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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铁手-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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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愤道:“他们一个是东京‘千里神捕’单耳神僧,一个是霸州第一捕头‘铁闩门’霍木楞登,另外一个,却仍不知是谁,只知是沧州名捕。前两人各率衙役一百名,前来围捕,都是六扇门中第一流的好手。”

张三爷惨笑了一下,又苦笑了一下,道:“以我们现在实力,可以对付他们四股人马吗?”

大家都说:“不可以。”

“灯火金刚”陈笑一向口直心快,还加了一句;“恐怕连对付其中一批都很难。”

张三爸舒了舒身子,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蔡老择即道:“先得要裹伤养伤,更重要的是——”

大家都抢着说:“吃东西。”

小女儿张一女还加了一句:“我都饿死了。”

这些人忙着逃命,已两天半没吃过任何食物了。

只有“大马金刀”郑重重依然眉锁愁重地说:“师兄姊妹们一一丧命,我哪还吃得下?”

“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牺牲了,我们更要吃;”何大愤说,“我们不仅为自己吃,也为他们吃。吃饱了,才活得下去;活下去,才有望有日能为他们报仇。”

“你不是跟小师弟张炭最要好的吗?”蔡老择故意激郑重重振作起来,“他现在只不过是失散罢了,你要是饿死了,他可吃得饱饱的,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你可见他不着了。”

郑重重眼睛亮了。

他跟张炭是生死之交,在一群师兄弟里,就算他俩最是要好。

“谁不想吃?饿都饿死了!”谢子咏抚腹惨兮兮地说,“现在哪来东西吃去?”

那是真的。

粮食都吃光了,不然,也掉光了。

这一路上饿莩遍野,民不聊生,加上这一带荒山野岭,哪有可吃的?

“是了。”张三爸颇为感慨地说,“这些年来,我们在江湖上混,还没学会怎么混顿饭吃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

笑得很涩。

的确,这十几年来,张三爸的地位渐高,“天机”组织在对付贪官污吏时也从中取得巨利,大家都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对械斗决战并不陌生,但对如何在此荒凉之地填饱肚子,却都束手无策。

何况,他们身上都负着伤。

大大小小的伤。多多少少的伤。或轻或重的伤。——还有受创最重的、疲乏的心。

你的头是我的

包扎好伤口,他们开始去觅食。

“天机”素来讲究联络讯号的,万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发现敌众,即可放出旗花箭号、青蚨钱镖,他们就会尽速回援。

他们本来以为找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一一他们打过最难打的仗,杀过最难杀的人,曾在三千大军中刺杀一名敌将,曾星夜越过遍布蛇蝎的大沼泽,曾在数百敌骑下仆身斩蹄,曾在箭雨枪林中盗取印玺。

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为的,也没有什么事,是他们办不到的。

可是,今天却叫他们去找吃的。

霸州一带,早因贪官采办“花石纲”,而弄得饿莩遍野,民不胜扰,豪强专制,寡弱受凌,又逢大旱,惨不堪言。

这一众奇士侠客,找来找去,找到入夜,还找不到可吃的。

山边还有几户人家。

他们只好硬着头皮去讨食。

“我们自己都没有可吃的,还会给你!”有些农户以为他们是强盗,既畏惧又防范,不过见总算不是官兵,才比较放心。他们就算有贮粮,也早给官兵搜刮一空,留下性命已算侥幸了。

在他们心目中,强盗不过是狼,而军兵却厉于猛虎,遇上则尸骨全无。

他们想下田偷点瓜薯,但田里一片枯焦,荒凉龟裂。

“唉,此地竟那么贫瘠。”张三爸浩叹道,“可恨的是,我们看那些狗官却每餐大排筵宴,千名陪客,数百美女作伴,一个五品小官每一餐浪费的,至少够三百个这些无告苦民吃上一年,就算我们平时大吃大喝,说来也太不知俭省了!”

梁小悲道:“所以我们‘天机’更不能给撂倒,更要为这些苦民伸张正义,奋斗下去!”

