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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川作品集-海南过客-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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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对父母说什么呢?当然先要报个平安,然后他们一定会问我找工作的情况,我当然可以用刚到海南几天,还没来得及去找工作来搪塞他们,可是如果再过几天,或者几个星期过后,我还找不到工作呢,我将如何面对他们?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因为被大学开除的事而没有单位肯录用,他们为此已经伤透了心,恐怕难以承受因此造成的再一次的打击了。母亲那泪涟涟的双眼网着让我心碎的痛。
  我看着手里的电话单子,满心的无助。
  “嘟嘟嘟”,听筒中传来占线的蜂音。
  “真他妈烦人!”
  我心中暗暗地咒骂着那门我们全胡同几十户人家赖以对外联络的公用电话。
  又播了一遍,仍然占线。
  “打不通就先让后面的人打!”
  身后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催促着,当然他说的“后面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我挂了电话,转身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懒得惹事,保证会在他那张让人讨厌的脸上捶上一拳。
  “不打了?”
  柜台后的小姐看看我递进去的单子。
  “打不通。”
  小姐“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下计价器,把五十块钱扔还给我。
  离开柜台时,我忽然感到几分轻松,甚至感激起那个占线的电话和我身后那个催促我的男人来。没有和父母通上电话,自然不用费尽心思地编造什么借口,搪塞他们关切的问询了。至于对他们挂牵儿子的那一份歉疚,反正我已经打过电话,算是在内心中给了自己一份交代,至于电话通不通,那可就不是我的能力所及了。能挨一天算一天吧,如果找到了工作,怎么都好说,就是挨骂,那骂中也是充满了欣慰的;如果找不到工作呢?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门外的马路上蒸腾着颤抖着袅袅升起的热,在刺目的阳光中,把街上的景色扭曲得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楼。
  空调吹出的凉风让我鼓不起勇气走出邮局的大门。我在靠墙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盘算着下一不该怎么办。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马大庆,这个古道热肠的东北汉子,他是来海南给他们老总开车的,听他说,他们公司规模不小,应该是不会假的,油田是国营的大型企业,有钱有势,看他们那些高档汽车,在海南的投资就不会太小,只是不知道他们那里需要不需要人,需要的又是哪方面的人。刚才在招聘会上,我还特意留心了一下,却没有看到他们公司的展台。可惜没有把他给我留的电话号码带在身上,不然倒是可以在邮局给他打个电话,或许能撞上什么机会呢。
  我又想到了邹强,这个刚结识的不甘平庸的硕士,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那天在招聘会上,由于极度的失望和愤怒,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他打个招呼就离开了会场。他学历高,又不象我这样背着“黑锅”,要找一份工作应该不成问题,但愿别再让妇联拉去就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就是让我去妇联,我也干,不管怎么说,那也有份工资,有个暂且安身立足的地方啊!
  不想那么多了,还是先回招待所,给马大庆打个电话问问再说吧。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邮局的时候,想起一直要买一份海口地图的事,邮局当然应该有卖的,我正好买一张。于是,我走到卖报刊杂志的柜台前。
  柜台里摆着花花绿绿的杂志和各色的报纸,我看到有海南省和海口市的交通图,忙招呼柜台里的小姐给我各拿了一份。
  付过了钱,我卷了地图,看一眼门外耀眼的阳光,深深地吸了一口凉爽的空气,一咬牙,推开门,走出邮局。
  7
  在回招待所的路上,我找了一家小饭馆,胡乱地吃了一碗面条,算是对自己的肠胃有了个交代。
  回到招待所,我先检查了一下放在床底下的钱包,找工作遭受的挫折让我更加意识到每一分钱的重要。钱包和里面的钱都好好地躺在床下。
  我打开了那台老爷空调,看着它艰难地“嗡翁”地哼起来,这才找出马大庆写给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在床上展开了刚买的海口市交通图,对照着地址查找起来。
  马大庆他们公司在滨海大道上,离我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研究了一番交通线路,发现需要乘坐两趟公共汽车才能到他那里。现在是午后两点不到,海南的单位都是在下午三点才上班的,此时马大庆他们一定在午休,不好去打扰他,还是等上班后再打电话给他吧。
  我收了地图,在床上躺下来。折腾了整整一个上午,还真有点疲乏了,趁着这工夫,我也打算眯上一小觉,可偏偏就是有人不让我安静一会。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吵闹,男声女声混杂在一起,先是你来我往的一句接一句,接下来就变成了交错纠缠在一起的音高和频率的较量了,听上去似乎是一个男人在跟俩个女人吵架。
  吃饱了撑的,大中午的,也不让人安生一会儿!
