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转使夜叉 作者:风吹草低-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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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无常司到奈何桥的路程，我是很熟悉的，地府的办公楼其实都划分在一块地方。每次从轮回司或者宿舍出来，都会经过这一段路，俯瞰地面时，可以看到几对牛头马面带着长长的投胎队伍前往我每日工作的地方，就像缓慢蠕动着的微光长龙，而从天上飘过去的我总是比他们早一步到，开始工作。
　　这次换我来走这段路了，不知天上有没有人看着，只是前后除了身边这两位之外没看到什么同行之人。看来暂时没有队伍可排，其他人已经到了或者还没有出发。这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独自上路，不知道是荣幸还是悲哀。
　　沉默地往前走，心变得空空荡荡，就快投胎了，按理该有很多东西可想，有很多回忆可以拾起，但越来越接近终点了，反而什么也不愿多想。熟悉的地段闪现出绿色的萤火，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走了，一闪一闪，一步一步，以为会这样无意识地走完荒地，却冷不防地听头上冒出个声音：“我教的招数，怎么一个也没用上？”
　　我惊讶地抬起头，是辕五。牛头马面忽然拉紧了捆住我双手的锁链，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飘落在我面前：“你可以往左边切一刀，再往右边劈一掌，然后飞速地钻进黑暗里。”
　　我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是来教我怎么逃跑的么？”
　　“不，我只是来陪你走一程。”他自顾自地走到我左边，把牛头推向右边和马面挤在一起，任他们举叉怒目而视，他一副没事的样子，“走吧，不要停，别耽误了时间。”
　　“你想怎么样？虽然我们打不过你，但希望你不要乱来，你们哪也去不了。”
　　“马簿也交待过要好好带夜叉走完这段路，都是自己人，不要让我们难做。”
　　牛头马面一人一句，都是劝解的话，但他们担错了心。辕五要真想怎么样的话，我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他们跟前了。他只是来送送我而已。
　　“说了，只是陪她走走，你们可以当我不存在。怎么，两位铁面无私，不肯卖这个人情？”他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却怕是让人觉得发毛。
　　“别吓人，”我踢了他一脚，“两位大哥放心吧，我一定跟着你们去把这胎给投了，只是这位是我师父，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了，就趁这一会儿道个别，还请通融通融。”
　　他们对视了一眼，看不见表情，也感受的到那份纠结。
　　最后，我们不动干戈地上了路，三个变成四个。
　　
　　“上次你不是说要抓我去投胎，怎么报应到自己头上了？”
　　“算你运气好咯，是不是很开心逃过一劫？”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
　　“以你的功夫，再练几百年也没用的。”
　　我撇撇嘴：“没用也是你这个师傅不会教，反正要比惨轮不到我最惨，您老人家就慢慢享受这无边黑暗的寂寞孤独吧。”
　　“这么说来，还真是很惨啊。”他装模作样拉长语调，叹了口气。
　　“要怪就怪你当初不长眼拦我，你不拦我，以后说不定我还能从哪个角落里遛出来看看你，最差你也能翻进地狱探我监嘛。”
　　“你居然还在记恨那件事，怪不得脑袋空空，什么也学不进去。”
　　“谁说的？信不信现在我可以打到你的头？”我作势要拍，他却不挡，这么扫兴，我只好收回手埋怨道，“挡都不挡，分明看不起我嘛。”
　　“急什么，你手指碰到我头发之前，都还有时间躲。”
　　“你这老头又开始吹了，留了这么多手不教我，是想等着留给哪个好徒弟呀？”
　　“不就等你下次来求我吗？也许再见面的时候，你会变成一个魁梧大汉，那样我留着的招式就有用武之地了。”
　　“呸，你还不如等那小鬼来和你报道快一点。对了，她怎么样了？”
　　“你是说小乐淘？”他往前跳了一大步，“不知道，大概很开心吧。”
　　“但愿吧，”我长出一口气，然后斜眼看他，“你也是的，不要什么都不关心嘛，空的时候到处荡荡。武功要那么好干嘛？反正都独孤求败了。”
　　“到处荡也不比发呆更有意思啊。”
　　我摇摇头：“你真是无药可解。”
　　“有空的时候就来看你咯。”
　　“你有这么好心？”
　　他微笑道：“当然没有，只是为了安慰一下马上就要投胎的你。”
　　“说得好听，你又出不去。这里就是个更大的监狱，你不给他们做事，他们才不放你出去。”
　　“放心吧，若真觉得没意思，我会溜走的，不过在那之前，你恐怕还得再死几次。”
　　“那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你最好别装作不认识我，一定要负责把我变成最厉害的鬼。”
　　“好吧，但我不一定有把握教会一个老太太以一敌百。”
　　“咳”
　　我正想反驳，但是牛头马面打断了我们。
　　我看了看前面，奈何桥就快到了。
　　“那就再见吧？”我抬了抬眉毛看着辕五。
　　“要不要我再教你一招？”他笑着问我，神神秘秘。
　　“啊？”我是有点好奇，但这个时候，他能教我什么？
　　“如果想投胎的时候更顺利一点的话，”他说道，“转过去，我示范给你看。”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但怕他又出什么阴招，时不时转头偷看。