“可是”,张一女再也忍不住了,“我们再没食物入口,只怕马上得要倒下去了。”

他们拍门,猎户人家都不敢应门。

这几人饿疯了,只好踢门而入,里面的男女老幼都跪地叩头哭号:

“军爷,军爷,我们都没吃的了,小三子前天已饿死了,但军爷要献予圣上的两尾獒,我们还好好的奉养着呢!不敢有失。”

张三爸只见围栏里一只似野猪又似鼠又似鹿般的怪物,长有两条毛刷子一般的“尾巴”,正在吃着肉骨和菜叶,而那围栏也是这户人家里漆髹得最体面的事物了,顿时心知,这些人宁愿自己饿死,也不敢稍有“薄待”这要献给圣上的“奇兽”,万一这异兽死去,全家不是尽遭抄斩,就是发配边疆世代为奴,实在是“人不如兽”。

然而张一女却闻到香味。

肉香味。

她过去灶口把锅盖一揭,果然烹着盘肉。

“有肉!”张一女发现这户人家不老实。

“那是小三子的肉。”那老妪呆呆的说,“我的三儿子快死了,我就跟他说,你可以死,灵物不能捱饿,于是我就煮了他,给灵物吃,呶,它现在吃着的就是了。”

张一女瞧瞧那只丑陋怪物正咻咻地嚼着的肉骨,还霍霍的向众人伸出一条像它尾巴一样开叉的舌头,而灶上还蒸着那一盘少了一大块的人形,哇的一声,掩面出去,呕吐。

呕吐不已。

“我们不能在乞丐里抢饭碗,”于是张三爸毅然道,“我们不如趁还有点气力时,越过疑岭,先赴沧州,去想办法。”

“对”,蔡老择也点头称是,“沧州辛家兄弟、‘八字刀’还有‘天机’盟友‘止戈帮’都在沧州,他们都财雄势大,没理由不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他们话是这样说。

希望是这样抱持着。

——不过自逃亡以来,一路知交尽掩门,世上是真的有患难见交情、一贵一贱交情乃见的事儿。

所以在翻山越岭,一面在闪躲追兵,一面奔赴沧州之际,“天机”连张三爸在内的八名成员,都不免忧心忡忡。

“天机”八侠好不容易才突破万难,攻破了官兵的封锁线,夺了一名官带的干粮,八个人勉强算是有食物进了口,强忍到晚上,越城投奔“止戈帮”。

经过通传,久未见人出迎。

从前,以“天机”龙头张三爸之尊,来到此地,“止戈帮”的帮主“指天金戈”武解为首,无一不雀跃万分,倒履相迎。

而今却十分冷落。

张三爸忍辱负重,一再请管事传报,自己等人是有急事,渴见武帮主一面。

然面陈笑和何大愤已抑压不住怒火了:

“去他的,摆什么架子,不见就拉倒!”

“昔日他要我们助他复位,又是怎么一副咀面,就算不知恩图报,也不必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三爸长叹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们现在是什么遭遇、什么环境!就看开点吧,是我们求人,不是人求我们。”

又等了一阵,月已中天,才有人把他们叫了进去。

大厅里倒是杀气腾腾的。

“止戈帮”的六名当家都金刀大马地坐在那儿,趁手兵器也不离身,火光猎猎晃动,像一条条着了火乱腾的蛇。

张三爸拱手笑道:“武帮主,怎地如此大阵仗?”但当家们都没有笑容。

武解铁着脸道:“张三爸,你犯了王法,而今已是‘黑人’我们‘止戈帮’可是尊奉朝廷忠于圣上的正当帮派,也帮不了你,你走吧。”

陈笑和何大愤都待发作,张三爸都制止了,只说:“我来这儿,干冒奇险,也不敢奢望各位破家相容,只不过,当日贵帮遇上叛变时,平乱复位一节事上,咱们也出过力,捐过八百两银子,却不知能否退还一二,只求不必沿途乞讨,已不胜感荷。”

“上戈帮”的人都笑了起来,武解道:“有这回事么?谁看见我借你银子了?我也说你借了我三千两银子,怎么?今日可有得还?”

