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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凶猛-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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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圣人都同意了的事儿,他们这些个将军,便是再不乐意看得她在军中,又能怎么的?

“你……”白琅道:“七娘,你听我一句劝。如今突厥人声势虽不大,然而两军接战的时候,当真不是好做戏的。你如今来了,想走只怕也不那么容易,便留在落凤城中吧。再莫要耍小性儿和我们出征了。”

“白将军如何知道我还想随你们出征的?”秦念叫他说中了心事,不由问道。

“你穿着铠甲,不是要上阵的意思?”

秦念抬抬眼,对上白琅的目光。他眼神中的不悦何其明显,她几乎要沮丧地哭出来了。

他不愿意让她随行,谁都觉得她是个女儿身,便不该到这塞北苦寒之所来。只有她一个人相信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可……可他们都不信啊!

“我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拖累你们的。”她小声道:“我跟着,不行么?我的箭术,白将军也见过的。我堂兄不知道,可您知道啊。”

“不行。”白琅的回答,却比她阿爷的要斩钉截铁千倍。

秦念满面委屈地抬眼望他,却终究发现,便是同她定了婚的白琅,也还和从前那个油盐不进的白琅一般。对于她堪怜的神情,他全然不作反应。

白琅这人啊,怎的这样难说话?秦念在心中抱怨一句,又想着——他要是不这么俊美,她一定不会这般忍他的脾性。

如白琅这样的性子,简直讨人嫌到有些许好玩。

但秦念心里头其实也并不怕他不带她——这军中的主将,是她的堂兄秦悌。带她不带,秦悌说了才算数儿,白琅说的,毕竟什么都不算。

她若是真不随军前行了,一定是为了顾全他的愿望,而不是被他们嫌弃地丢下。

揣着这样的念头,秦念口上便答应了个满满当当,白琅这才罢了口——此人能为她啰嗦这么多,秦念便是挨了训,也颇觉得有些隐隐的欢喜。

只是这般欢喜,待得大军出城的前一日,却尽数被扫了个干净——秦悌唤了她去,竟是将一封信递到了她面前。

秦念捏了信,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便开言道:“阿兄,这是……”

“这便是二叔要你带来给我的那一封信。”秦悌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挑起一丝笑:“你可真是个老实的小娘子,一路过来竟也没想着偷偷拆看。也罢,今日你可以看了。”

秦念那一股子心慌的劲儿更明显了。她颤着手抽出信笺,眼光落下去,面上的神色立刻便换了惊诧:“这是我阿爷要我带来的书信?就写了这些个?!”

“正是。”秦悌颔首,道:“我爷娘早亡,全靠了二叔与婶娘教养,如今二叔的言语,便如同生父的嘱咐一般,半点儿不能违拗——七妹便好生在落凤城里等着吧。哪一日王师凯旋,哪一日许你出城。”

秦念原本见得白琅一面,又亲眼看了将士操演,那些个不安心思早放了多半下去。能留在落凤城将军府里头,她原本也愿意的。只是,自己愿意留下和被兄长当个拖累一样丢下,这两般情形,哪儿能一样?

她阿爷才真真是老奸巨猾,不忍心看她委屈,便把她送到这里,还连铠甲弓刀都为她准备好——最后却叫她带一封信给秦悌,好把她关在落凤城里头不得前行半步!

她可是被秦悌念叨了小半个月啊!每日价道她性子太野行事堪虞,她若不是还要维持身为贵女的优雅模样,早就摔门而出了。她千里迢迢从京中赶至此地,难不成就是为了听素来严肃毫不可爱的堂兄啰嗦她么?

秦念苦着一张脸,她现下是当真恨透了这“千金有礼”的行止规矩了。她极想哭闹一场,但是,秦悌不同她阿爷,更不同秦愈,看着她哭闹,只怕非但不会妥协,更会以长兄的身份罚得她再哭不出来。

“这般温和贤淑多好。”秦悌看她一副既不敢怒复不敢言的模样,悠然道:“二叔说你性子泼悍不服管,我看,七妹柔雅得很啊。崔卢李郑世家女,亦不过如此啊。”

秦念听得这一份夸赞,但觉胸口塞了块泡胀的胡饼。她阿爷一定是有心将她塞到秦悌手上磨性子的!

