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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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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宝儿将信将疑地走出门,说道:“那我下次再找个机会抱着试试,我不信闵安会骗我。”
  吴仁将她哄走:“死小子除了那句要讨你做媳妇儿的话是假的,其余实打实的真,你快去玩吧。”
  闵安从来不为身份来历犯过难,在他心里,他就把自己当成了兄长。甚至有一次非衣问他,为什么明明是男儿身,却取了“闵安”这个妹妹才用的名字时,他回答说是为了纪念早夭的小妹将心脏转移给他的恩情,他才时时刻刻要把“闵安”挂在嘴边。非衣当时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信是不信闵安的理由。
  闵安将萧宝儿的疑虑抛到脑后,径直回了行馆,打来温水,给五梅擦了擦身子,随后又给他上好膏药。
  厉群向李培南禀告了闵安在柴房里的善举,随后又依照吩咐照样去了后宅院,向非衣通传今日内在行馆发生的事。
  非衣治理好将军的伤势,见无大碍,才让狸奴背着笼子回到行馆。他梳洗了一番,换好衣装,正在烹茶时,却听到厉群说闵安挨了十记军鞭,连忙起身朝外走。
  厉群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就地跪了下来,扣手说道:“二公子,请听在下一句,小相公即使还得二公子的看顾,毕竟也是个外人,二公子万万不可为了一个外人,与大公子失了和气。”
  非衣负手而立:“闵安犯错只罚十鞭,还轻了些,他是世子的人,我怎会去失掉和气。”
  厉群听后心下稍安,正要起身,又听到非衣淡淡说道:“只是我已经治了将军,世子还打闵安,这就有些不公平。不如让我去做个决断,让两边人都不吃亏。”说完他就走出院门,径直找到狸奴,抓住正在休息的将军,将它另一边翅膀折断。
  

  ☆、诘问

  戌时一刻,闵安听到通传,连忙走到暖阁里熏过香,压住了背后的清凉药草气味,才走进了二楼书房。
  髡发狸奴正跪在地上,五大三粗的汉子将身子缩成一团,痛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落下。闵安向座椅里的李培南行过礼,走到狸奴身旁,眼尖地看到他的左手竟硬生生地折断了,骨头刺出了皮肤,在外面豁着一摊血。
  闵安的心连着跳了几下,李培南没说什么,倒是狸奴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转述了非衣折断将军翅膀的事情。随后他自断左臂,上来向李培南请罪。
  闵安稍稍低头聆听,却忍不住啧了啧嘴,暗想大活人终究比不上世子爷的畜生。李培南将一双黑亮的眼睛移到闵安脸上,突然说道:“以后由你来照顾它。”
  闵安愕然抬头,随后又反应过来,顺着眉眼说道:“将军身子如此金贵,我怕在我手上,又有什么闪失,世子若是不追究重责,我才敢领养它。”
  李培南抿嘴一吹,将军扑腾着从笼子里飞出,落在他伸出的左臂上。他站起身走到闵安跟前,手臂很稳当,立在上面的将军却扑扇着翅膀,不断有残羽零落掉下,还露出了左右抻着伤绷子的骨架。
  将军负痛哀鸣,如同月下杜鹃泣血之伤。
  闵安叹口气说:“是我错了,世子指派得对,我会好好照顾将军的。”他从李培南手臂上抱过将军,搂在了怀里。
  李培南挥袖唤退狸奴,不大一会儿,就有丫鬟跑上楼,给闵安拿来了照顾将军所需的物品。闵安把将军放进脚边的软絮小竹筐里,在颈上挂好驯哨,又低着头老实站在屏风旁候命。
  将军被系在了竹筐里,扑腾着翅膀,扇出一阵风。闵安看见李培南仍在望着他,踌躇一下,弯腰拾起竹筐,将鹰鸟带着框子都抱在了怀里。他伸手去摸将军头颈上尚存的羽毛,用柔声说道:“从此后我们相依为命,你就是我的亲人,哦不对,你是我祖宗,可好?”
