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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诫-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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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小二憋得气喘如牛,眼睛往外鼓,他听见渡船过来,几个歹人上船,船划桨走了的声音。店小二想哭,嘴被饼塞着哭不出来。他拼命蠕动身子往前滚,身体被草根石块扎得钻心地痛。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路人走过来,店小二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劲挣扎。过路的是一个老头,看此情景帮忙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把他的脑袋从裤裆里掏出来,店小二抠出来嘴里的饼恨恨地摔在地上。
老头问是何人把他团弄成这样?店小二挥手让他走开,老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店小二想自己的去处,他衣食无着身无分文,只能厚着脸皮回王老蔫酒店去。
看到店小二回来,王老蔫和彭氏都吃了一惊,店小二不容他们说话,“扑通”一声跪下,把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听到他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被抢光了,王老蔫恨得连连跺脚:“金钟埋到了土里,飞不上天也敲不出来声响。我的银子揣在你怀里,还没捂热就奔去给别人养家糊口去了。小子,咱俩恩怨已了,我不是你爹,管不了你的前程,自己奔命去吧。”
店小二磕头如捣蒜:“爷爷你留下我,下辈子我托生做你的儿子,报你的恩。”
王老蔫说:“我情愿绝户,也不养孽种。”
“白干三年不要工钱,你给我口饭吃就行。”
王老蔫心里一动,刚才他还在为找伙计犯愁,店小二再懒,店里的活已是轻车熟路。现在他跪求上门,发誓三年不要工钱。这才是兜着豆子寻锅炒,热锅自己来了。
王老蔫心里打着小盘算不吐口。
店小二火上加油越说越旺:“孙行者压在太行山下,只有你老这个观音菩萨能揭了封皮放我出来。”
彭氏不愿意王老蔫留下这个魔障,给丈夫使眼色,王老蔫不看她,彭氏生气了一甩袖子进了后厨。
王老蔫问店小二:“你看我是记吃不记打的人吗?”
店小二说:“爷不信我,我给你签字画押立字据。”
他拿过来纸笔三下两下写了字据,王老蔫看着字据说:“加五十两银子的保证金。”
店小二说:“哪讨五十两银子来?就锉了骨头我也交不上。”
“写个借据。”
店小二急了:“好好的怎么就欠你了?”
“头晌我给你的五十辆银子是实的,你押给我的五十两银子是虚的,我要一个保证。你要是安分守己不给我添堵,三年以后,当着你的面我把借据烧了,你我两不欠。三年当中你给我使一次坏,我就拿着借据上衙门告你,索回这五十两银子。”
这才是猪羊走进屠家,步步都是死路。店小二走不得留不下,跪在地上哭得铁佛伤心石人坠泪。
王老蔫不耐烦:“这是饭馆不是灵堂,要哭到别处哭去。”
店小二呜咽着说:“有钱得生无钱得死,我只能奔阴间去了。”
王老蔫乜斜着眼睛看着他不说话。
“爷爷,小子无能,从今后更名换姓,换爹换妈换祖宗,你赏我口饭吃吧。”
王老蔫手一挥说:“我不和你磨牙费嘴,走!赶紧走!”
