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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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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南翔摇头,“不是姐姐。以后我照顾你,我保护你。一辈子。”

第五章 那个变态 第五节

第五节

从来理智多于情感的陈曦,因为着一个绝大多数人认为是童话故事的,实在太不靠谱的承诺,和一份听起来非常虚无缥缈的联系而为自己的今后做了决定。这个决定使得如今在临床外科的实习,对她的今后显得并不重要。

陈曦原本早就打好了小算盘要混过去,也从来听说外科医生们大多重临床轻教学,教学中又多半很是随意,学生若积极地学和练,老师多半肯仔细教,学生若想混过去,也不会有人为难;不过是等实习结束时候,水平高的学生留下的机会大,水平低的走人,这完全是自己的问题。

在被分到周明眼皮底下之前,陈曦对于他作为一个医生的出色与认真,早就耳闻已久,然而全没有想到他对于‘老师’这个身份一样的认真,周明对学生基本功要求之高,并且为了这高要求所花费的精力,超乎了陈曦能理解的范畴。

教学是教学医院很重要的一部分任务,住院医生确实需要过 ‘带教’ 关,主治医生确实需要通过带组见习以及教学基本功测试,但是已经身为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的周明,能否再进一步到挂上主任医师和教授的头衔,跟 ‘教学’………尤其是本科实习生基本功的教学,已经真的没什么关系了。

在那个教学主任的位置所必须处理的许多带教学管住院医进修医生的繁杂琐事,颇占用一个前途似锦的优秀医生作临床和研究的时间,只是,这是个向科主任甚至副院长提升的必经之路,逃不脱。那么做足了份内也就相当可以,经历个2,3年,一定是快快升职交差。

陈曦并不太理解,居然会有像周明这样在自己的临床与学术上都大有可为的外科医生,会浪费这许多时间在学生身上。当然,这个时候,陈曦还并没料到他之后会把教学主任进行到底,成了中心医院唯一一个挂着主任医师和教授职称的教学主任,是上任时候年龄最轻,卸任时候年龄却最大,足足做了9年的教学主任,并且,在之后,他并没有升任副院长或者大外科主任;这个曾经在全系统最耀目的,在33岁就曾主刀做成功中心医院第一例肝移植手术的外科之星甚至不是学术带头人,而是接手了培训华北地区基层外科医生的任务,一大半的时间依然在以另外一个形势带教学,教学的对象,遍布于中国华北广袤的土地之上。

在周明的呵斥中生存的陈曦,在那个时候真的不太能理解周明。陈曦只能把之归为变态,并且推测周明上学时候没当过小队长,特别拿个豆包当粮食,特别举着鸡毛当成令箭,特别把自己,当成了一棵绿油油的大葱。

为了应付大庭广众下的提问,她只好改变了读书的习惯,勉为其难地每天饭后要翻翻书而不能留到考核前突击;为了避免敲到手背上的手术刀柄,她只好一抬手就要在脑子里过一下正确持钳,持刀,持剪姿势;为了不反复地重新写手术记录和大病历,她只好破天荒地硬着头皮反复检查核对。

那一阵陈曦经常认真地向东西各方神明祷告,祷告的对象囊括了玉皇大帝,如来佛祖,真主和耶和华;祷告的地点与时间是随时随地,祷告的内容涵盖了周明不要有时间抽查手术记录,包括周明不会从她正在做备皮的手术室门口经过,包括了在她值班急诊时候周明不要回来惦记他早上手术过的病人,以至惦记完之后会到急诊顺道 看看,当然更包括了千万不要点名带她上他主刀的手术。

