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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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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打量四周的形势,这是江湖人的信条:永远要留心你的处境。

平平常常的土瓦屋,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白天他已侦查过,这时他只须小立看看动静便可。

如果吊客今晚先来了,屋中决不会如此平静安详。

他上前叩门三下,片刻,应门的是老汉,默默地闪在一旁,等他跨入再默默掩门上闩,再默默转身领路越过小院子往厅堂走,老态龙钟,像个又瘦又小的幽灵。

厅堂很小,布置得倒还清爽。两侧没有厢房,走道在右侧,进去就是光线有限的房间,然后是个小天井,再后面才是内室,这种市街附近的房屋,平平实实毫无特色。

迎接他的,是已更衣换装的艳芳。

一袭松宽的罗衫,水湖绿百折裙,隐约可见胴体的曲线,凭添三分秀丽。

老汉已到里面去了,大概厅后的房间就是老汉的居所。

艳芳挑亮油灯,轻盈地奉上一杯茶,粉颊上居然有一抹羞态,娇柔而毫不做作地道:“符爷请用茶,贱妾寄居不便,家中还没雇使女,招待不周,休嫌简慢。”

“艳芳姑娘客气。”他并未用茶,将茶杯搁在桌上:“不要把我当作客人。”

“符爷请小坐片刻。”艳芳并未坐下:“我在厨下准备点心,要不了多少工夫。要不,请到内间小歇,不然符爷一个人独坐,反而不便,请啦!”

谈吐不俗,也没有装腔作势的风尘女子打情骂俏恶像,符可为心中一宽,至少不至于有尴尬场面出现。

“姑娘请便。”他微微一笑:“能不能请那位老伯出来坐坐?听人说,那是姑娘的祖父。”

“家祖有点重听,人老了懒得说话。”艳芳笑笑道:“他老人家歇息了,我们到内间去吧,请随我来。”

艳芳一面说,一面收茶具,想想却又重新放下,袅袅娜娜往里走。

符可为跟在后面,一阵颇为清雅的脂粉幽香淡淡地往他鼻中钻。

蓦地,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脚下一慢,双眉深锁低头沉思。

走道后端挂了一盏纱灯,光线幽幽的。突然,艳芳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天井没点灯,符爷脚下请留神些。”艳芳脸上有动人的笑意:“有一夭,我会买一座宽大的,有庭有院宜于居住的宅院。”

“你会达成心愿的。”他说,思路被打断了:“凭你的才貌,很快就会达成的。”

“符爷请坐。”艳芳放下他的手臂,媚笑如花:“我去沏壶好茶来。”

“先不必管茶。”他宽心地一笑,顺势将艳芳一拉,一挽小蛮腰,艳芳不由自主坐在他怀里了。这种锦团本来就是便于男女叠坐的:“你这里,比南京秦淮名姬的香闺还要富丽些。”

“嗯……符爷。”艳芳半推半就倚在他怀中,诱人的小樱唇一噘:“算了吧,别挖苦人了,你是南京的小财主,见过的场面多,谁又能比得上秦淮的艳姬名花呀!是不是你每天都往秦淮河畔跑?”

“商场应酬嘛!少不了的,但每天跑却又未必,我可不是家有金山银山的财神爷。”他捉起艳芳的玉手放在掌中欣赏:“以你的才艺来说,绝对称得上才貌双绝的名花,秦淮那些花国艳姬,比起你来差远了。”

艳芳是侧身坐在他腿上的,右手被他握住,小蛮腰又被他的左手挽实,想起身势不可能。

“你像个花丛老手。”艳芳想把手抽回,娇媚的神情迷人极了,左手纤纤玉指点在他的印堂上:“我说过我要买屋,你如果信得过我,借我几百两银子周转,不知道你舍不舍得?”

歌妓与客人,谈的不是财就是色,事极平常,符可为没有任何怀疑的理由,虽则他进室就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对。至少,一个半开门的风尘女人,把租来的房子布置得华丽无比有悖常情。

“不是我舍不得,问题在你身上。”他说。

“我?你的意思是,你想金屋藏娇,怕我不答应?”

