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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堂副教授之帝都异闻录-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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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远远看来,看起来的确是一对没有任何异样的父女。只不过,因为父亲的工作性质,还有女儿的身体孱弱这两点,让他们间的亲子关系变得似乎有点保护过度就是了。

可是秋生的脑海当中还是一直相当在意一个地方。

那就是,玄庵的晦暗气质。在他彻底压抑的感情当中隐约可见的危险之色。

另外还有从绅堂口中听到的,关于“莳苗玄庵”这个人偶师的风评。

——据说在“那个领域”因手腕非常高超而有名。一个能做出如活人般人偶的师傅——

“……”秋生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在心里留下芥蒂,也不觉得这和自己与沙世之间有所关联。

这只是十多岁少女的多愁善感,怎样都无法擦去内心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的预感。那层轻薄的、灰暗的、低垂的暮霭。

05

莳苗宅的别屋,一整栋都是玄庵的工作室。出入口只有一个,窗户全部都被钉死,完全封闭。

灯光也只有一盏孤伶伶的瓦斯灯。位于昏暗的工作室中央、仿佛蜷曲成一团的灯光下,那个男人的眼睛显得加倍阴沉。

“……你可以和那个少年打好关系吗?”

这句从玄庵口中低声吐出的话,仿佛本身就像是黑暗的一部分似地低沉回响着。光是如此,就让工作室里的灯光好像变暗了一点。

“……是。”

沙世依然看着地面,微微点头。她的眼睛隐藏在浏海的阴影之下,连玄庵也看不太清楚。

不过她那细小虚幻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不让心中的思念从嘴唇泄漏出去,而强行堵住一般。

下次请到神乐坂的事务所来吧!秋生留下的这句话,现在依然回荡在沙世的胸口。

温暖而轻柔。光是回想起来,脸上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喜悦。不过,沙世把这份感觉强行压了下去。

“……是吗。要是可以当朋友就好了。”

“……”沙世无言地点头附和父亲的话。

自己很清楚,父亲的话,其实是从完全相反的感情当中诞生出来的。自己也知道,他那缺乏起伏、情感淡薄的声音,其实隐藏着令人颤抖的冷酷音色。

所以沙世只能沉默地点头。

不想被他知道,也不能被他知道。

那张开朗温柔的小脸,对自己来说,肯定不只是“朋友”而已。

要是被父亲知道这件事,相信自己一定又会被迫体验和过去所有“朋友”一样的离别。不对,说不定会发展成更加冷酷而残忍的事情。

唯独这个、唯独这个是……

(可是,我……秋生先生……)

明知道这样不行。明明,自己也很清楚。

沙世隐藏在浏海之下的眼睛,流露出那股模糊不清的哀伤神色。

“……来,沙世。”双膝跪地,将视线调整成和自己同高的父亲玄庵。

听到他的话,沙世仿佛低垂着视线似地点了点头,将手放上了自己的腰带。

沙沙、沙沙。衣物摩擦的声音在黑暗当中响起。

当中没有任何犹豫或停滞,少女在父亲面前脱去了身上的衣服。

“……啊啊。”玄庵口中发出的是感叹声。那声叹息,让包围在工作室内部的黑暗,变得更加浓稠。

在漆黑的黑暗里,沙世未着寸缕的白皙肌肤,苍白地浮现出来。

06

美作正三郎平常会以一个月一次或两次的频率,前往老友绅堂丽儿位于神乐坂的事务所。他的所属单位是位在麴町的海军省,因此下班时经常经过。

虽然大多都是绅堂主动邀请自己来吃饭或喝酒,不过偶尔工作比较不忙的时候,美作也会适度地准备一些点心,翩然来访。

这个情况下,和自己见面的人与其说是绅堂,其实更像是秋生。事实上,美作除了自己的妹妹之外,第二喜爱的对象就是这个担任挚友助手的、聪明勤奋的少年(美作对此深信不疑)。

而他的口头禅就是“我不能放任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被绅堂这种邪恶的大人影响”。

所以那一天,美作原本打算一如往常地一边数落绅堂,一边让秋生品尝自己带来的羊羹,然而期待完全落空了。

“你看起来相当落寞呢。”

落寞的应该是你才对吧?失望全写在脸上了喔。若是平常,绅堂一定会立刻这样回答,但是这一天的确如同美作所说,绅堂似乎有某些心事。

坐在秋生不在的事务所桌旁,原本望着文件的视线抬了起来。之后他才出声回答。

“……怎么可能。倒是处理单纯工作的速度变快了许多。”

然而绅堂还是有办法这样回答,表示他也是相当顽强的。

“听说他交了朋友……所以今天也是去那位少女的家?”