偶尔手术开得多,有些其他台缺人,当主刀医生问有没空着的学生的时候,她一定一个箭步蹿过去说我空着我空着——上回韦天舒喊着要人时候,她冲得太急脚下打滑几乎摔了个跟头,被韦天舒一把抓住,乐呵呵地说,“慢着点儿孩儿,这又不是哄抢赈济粮,你这么激动干吗?”她脸红了一下立刻嬉皮笑脸地接口,“看您做手术这是精神享受,比物质食粮更让人满足。机会太难得了,能不抢嘛?”韦天舒看着她哈哈大笑,手术中让她开腹,又让她接扎了几个血管,之后再让她关腹腔,最后笑道,“ 相当不错,是周明的路子了。孩儿啊,虽说你更喜欢到我这来吃精神食粮,但是我这里这个精神食粮可吃不出你现在手上这套活来。”

陈曦被戳穿了那点小心思,一时没接上话,幸亏手术室里蒙得也严实,帽子口罩几乎遮住了她整张发红的脸。

陈曦并不太清楚韦天舒是借着夸她故意戳戳她那点子小心思还是真的觉得她做得不错,但是无论如何,她得承认在这段时间里她的临床技能,实在是以一个自己不能相信的速度突飞猛进………当然,是在在周明的凶巴巴的呵斥和阴损的挖苦之下。她那时候但凡一见到周明,就条件反射地在心里过正确的触诊备皮缝合打结结扎的手法或者四大急腹症的基本体征与检查,以至于有一次她们几个在医院的食堂吃饭,她正在拿勺子准备盛汤,恰好周明跟李波从旁边经过,她拿着汤勺的手刷的一下就换了正确握手术刀的姿势,顺势扬起来的汤溅了张欢语一身。

陈曦过得相当之苦,这恐怕算得上她长到这么大最苦的日子,而这苦得来的结果………她手里被韦天舒都赞的活儿,于她的今后,几乎是并没有作用。只是,她惊讶地发现,在这样的苦之中,她居然并没有发挥自己一贯迁怒于人的本事,找理由把让她如此之苦的变态在自己心里践踏到猪狗不如;反而逐渐在自己心里否认了他的呵斥与刻薄是恃才傲物的,对旁的人高傲的践踏了。她并不讨厌他,而且越来越不讨厌,只是对这个较真到了变态程度的老师,有着无奈和抱怨,以及更多的畏惧。

她很惊讶自己可以畏惧一个人。这似乎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她向来既不怕挨骂也不怕挨揍,于是所有的老师乃至可以体罚她的亲爹亲娘在她这里都没有太大的震慑力。

只除了这次,对这个人。

从何时开始?

或许是从那次他穷凶极恶的对她的羞辱。

陈曦的手头功夫好,李波和祈宇宙一直对她放心,凡是急诊忙得不可开交时候,就放她一个在里面独撑大梁,她因为这点小小的虚荣而越发不讨厌值班这件事,而李波也没忘了到处跟别人炫耀他带了个能帮上忙的好徒弟,让值急诊的工作量减轻了不少,在这个时候陈曦一定凑趣地说当然是李老师教得好。他们两个互相吹捧得相当融洽,陈曦臭美着,缝得越来越熟越来越快,结打得越来越漂亮,却已经淡漠了些最初见习时候讲课教授和组实习代教老师反复强调的基本操作。

那天急诊楼道里排着10多个等缝合的外伤,三个原因不明有外科体征的腹痛患者,李波打发刘志光给患者作基本检查,交代她镇守急诊手术室,他在外面对付三个腹痛的——等化验结果出来也许就要送上去手术。陈曦才铺好无菌手术巾,打开缝合包准备开始,却见门被推开,周明跟李波一起从外面走进来,走到她旁边就站住。

陈曦先是心中感叹倒霉,随即心想,大不了是再被数落,再说,她的独立缝合也已经有了段时间了,并不怕在变态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好好地表现下与朽木的差距。

她很快地左手持镊子扣好弯针准备开始,没想到忽然听了声冷冰冰的‘停’字,然后但觉眼前一花,‘变态’已经带上了无菌手套,蹿到她跟前,从无菌缝合包里提起一把剪刀,咔嚓,把她手里准备缝合的,持针器上弯针带着的线剪掉了2/3。

陈曦当时便懵了,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周明,却从他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答案。

周明一动不动地以标准持剪刀姿势站在陈曦身边,一语不发。

陈曦拼命地搜索脑子里关于缝合的一切。心想,没有说有缝合线长度的限制吧?