　　结果一个不注意，屁股被踢了一下，果然！我气得想转身去揍他，却找不到他的人影。
　　“谁敢跟你抢，直接踢开他们就行了。”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头一看，这不要脸的已经逃到了上空，忙伸手想去抓他的脚，可还没跳起，就被牛头马面一人一边拉住锁链，动弹不得。
　　“哼，你分明是报复我刚才踢你一脚。”
　　“我怎么会是这种人呢？”他在空中晃了一下，一个没看清楚又来到我眼前，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拍了一下我的头，“再见了，好徒弟。”
　　然后他就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我们眼前。
　　真是个长不大的家伙，可惜再怎么不甘心，总是没有机会扳回一局。
　　等下次吧。
　　
　　奈何桥就在前面了，比起别地的，面前这座真是异常的熟悉呢。其他的桥前排满了投胎的队伍，缓缓向前移动，这里倒是门庭冷落，一路无阻，好像专门只让我一人过似地。
　　我望着桥上的身影，有点不敢走近，但由不得我在那踟蹰，牛头马面走路慢是慢，硬还是将我拉到了桥的石阶前。
　　“上去吧。”
　　我点头，慢慢地往上走。
　　越走近，就越是有些害怕。
　　站着的人终于转过头来，是妈妈的脸。
　　我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又笑了：“恭喜啊，轮转使大人。”
　　“你这么说，更让我没脸面对你了。”沈梦音低下头，顿了一下，继续道，“你一定会觉得我很可耻，欠你那么多不说，还顶替了你的职位。但不管怎么样，机会既然来了，我不可能拒绝。”说完，她抬起头，褪去了原先带着的怯意，直接地看着我的眼睛。现在的她，与其说是心有愧疚，恐怕更多的是自信与笃定。
　　风水轮流转，到底是不一样了。
　　“换了我也不会。”我干脆地告诉她，“说这些没意思，有什么恩怨，上次就已经说清楚了。人本来就是要多为自己考虑的，特别是在地府这种地方。我落得今天的局面，你只是推了很小一步而已，大可安心一些。反正这份差事总要有人做的，不是你就是他。不过说句实话，你现在站在这里送我，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事，确实不太爽。怎么，是牛魔王把你塞进来的？”
　　她显得有些尴尬：“可以算是吧。”
　　看来这就是一部分代价，马簿不得不松手了。
　　“那你见到他了吗？”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说的人是谁，接着平静地答道：“见到了。”
　　“你好像没什么感觉。”
　　“也许是吧，我花了这么多功夫才见到他，按理应该恨他怨他，把这些年的痛苦都发泄出来才对。但奇怪的是，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却不想知道答案了。我为他想过许多个理由，没有一个是可以让我开心的。现在的他根本就是个陌生的废鬼而已，我何苦还要听他来贬低我的过去，自寻苦恼呢？他已经不值得了。”
　　“到了最后，人往往发现辛苦追求的竟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你运气很好，解脱了，还得到另一个成果。只是现在这个结果，能让你开心吗？”
　　“我不知道，”她苦笑道，“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他还是我自己才会走到这一步。也许，一开始我只是拼了命想留下来，不愿去人世受苦而已。那时候我是多么羡慕你，可最后，我终于成功了，却害了你。我没有很开心，但我还会是我，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被他的伤害给束缚住了。”
　　“那就恭喜你重获新生。”我低头，拿起桌子上的碗，“能让我们说一会儿话么？”
　　“你们说吧，不赶时间。”她望了一眼牛头马面，转回头，“这也许会让我心安一些。”
　　然后，她就背过身去，走向桥头。
　　
　　
　　
　　
　　
　　
　　第36章　离别（下）
　　“我真后悔把你拉下水。”我慢慢地一边喝一边说，就像在喝一杯茶。
　　他看着我喝，没什么表情：“你该后悔的事情多着呢。”
　　人走茶凉呀，这还没走呢，开始学会挖苦我了，就不跟他计较了。
　　“对不起，”话一出，我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早知道当初就让她死了来当鬼陪你，这样你们就都不用痛苦了。要不，赶紧去找个人杀了她吧？”
　　“到了这个时候也忘不了开玩笑么？那明明是我做的决定，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样子看起来有些生气。
　　“我其实可以帮你留下她的，难度并不是太大。”犹豫了一下，我开始说起真心话，“只是我想，她在另一个世界就已经占去了你那么多时间，等到了这里，你一定更没空理我了。很自私是不是？都是这样无聊的心理在作怪，才会有那些让大家都不好受的结果。”
　　“你是这么想的么？”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笑笑，望向别处：“现在倒好，我也要走了，你这人几年了也没混上什么好，以后肯定也一样。一个人未免太孤单了，要是觉得没意思，就走吧。”
　　“我哪也不去。”他忽然站起来，抢过我手里的碗。
　　“唉，还有一点呢。”我伸手要拿回来。
　　但他很快往后扬手，将剩余的汤洒入河中，然后放下空碗，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我笑着打哈哈：“说什么呢，你以为眨个眼睛我就死了吗？你那么怕黑和寂寞，怎么待得住？”
　　“只是一辈子而已，要不了多久的。”
　　我看着他，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嚎啕大哭。
