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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笔记-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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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云一边奶着孩子,一边拿着板凳招呼我们落座,“早就听族长说要来个有文化的人,还是在大学里面教书的,哎呀康教授,一见你就知道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我们这农村的都没读过什么书,没见过世面,有啥话说错了你可别笑话啊。”

康锦呵呵一笑道:“大妹子说话见外了,劳动人民才是最有智慧的,我们要向你们学习。”

巧云高兴地笑了起来:“哈哈,向我们学习,我们有啥能学的啊。康教授是想问问魏嫂子出事那天的情况是吧。”

“对,”康锦点点头,“听说你是第一个赶过去的?”

“哎,你还别说,那天的情况还真邪门,我现在想起来浑身还冷飕飕的。”巧云忽然压低了声音,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道。她裸露在外面的整个奶子在我面前一览无余,我赶紧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

“那天吧,我正在院子里搭衣服,忽然就听到魏嫂子家里号了一声。我心道不好,莫不是她家里遭了贼了?当时我男人在田里干活还没回来,我随手抄把笤帚就跑过去了。事情邪就邪在这里,你要说是假的吧,我刚拉开魏嫂子家院门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个黑影在屋里站着。我愣了一下,再跑进去,那个黑影也就没了,光剩魏嫂子在床上躺着了。说实话,当时挺紧张的,我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那个黑影,是个人影吗?”

“当时太紧张了,没看清楚。觉得像,不敢肯定。”

康锦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族长问:“康教授,还需要问其他什么人吗?”

康锦说:“你们村里,跟她儿子年龄相仿的年轻人有多少?”

族长说:“有三十来个吧。”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这时巧云插嘴道:“都挺好的,志强这孩子懂事,人缘又好,谁家有个难事都找他帮忙。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跟村里哪个年轻小伙子红过脸、吵过架。”

族长搭话道:“对对,志强跟他们之间处得都不错。”

晚上,住在茂家营简陋的村招待所里,我洗完了脚,躺在床上,却不自然地想起白花花的大奶子来,便不由得一阵懊恼,暗骂自己没有定性。同时埋怨了一阵张童,要不是这家伙前段时间给我灌输了那么多不健康思想,我也不至于这样。

康锦坐在床边看书,抬头瞧了我一眼说:“怎么,想巧云了?”

我大惊失色,一骨碌坐了起来,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怎么……”

康锦微微一笑,说:“从你白天的表现我就已经知道了。人家大大方方地喂孩子,你眼睛倒是没地方放了,又是瞟这儿又是瞅那儿的,欲盖弥彰。这会儿躺床上又烦躁不安的,还能是想什么?”

我一下臊红了脸,坐着说不出话来,心中暗道康锦的观察能力真是细致入微。

“老年人血气既衰,戒之在得;中年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年轻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长青,这些都是人生的必经阶段,还需要慢慢磨炼啊。”

“嗯。”我含混地答应了一下,赶紧尴尬地转移了话题,“老师,你觉得‘死人复生’这个事情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啊。”

“当然不对劲。世上哪里会有什么死人复生,都是一些障眼法而已。”

我顺着他的话说:“会不会跟村里其他年轻人有什么关系?”

“我也有这个想法。这样,你明天找时间跟他们接触一下,看能不能套点什么口风出来。大家都是年轻人,也容易打交道。”

那几天村里的祠堂翻修,年轻人差不多都被招呼了过来帮忙。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儿,很快就熟络了起来。当我把话题有意无意地引到志强身上时,一个小伙子叹了口气说:“唉,其实他本来不应该死的。”

我心里一惊,嘴上却淡淡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志强去水库游泳那天,正好是小雨。天气是有点闷热,可忍忍也就过去了。那天我们还叫他一块儿打牌来着,可他非要先去水库游个泳,凉快凉快再回来玩。没想到,这一去……唉,当时我要是拉住他就好了。”

“那天去游泳,哪里不对吗?”我疑问道。

“你不知道呀?”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说,“下雨天不能进水里游泳,那正是水鬼找替身的时候。”

“水鬼?”我皱起眉头。

“水鬼啊。”他见我不信,一脸严肃地强调起来,“我知道你不信,可我们这儿真有那玩意儿。前几年有个小孩下雨天的时候跳水里洗澡,结果就被淹死了。尸体打捞出来的时候我们都去看了,脚踝上还留着黑紫色的手印呢。”

“不是吧,”我越发觉得玄乎了,“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旁边一个人搭话道,“当时我也去看了,有四五年了吧这事。”

我说:“你们怎么能肯定那就是手印呢?要是被水草什么的缠住了的话,也会在皮肤上留下瘀痕。”

“嗨,手印还是水草我们能分不清楚嘛。五根手指头,清清楚楚的,就跟人的一样。”

我问:“那志强出事的那天,从水库里打捞出来以后你们都去看了吧,他脚上有手印吗?”

“这个倒是没注意,好像没有吧,不过……绝对跟水鬼有关系,要不然以志强的水性,怎么可能会出事?”