“这个……”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艳芳的粉颊贴上他的脸,他无法看到艳芳脸上的神色变化,只感到粉颊腻滑无比,耳鬓厮磨吐气如兰。

“我的意思是……”

“符爷,你要明白。”艳芳亲亲他的脸,情意绵绵地说:“走遍河口镇,就找不出几个能有你这般英伟不群的人,而且位尊多金。我跟定了你,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希望,除非你对我无意无情。”

“你又在说奉承话了……”

“不是我在说奉承话,而是说我心里要说的话。”艳芳梃身欲起:“你我初识,在我落花有意,一见钟情倾心,你这一面我就不知道了,就算你是逢场作戏吧!我也不会怪你的。别毛手毛脚,我的点心还没弄妥呢!你自己坐坐,我就来陪你。内房已清理过,要不要进去躺躺?”

“在酒肆灌足了黄汤,肚子里填满了草料,那还吃得下点心?”他抱住不放,嘻皮笑脸,抱在小蛮腰的手不老实,揉来抚去,把艳芳摸得浑身发燥:“不忙不忙,而且……”

“你们男人呀!”艳芳媚眼水汪汪,春意上眉梢:“像是馋嘴的猫,进了厅就想堂,进了堂就想进房……”

“进了房就想上床。”他邪笑着接口:“我有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艳芳腻声问,右手抽回,挽住了他的颈脖,整个胴体倚在他怀中,饱满的酥胸压在他宽实的胸膛上。

符可为不是坐怀不乱的鲁男子,他也不想做鲁男子,亲了亲艳芳的粉颊,色迷迷地邪笑:“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目前我还没想到床,也没想到床上的美娇娘。上了床,玉环、飞燕都是一样的,西子、无盐并无多少差别,差别的是上床前的气氛和情调,这方面你应该比我懂得多;你这内堂布置得有如闺房,可见你定是这方面的能人高手,任何人进了堂,不色授魂予者几希?但今晚我的心情不一样,我要和你秉烛清谈。”

“什么?你……”艳芳扭着小腰肢挣扎。

“不要起来,就坐在我怀中闲聊。”他抱紧不放:“我不会放你走,因为……”

“哦!你总该让我宽宽衣……”

“该宽衣时,我会替你买。”他抱得更紧:“不管你的身世如何,那一定是古往今来,千篇一律的陈旧老故事,我不必提,我要提的是你的现在和将来。”

“现在?你决定金屋藏娇了?你……”

“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要谈你的处境。听地龙卢九说,早些天有人在你这里争风打架,有人被丢出门外,被打得头破血流。”

“有这么一回事。”

“那是一些什么人?把人打了丢出门外的人是……”

“哎呀!你揉痛了我的腰。”艳芳突然娇笑着叫:“放开我,我要站起来喘口气……”

“我又没有呵你的痒。”他到底仍是放了手:“争风吃醋事情虽然平常,但处理不好,可能会出人命……”

“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对不对?”艳芳用手掠着鬓角,信口问。

“我是不放心你……”

“替你自己耽心吧!”

“你的意思……”

“要你死!”

死字声出,艳芳的玉手下移,电芒一闪,三枚原先藏在发内的蜂尾针,奇快地射向符可为的胸口。

贴身而立,一站一坐,手一伸便可触及身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

符可为的右手这时刚抬起轻抚下颔,他首先发现艳芳的衣袖出现不正常的波动,等到看到几乎肉眼难辨的在影,已无法闪避了。

“哎……”他惊叫,仰面便倒。

蜂尾针长有二寸,如果全部贯入胸膛,那还了得?

