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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泥犁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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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物,可不仅仅指一种花,而象征着空和无的无上佛理。
“对,”波罗叶道,“曼陀罗花,天竺,遍地都是,种子、果实、叶、花都有,剧毒。我们,天竺人,用来镇痛,麻醉,能让人昏迷,呼吸麻痹。我也,服用过。难以动弹的,感觉,非常相似。”
“啊哦,原来是蒙汗药!”郭宰用自己的理解方式也搞明白了。
玄奘摇摇头,他亲身尝过这迷药的滋味,虽然没见过蒙汗药,但十年游历,见闻广博,自然听说过,被那蒙汗药迷倒,只需要用水一喷就可以醒过来。自己跌到池塘里,神智虽然清醒,身体却丝毫没法动弹。这药的威力,可比蒙汗药强太多了。但谋杀自己的人,为何拥有这种天竺异域特产的奇药?
他没有纠正郭宰的话,也没有顺着这个线索追问下去,只是问:“大人,这人是如何进入院子里的?贫僧记得你在门外派有人守卫啊!那些守卫可千万别因贫僧而遭了什么灾祸。”
郭宰一听也有些担心,亲自提着剑到街上去找,却见那两个差役正忠心耿耿地躲在树后面蹲守。一问,两人赌咒发誓,没有任何人从墙上跳进院中。郭宰正在纳闷,忽然听到家里又传来一声惊叫,赫然是夫人的声音。
他脸色大变,长腿迈开,三步两步冲回去,只见李优娘正急匆匆出来找自己,看样子不像是受到歹人偷袭。
“怎么了?夫人!”郭宰见不得夫人害怕,他自己久经沙场,堆成小山的死尸都不会让他皱眉头,可自家夫人一怕,这心里就哆嗦,顿时脸上冷汗淋漓。
“相公,相公……”李优娘一脸惊骇,一把抱住他,身躯不停抖动。
郭宰太高大,自家夫人只能抵到他的胸口,他一圈胳膊,把李优娘抱在怀里,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贼人……我认得!”李优娘惊骇地道,身子仍旧抖个不停,像一只小兔子。
郭宰心里一沉,抱着自己的夫人,几乎让她双脚离地,几大步走到月亮门才把她轻轻放下来,柔声道:“我去看看。放心,一切有我。”
这时玄奘等人围在那尸体旁边,都是一脸呆滞。
尸体原本是趴着的,这时被翻了个身,惨白的月光照在惨白的脸上,眼睛像死鱼一般突出来,极为可怕。这人看起来挺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眉毛挺淡,脸型还算周正。身上穿着白色绣金线的锦袍,衣料考究,此时湿淋淋地摊在了地上。
“是……是他!”郭宰只觉脑袋一阵晕眩,雄伟的身躯晃了晃。
这个刺杀玄奘的贼人,他果然认得,竟是县里豪门周氏的二公子!郭宰在霍邑六年,自然知道周氏这种地方豪门的强大,他们从北魏拓跋氏期间,就是名门望族,世代为官,前隋时更担任过尚书仆射的高官。虽然经过隋末的乱世,实力大损,但在河东道也是一等一的望族,比起河东第一豪门崔氏,也不差多少。
可如今,他家的二公子居然谋杀玄奘而淹死在了池塘里!
这可是大事,郭宰不敢怠慢,先让自己的夫人回了内宅陪小姐。自己就忙乎开了,守在街上的两个差役早已跟着他进来了,便立刻命令他们去找县里的主簿、县丞和两个县尉,另外把仵作也找来,验尸,填写尸格。
这一夜的郭宅就在纷乱中度过。郭宰让玄奘和波罗叶先回房里,门口还派了差役守着。他再三道歉,说是为了保护法师的安全,不过玄奘也清楚,自己牵涉进了人命案子,恐怕难以善了。
先是马典吏陪着主簿过来取了口供,玄奘和波罗叶原原本本地讲了,在卷宗上按了手印。主簿告辞,马典吏要走,玄奘叫住了他:“马大人稍候,贫僧想请教一下。”
马典吏面露难色,迟疑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转回身在外屋的床榻上跪坐下来:“法师,实在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
“是啊,”玄奘也叹息,“贫僧也没想到。这死者究竟是什么人?”