再看看患者脑袋后面的伤口,至少需要5针,弯针上所剩的线,以她这种尚且不是很娴熟的技术,肯定是不够了。难道他是要限制了线的长度来提高考核水平?

陈曦求助地望着李波,他苦着脸示意换一套;她只好把手中的弯针卸下来丢到有菌区,再拿起一根,才在持针器上夹好,眼前一晃,咔嚓,又被剪断了。

陈曦着实不知所措了,呆望着周明,他皱着眉头把她手里的家伙接过来,飞快地缝好了这个病人的伤口,手法干净利索得让陈曦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窘境而很渴望再欣赏一次。

病人出去之后,周明瞧着李波问,“就这样,你就能让她自己处理急诊缝合了?”

李波垂头丧气地站着,低声说,“是我看得不细,是我的错。”

周明又转身问陈曦,“我为什么剪你的线?”

为什么?鬼才知道。陈曦恼火地想,只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也许是有,但是陈曦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糗事保持太长时间的记忆)的颜面扫地。她迎着周明带着些讥讽的目光,委实想不出为啥被剪了线,再又突然想到居然在他眼里,自己现在恐怕跟刘志光一个水平………都是不合格,都被半途阻止,没有将缝合进行完,心里的羞怒之火燃烧得越发熊熊,以至于突然间有了破罐破摔的蛮勇。她从小不是啥乖孩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惹祸惹得比男生多,挨骂挨得已经铜筋铁骨,虽然中学时代,因为成绩好竞赛得奖被划入好学生的行列,多少因为好学生的身份逐渐收敛——更因为大了,总算意识到自己是个姑娘家,于是算得讲究着改邪归正了 。

但是此时,那点属于姑娘家的自尊心,被‘变态’刺激得漠然觉得努力维持的‘好姑娘’ 的那层皮太超乎自己的能力,陈曦骨子里的顽劣和无赖不可抑制地上涌,特别镇定自若地回答,

“您剪掉我2/3的线,是为了给我做示教。让我看到,如果技术好,计算精确,

1/3的线也可以缝合完一个需要5针的伤口。您想告诉我,只要以后苦练基本功,以后就可以不用这么长的线,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线少而不计, 积少成多,减少医疗成本。”

李波本能地差点乐喷出来之后是郁闷得想撞墙,不大敢去打量周明,但是多少有点好奇——在他所有的记忆里,跟他吵架者有之,跟他抗议讲理者有之,被他骂哭了的女孩子更多男孩子也有,然而这么样耍无赖的,还是头一遭。

陈曦挑衅地抬头望着眼前的周明。

他却既不惊诧也不愤怒,只是象听到了一个不正确的答案一样,干巴巴地说,“不是,再想。”

“想不出来了。” 陈曦大声回答。因为他的平淡反映而颇为失落。

“缝伤口跟缝衣服有什么区别?”他终于了个提醒。

这时候,陈曦猛然间福至心灵地想到了那被剪断的线尾——李波带她做的时候,他个子高手臂长,手持针时候,线尾是垂在半空的,那自然没关系,可是她的个子没有那么高,线尾也就碰到了旁边不能算做无菌的轮床扶手,那么,那就是一段污染的线了。

缝病人与缝衣服……带见习的侯宁讲课时候过多次,差别就在‘无菌操作’四个字上。

陈曦恍然大悟,沮丧得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但是,对着周明的问题,却因为那层被削了的面子,依旧给了个很无赖的答案。

“缝衣服的针是直的,缝伤口的针是弯的,还有,缝衣服时候不用持针器。”

周明瞧着陈曦,并无什么惊怒的表情,倒是有几分玩味,像是大人对着个胡闹的孩子;陈曦刹那间觉得没劲,如同自己表演了个猴戏,旁边坐着个人,却并不是观众。

周明对李波说,“你先把外面的病人处理了,明天带她从带无菌手套的方法开始重新把无菌规则复习两遍。”然后对陈曦道,“你跟我上来。”

