中的妖孽,还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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