我问:“志强的水性很好吗?”

“还不错吧,像我们都是从小在水里泡大的。志强小的时候,我们都叫他白条子。”

白条子,让人想到浪里白条张顺。按照他们的说法,志强的水性应该不错,但善骑者堕于马,善泳者溺于水。志强淹死这个事情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的诡异“复生”。

回去后康锦问我有什么收获,我摇摇头说没,除了听来一堆怪力乱神的东西外什么收获都没有。

康锦问:“有没有发现对志强的死感到特别惋惜特别伤心的年轻人?”

我知道他心里有谱,已经开始着手分析事情了。便仔细回想了一下,说:“没觉出来有很特别的人,大家对志强都感到挺可惜的,看来他跟村里人的关系都不错。”

康锦沉思了一下,说:“好,明白了,下午咱们去魏兰心家里走一趟。”

在族长和巧云的陪伴下,我们第一次去了魏大娘的家里。看到巧云的时候,我胸口不自觉地一阵慌乱,喉头发干,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康锦扭头看了我一眼,责怪的眼神似笑似愠。

魏大娘家里很简单,一个院子,两间堂屋。除了农村的日常用具外,没有摆放其他多余的东西,打扫得倒也干净。魏大娘一个人在床头坐着,听到动静也不抬头,眼神直愣愣地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巧云走过去随口编了个谎话说:“嫂子,从县城里来的领导下乡慰问来看你来啦!”

我站在后面差点笑出声来,这巧云太能搞了,瞎话掂手就来,有我跟康锦这样瘦不啦叽一脸苦相的领导吗?再说了,领导下乡慰问,再怎么寒碜也得跟几个报社的记者啊。

别管怎么样,一提到领导,魏大娘倒是反应过神来了,“哦”了一声站了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跟我们打招呼,还端茶倒水的,拿出板凳给我们坐,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随便聊了两句,康锦看似无意地说道:“嫂子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魏大娘稍显有些局促:“没,谢谢领导关心。生活上挺好的,没什么困难。”

“有什么困难你就说,组织上会尽量满足老百姓要求的。深入基层慰问群众,就是为了贯彻‘三个代表’,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我心道康锦行啊,装起领导来一点也不含糊,行话说得一套一套的。

魏大娘没什么,族长倒是插话进来了:“现在生活上都没啥困难了,别管吃的是啥,反正是能填饱肚子了。再早几十年,那才叫一个苦哩。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候,我还小,记得我爸就是那时候饿死的,我们村里当时饿死了一多半人啊,草根树皮都吃光了,想吃牛粪都没地方找去,惨啊,我是差一点儿就没挺过来……”

我有些不耐烦地瞅了喋喋不休的族长一眼。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假戏真做了,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巴。

康锦继续跟魏大娘聊天:“嫂子平时一个人过,这家里收拾得也很干净啊。”

“唉,干净啥啊。”魏大娘抿了抿半白的头发,笑了一下说,“庄稼户,家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一个人也没事,有空的时候就收拾收拾。”

康锦说:“真是难为你了。志强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都感到挺难过的。”

“志强?”魏大娘身体抖了一下,眼神发直,声音忽然就变了调,“志强变成鬼了,志强又活了,志强回来吓我了,志强,志强的脸好可怕……”

事情的突然转变出乎我们的意料,刚才还好好的魏大娘忽然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瞪着惊恐的眼睛,像被施了定身法。巧云刚要去扶她,她却挥舞着手臂把巧云推开,一边重复着“志强,志强好可怕”,一边伸手朝空中乱抓,没一会儿就像过电似的浑身颤抖,嘴里还往外涌白沫子。族长见状急忙控制住她,拿起茶杯强行给她灌水,看来处理这事已经是轻车熟路。巧云无奈地对我们说:“看吧,一提到志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犯病。”

在巧云的安抚下,魏大娘终于没那么激动了,躺在床上一下一下地喘着气,看来情绪还不太稳定。为了不刺激到她,我跟康锦又查看了一下院子周围的情况就回去了。在路上的时候族长还问道:“康教授,你看就是这么个事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犯病了,相当于一个定时炸弹啊。”

康锦点点头:“我以前接触过这样的案例。心理上的问题,恐惧症。”

族长问:“你看那能治好吗?”

康锦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能治。”

族长急了,说:“能治?能治是啥意思?能治好不?”

康锦说:“别管能不能治好,我都要先经过你的同意。”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长州茂家营,魏大娘家里。让我先用第三人称视角模式叙述一下这间屋子里将要发生的事情。

魏大娘刚从田里回来,感觉身体有些疲倦,便和衣歪倒在床上准备歇息一下。她眯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在迷迷糊糊的午觉中,她感觉有什么人影进来了,从她身边轻轻地走了过去,但她只是翻了一个身,倦意让她重新回到了梦里。

过了没多久,一阵淡淡的风吹过去,魏大娘醒了过来。她感觉有些口渴,从床上坐起来拿杯子,却猛地像雕塑一样停止了动作。因为她看到屋门口正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还戴着一顶斗笠。

魏大娘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感觉到自己颈部的肌肉都在痉挛。她用手捏着自己的喉咙,终于颤抖着说出了一句话:“你……是谁?”