  我用毛巾被裹了头,企图平息这闹心的声浪,却是无济于事。
  我恨恨地跳下床,冲到门边,拉开门准备和外面吵闹的人理论一番。
  走廊里站着三个人,果然是一男、俩女。
  男人我不认识,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俩个女人却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个是接引我入住的年轻的女服务员,另一个是我那晚见到的徐娘半老的中年女人。
  三个人一概地脸红脖子粗着,拉着架势,大有拳脚相加,兵戎相见的意味,弄得我一时间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本已到了嘴边上的不满,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我在跟你说最后一遍,你马上给我收拾行李,搬出去,不然的话,我要报警了!”
  中年女人看了一眼打开门的我,眼神中颇有些杀鸡给猴看的意思。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男的多半是这里的房客,因为交不起房租或者其它什么原因,正要被招待所扫地出门。
  看那中年妇女的神气,一定是这里的老板或者负责人一类的。那原本给我印象就不好的年轻的海南姑娘此刻也是狐假虎威地跳了脚地耍横。
  “就是,快走!没有钱还想赖在这里,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哪!看那年轻的男人,一腔的羞愤把眼睛都烧得通红,对了俩个得理不饶人的女人,嘴上不服软,心里的虚却全写在了脸上。
  “霍经理,你们也太势利了吧!我不过才欠了两天的房租,”
  原来这中年女人姓霍,是这里的经理。
  霍经理打断了他的话,鼻子中“哼”出两声冷笑。
  “两天的房租?真亏你讲得出口,就是半天也是拖欠呀!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是两点了,按照规定,中午十二点一过,就应该再算半天的房租了,看你穷得叮当乱响,便宜了你,我不跟你要了,你赶快给我走,不然到了派出所,咱们可就得算算清楚了!”
  “是啊,别说欠两天房租了,你要是去找小姐,少给一分钱人家也不会让你上床啊!”
  年轻的服务员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揶揄着。
  霍经理大约觉得她的帮手这种比喻实在有些不妥,白了后者一眼。
  “少跟他罗嗦!阿艳,你去把他的行李扔到街上去!”
  她吩咐着服务员。
  阿艳很冲,立刻上前推开那个房客,闯进我隔壁的那个开着门的房间。
  “你们!”
  那小伙子额上暴出了筋,我看到他忽然攥紧了拳头。
  我的手心也攥出汗来,看着那大约如我一样从内地来海南床世界的小伙子一副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样子,恨不得冲上去,好好教训教训这俩个惟利是图的女人,但我终于还是忍住了,想想自己为一时冲动所付出的代价,我咬着嘴唇忍住了。
  小伙子的拳头也松开了,我看到他压抑在无奈之下仇恨的目光,在阿艳把他的行李乱七八糟地扔到走廊上时掠过她和霍经理的脸。
  我关上房门,门外是一片喧闹过后格外的寂静。
  躺在床上,隔壁那个被赶出去的小伙子弯腰收拾自己东西时,眼中悄然垂下的一滴泪,仿佛滚烫地滴在我的心上。他的今天,或许就是我的明天。我不知道每天在海南这块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上,有多少人的梦幻在现实中无情的破灭了,又有多少人仍然抱着满腔的激情千里、万里地跨海而来呀!
  那被赶出去的小伙子今夜将置身何处呢?我曾在他垂下泪来的那一刹那,强烈地冲动着,几乎要开口挽留他与我同住,却终于没有说出来。我入住时交付的那二百块钱押金,如今也只剩下五十块钱了,在自己尚不能把握自己的明天的时候,任何对别人的同情和怜悯都是有心无力的,这毕竟不同于在海安的码头上救助那饿昏过去的女孩子,那只需要一顿早饭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而要担负俩个大男人的生活,我现在是想也不用想的。
  我能够做的只有一份默默的同情和一份对那霍经理以及阿艳的憎恶。
  睡意已经没有了,全身的倦怠也不知道被吓得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快三点了,我决定下楼去给马大庆打电话,我得加倍地努力了,不然,下一个被扫地出门的恐怕就是我了。
  8
  我的电话打的正是时候。
  “你要晚打来五分钟,我就出去了。”
  电话那头马大庆说。
  “开始找工作了吗?”
  这位老兄还挺惦记着我。
  “开始了。”
  我琢磨着如何开口求他,虽然马大庆是个热心的人,但我们毕竟是萍水相逢,人家请我喝酒,吃饭,又帮我找了住处,已经是很难得了,他没有义务为我这么个陌生的旅伴去费劲劳神地寻找工作,再说旅途中因为寂寞结识的朋友,谁知道会不会在旅行结束后还能保持住呢。
  “有方向了?”
  听上去马大庆的口气中倒是不乏关切。
  “没有。”
  想到几天来所碰的钉子,我有些无奈。
  电话那头有人在和马大庆说着什么,只听到他在唯唯地应承。
  “兄弟,不好意思,老总催我呢,咱们改天再聊。”
  过了片刻,马大庆抱歉地对我说。
  我心里有些失望,大约我这最后的寄托也要落空了。
  “好。”
  我有气无力地应承着,准备挂电话了。
  “喂,你那儿有电话吗?”