店小二跪在地上不动地方。前面进来了人大呼小叫地喊:“掌柜的,热酒上菜,吃了我们还要带着干粮赶路。”
见来了生意王老蔫急忙往前门脸走,店小二站起来跑在他的前面,手脚勤快地抹桌子搬凳子招呼客人。王老蔫想轰他走,眼下没有人手,不能放着银子不往钱匣子里划拉,等饭口过去再说。
今天的客人很多,王老蔫两口子在后厨煎炒烹炸,店小二忙着上菜撤桌。关门以后,王老蔫和彭氏回上房了,店小二吃了点剩饭,把店铺收拾干净回到小屋里躺下,心里憋屈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越想越蹊跷,本来是占了个大便宜,怎么眨眼之间就被扒得差点光屁股了?平阳县从来没听说有劫道的,怎么偏偏让自己押宝赶上了?看来这银子也势力得很,谁倒霉就弃谁而去。王老蔫做的套?想到这店小二一下坐起来,看着窗外发愣。想了一会儿,他摇摇头重新躺下。王老蔫老得都掉渣了,没胆量没力气,更没本事招呼这样的火爆之事。母兔生崽的时候要打一个深洞,生完崽子出来,它把洞门用屁股蹾得不留一点缝,每次喂完奶也照样把洞夯瓷实,如果兔崽子在满月之前见了风就会变成瞎子。店小二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母兔子,他要闭紧口、深藏舌,把心思埋在肚子里,等待时机把那张签字画押的字据偷出来销毁了,只有这样才能吐出来一肚子的窝囊气。
王老蔫也没睡,他拎着食盒子和酒去了李十万家,李十万把五十两银子交还给他。
李十万说:“字据上画了押,银子也跟着回来了。”
王老蔫说:“计是好计,只是天在上头看着你呢。”
李十万说:“我不亏心,随他看去。”
王老蔫“嘿嘿”笑:“你得十两银子,我得一个不付工钱的伙计。”
李十万说:“我得的是银子,你得的是债,那小子狼不吃狗不撵,还是早点打发了好。”
王老蔫:“穷得嗤骡子气了,他起刺我把他铺盖卷扔出去。”
李十万:“吹牛!不是我下手,五十两银子早飞了。”
“那是!那是!”王老蔫满脸是笑。
“财有两种取法,有善取有恶取。做得妙才是手段。我用全部心思的一个角就能把那恶狗制得如同孟获被孔明七擒七纵一样心服口服。”
王老蔫连连点头,他从食盒里拿出来一碗走油鳝鱼,一碗红焖肉,一大盘炒面筋,一壶烧酒,两人喝起来。
李十万说:“老蔫,你该告诉我为啥了吧?”
王老蔫说:“银子进了你褡裢,闲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别光喝酒,动动筷子。”李十万迎合着他。
王老蔫说:“外人吃了传名,自己吃了填坑,这是专门犒劳你的。”
李十万说:“空嘴喝酒没意思,咱们赌一局。”
拾玖 出丧过诫
韩则林赢了官司,心里十分高兴,白天他撅着屁股在田里耪地,晚上垂着脑袋在彩荷身上耕田,六十岁的体力到底跟不上兴致,十次劳作倒有九次折了犁。韩则林折腾累了就把女人忘了。彩荷被撩拨到半空中突然摔下来,活不得死不成,不由得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想满生的好。厨房里的满生眼睛瞪成了两盏灯,他周身发热,欲火难耐,心里明白这样熬下去早晚有一天他会疯了。幸亏彩荷清晨总会像蜻蜓一样,飞出来点水般地跟他纠缠一番再匆匆飞回去。满生看着自己的怀抱,总不相信她在这里躺过。
满生不甘心这么过。他也明白他这是隔着锅台上炕,非常危险。危险也要赌一把,筹码是他亲眼目睹了韩家父子杖毙两条人命。要一个妾和保父子两条命孰重孰轻,东家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可是分一股家产给他的事,东家绝口不再重提。满生旁敲侧击,东家揣着明白装糊涂,满生十分气恼,张嘴说话就戗着茬。
冯氏骂他:“你浊了运吧?说出来话能臭死人!”
韩韬目光阴郁地看着满生不说话。满生虽憷他,可是他知道这个家的钥匙还轮不到挂在他的腰带上。东家老马嘶风,雄心未退,断然不会把田产钱财交给儿子处置。满生眼睛瞄着东家,东家的眼睛瞄着地里新种的二茬庄稼。这一天满生借着到菜地里摘菜绕到大田边,韩则林倒背着手站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把在地里捡的野菜。
韩则林从满生挎着的菜筐里拿了一根黄瓜夹在腋下抹了一把,“喀嚓喀嚓”嚼着。
他说:“棉花地里带着种的青豆快熟了,你跟我去把那熟了的先剪回家来。”
韩则林和满生一前一后在田埂上走着,绿油油的庄稼一棵挨一棵站在散发着酸甜气味的泥土里,韩则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闻!”