  李培南适时开口:“将军再有闪失,你需得受重罚。”
  重罚的例子前面已经有了,十记军鞭和狸奴的断手。闵安连忙抱着竹筐弯腰应道:“是,是。”将军就势啄了下他低下来的鼻子,他捂着鼻子,抬头去看李培南:“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李培南问:“你从五梅那里问到了什么?”
  闵安答:“五梅确实不知账本的下落,只对我说了说茅十三爱去的地方。我回头细想了一下,可排除账本在其他两处地儿,只留一个最大可能的去处:桃花寨。”
  李培南不接话,闵安就跟着解释:“桃花寨是一处妓寨,茅十三喜好到处抢掠,不管走了多远,最后都要回到桃花寨会会他的老相好,所以我想账本极有可能在他老相好手上。”
  闵安的猜想是有一番道理的。他曾跟着老东家毕斯出战黄石坡,招抚过茅十三的绿眉盗,随后搜检绿眉盗的落脚村寨,并未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按照东家与王怀礼是一派党羽的关系,若是毕斯瞒着他搜检到了账本,早就将它呈给了王怀礼,王怀礼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下暗手杀掉茅十三。所以闵安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账本还流落在外面,极有可能捏在了茅十三信任的人手里。
  李培南听完闵安的解释,说道:“我唤厉群随你走一趟。”
  “谢世子。”
  李培南从桌几上的火漆令大封套里抽出三份文书,一一摆在了闵安眼前。第一份是清泉县衙已故典史朱七明的委任状正本,批示者正是与彭因新有私交的官员,可见背后受到了彭因新的指派。彭因新这样做,恰巧证明了他与派出朱七明的老东家朱佑成有牵连,正是他在帮助朱佑成,促成朱佑成调派亲信至各地。第二份是散花县知县朱佑成的起底资料,详细说明了十一年来朱佑成的仕途动荡,包括他的亲属及随从名姓。文书由于是从吏部及户部档案中抽调出来的,所记载的私事并不丰盈,唯独在朱佑成子嗣一栏里,标明了“其子朱沐嗣已与前锦州知府闵昌之女约定婚配”的字样。
  闵安一看这则清晰的文字,头脑里嗡地一声炸大了,不可避免想起了朱家那个胖胖的迂腐的儿子。那人少时总是追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地朝他作揖,细细唤着“玄英,玄英”,将软和嗓音深深烙在他脑子里,让他怎么赶都赶不走。
  一别数年,他辗转来到楚州任事,这则婚约像是影子一样又追到这里来,再次提醒他不过是一个闺字叫做“玄英”的女子,假以时日之后,他还必须嫁给那个胖书生。
  李培南细细看着闵安忽红忽白的脸色,又镇定地出示了第三份文书:闵安的出身来历。上面写明闵安六岁失怙,与兄长闵聪流落民间,后传闵聪被暗巷流氓踢死,闵安就跟着吴仁在外飘荡,一直到十一岁才安定下来,进了荆门县做门子。十三岁时闵安辗转去了蕲水县,发愤苦读考过童试,入县学就读两月,因故退出,吴仁托人情将他送入县衙做门子。十五岁时闵安又在院外试中考中廪生资格,入州学就读半年,因故退出,离开闵州来到楚州,入毕家做幕僚,兼任书吏、长随等职务。
  从这份记载文书可看出,闵安一直在衙门打转,积极求得进仕门路,无奈出身低,只能混到“吏生”这一级,离“官员”差得远了,且吏、官界限泾渭分明,不能让他轻易地转任过去。即使他两次考中了官学,也不能作为有利的条件。
  因此闵安想做正印官,只剩下最后一条便捷方法:由朝廷破格擢升。准确地说,就是由李培南提携,镇南王批准。至于皇城内阁官员名额,他是不敢去想的。
  现在李培南拿出了文书,可见他已经考证过闵安的来历,怎能不让闵安紧张。
  李培南问:“你为什么两次考中官学,均要‘因故退出’?”
  闵安低头答道:“雷雨天我会犯病,惊吓了其他同窗,教官便劝我离学。”
  “什么病?”
  “脑子里烧得厉害,犯糊涂,不识人。”
  “严重么?”