　　“别傻了，老太婆有什么好等的，到时候满脸都是皱纹，变年轻难度多大？就算现在，我的实际年龄都够做你阿姨啦。”我伸长手，像个长辈那样拍拍他的头，“你还是看着你的小蕾吧，说不定她会死得快一点。我也不是想诅咒她，不过一般情况下，你肯定还是会先等到她，如果真的不走，就想办法求她原谅吧，那样说不定还有救。”
　　“我陪着小蕾，因为她是我不能放掉的过去，我想守着她，直到她不再需要我担心。我当然爱她，但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把她留在了人间，你知道为什么吗？”　隔着桌子，他伸过了手，揽住我的肩膀，看着我问道。
　　我低下头：“我怎么知道，反正你永远都欠她就对了。”
　　“说到欠，我欠你的岂不是更多？”他反问，“可你也不见得要我还。小蕾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只是过去的她没有给自己机会。我和她早就不在一个世界了，我希望她幸福，却早就放弃了要亲自给她幸福。很久之前，我已经”
　　我抬起头，故作轻松地打断他：“你们的事我也管不了太多，自己开心就好。你欠我什么呀？最多就是互相帮忙呗，没有你，我也看不到愿望井啦，有个人天天在耳边唠叨不要做坏事也挺好的。”
　　“你还记得那口井，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现在想起来，那些时光就像一场梦。”他露出一丝苦笑，语气软了下来，“我慢腾腾地走着，以为总有一天可以将过去都走完，然后开始新的生活。你曾经说过，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我真的信了，所以一直都有恃无恐。我太傻了，以为我们有的是时间，又或者是我害怕另一个开始，不敢走太快，可过去还没完全散去，未来却成空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会和你多说话，坚持去了解你藏起来的痛苦，一起到处游荡，把好玩的地方都走遍，一定不会让这些时间白白浪费。”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真的很想告诉他，不管走得多慢我都愿意和他一起走，虽然有时候会耍些小心眼，但我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着急过。也许我就是喜欢看他那么坚持地守着小蕾，就像我一样，宁愿忍受痛苦，也放不掉那些牵绊在心的前尘旧事。谁又放得掉呢？我愿意等，直到一切都完满地了结，时间带给我们新的开始。
　　可我不能说。
　　几年里，我总是自责并期待着，小心地徘徊在这团迷雾之外，不敢靠太近，又不愿走远。现在，终于看清楚了，那是能让我欣喜流泪的答案，但巨大的悲伤还是抑制不住。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太晚了，我们必须为未来多考虑一些。
　　于是我笑着推开他的手，撇开头：“我们也很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还是你，我却要变成另一个人了。所以，不要说下去了。”
　　那样，只会让我更不甘心。
　　还没完全转过身，很快，就有一双手从旁绕住我的脖子。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也不能替你受苦，更不愿意就这么忘记一切和你一起走。我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去哪里，爱上什么样的人，再见面的时候，会不会认出我，以后的事我算不到。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也许每一个神都知道我做错了，为了惩罚我的软弱和不知珍惜，他们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后悔。可是，你一定会回来解除这个惩罚的，对吗？”
　　眼泪不知不觉漫出眼眶，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我忽然不想逃了，就算只是短短一会儿，我也想抓住这份美好的感觉。我相信他，也有点相信这个轮回，会给我一个机会。
　　半晌，我回过头，尽管有很多顾虑，还是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呢？”
　　他愣了一下，直到看着我的眼睛确定了那个答案，终于也放心地笑了。
　　“可会是在什么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我忍不住，又冷静了下来，“答应我，不要勉强自己去等，我不愿意成为你又一个包袱。如果要留下来，我希望你能够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
　　“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虚度光阴。”他把脸凑近，看着我说：“那么，过去之后，你也要好好地生活。不管过了多久，经历了什么，一定要记住我的样子。就算忘记了，下次看到我的时候也要记起来。你送给我的种子，一定会开出一片幽冥花海。”
　　“那有什么难的，孟婆汤的解药那么多，你还倒掉了一些。倒是你，不要看见变老的我，就认不出来想逃跑。对了，说不定我会变成男人呢。”
　　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画面，可怜的孟婆轻皱眉道：“不要随便开这种玩笑。”
　　
　　“啊，夜叉！”“等等——”
　　听到这两个声音，我马上推开了孟婆。
　　“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