陈曦带着悲壮的,任人鱼肉的心情跟在他身后,准备好他用任何刻薄话挖苦讽刺自己,都在心里默念一千遍“骂人便是骂自己”而决不被击倒。

陈曦跟着周明先到急诊室拿了几份病历和刚做出来的检查结果,然后进了他办公室。他在办公桌后面坐下, 把那些病历和检查结果推到陈曦面前,“20分钟之后手术,你先看资料,待会跟我说什么印象。” 然后不再理她,自己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

陈曦仔细地把病史和血生化检查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隐隐约约地不舒服,当周明睁开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尽量干巴巴地答,“一个月前阑尾炎手术史,腹痛高烧白细胞技术2万2,原伤口处有渗脓。结合b超,可能是手术中感染……”

他站起来,“走,跟我上台手术。”

那台手术对周明而言实在并非什么挑战,但是因为内部感染包裹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清洗修复是个极麻烦琐碎和细致的活。这台手术,周明也没再拿任何问题为难陈曦,一直很安静,然而陈曦的脑子里却并不安静,禁不住想起来,之前还是侯宁带组见习时候观摩过几乎完全一样的手术,观摩时候,侯宁给他们讲过的话此时一字不差地返回耳朵里来。

“阑尾炎手术是腹部外科最基础的手术之一,大部分基层医院都足够具备做这个手术的技术能力,但是许多基层医院本身条件问题之外,医生无菌操作的概念淡薄,经常造成手术后感染,本来单纯性阑尾炎,简单的手术预后良好,感染之后二次手术,不但受二茬罪,而且由于感染炎症反应造成了更大的损伤,留下难看的疤痕,更严重的,可以因为并发症败血症而死亡。基础操作基础操作,医学基本功可不是没有意义的八股文,你越精细,越规范,你手里的病人,就越有福气。”

陈曦想起来自己的那段被剪断两次的,污染了的线。

无论是羞怒还是气愤,又或者是自己也不肯承认的惭愧,她是再也忘不了那段线了。

那天那个手术做了2个多小时,差不多1点的时候,助手已经在关腹腔,手术室值班的许护士进来问,“小周,你让开的3号?这么晚了还有手术?”

周明抬头答应,难得的讨好的笑,“许姐,谢谢谢谢,给我加一台。”

“又什么啊这是?”许护士没好气儿地问。

“巨大的一甲状腺瘤。就是带着一弱智孩子那个。长了好些年了,实在没钱,攒钱,瘤子也越来越大,这实在不成了,砸锅卖铁地来了。” 周明溜达到许护士身边,“没钱点名,排期排到2个月之后。这家也没钱住旅馆,男的打工,孩子满楼道的跑。我也不是瞧着这不大家都意见大吗,赶紧给做了,出院清静啊。”

“你啊,”许护士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得了得了,给你开。我说你自各儿可悠着点儿。”

陈曦心里有些恍惚,眼前晃起来那个被瘤子拖得脑袋总得歪着,甚至身子也有些倾斜的大姐,和那个哈辣子满身到处乱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小孩,忽然地心里不是滋味,那是一种她的生命里并不曾感受过的透不过气来的憋闷难受,而这时候,她瞥见周明正伸着脖子冲许护士背后喊,“谢谢许姐,我明天请你吃饭。你随便挑地儿啊。” 那个在他脸上甚少出现的,有点儿讨好,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点儿如释重负的笑容,让正觉得胸口堵得呼吸不畅的陈曦,心里敞亮了许多。

这台阑尾二次手术完了,周明跟陈曦说等关完腹腔把病人送回病房她就可以回去了她把病人送走之后却没回宿舍,呆站着,站了好久,然后,又自己走进了手术室,跟他说,想跟这台半夜加的甲状腺手术。这台手术做了好久,因为病人极端困窘的经济情况,周明没有采取通常的,将瘤子全切的手术方法,而是保留了部分甲状腺以避免必须终生服药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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