虽不能当堂毙命,但决难走动,一动便痛入肺腑,可以把人痛得全身发软,失去活动意志与能力。

艳芳随发针的退势,轻灵地飞退丈外,飘落在内房门,飞快地掀帘而入,出来时左手有一把精巧华丽的尺长匕首,站在通向厨房的通道口,冷然注视着在地上挣扎,被痛苦所折磨的符可为。

她美艳的面庞变得又冷又僵硬,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目冷电森森,目不转瞬地注视着符可为,像一头已吃饱了的狼,冷然漠视着死僵了的小猎物,眼中虽有杀机,但已没有胄口。

符可为蜷曲着身躯,强忍痛楚慢慢地、一寸寸地挣扎着坐起,片刻,他成功了,左手按住胸口,右手抱压着锦墩支撑,屈右膝半坐,总算坐稳了。

他脸色苍白冷灰,脸上每一条肌肉皆绷得紧紧地变了形,扭曲得相当可怕,牙关咬得紧紧,可知他所承受的痛苦是如何之大。

他的目光极为怕人,焦点向艳芳集中,燃烧着怨毒之火,黑得怕人,冷得怕人。

远远地,传来了三更三点的更郴声!

“蜂……尾……针……”他浑身颤抖着说:“你……你是……”

艳芳眼神一动,似乎对他还能挣扎着坐起颇感意外,更被他还能说话所惊。

匕首无声地出鞘,冷电四射,锋利无比。

“你是……是那神出鬼……鬼没的女……女王蜂……”

艳芳莲步轻移,一步步走近,步伐极为缓慢,眼中有极度警戒的光芒。

符可为身形一晃,几乎栽倒,但终于以手支地撑住了,颤抖看一寸寸向后挪动沉重的身躯,以臀挪动双脚吃力地后撑,每一撑动,脸上痛苦的线条即加深一层。

身后不远处便是堂门,外面是黑沉沉的天井。

艳芳接近的速度,比他挪动的速度快。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身躯的颤抖愈来愈激烈。

电虹飞射而至,人影冉冉压到,艳芳已迫不及待用匕首进击了。

劲风压体,香气袭人,森森刃气直指胸口,快逾电光石火。

他坐在地上,艳芳的匕首指向他的胸口,身形必定前倾,而且必须贴至切近。

一声低叱,他在锋刃及体的前一刹那,向后躺倒,双足行迅雷的一击,剧痛令他失去应发的力道,但攻势依然猛烈。

“哎……”

艳芳惊呼,右足挨了一脚,斜撞出丈外,砰一声大震,撞得墙壁窗户撼动不已,人亦摔倒在壁根下。

他仰起上身,但堂中一暗,一对银烛已被艳芳击倒,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显然,艳芳知道他的修罗飞刀可怕,很可能有余劲发射修罗刀,熄灯是最好的防范。

黑暗中,传出艳芳一声怪啸!

前面有了动静,老汉鬼魅似的冲出天井,手中那枝斑竹箫但比用来演奏的箫要长四寸,两尺二长箫。

“他在门下。”艳芳急促地叫。

门内下方有物移动,藉天井的星光隐约可见。

“击中他的胸口,但他竟然挺得住。”艳芳的声音响起,但换了方位:“他踢中我的右脚,短期间无法活动自如,快毙了他!”

老汉举箫就唇,一道冷芒从箫中射出,奇准地击中丈外在门内下方移动的物体,有异声发出。

“不是人。”老汉讶然叫:“他真在里面吗?”

“应该在。”

“你真击中他了?”

“三枚全中胸口。”

“你没补他一刀?”

“晚了一刹那……”

“糟!快出来。”

“按理他支持不了的……”

“快走!”老汉惶然叫。

整座住宅暗沉沉,声息全无。

符可为隐身在后门的草丛中,身后是两丈高的城墙,人隐伏在草中,真不容易发现。

他是从后门走的,剧痛击不倒他。

他不能走,那老汉的话靠不住,对方既然设下天衣无缝的妙计杀他,决不会不见死尸便匆匆撤离。

他心中明白,对方在附近最少也埋伏了五个人,等他冲出去送死,或者等他断气再来找尸体。

“我真该死!”他心中暗暗咒骂自己:“那么多可疑的征候,我却昏了头一一忽略了。老天爷!是谁安排下这无懈可击的毒计来暗算我?我与女王蜂无冤无仇,她没有暗算我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

他只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一个善用针杀人的女人,天下间见过女王蜂真面目的人还没听说过,双方从未朝过面,怨从何结起?女王蜂其人姓甚名谁?是美是丑,谁都不知道。