☆、第30章 危城

落凤郡这地方,原本便是数代王朝经营屯兵的所在,然而战事远非年年滋生。太平的时日久了,来往的商贾也多了,兵营附近渐渐便有了人烟百姓。

再之后,便有了这一座落凤城。

此处胡汉杂居,民风剽悍,然而土质贫瘠不利耕种,是而乡民多以放牧为生。便是想种田,爱种田的,也只有那么些许薄地,种些耐旱黍米。日子不宽裕,饮食中又多肉奶,这地方的男女便分外直爽好斗。城中多一半的男丁,此刻倒都随着出征了。剩下的无非老幼,而秦念此时在落凤城中看到的,连拉车的都是女人。

“这地方有什么好的?”在驶过街道的马车上,秦悌的正室林氏问秦念:“七妹原本在京中,那是何等清贵的好地方。非得到了此处——你看,连风都是野的。时不时还能看到娘子拎了鞭子将郎君打出家门,当真不是个人待的地方。”

秦悌原本轮在落凤城值守,正是第三年。他的家眷也便皆来了此处,秦念所住的便是他府邸,时日一久,也便和秦悌的正室林氏,良妾宁氏熟络起来。这两个妇人算不得什么大家出身,然而素日里行事无不一板一眼,想来是因了堂兄治家太严的缘故。与她们两个待在一处,秦念生怕行止上露了狐狸尾巴叫她们看轻,也只好拿出阿娘裴氏教育的规矩来。

她的规矩,自然比林氏和宁氏所见到的要严谨的多,过不得几日,两个妇人的行动便模仿着她的样子来了,再过数日,整座落凤城中官员女眷,都寻着理由来将军府看看京中来的贵女。

秦念这一回来,对外头只说是为了来探看堂兄堂嫂与小侄儿。只是这大敌当前走亲戚的事儿也实在太过蹊跷,落凤城的女眷们虽然性子多豪爽直白,作为女性必要的闲言碎语却也少不了。一个二个盘问打听,也不知是谁将秦七娘的未婚夫婿这一回随同出征的事情讲了出去。

这一回,女子们的说法便分了两派。有人道这位京中来的小娘子好不知事,竟敢跑到这马上要烽火连天的地方,亦有人死活不信,只说此事太过荒诞,那位小娘子看着知书达理的,怎的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们私底下嚼的舌根,自然是顺理成章要叫秦念听的。秦念听了,也是气不得笑不得。如今想想,她自己也不知晓为何非要跟着来这一趟——只是因为白琅来了么?

如若真的只为了白琅,那么,她都到了落凤城,便是偷偷跟出去,也不会比求恳阿爷更难了。可见了他那一眼,她便没打算再追着出去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地方?林氏不解,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大概是那时候猪油懵了心,方才闹着委屈,非要来一趟,实在任性又无理得很。

只是人都已然来了,想回去便是不能。还好落凤城中还算得是安宁的,除了水咸天干,倒也没什么受不了的事儿。此地的人心也简单,倒是更对她心思,便连秦悌的长子怀郎,也比一般年纪的京中孩儿直率许多,竟能牵着她的手,笑嘻嘻甜润润道:“阿姑莫要为白将军担心!我阿娘都不为阿爷担心的!”

秦念听得这一句,只觉哭笑不得,究竟是谁将这样的昏话说给这四岁不到的孩儿听?!再者,林氏又怎么会不为秦悌担心呢,那闺房中亮到天明的灯,与她这边儿的交相映着,两片压抑的光,浮在夜中的将军府里,孤独里隐隐带着些温暖。

说来也是奇怪,大军离开了将近一月,非但没有胜利的信儿,连回来个人通报一声的都不见。秦念眼看着林氏由先前的笑意满面转为双眉紧锁,胸中那一点儿没来由的慌张便越放越大,抓着心肝儿难安。