坐着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了过去。

魏大娘崩溃了,她手脚并用地退缩到床头贴着墙壁,用自己平时根本发不出来的尖厉声音喊道:“志强,别过来!志强,你别吓妈啊!志强你别过来啊!”

走过来的人慢慢抬起了脑袋,面无表情地说:“你看我到底是谁。”

当魏大娘抬头看到那个人的面孔的时候,一切迷雾都将烟消云散。她将第一次有机会面对和澄清自己内心恐惧的根源。就像昨天康锦对我说的,要让她解脱,必须先让她正视。

我说:“老师,我差不多已经能分析出来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康锦说:“说来听听。”

我说:“好。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志强出事以后,魏大娘很伤心,整天茶饭不思,身体都垮了下去。村里有很多小青年都跟志强生前关系很好,不想看到他出事后魏大娘天天这么伤心。为了断了魏大娘的念想,就有人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伪装成志强的样子背对着她坐在屋门口。年轻人的体形本来就差不多,再加上戴着斗笠掩饰,魏大娘思儿亲切,很容易把那人当成志强。然后在近距离的时候突然贴到魏大娘的脸上,吓她一跳。在面对面的距离下,任谁都没法看清对方的脸,所以魏大娘就想当然地认为志强变成厉鬼了,所以才会心生恐惧,由此埋下了心理恐惧症的种子。那天巧云听到声音以后赶过去,那个人就马上从侧门逃走了。我当时在她家里查看过,堂屋侧门外的围墙很矮,普通人很容易翻过去。”

康锦点头,面带赞许地说:“很对,跟我想的一样。”

我说:“可是,到现在我还没找出伪装成志强的那个小伙子是谁。”

康锦摆摆手说:“不用把他找出来了,他并不是坏人,也不是搞恶作剧,只是好心办了坏事。把魏兰心吓出恐惧症来,恐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我问:“那既然这样,魏大娘的病症应该怎么应对?”

康锦说:“杯弓蛇影的典故,你知道吧?”

杯弓蛇影,我恍然大悟。据说西晋乐广有一友,宴饮之时,见杯中有一小蛇,强行饮之而心中厌恶,不久病重。乐广重新在家设宴,问友:杯中有何物?友说:仍有蛇。乐广指墙壁:此蛇,不过弓箭之倒影耳。友疑团豁开,病遂愈。

于是,便有了刚才魏大娘家里发生的那一幕。

因为没找到“罪魁祸首”,所以那个伪装成志强的人,就是我。

当我冒着魏大娘抽搐痉挛,口吐白沫,甚至昏死过去的危险,慢慢抬起头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魏大娘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随时有发生任何情况的可能,以毒攻毒弄不好就是火上浇油,把她的恐惧症推向更黑暗一步的深渊。所以康锦才会对族长说“不管能不能治好,都要先经过你的同意”。这就像医生动手术一样,我并不能确保一定成功,但无论如何你先得在上面签字。

所幸的是,我看到魏大娘惊恐至极的目光中忽然流露出了一丝疑惑。

对,她认出了我,认出了我这个假冒的下乡干部。我缓慢地,缓慢地抬起头,尽量不触碰到她精神紧绷的弦。她虽然仍在颤抖,却问了我一句话。

“怎么是你……志强呢?”

我心中立刻欣喜万分,就像买双色球中了蓝号一样。这是一个预兆,一个踏出了成功第一步的预兆。我并没有说话,而是站了一会儿,摘掉斗笠,待她的情绪又平稳一些,才开口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她讲了一遍,最后我说:“没有志强,从来就没有志强,志强已经没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没了儿子没关系,村里这么多年轻人都是志强的朋友,哪个不能当你的儿子?他们假扮志强吓唬你,是为了不让你继续伤心,我今天假扮志强是为了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你过得更好一些。如果志强在的话,他也不愿意看到你每天这么难受。魏大娘,不要辜负这些年轻人的苦心。”

我说完之后,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该做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就要看定数了。魏大娘愣愣地看着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双手颤抖地抓住我的衣服,忽然间就号啕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悲恸欲绝,汹涌的眼泪肆意流淌,像终于破了堤坝的洪水,积攒了许久的幽怨和痛苦此刻喷薄而出,一泻千里。我闭上眼睛缓缓长吁了一口气,暗道这一把算是赌对了,我成功了。

族长很高兴,几乎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召集了过来,在村里的老公社食堂里摆了十几桌大席,用这种最淳朴也最实惠的方式对我和康锦表示感谢。既然对方这么热情,我们也就却之不恭,于是就放开肚子吃了一顿农家宴,感觉土鸡真是香。村里民风彪悍,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我也受了他们的情绪感染,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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