“周氏的二公子。”马典吏低声道,把周氏的家世大概说了一番。
玄奘的心情也沉重起来:“马大人,现在可查出来,周公子是如何进的郭宅?贫僧记得,白日遇到刺杀的时候,郭大人在宅院四周都安排人守卫着,料来想潜入是比较困难的吧?”
“那六名差役大人已经仔细询问过,没有人擅离职守,也没有发现周公子潜入进来的痕迹。此事还是个疑团。”马典吏对玄奘抱有深深的愧疚,若不是他当初把玄奘拉来郭宅给夫人驱邪,也不会发生这种种事端。
玄奘沉吟了片刻,他一直担心波罗叶,惹上人命,可不是说笑的,便问:“那我主仆二人,会有什么麻烦吗?”
“法师放心,虽然是人命案,但基本事实是很清楚的。您是苦主,纵然周家势大,也不敢对您怎么样的。至于波罗叶……”他看了一眼垂头丧气蹲在地上的波罗叶,“按唐律,‘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
马典吏继续解释:“唐律在这一条上规定的很细,只要是夜里闯入他人宅院,被主人格杀,不论罪,何况这周二公子进入郭宅是为了行刺杀人,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周家权势再大,他也翻不过天去。”
玄奘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想了想,又问:“马大人,周公子和郭大人、李夫人很熟吗?”
“呃……”马典吏顿时有些无语,脸上表情很是凝重,沉思了良久,才诚恳地道,“法师,本来这话不应该由在下说,只是……您受这灾祸全是因为我……唉,”他苦恼地叹了口气,“郭大人家和周氏的关系非比寻常,准确地说,是李夫人和周氏关系密切。想必法师也知道,李夫人有个女儿,名唤绿萝,年方二八。周夫人很喜欢绿萝小姐,尤其是这位二公子,对绿萝小姐如痴如醉,央人来提过亲,郭大人和李夫人也都有意,不过绿萝小姐却给拒绝了,这周二公子仍不死心。恰好周夫人精通琴技,就设法使绿萝上门学琴,慢慢磨她的性子。据说这段时日绿萝小姐越学越上瘾,两家都以为佳事可期,没想到……”
玄奘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没想到死者居然是郭宰的准女婿!怪不得方才郭宰和李优娘那么大的反应,这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玄奘一时心乱如麻,却忽然想起一事:“方才看清楚死者的样貌,李夫人险些昏厥过去,郭大人也惊骇交加,可是这位小姐,却连面都没露。这里面有什么内情,马大人知道吗?”
“有这事?”马典吏也诧异起来,沉吟道,“绿萝小姐我并不太了解,平素见的也少。法师只怕已经知道李夫人是夫死再嫁吧?”
玄奘点点头:“知道。还知道她原配丈夫便是崔珏大人。”
马典吏露出苦涩的笑容:“没错,在下听说过关于绿萝小姐的两个传闻,一个是李夫人再嫁给郭大人之后,她矢志不改自己的姓氏,坚持姓崔;另一桩,据说直到现在她都不称呼郭大人为父亲,见面只叫大人。呵呵,这前一桩嘛,郭大人也无可奈何,后一桩,他却死也不承认,只说称父亲为大人,是绿萝家乡的叫法。咳咳,前些年可笑煞了一众同僚。不过郭大人依旧对这位女儿疼爱有加,简直当她是掌上明珠,心尖上的肉,只要是绿萝小姐的要求,甚至比夫人的话还管用,郭大人马不停蹄就办。”
两人又闲聊片刻,天光已经大亮了,马典吏打着呵欠告辞。
郭宰等人忙碌了一夜,天亮了反而更忙了。周老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还担着杀人的罪名,顿时怒火攻心,险些昏厥,带着人闯入县衙不依不饶。但大唐初立,吏治清明,任他财雄势大,但面对着天衣无缝的人证物证,也是无法可施。
现在的疑点,一是周公子是怎么潜入郭府的?二是,他为何要刺杀玄奘?三是,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可怕的迷香?