蜂尾针,那真是江湖朋友心惊胆跳的歹毒玩意,在大庭广众间使用暗杀,这可说神不知鬼不觉,得心应手,百发百中。

蜂尾针太过锋利,劲道惊人,不中则已,中则必定投入体内直贯五胜六腑,不将肌肉剖开,决难将针取出,片刻间,内腑必将充血而死;因为针虽细,却刻有环纹刻齿,能进不能退,随身躯的痛苦颤抖而逐渐深入,所经之处血管一一破裂。更由于针细小,创口不易被发觉,所以死了的人连死因也无法查出。

江湖朋友提起蜂尾针,这是谈虎色变,畏如蛇蝎,不论是黑白道朋友,无不恨之切骨。

这几年来,莫名其妙死在这种针下的人,没有五十也有三四十之多,全是些江湖上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明不白地被杀,死后才发现体内的致命怪针。至于未发现的受害者,到底有多少?实难统计。

他被这恶毒的女人打了三针,针入体他便知道所中暗器的特性了。

他缓缓地小心拔出袖套上的一把修罗刀,慢慢拉开衣襟。

他是那么小心上毫无声息发出。

敢设下毒计暗算他的人,决非无名小卒,这些人潜伏在附近等候证实他的生死,任何轻微的声息,也难逃这些高手的灵敏听觉,生死关头,任何微小的错误,皆可以决定生死大局。

他不是一个愚茱的人,但这一次他犯了事后方知可疑征侯的严重错误。

首先,他想到了那个猎赏人组织的那位篮袍人潘义和。

他与潘义和是有数面之缘的朋友,没有深交,但却与猎赏人组织的主事人报应神普超尘相交甚笃,并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

论业艺,潘义和与吊客相去有限,而吊客很少与人结伴,只要多加上一两个助拳的人,对付吊客应该胜任愉快。潘义和派人从池州把他催来,他以为潘义和身边必定缺乏人手。但与潘义和分手时,潘义和居然说可以召集朋友来助自己,这种事怎不令他生疑?

其次是地龙卢九,在酒肆长久逗留,那些码头痞棍竟然踪迹不见,地龙那些狐群狗党躲到何处去了?岂能任由他们的老大与陌生人独自出头谈交易?显然地龙如不是同谋,必定是被凶手控制住了。

再就是那吹箫的老汉,如果是入土大半的普通老人,那能吹出中气十足出神入化的箫声?

最不可原谅的是,他曾经嗅到艳芳身上散发出来,那品流极高,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幽香,竟然未生警兆。

行道江湖十春秋,他接触过不少各色各样的异性朋友和陌生女性。那些清白人家与名门闺秀,所用的脂粉香或薰衣香,品质绝对与风尘女人不同,一嗅便知;即使是秦淮花国名姬,自抬身价也使用高品质的胭粉,但皆不能免俗用量着着浓艳,一方面表示身价高,一方面可以冲淡生张熟魏身上的男性臭味,尤其是酒臭口臭,没有浓香怎受得了?

艳芳是风尘艳姬,她凭什么肯用淡淡的芝兰幽香?当时他确曾生疑,却被艳芳挽臂表示亲热而打断了他的思路,突然兴起的疑云悄然消散。

他愈想愈毛骨悚然,也对艳芳那种精密手段和计划暗暗佩服。

如果喝了外厅的茶,如果他不施手段缠住她;如果他不是步步进迫谈上了吊客而进入香闺……

又假使他不是坐着受到袭击,不先一刹那看到了艳芳眼中的杀机……

不管怎么说,他中了美人计,活该倒楣,错把母老虎女杀星当作路柳墙花,这笑话闹大了。

他死过一次了,而现在危机并未消退。

他割开了左胸肌,咬牙忍痛拔出斜贯在胸肌内的一枚蜂尾针。

他是在对方针飞出掌心时仰面倒地的,而且右手放在下颔抚摸,本能地用手臂挡暗器,所以针是斜贯入肉的,并未贯入胸膛,真是危机间不容发,生死须臾。

用百宝囊中的药散敷上创口,再割袍袂裹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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