  闵安不敢说真话,只摇了摇头。
  李培南半晌不说话,只看着闵安,闵安不敢抬头,在寂静中,他突然听到李培南在问:“你到底是男是女?”
  闵安极快应道:“男。”
  “据户籍记载,闵家曾育有一对龙凤胎。长子为兄,叫闵聪,次女才叫闵安,一直流落在外。你既是闵安,怎会突然变成男人?”
  闵安看着李培南的眼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之意,平时练得利索的答话就说得吞吐起来:“我……我是为了……记住小妹的恩情……”
  李培南低喝:“说真话!”
  闵安抿唇不语,只摇摇晃晃跪下了身子,用无声的动作表示了他的乞求和内心的煎熬。他所坚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能懂,更何况他一直背负着兄长将心脏转给他的恩情。此时他也不敢奢求李培南突然能看懂了他。
  李培南伸手抓住闵安帽后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拖到自己跟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管你是男是女,不能坏我的事,懂了么?”
  闵安闭眼答道:“懂。”
  他是真的懂。
  目前他的主家公子正在着手整治楚州官政,还牵扯到了闵州的朱佑成那一派,而他作为女儿身时,曾与朱家的朱沐嗣有过婚约,这种关系就使他在李培南跟前的地位变得尴尬起来,以后该不该用他,又该怎样用他,已经成了李培南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闵安一连跟了四任东家,最为信服李培南,也最害怕他。就在此时,闵安不急着向李培南表示忠心,只想着怎样度过眼前一关。
  好在李培南并没有为难他,径直将他打发出了门。
  闵安走出门,才觉察到背上渗了一大片汗,将伤口蛰得生痛。背上虽痛,可他心里亮堂着,知道李培南不为难他,是好事,同时也可表明,无论他是男是女,此时在李培南的心底,是占不了多少分量的,因为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实行计划中的前锋卒,而卒子通常又会阵亡在冲锋陷阵的时候。
  除非他像昌平府萧知情一样,努力爬升到一个高度,让李培南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毕竟在世子府里,只要你有用,就可以获得提升机会,和出身来历无关。
  闵安想通这个道理,觉得背伤也能忍受了,又摩拳擦掌地准备第二天的出行事务。


  ☆、第29章 同行

  第二天清早;陪闵安出行桃花寨的人是非衣。
  非衣早起晨练时;萧宝儿就托人带话过来;叫他去拜见吴仁老爹。非衣去了客栈;吴仁请他随闵安外出办这趟差事;以此来护住闵安的平安。
  吴仁对非衣说:“闵安背有伤;打斗起来不方便,你功夫好;去帮帮他。”
  非衣几日来已与闵安疏远了许多;听到师父的吩咐后,考虑片刻,最终应了声好。即将走出客栈大门时;萧宝儿悄悄溜过来,跪地请求他帮忙验证一件事。
  萧宝儿说:“闵安那个臭小子现在不准我抱他,说是背上有伤。可我觉得他是个女人,因为男人哪有这么精细的面容。二公子你帮我瞧瞧,那臭小子到底是男是女?”