第一点郭宰等人也疑惑不解,这周公子倒说不上手无缚鸡之力,身经乱世,怎么都能骑烈马,拉硬弓,问题是让他翻过两丈五尺高的县衙大墙,那就绝无可能了。
第二点莫说郭宰等人不解,玄奘自己也摸不着头脑。他跟一个素不相识的豪门公子有什么仇怨?假设果真和这周公子有仇,凭周公子的财势,拿出几十贯钱买凶杀人,不是更稳当吗?犯得上夜闯县衙,亲自动手杀人?
第三点那就更没有法子追查了,人死了,又在水里泡过,就是有线香也被泡散了,根本就没有实物。
此案还没有查,就这样成了悬案。果真如马典吏说的,玄奘并没有受到影响,波罗叶也只是录了口供就被释放,县衙要求他们此案未经审结,不得擅自离开霍邑县,离开前要向衙门报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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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判官庙,判官语
经过这一案,玄奘没法再住在郭宰家了,毕竟一个是牵连了命案的,一个是县令大老爷,需要避嫌。玄奘便向郭宰告辞,前去城东的兴唐寺挂单。
一个和尚,一个天竺流浪汉,就在一个太阳初起的凌晨,离开了霍邑县城,一步步朝城东的霍山走去。玄奘仍旧背着他那口巨大的书箱,波罗叶扛着两人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具,两人顺着城东的小道,前往霍山。
霍山在隋唐可是大大有名气,在历史名山的序列中,与五岳齐名的还有五镇之山,其中霍山号称“中镇”,地位和后来的中岳嵩山差不多。唐人还给霍山的山神立传,说他“总领海内名山”,可见这霍山的地位。开皇十四年,隋文帝下诏敕建中镇庙,规模宏大,到了武德四年,裴寂上表,说当初陛下起兵时,被宋老生阻在霍邑,经霍山之神指点才破了宋老生,定鼎大唐,请陛下在当初破宋老生的地方修筑寺庙,礼敬佛祖。
李渊大喜,当即下诏修建,并赐名“兴唐寺”。其实他很明白,当初受阻霍邑,自己原本是想退回太原的,是李世民采纳了崔珏的计策,力主出战,这才破了宋老生,打下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战。不过这个却是不能承认的,自己怎么会想退却?恰好裴寂这老伙计知道自己心思,说是霍山之神的指点,这就对了嘛,自己是受了神灵指点,神灵是辅佑大唐的!
可下了诏书之后,工部尚书武土彟来上表,说民部①不给钱。民部尚书萧瑀则叫苦说没钱,说臣被称为佞佛,连自己家的宅院都舍了作佛寺,若民部有钱,敢不给吗?实在是没钱啊!
『①唐高宗继位后,避唐太宗李世民讳,改户部,后世相袭不革。』
李渊无奈,此事只好虎头蛇尾了。
这件事当时在僧人们中间流传甚广,直到四年后玄奘去了长安,还曾听人提起过。后来据说兴唐寺算是修起来了,只是如何修的玄奘就不大关心了。估计随着大唐国力日渐强盛,李家天子也终究要还了霍山之神的人情吧!
出城十里,就进了山,山路蜿蜒,盘盘绕绕,但并不狭窄,可容两辆大车并行。一路上沟涧纵横,河流奔涌,四周山峰壁立,雄奇峭拔。路上有不少行人,大都是到兴唐寺进香的,还有人是去判官庙的,两人走得累了,见不远处的山道边有茶肆,一群香客正在喝茶,就走了过去。
在佛寺周边,僧人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一则是因为周边大都是信民,更重要的是,佛寺拥有大量的土地。唐代非但赐给寺庙土地,还赐给每个僧人口分田,玄奘在成都就拥有三十亩地。另外贵族、官员甚至平民还把大量土地施舍给寺院,就以这兴唐寺来说,立寺仅六年,已经占地上万亩,周围几十里方圆,绝大多数农户都是耕种寺院的土地。
开茶肆的茶房是一对老夫妻,玄奘还没到茶肆前,那老茶房就殷勤地迎了出来:“法师,一路辛苦,请里边坐。小人有好茶伺候。”说着朝里面喊,“老婆子,快上好茶——”
这茶肆很简陋,在山壁和一棵柳树中间搭了一张篷子,摆放十几张杌子,然后搬来七八块表面平滑的石头当案几。老婆子在后面烧茶,老汉当茶房。
正在喝茶的十几个香客一看见来了和尚,还有头裹白布的胡人,都站起来施礼。玄奘合十道谢,放下大书箱,和波罗叶在杌子上坐了下来。老茶房上了一壶茶,瞅了瞅玄奘的书箱,笑道:“法师是远道而来的吗?”