她听了不少父亲讲述的故事,也看过不少的兵书。然而却不曾听过这军行千里渺无音信的先例。

城中的女子们多有父兄也随同出征的,这些日子以来,街上巷里,气氛亦益发地低沉。

所有的人都在等,但一日日过去,什么都等不到。

有时候秦念与林氏去城中佛寺听经,也会揭开车帘朝外张望一眼,但见城头军旗猎猎,在干烈的风中翻滚,竟显得肃杀又萧条。

林氏亦不问她为何来了,只寻她闲聊的次数见多,且还在某一日握了她的手,实心诚意道:“若不是七妹这一遭儿过来,我心慌都不知晓能寻谁陪着去。”

秦念点点头,努力叫自己笑得可信些,她反手握住林氏的手,道:“阿嫂也莫要太着急,军中若有机宜之事,暂不通传消息也很是有的。此般情形,没消息,已然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林氏看着她,仿佛并不能却又不得不信她所言。可秦念此刻如何能想到,消息第二天便来了,还是天大的坏消息。

那一日她刚刚起身,将军府的婢子正为她挽发,便见得林氏脚步伧浮地冲进来:“七娘!”

秦念见林氏颜色惨白,心头便是一沉,道:“怎么?阿嫂这……您先坐了,慢慢说……”

“突厥人来了。”林氏却并不坐,声音虽然没有打颤,秦念听着却觉得浮空得很,一时竟不敢信:“什么?!”

“城下全是突厥的骑兵!”林氏道:“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会!”秦念霍然站起,全忘了一头乌发还在婢子手中握着,这一站,头发被拽着,疼得她险些落下泪来:“大军已然北伐了,突厥兵士如何能到此处来?!”

“天晓得这些贼子从哪儿冒出来的呀!”林氏伸手,紧紧攥着秦念的手,指甲扎得秦念手心儿生疼:“七娘,怎么办?他们,他们……”

“他们如何?”秦念几乎来不及反应,便道:“阿嫂莫非是觉得,他们……全军覆没了?”

她说出这一句,连自己都被吓了个寒噤。

林氏说不出话,面色森白,眼泪滚滚而下。

秦念这时简直后悔之至。她大概并不算是个情深的小娘子,到得这般时候,她自然挂心白琅,但更着急的却是自己这身处的一处危城。

城中守军,不过四百来人,城外的突厥骑兵既然能落凤城困住,至少需得有两万人众才行得通。

此处是以寡敌众,那十七万出征的大军却是生死未卜,远在京中的皇帝未必能及时得知消息——便是知晓了,大抵也来不及遣人相救了。

她千里迢迢来此,只怕并不是为了接受秦悌的教诲,反倒是来以身殉国的。

还有比这更壮烈的法子以求死么?秦念素来觉得自己那灵光一闪的念头都很准,可“灵光一闪”地来这处所在,真是眼瞎至极的决定。

她呆呆地坐着,连何时梳好了头发都不知晓,亦不知何时林氏开始哭起来,等她注意到,林氏脸上的眼泪已然将领口都打湿了。

“阿嫂。”她勉强定了定心思,站起身,握了林氏的手:“城中守将可认得您?带我上城墙看看。”

“你可有退敌的法子?”林氏抬眼看她。

“……放信鸽回京。”秦念道:“旁的能有什么法子?”

“那你去城墙上作甚啊?”

“不亲眼看看,总不能死心的。”秦念道:“或许,或许那些突厥人不过虚张声势呢?或许咱们……还有机会获胜呢?城中没有多少男子了,可我看此处的女子们也剽悍,说不定能拖延到援军赶来……”

林氏看着她,摇着头,眼神几近绝望。

“阿嫂!”秦念急了:“容不得再拖了——您要知晓,若是守住落凤城,阿兄他们或许还有回来的指望,若是守不住此处,周遭百里之地再也无处可守,他们便再也回不来了!”

林氏的表情依旧是木怔的,却终于抓着侍婢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将军府的马车一路疾驰至城下,秦念见阿嫂与城头守将说得几句,士兵们让开路来,便忙拽了裙摆,冲上了城楼。这一刻她再顾不得别的——城外突厥人的马嘶声声入耳,那上台阶必平步的贵族风仪,如今要了也是累赘!