满生叫了一声:“大伯父。”
“嗯。”
“你说过要分一股家产给我。”
韩则林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给我块地吧,瘦点不怕。”满生说。
肚子里的火蹿进了嗓门眼,韩则林咳嗽一声说:“人还没入土安葬,不该提这事。”
满生说:“不提就没了,你得给我个保证。”
韩则林说:“我就是保证,我活着就有你的地。”
满生看着韩则林没说话。
“不信我?”
满生点点头。
“邓恩那块地给你。”
满生依旧不信。
韩则林说:“邓恩虽是亲戚,可是他不姓韩,地给你是那地就从来没离开韩家的门。”
满生疑惑地看着他。
“既是一家人就不必分那么清,地放在一块种着,年底分粮给你。”
满生的弦立刻绷紧了:“我要自己种。”
韩则林说:“还是不信我。”
“把地契给我,我就信。”
“时机不到。”
“啥时机?”
“我怕你跟媒婆子一样,不打发你个喜欢,你会四处破败我。”
“事情沤在肚子里,就是烂了肚肠我也不会说出去。”满生赌咒发誓。
韩则林冷笑:“如今这年景儿子不怕爹娘,百姓不怕官府,你凭啥怕我?”
满生说:“我的日子攥在你手心里。”
韩则林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
晚上吃过饭,韩则林把韩韬叫到房间里,把白天满生在地里跟他说的话告诉了儿子。韩韬阴沉着脸说:“饥寒起盗心,温饱思淫欲,这个王八蛋饥饱都难处置。”
“你说咋办?”韩则林跟儿子讨主意。
韩韬说:“热黏糕粘手上了!”
阴历初三邓恩出丧,六十五岁的邓恩无儿无女是个光棍,韩则林为了障眼,让韩韬给邓恩穿孝,韩韬一百个不愿意。满生走过来,他手里捧着满满一大碗米饭,饭尖上插着三根筷子,每根筷子头上缠着一个棉花球。韩韬接过满生手里的倒头饭,把它放在棺材头上。
满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韩韬拽过来一件孝袍套在满生身上,给他腰里缠了根孝带。
韩韬说:“你给他摔盆吧。”
满生一怔。
韩则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快刀割不断的亲眷,你给他送终,好处就是你的,那块地不薄啊。”
满生明白他说的地是哪块地,挂孝摔盆算什么?别说邓恩照顾他跟爹差不多,就是没有这个好,为了河边的肥田,做孝子把头磕出血了都应该。只是他不相信韩家父子。韩则林把一块肥肉吊在邓恩的鼻子跟前馋了他十几年,看得到闻得见就是进不了嘴。邓恩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肚子里清汤寡水跟娘胎里生出来一样,撇不出来一滴油腥。匠人把棺材盖盖上了,满生“扑通”一声跪在棺材头前。匠人往棺材上砸钉子,满生大声叫:“爹躲钉!往东!”匠人钉第二颗钉子,满生大声喊:“爹躲钉!往西!”摔盆的时候,满生两只手捧着瓦盆看着棺材,像听见了什么,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瓦盆走过去。他用手敲了一下棺材,又敲了一下,连着敲了三下。周围的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都看着他。满生半闭着眼睛,把耳朵贴在棺材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像听到了什么,他不住地点头。韩则林身上的汗毛“嗖”地立了起来,他看了一眼韩韬,韩韬紧张地看着满生。
满生粗黑的眉毛拧在一起,先是嘴角哆嗦,紧跟着身子也哆嗦起来,他吐出来一句话:“地……我的地……”
韩则林大惊,女眷们吓得往男人的身后躲。
满生的声音变了调:“欺心……欺心……做鬼我也让你逍遥不成……”
韩韬举起来打狗棍子照着满生的脑袋给了一下,满生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彩荷跑过去蹲在他身边大声叫:“满生!满生!”
满生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彩荷,韩韬的脸出现在彩荷的身后,他手里举着打狗棍。满生的眼睛里满是惊恐,扯袖子遮住脸叫道:“别打我!别打我!”
韩韬说:“没打你,我打的是鬼魂。”
满生像突然醒过来,他翻身坐起来愣愣地看着周围问:“怎么了?”