“贫僧自长安来。”玄奘道,“到兴唐寺参学。”
“哎哟,长安来的高僧啊!”十几个香客顿时兴奋了起来。
“老丈,兴唐寺怎么走?”玄奘看了看,这里有两条岔路,顺着山脉一条向北,一条往南。
“哦,法师一直朝北,走上十里就到了。”老茶房道,指了指,“往南是去判官庙的。”
“判官庙?”玄奘有些诧异,判官庙原来也在这一带啊!
众人以为玄奘不知道,当即有个香客就说了起来:“法师,这判官庙可灵验哪!庙里供奉的咱霍邑县的上一任县令,崔珏大人。”
“这崔大人可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另一个香客道,“据说他天生有阴阳眼,夜审阴,日断阳。把霍邑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奸邪小人没有敢作奸犯科的。死后成了泥犁狱里的判官,只要是百姓有冤情苦难,有求必应!”
“还不止呢!”另一个老年香客插嘴,“连这兴唐寺都是崔大人出资修的,老汉有个侄子当年在工地做账房,据说花了三万贯的钱粮!法师您看遍了天下寺院,这兴唐寺只怕在全天下都是数得着的。”
这个消息令玄奘吃惊起来:“兴唐寺是崔大人出资修的?贫僧在长安时,听说是朝廷下诏修建的啊!”
那老香客道:“朝廷想修,可没钱哪。让河东道拿钱,那阵子突厥和梁师都侵扰不断,河东道也没钱,于是崔大人就自己出资,在晋州征调了十万民夫,耗费三年方才落成。唉,可惜了,寺庙才建成,崔大人就去世了。”
波罗叶听得异常专注,低声在玄奘耳边道:“法师,这三万贯,钱粮,抵得上,晋州八县,一州,全年的,税收。崔珏这个,县令,月俸,两贯一百钱,他,哪来的,巨额财产,修建寺庙?”
波罗叶的质疑不无道理,三万贯的开元通宝,十个钱一两重,按现代重量,一贯就是六斤二两,换成纯铜就有十八万六千斤。初唐刚立,国力匮乏,除了无主荒地多,什么都缺,更别说以铜为货币的钱了。想想崔珏的月俸才两贯零一百钱,就知道这三万贯是多么大的巨额数字了。
玄奘目光一闪,脸上露出笑容:“你觉得呢?”
“我……”波罗叶挠挠头皮,“这事,蹊跷。”
玄奘一笑不答,转头问那老茶房:“老丈,如今兴唐寺的住持是哪位法师?”
“哦,是空乘法师。”老茶房恭恭敬敬地道,脸上现出崇敬之色,“这位大法师,可是高僧啊!您知道他的师父是谁吗?”
玄奘想了想,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好摇头。
“是法雅圣僧啊!”老茶房脸上光辉灿烂,“这位圣僧,那可是天上下来的仙佛,能撒豆成兵,镇妖伏魔,前知一千年,后知五百载!好多年前就预言前隋要灭,出山辅佐唐王,奠定这大唐江山!”
周围香客看来都知道法雅,立时议论纷纷。
玄奘不禁哑然而笑。空乘他不知道,对法雅却还是比较熟悉的,法琳、法雅、道岳、僧辩、玄会是长安五大名僧,其中法琳的名气和地位还在法雅之上。玄奘在长安待了五年,和五大名僧来往密切。
前隋时,法雅是河东道的僧人,“修长姣好,黠慧过人”,他为人机敏聪慧,所学庞杂,佛道儒无不精通,三教九流无所不识,什么琴棋书画,诗文歌赋,医卜星相,就没有不会的。玄奘对这个人印象深刻就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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