梁小悲怒叱:“你们这干负义之徒——”

武解脸色一沉:“怎么?”

其他当家都抄起了兵器。

武解横着眼对张三爸道:“我说呀,三爸,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张三爸长揖道:“谢谢高抬贵手。”说罢便领大家要走。

“慢着。”

武解叱道。

张三爸缓缓回身。

——这叫自取其辱。

他已下决心:如果真情非得已,也只好放手一搏了。

武解却不是要打。

“银两我们没有,这儿人倒有一个,他熟沧州地形,或可带你们平安离开也不定。”

张三爸只见座上一少年汉子徐徐起身,长得相貌堂堂,年纪应该甚轻,穿得也甚简朴,但看去仿佛比他年龄要长几岁,而且还有一方之主的尊贵。他那一双手,似乎长得过大了些,摆在那儿都嫌显眼。

“小兄弟是——?””“我姓铁。”那少年坦诚抱拳,朗然道,“拜见张龙头和各位大侠。”

“你跟我们在一起,不像往日,现在已毫无好处,反而随时被祸,你可想清楚了?”

“我一出道便听过‘天机’的事迹,现在想真的看一看‘天机’的行止。”

“看一看?”谢子咏道,“只怕你看到的尽是我们虎落平阳的惨状吧!”

不幸言中。

——世事往往是吉兆的迟迟未到,而恶症却惟恐来晚。

他们到了“宝马银枪”辛大辛和“神骏金钩”辛大苦的院宅,遭受的是比“止戈帮”更不堪的待遇。

他们一报传了名字,辛氏兄弟立刻跟他们“见了面”

不是“接见”。

而是亲自出来,跟他们会了面;当然,在辛大辛、辛大苦背后还有一群刀在手、箭上弦的护院门徒,而辛大辛手控银枪、辛大苦双手金钗,一副出来缉拿江洋大盗的阵仗,只生怕给强梁劫匪入了屋。

张三爸见了这场面,就苦笑道:“叨扰了。”准备转身而云。

梁小悲忍无可忍,戟指骂道:“姓辛的,当日‘暴行族’铲平了辛家庄,要不是我们‘天机’替你们赶走了恶客,你们能有今天?”

张三爸截止道:“小悲,别说了,说也没用,走吧。”

“站住!”

辛大辛大吼了一声。

“就是因为我们有今天,我们念旧,才不落井下石,一钩钩下你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颗狗头!”辛大苦道,“记住,你的头本来是我的!”

张三爸再也不答话。

他下令谁也不许答话。

他们只冷静地退走。

只有一人发出一声冷笑。

“谁的头都是他自己的。”

那姓铁的少年人。

辛大苦可不容情,一钩挂落。

张三爸喝了一声:“闪开!”

长身要招架这一钩。

那少年也没闪躲。

他只用手一挡。

张一女关切地问:“怎么?受伤了没有?”

少年只摇摇头。

张三爸不想启衅。

他跟七名弟于和这名少年离去。

离去之后,才发觉这铁姓少年并没有受伤,只左臂袖子稍为钩破。

而在辛家庄的辛大辛,注视到他老弟辛大苦的金钩,竟倒卷了一个缺口。

那是削铁如泥、断金如竹的兵器,还是粤南“黑面蔡家”打镌的,就算那是一只铁造的手,也得给他应钩而下。

而今,损的是钩。

请替我找头

张三爸决定放弃。

梁小悲和蔡老择却认为应该要坚持下去。“辛氏兄弟恩将仇报,而且他们也跟贪官劣绅勾结,以采办花石呈天子的名义,霸占不少农田,劫夺民物,不如杀了,顺此以辛家庄为屏障,拒抗官兵。对付他们,得趁我们还有足够实力。”