及至上了城墙,她方喘出一口气来,心却犹自提在嗓子眼上。那些突厥人列阵出来的,约莫是一万人众,而远处烟尘滚滚,不知有多少人马。

秦念是知晓假灶松灰的伎俩的,倘若远方的烟尘只是突厥人鞭策空背战马踏出来的,那么情形便比她的猜测要好,可若都是军士,情形便不能更糟了。

城头之上一片安静,天军士卒皆握了弓戒备,然而看着这般人数,秦念只觉心虚得很。

如今突厥大军方至,守城的校尉们自然是将所有能上城头的军士都赶上来了,便如此也只能堪堪站满垛口。战端一起,士兵势必要几拨儿轮倒,那样的话,射出去的弓箭只怕稀稀落落得可怜,哪儿能有半分效用?

后方空虚乃是用兵大忌,连秦念都知道,她不信堂兄秦悌不知道!可他们偏就做出了这样的事,如今的情形,当真是合了“孤城落日斗兵稀”一句了。

她站在城墙上,一句都说不出来,心里发烫。

☆、第31章 诛戮

阳光一点点炽烈起来。如今已是入了秋的时分,然而塞北天高云淡,那天光无遮无拦撒下来,照得人身热眼疼。

秦念听着守城的执戟长与林氏交谈,耳中落入的声音一点儿不落地又都落出去,半点儿不能留在心上。

守城易,攻城难,对于那些个惯于骑马奔袭却无攻城器械的突厥骑兵来说尤甚。然而一切的天时地利,都抵不过人数的巨大差距,亦抵不过这城中群龙无首的现状。

城中倒也有文官,可文官未必会打仗。至于武将,只留下了个校尉,这样的人物到底可信不可信,秦念实实是不能不怀疑——她自己就见过几次,那位校尉郎君在街上喝得酩酊大醉,摇晃而来,扶着某棵树一阵作呕,再摇晃而去的场面。

她心思不定之际,却有一名军士狂奔而来,向执戟长行了个礼,道:“易校尉有命,撤防!”

执戟长一怔,秦念听得这话,也瞬时回了神,道:“什么?!”

那传令士卒不识她,颇为惊讶地瞥了这城头上的女子一眼,方注意到执戟长身边的林氏,大抵也猜出了秦念的身份,立时便垂下了头去:“易校尉有命……撤,撤防……”

“撤防?!”秦念这一番是确信自己不曾听错了,她眼睛瞪大,道:“现下撤防?!突厥人就在城头底下,撤了防谁来守城?!”

那士卒的下巴都快要埋进脖子里,道:“这……易……易校尉的意思是啊……反正这落凤城也难守,不如便不要浪费弟兄们的性命了。那些突厥人来,无非是为了财物粮畜,让他们抢走些总胜过……”

“住口!”秦念从不曾想过那姓易的竟会想出归降突厥的法子来,脸蛋儿一瞬涨红:“让他们抢?这也是你们八尺男儿说得出口的话!”

“七娘子……”那士卒勉强咽了口口水,道:“这出降,是易校尉说的,咱们也只是个传话的。您也知道,这军命,不敢不从啊。”

“是不敢不从,还是你们骨头软了,愿意相从?”秦念凝眸看着他,口气中带着几丝不加掩饰的猜疑。

大抵是这一份猜疑戳痛了那卒子心里头的某一处,他猛地站直了身子,几乎是咆哮般回答:“七娘子!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儿,谁愿意投降他们!”

“叫唤什么!”却是执戟长拉了脸呵斥那年轻的军卒一句,道:“同七娘子也好这般拉直了脖子学那叫驴吗?!”

说罢这话,他颜色稍霁,向秦念道:“七娘子,那些个贼兵凶悍成性,真若是进了城,只怕咱们的性命能保住,金银女子,却是样样都要归了他们的,但凡是有一点儿指望获胜,谁都不想投降啊!”

“能胜。”秦念咬着牙道:“我说,能胜。”

“当真?”执戟长眼神一亮,道:“七娘子何来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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