坐在客用沙发上的美作,姿势仍然像是用尺量出来一般标准,不过脸上的表情温柔不少。

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就在海军省服役的青年军官来说,像现在这样和十年交情的老友聊天,纾解紧张情绪,也是非常珍贵的时刻。

美作把土产羊羹从包装袋里拿出来。若是平常,负责泡茶的秋生应该已经把茶端过来了。不过今天是绅堂从事务桌旁站起来,代为泡了一杯茶过来。

两名青年的中间隔了一张年代久远的桃花心木桌,喝着味道比平常稍淡一点的绿茶。

稍作休息之后,绅堂总算开口回答美作刚刚的问题。

“会开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这大概是第一次在校外交到亲近的朋友。”

秋生原本就不是东京人。她是为了求学来东京,寄住在阿姨家,自然也没有任何同年龄的朋友或认识的人。在东京结交到的朋友,全都是在学校,也就是美作所不知道的女子学校同学。

“这也不能怪他。在这种地方出入之类的事情,实在不是可以在学校大肆张扬的事啊。”

“……嗯哼。”

原本美作是以一点点讽刺和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可是绅堂却意外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这么一来换成美作皱起了眉头,咬了一口羊羹。

(我知道绅堂确实很中意他没错,不过现在这是……)

想不到绅堂竟会认真考虑到这个程度,连美作也大吃一惊。虽然这名海军中尉从不认为自己的挚友对小男孩有兴趣,但是他知道,绅堂丽儿这么执著于一个人类,是极为罕见的事。

事实上,绅堂在意的不只是秋生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朋友身上。还有另一个同样、甚至令他更加在意的地方。

那就是有关沙世的父亲,莳苗玄庵。

“你听过一个叫做莳苗玄庵的人偶师吗?美作。”

“莳苗?……不,没听过。”

“也是。应该说,问你知不知道人偶师的名字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绅堂单手拿着茶杯,偷笑了一下。

“……还真是抱歉啊。”美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扬起眉毛。

他故意让自己觉得好像担了无谓的心。绅堂每次都是这样,当自己稍微顾虑到他的心情时,他就会巧妙地隐藏弱点,转而露出不正经的笑容。不过以美作的个性,当然不会因此停止担心。

“说到人偶师,就是那个吧?文乐人偶的……”

重新回归正题,美作说出了他对人偶师的印象。所谓文乐,指的就是以人偶演出的“人形净琉璃”(注:日本传统艺能之一,操作人偶并伴以三昧线演奏的戏剧说唱;文乐原指演出人形净琉璃的剧场,现多做为人形净琉璃的代称。)。

不过他的想像有误。

“不,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比较廉价的那种。像展示小屋(注:盛行于江户时代,任何东西都可以拿来展示。例如特技表演,以及畸形的生物或人类,有时也会出现买卖人口并加以凌虐成展示品的例子。)……最近比较少看到这种地方了,不过就是会展示在那里的东西,名称是活人偶。”

“……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个有趣的东西呢。”

面对这个认真过头,而且喜好方面有点洁癖的友人,绅堂忍不住苦笑。他到底想像成什么东西呢?不过若是换成自己,一听到那个名称,大概就会先冲过去看了。

“那东西并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恶心低俗啦。实际上只是做得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偶而已……不过最近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大多数的活人偶,都是模仿知名戏剧的经典画面、佛教故事,或是日常生活当中的“场景”制作出来的。

理所当然地,除了有单独一尊之外,也有些场景是由复数的人偶所构成,完全是等身大的人体模型,是一种让人感受到远超过浮世绘或说书的临场感的娱乐。

“问题在于在艺术方面并没有获得好评。不过松本喜三郎(注:松本喜三郎(1825…1891),江户末期至明治时期的人偶师,以写实手法制作等身大的人偶闻名,并称其为“活人偶”,代表作有“谷汲观音像”等。)的观音像就很有魅力,让人着迷。另外还有……高梨阳吉之前也曾做过,他实在非常多才多艺啊。”

前者毫无疑问是活人偶的巨匠,不过后者则是在绘画、陶艺等各种艺术领域发挥长才,与其说是人偶师,称呼他是会做人偶的艺术家可能更正确。

活人偶做为展示品的巅峰期,一般认为是江户末期到明治时期这段期间。

刚刚绅堂提出来的松本喜三郎,也是在距今大约三十年前告别人世的,而与松本齐名的安本龟八(注:安本龟八(1826…1900),同为江户末期至明治时期的人偶师,制作人偶之精细可见血管,仿佛跟真人一般,还曾至上海展示其作品。)则是在日俄战争之前去世。如绅堂所说,当时的活人偶只被当成一种庶民娱乐,至于成功发掘出其艺术价值,则是在非常非常后来的时代了。

能够流传到现代的人偶极为稀少,而且也几乎没有关于制作者的姓名纪录。活人偶,正是被时代巨浪吞没的文化之一。

“所以那个叫做莳苗什么的人,就是制作活人偶的工匠是吧?”