  马大庆在电话那头提高了声音问。
  “房间里没有。”
  “那服务台的呢?你告诉我号码,我有空给你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给了他号码。
  “那就先这么着,等空了,咱哥俩再好好聊。”
  挂了电话,我没精打彩地准备踱上楼去,心里对马大庆的帮助已不抱太大希望了,看来要想摆脱目前的困境,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了。
  “哎,你等一下!”
  我打电话是一直坐在服务台后面的霍经理叫住了我。
  “干什么?”
  刚才她把那个小伙子赶出去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她心生厌恶,加上此刻心情更加不好,所以腔调中没带出一点好气。
  “我这儿的电话是收费的。”
  霍经理冷冷地说。
  又是他妈的钱!
  我盯着她那张原本不难看,现在在我眼里却是那样丑陋的脸,过了半天才问:
  “多少?”
  “五毛。”
  我摸出一块钱扔过去,本想转身就走,却终于站在原地等她找了钱。
  “叫电话也要收钱的!”
  我上楼的时候,听见她在我身后提高了声音说。
  我几乎忍不住要返身冲回去,扇她两记耳光解解气。
  回到房间,我一头栽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了。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海南寻求发展,更没想到的是这个轰轰烈烈的大特区其实并不象我想象得那样到处充满着机遇。自己那肄业的经历也终于彻底地成了求职的羁绊,在北京如此,来到海南依旧如此,也难怪,且不说人家对于一个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的大学生的鄙视或者恐惧,就单纯说这肄业的学历,和那些揣着毕业证书的大学毕业生,甚至还有邹强那样硕士研究生,还保不齐有没有博士一类的更高学历者相比,也终究是矮人一头。以应聘的方式求职成功的第一关键就是学历了,因为那是用人单位看得见,摸得着的最实实在在的东西了,至于工作能力,那是一时半刻无法真实展现的,况且,以我的年龄和经历,就是把自己的能力吹得天花乱坠,人家也多半不会相信的。看来要想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绝非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我如果不拿出更多的耐心和努力,怕是真的会如隔壁的房客那样,最终两手空空,流落街头了。
  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心里惶惑得不成。
  不能等明天了,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马大庆身上了,我必须再去自己找寻机会,躺在屋里,肯定是没人把工作送上门来的。
  我下了床,从旅行包中拿出一只装计算机软盘的盒子,那是我从北京带来的,里面装着一套去年我在北京一家工厂实习时帮他们搞的一个仓库管理的软件,这套在业内人士看来并不复杂的软件,当时却很受工厂的好评,因为它很实用,操作起来也很简便。当时工厂的厂长曾经信誓旦旦地许诺,如果我毕业想到他们厂工作,百分之百的没问题。我被学校开除后,曾经找过那个厂长,当然在表示了深深的惋惜之后,我还是遭到了拒绝,因为人家绝不可能接收一个被开除的大学生。
  动身来海口前,我犹豫再三,还是带上了这套软件,一来虽然它简单,却还有一定的应用价值;二来怎么也算是我独自完成的一项成果。前几天觉得可能人家用人单位看不上这么个小玩意,所以没有带在身上,现在我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文凭,怎么也得拿出点儿让人信服的东西呀。
  我把磁盘盒子装在一只塑料袋中,又把海口市交通图放了进去。收拾停当了,看看表,还不到四点钟,现在正是各单位上班的时间,我拎着塑料袋,又出了门。



第四章 “金蒂制衣”与少女张大换
  人才交流中心——“金蒂制衣公司”的招聘广告——椰岛宾馆写字楼——228房间的门——气咻咻的少女——五块钱一张的登记表——不会写字的姑娘——少女张大换——“钻石城”里的色情——小娥才十六岁——虎口脱险——“岗位保证金”——张大换也被“取上啦”
  1
  海口市交通图上标注了“人才交流中心”的位置,从地图上看,应该就是我第一天找工作时,省政府门前的武警战士给我指的那个地方,我决定再到那儿去碰碰运气。
  “人才交流中心”离我住的地方不算太远,虽然街上的气温依旧很高,柏油马路都被烤得有些发软了,我还是决定步行前往。老实说,我自有生以来所吃过的苦加起来也没有这几天的多,虽然我不是出身豪门大户人家,但也是自幼饱受父母呵护,兄姊关怀的,何况在家里的孩子中我是最小的,自然难免多几分娇宠,如今出门在外,却再也没有了那份在家时的优越,我知道除去自己的亲人,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感受,更没有人会同情我的辛苦,在还能坚持下去的时候,我必须竭尽全力地去打拼,但我却不敢去想想真的到了有一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怎么办,我会象邹强所说的那样,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再让人们鄙视的目光包围着,麻木不仁地苟活?我不敢想,也不愿去想,所以,我干脆就不想了。趁了我的勇气还没有完全消磨掉的时候,我还得去奋争。
  “人才交流中心”里充斥着各色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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