  萧宝儿说得语无伦次的,可非衣还是听懂了。他将萧宝儿拨到一边,不说一句话就登上了马车离去。关于闵安的身份,他早就揣摩到一两丝端倪,只是无意去证明而已。
  他曾想过,无论闵安是男是女,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然而和闵安共处一车时,他才发现,若闵安再规矩一点丶再矜持一些,也许会更得他的心意。
  闵安顶着出公差的名义向李培南要来一辆豪华马车,备好一切所需物后便和非衣朝县城外驶去。桃花寨处在黄石郡与清泉县中间,两人在上月抓捕茅十三时造访过。一上车,闵安就占据了一侧的软榻闷头睡觉,有时颠簸的马车咯着他的背伤了,他还会揉揉鼻子嘟哝两句,说着将军的坏话。非衣捻开一颗香球,燃起安神香,坐在一旁宁心查阅花草药理图册。看得乏了,他回头去望闵安,却发现一管鼻血正沿着闵安的唇沟淌下。
  马车里极安宁,闵安流着细长的鼻血睡得极恬静,但凡路面颠簸一下,他的细长就要涎下几分,非衣只好移开了眼睛。闵安兀自念着花街上的冻子酥奶酒,唤着做席纠娘子柳玲珑的名字,一路上睡得不安稳。
  非衣持书将闵安敲醒:“擦擦鼻子。”
  闵安擦净鼻血,无奈说道:“将军现在像个大爷似的,性情极暴烈,动不动啄我,从昨晚到今天,已经把我的鼻子啄破了两次。“
  非衣问到李培南已将伤残累累的将军丢给闵安看顾,脸色终究阴沉了一下。闵安瞧得仔细,连忙摆手说道:“我知道你待我好,暗地里帮我做了不少事,可是有关将军的这一桩,你千万不能再跟世子爷对着斗气了。因为每次你帮我撒了气,回头我还要受更多的气,夹在你和世子爷中间,左右不是人,像什么呢——”他低头在车厢里找半天,没找到恰当的比方,索性将拇指与食指伸出一夹,做给非衣看:“你们两头一用力,我就变密了。”
  “懂了。”非衣淡淡道,“以后不管你死活就行。”
  闵安点点头,随后又觉得不对,就支支吾吾说道:“我说的‘变密’与医症无关,不是‘重加升麻而反通’那个……”
  非衣皱了皱眉,没再接话。闵安松了口气。提到题外之话,实出他的本意,他原来只是想劝非衣,不要再为了他与世子争斗什么,以免他夹在里头,受两边的气。夹板气的滋味怎么样,他是有深切体会的,目前世子已经收他作“家臣”,而非衣这棵阴凉又有福荫的大树,他只能忍痛放开了……
  闵安恋恋不舍地看了非衣一眼,擦了鼻子转头又要睡去。非衣持书卷敲了敲榻边,问道:“我待你的好,你都记得么?”
  闵安用袖子捂住嘴,点点头。
  非衣继而冷淡说道:“以后都要偿还回来。”
  闵安嘀咕:“又在打什么主意……和世子爷一样的……心里总是不安分……待个人不能简单点么……”
  非衣放下书,将膝上衣襟整好,端坐着闭目养神,回道:“自小到大,我身边就挤满了求富贵的人,不拿出相应的东西来换,能指望我平白无故待他好么。”
  闵安不以为意地耸耸鼻子:“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马车距离桃花寨还有两里地时,闵安翻身坐起,扒开包袱开始用借来的珠宝装扮自己。他朝脖子上挂了两道玛瑙项链,在腰上捆上黑色蹀躞带,又将一些金光灿灿的链子系进玉带下方的小勾里。非衣知他一向不按理行事,见他捣腾出个怪模样,也不在意,坐在一边养神。
  闵安摸出一柄小铜镜,挪了挪身子,背对着非衣检查上颌新装的假牙。他用舌头抵了抵牙根,马车一个颠簸,将他一头撞上厢壁。他回头不满地看着非衣:“你就不能坐过来点么?我这边很飘,放空了。”
  非衣无奈坐过去。闵安跟他说了说进入寨子后的计划,非衣稍皱眉:“那种俗艳之地……我也要进去么?”
  闵安抿嘴一笑:“瞧你说的,既然来了,自然要跟我进去见见世面的。”他笑着时,舌头又习惯性地抵上了断牙处,将半截补牙推了出来。他连忙用手去接,托着一点细白的瓷牙光亮,如获至宝的样子,让非衣转过眼睛,不忍直视。
  闵安不以为然,唤停了马车,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描金漆花扇,摊开捏在手里,一摇三摆地进了桃花寨。非衣跟在他身后,随他指派,不断拿出银两打点遇见的龟奴及茶水工等人。不多久,他们就不费力地找到了茅十三的老相好,一个叫做含笑的小娘子。
  闵安依靠在门边,对了对角度,借着廊道渗进的一些柔月光辉,有意将自己身影轮廓勾描出几分文雅气,才抬眼去看屋子里的红妆小娘子。他笑得和气,把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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