“似乎是这样没错。据说他的工作范围相当广泛,从文乐人偶到有机关的人偶都有……不过在活人偶这一块,有许多收藏家愿意出高价购买。”

“表示他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如此精美吧……”

美作看起来似乎懂了,但他其实并不是完全懂。他没有任何像样的嗜好,可说是距离收藏家最遥远的人种。至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大钱,只为买下一个做工精巧的人偶。

相对地,本身就是收藏家典范的绅堂,正在脑中回顾着自己搜集而来的莳苗玄庵的资料。主要是一些记录人偶相关的艺术与商业评价的书籍。

人偶师莳苗玄庵。这个姓名最早出现在一百年前的纪录,所以是传承了好几代的名号吧。

每一代的玄庵都以制作精巧人偶闻名,从初代开始就有相当程度的好评。

此外,每个时代的莳苗玄庵,还有另一个共通的地方。

(虽说他不是陶艺家,不会被束缚在同一片土地上……但又不是北斋。)

他们的活动地点完全不固定。

依据纪录,初代莳苗以人偶师身分出现的地点是大皈(在那个时代这样的写法才正确)。不过大约十年左右便搬离了,之后在近畿地区各地到处搬迁,最后前往江户。

后来,玄庵的名字辗转出现在这些都市里。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哪里完成名号交替,他们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居住十年以上。

至于现在居住东京深川的玄庵,已经住了八年有余。详细情形必须调查更多可靠的纪录,甚至调查公文才能知道,不过,若玄庵真的依照某种规律不断搬家,那么时候也快到了。

(虽然艺术家因为一时兴起就搬家的行为并不罕见……)

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这种感觉,与其说是针对不断搬家的行为,可能更像是针对莳苗玄

庵本人的、类似绅堂的直觉之类的感觉。绅堂望着手中已经变凉的茶。

“……”当初在银座偶遇时,玄庵的那双眼睛。那双闪烁着晦暗光芒的眼睛,实在无法让人不在意。

(看起来不像是非常粗暴的人,不过就是让人觉得……)

这是直觉。身为一个行走在魔道上的人,绅堂感受到近似同类的气息。

“……既然你这么担心,不要让他过去比较好吧。”

“……嗯。”

美作观察着好一阵子沉默不语的绅堂。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于人的细微感情相当迟钝,所以像眼前这个拥有非比寻常感性的挚友,美作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推测他的心情到什么地步。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错得太离谱,可以稍微安心。

被戳中痡处的绅堂皱起眉头,紧盯着天花板。因为他很清楚,莳苗玄庵的确让人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不过在完全不同的定义之下,绅堂也在玄庵的女儿身上,感受到某种不寻常的东西。

然而,这个随时都能保持冷静、甚至冷酷的男人,也存在着所谓的弱点。

“……那个孩子之所以交不到朋友,我也有一部分责任。”

“你对秋生小弟太好了啦。”

美作闷声笑了起来。

从第三人的角度来看就会知道。绅堂丽儿对筱崎秋生很好,甚至有点拿他没辙。

因为平常总是维持着“秋生”和“老师”的关系,绅堂一直居于上位,所以很难察觉。不过看在美作这种认识绅堂丽儿很久的人眼中,甚至会觉得绅堂把那个年纪差了一轮之多的助手,当成小猫一样溺爱。

“……随你怎么说。”

被人说中心事,绅堂丽儿回答得像是在闹别扭似的,这可是相当难得一见。

美作苦笑了一下,随后把彻底变冷的绿茶一口喝光。

原本是为了最近每个星期都找上门来的表妹,特地过来找当初造成这个状况的始作俑者,想要好好抱怨一下绅堂的。

(……算了,今天就别说了。)这个头脑好到令人尊敬的好友,似乎罕见地陷入了苦恼。此时,实在不忍心打扰他。

07

自从秋生和沙世相遇,已经过了半个月左右。

这段期间,自从秋生第一次前往莳苗宅之后,大概每隔不到三天就会去找沙世。

初次造访的时候,秋生聊天聊到忘了时间,一直说个不停。不过后来考虑到自己身为绅堂助手的工作,还有对玄庵的顾虑,从第二次开始,秋生就把聊天时间控制在一小时左右。

不过,这样的时间限制反而让秋生和沙世的距离越缩越近。两人都一边珍惜着有限的时光,一边尽可能地多说一点、多亲近一点。那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小愿望,仿佛在小小鸟笼当中相亲相爱的小鸟一般。

……于是这一天,两人溜出了那个鸟笼。

“哎呀,秋生小弟弟,还真是不能小看你呢。”

“不、不是那样啦!”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女侍们异口同声地取笑秋生,而秋生也以同样的答案回应她们。

“不好意思。要是老师在就好了……”

“不会……因为这样很有意思呀。”

沙世边说边温和地露出微笑。虽然不明显,但确实是带点红晕的表情。

两人现在正在神乐坂事务所楼下的咖啡厅里,隔着桌子相视而坐。

沙世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绝对不会允许沙世在自家以外的地方和秋生见面。不论沙世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他同行。

所以这其实是秘密的幽会。

“我真的很少有机会来到这种店里,所以有点紧张……”

绅堂丽儿事务所所在地的一楼是充满摩登风情的咖啡厅,绅堂和秋生都是这里的常客。

再往后一个时代,咖啡厅这种地方会开始夹杂一些类似现代的性招待所的性质。不过至少在大正九年时,于东京营业的大多数咖啡厅都还是相当正派的。

比方说神乐坂的咖啡厅“虎猫”,如果不把年轻男性的视线一直围着年轻女侍们打转这件事当成不够正派的话,其实可说是一间极度正派的咖啡厅。

“哎呀呀,秋生小弟弟,今天的同伴还真是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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