韩韬说:“你被邓恩缠住了。”
满生的脸一下白了,他摘下孝帽,脱下孝袍,说死说活不给邓恩摔盆。韩则林说:“就这么一下,你尽了孝,该是你的肯定是你的。”
满生咬咬牙站起来,捧着丧盆狠狠地摔在地上,他领着杠夫们抬着棺材往坟地去了。
白天的情景让韩则林心里又惊又怕,他说:“请人驱邪吧。”
韩韬说:“爹,你说冤魂为啥不冲我来?”
韩则林说:“你阳气盛。”
韩韬摇摇头:“不是我阳气盛,是满生阴气重,他在借尸还魂勒索咱家。”
韩则林:“满生?”
“要真是邓恩的冤魂,他怎么不索命反到要地呢?”
韩则林眨巴着眼睛想着。
韩韬说:“画鬼容易画人难。”
“满生是个闷嘴的葫芦,没这心思。”韩则林摇摇脑袋。
韩韬说:“爹,闷嘴葫芦的肚子里有籽。”
韩则林问儿子:“你说咋办?”
“封他的嘴。”
“那块地可是用两条命换回来的!”韩则林不甘心。
“人要是贪起来,给他多少地也封不住他的嘴。”
“别叫我着急行不行?”韩则林急了。
韩韬说:“稳住他,容我细想办法。”
贰拾 赌局
店小二回到店里的前几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话说得少,活干得多,手脚勤快得叫王老蔫对李十万感激万分。
“凡人不可貌相,尘埃中有英雄。”李十万得意洋洋说。
王老蔫说:“说你胖你就喘。”
“镇子里这些混蛋,哪个我写不出他的行乐图来?”
“你是干大事的料。”
“啥叫大事?运气来了小猫如猛虎,运气衰了凤凰不如鸡,这世道谁没有眼睛耳朵?在外面混得多风光总得回家吧?最后给你上坟的还是你的老婆孩子。享着几分良田,守着一个老妻,随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终。积了一辈子德才能有此结果。”
王老蔫频频点头:“对!你说得对!”
李十万指指他的鼻子:“明白成这样咋还往糊涂路上走?”
“我怎么糊涂了?”
“你这个老白菜帮子在娶老婆上心太贪,朽得弓都快断了,还要留着一箭射天仙。”
王老蔫一脸不屑:“天仙?就算她是长在洛阳城的牡丹花又能怎么样?连颗蛋都下不了,想想都能把人窝心死。”
王老蔫和李十万喝酒扯闲话,店小二干完了活,躲在角落里瞄着彭氏。彭氏浆洗完衣服纳鞋底,气定神闲。店小二拿了件衣衫过来借针线,彭氏把针线笸箩推过去。
店小二说:“烦大娘替我缝缝。”
彭氏垂着眼皮说:“自己缝。”
店小二说:“我一个人把日子过得冷火青烟的,没做针线的福分。”
彭氏接过来他手里的衣衫,扔在针线笸箩里推到一边,继续干手里的活。
店小二说:“知道大娘讨厌我。”
彭氏不抬头也不说话。
店小二说:“大娘的脸越冷越勾人。”
他的话彭氏从心里很爱听,但她的心里另一半告诉她,这是个奴才,不能给他脸。
“你是不是觉得我贱?”
彭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心里塞的全是你,没法子,在你跟前我做狗都活不出威风来。”
彭氏心里“扑通”一下,脸涨成了一颗将要裂口的葡萄。
店小二乘胜追击:“你要是我老婆,我就让你管着我,像我娘管我爹一样管出来一个好人。”
彭氏的心乱得不能自持,从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跟她说话,她绷着脸声音哆嗦着说:“你再啰嗦,我叫东家把你砍出去!”
店小二说:“大娘!你成全一下我,八十年不下雨,我记着你的好晴天。”
彭氏觉得自己快瘫了,她叫道:“滚!你给我滚!”
店小二很听话,站起来就往外走,顺手拿起水桶和扁担,出院门的时候跟王老蔫打了个照面。
王老蔫抽了下鼻子嗅出来不对,问彭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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