这是蔡老择反守为攻的意见。

张三爸反对。“我们平时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是我们人在安逸强大而打抱不平、拔刀相助,而不是为我们私己利益杀人越货。而今我们流落亡命,若在此时找诸般藉口侵占武林同道的基础,这样做了,就算理由找得再充分,但在心里也说不过去,而且,他日在江湖道上也抬不起头来。”

梁小悲则建议:

“我们再去找庞员外。庞捌一向比较有人情味,而且爸爹您对他有再造之恩,当年他给官府围剿时,‘天机’也曾予以庇护,我看他决不是断恩绝义之人。”

对这意见,张三爸接受。

“反正已来了沧州。反正已找了辛氏兄弟和止戈帮武解,现在也不在乎再丢一次面了,而且,反正也没有更坏的了。”

有。

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庞员外见张三爸一行人风霜扑脸地来,他大喜过望、喜出望外地热烈相迎。

他很热烈。他热烈地拥抱每一个人。他热烈地呼唤每一人的名字,就像呼唤他久违了的战友,他热烈地把他们迎进屋里去,更热烈地为他们泡茶,且在他知道这些人正饿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他更热热烈烈地打发总管“单峰神驼”马交去为他们夤夜买酒菜回来让他们大快朵颐。

“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不当我是朋友了啦?”

“我等你们好久了。”

“不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爸爹,只要你在,我庞捌一定竭力为你效命。我这颗头,一向都是你的。”

这是庞捌剖心沥肺的话。

——幸好有来找庞捌。

张三爸暗自欣慰:

幸而世上还有庞捌这种人,否则一旦患难,旧交尽成仇,做人交的全是这种掉头而去的朋友,实在太令人心寒了。

忽然,那姓铁的少年凑近张三爸的耳边,说了一句非常低非常小声的话:

“军队已经开始在外面包围了。”

张三爸立刻突围。

包围已开始。

但未完成。

张三爸迅速出手,庞捌立即呼啸埋伏好的护院一拥了出来,交战之下,张三爸仍能奋勇抢攻,一举擒住了庞捌。

他非常忿恨。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庞捌的回答竟然是:

“谁叫你落难?”

张三爸本来想杀了庞捌。

但他杀不下手。

因为庞捌的妻子,儿女见他遭擒,全都哭号哀告,要张三爸手下留情。

张三爸真的手下留情了庞捌的命,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时势里,杀了庞捌,庞家大小,只怕都活不下去了。

——庞家只庞捌一个人对不起他,他不能害了庞捌一家十七口。

他率领七名“天机”门人冲杀出去。

围捕的人是“百足”吴公率领的,有两百多人,余众尚未赶到,张三爸在他们未布防好前就已全力硬冲,终于突围而出。

不过,陈笑和郑重重都受了不轻的伤。

郑重重尤其伤重。

他们逃回霸州野屁店一带:肚子,仍然是饿的;负伤,比先前更重;追兵,则越来越多;而天下之大,却无有容身之地。

待稍为安定下来,他们发现两件重要的事:

一是姓铁的少年“不见了”。

——一定是突围的时候,他没有跟上来,可能已身遭横祸也不一定。

梁小悲和何大愤一听,就想回去找这铁姓少年:

“是他通知我们有埋伏,我们才能及时突围的,我们岂能丢下他不理!”

张三爸道:“我也欠了他的情,我也想救他,可是这样回去,又有什么用?只听人救不到,只枉送了性命。”

蔡老择则认为那姓铁的小兄弟应无大碍,因为打从战斗开始,他已“消失了”,而直至他们突围而出,都未见铁姓少年落入敌手,也未露过面,虽未“杀出重围”,但想来亦应已“溜出重围”了。

此事争论不了多久,就争论不下去了:

因为另一事更惨重——

那就是饥饿。

饥饿完全爆发。

“天机”诸子已撑持不住。

饿比伤还可怕。他们不怕血战,无惧负伤,但总不能在完全没吃东西的情形下血战负伤。

他们决定无论偷也好、抢也好,都得要弄点东西充饥再说。

他们去了几户人家,讨吃的,全部没有,梁小悲光火了,问:

“那你们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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