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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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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句话说出来,那个一直在嘶吼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那就是说我们这些人都不是鬼,杀人的是见鬼的什么小虫子,他妈的,我讨厌虫子。”

随着李碧嘉和杨庆洁开始拍打自己的身体,乘客们纷纷开始拍打自己的身体,仿佛都能感觉到那些微小的虫子似的。突然“扑通”一声,一个老人骤然倒下,原来他已经死去很久了,刚才因为椅子的震动而摔倒。这一倒令候车室里静了下来,嘶吼的男人一拳一拳地捶着大门,他的声音早已嘶哑:“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吼声一声比一声低,最终直至无声,他安静下来的时候,那诡异的“血”又淹没了他,流了一地。

一个小女孩恐惧地走过来拉住唐研的衣角,闭上眼睛不敢看死人的画面,全身发抖。唐研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但在这一刻钟内又死了三个人的地方,他又能安慰女孩什么呢?“你叫什么名字?”“张童童。”“爸爸妈妈呢?”“妈妈叫我自己坐车去找爷爷,爷爷会在车站接我。”唐研叹了口气,微笑地把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身边:“别怕。”张童童就那样坐在了唐研和李碧嘉之间,李碧嘉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李碧嘉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杨庆洁一直站在唐研身边,张童童没有看她,她却看了张童童几眼,突然跳了起来,指着张童童惊讶出声:“你……你……”看着惊恐万分的她,唐研吃了一惊:“杨小姐?”杨庆洁却不理他,指着张童童自顾自地说:“我上车的时候没看到她,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听到她的话,大家疑惑起来,都看了过来,张童童细声细气地说:“我比姐姐早上车,是我妈妈送我上车的。”杨庆洁忽地指着李碧嘉和张童童,大声说道:“胡说,你们两个肯定不是好人!一个没有行李也没有钱包,另一个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要不然你坐在我根本看不见的地方——”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唐研刚刚呼唤了一声“杨小姐”,却见浓郁的鲜血从杨庆洁嘴里涌了出来,她向前扑倒,微微抽搐了一下,立刻不动了。她的脖子并没有牙印,但嘴里冒出来的“鲜血”却仿佛要把她整个人吞没,过了一会儿,杨庆洁全身僵硬,伏在大家脚下,那些“血”消退得干干净净。

杨庆洁死了。

剩下五个人。

江鉴睦和唐研互视了一眼,目光从李碧嘉和张童童身上掠过,另一个还活着的是一直在旁边瑟瑟发抖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涣散地望着地上的一具具尸体,显然已经精神崩溃,只怕已经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李碧嘉楚楚可怜,张童童躲在唐研身后,偷偷地看着李碧嘉。

“现在来看,”江鉴睦看了唐研一眼,镇定地说,“我相信不只是虫子杀人,我们中间肯定有个人是那些‘东西’的同谋。”唐研点头:“‘东西’如果只是些虫子,是不懂得杀人灭口的。”他看向了李碧嘉,李碧嘉全身颤抖,突然抬头看唐研:“你是说我就是凶手吗?因为杨小姐说我是坏人,所以我就害死她吗?”唐研温文尔雅地微笑道:“不,我想杨小姐说出了一些也许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就死了。也许她说的线索对那‘东西’不利,但是不一定是针对你们两个的那些。”

江鉴睦点头:“两个孩子不要着急。”

李碧嘉微微松了口气,没再说话。张童童一直看着李碧嘉,看见她松了口气,却突然指着李碧嘉说:“这个姐姐肯定是坏人!她都没有手机!”江鉴睦和唐研闻言一怔:现在的年轻少女,没有手机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只听张童童继续大喊大叫:“她的车票呢?她什么也没带,她没有带钱吗?”

江鉴睦走到李碧嘉面前:“李小姐,可以看看你的车票吗?”李碧嘉脸色苍白:“我的车票上车查完就扔了。”江鉴睦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那可以冒昧看一下你的钱包吗?”李碧嘉脸色更加苍白:“我没带钱包。”唐研微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姑妈家不用带钱?”李碧嘉点点头,却再没说话。江鉴睦追问道:“你姑妈家的地址是哪里?”李碧嘉很快地回答:“汕头市明江区百岁里三十三栋707。”江鉴睦点了点头,没再问下去。

【4】

问过李碧嘉之后,活下来的几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我想这是一种稀罕的狩猎。”唐研在候车室诡异的沉默中静坐了一会儿,挪了一下书包,在其他三个人各自沉思的神态中微笑着说道,“如果把那些消失的血液当作是一群吸血后分散的小虫,而我们看见‘鲜血’流出来应该只是小虫子从人的身体里吸完人血后涌出来的情景,那么从昨晚到现在,死去的人都只是某一种未知生物的食物而已,就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东西’在狩猎。”

江鉴睦点了点头:“有道理。”唐研继续微笑,笑得很斯文:“但如果只是一群没有思想、小得如果不是江先生这么好的视力就看不见的小虫,哪里来的牙印呢?”江鉴睦脸上的皱纹微微颤动了一下,陡然扬起眉毛:“有人的牙印,就证明有人。”唐研只是微笑,更正说:“有牙印就证明有牙齿存在,如果是人的牙印,那就说明有一个‘人’和这种生物有关;但在我看来,这些牙印除了能表示‘是人的牙印’之外,还能有另一种意思。”

江鉴睦扬起的眉毛微微皱在了一起,那是个古怪的表情:“还有什么意思?”

“除了能表示‘是人的牙印’之外,还有另一种意思,就是‘很像人的牙印’。”唐研神色自若,“就如江先生所说的,有人的牙印就证明有人,那‘很像人的牙印’就是证明有‘很像人的东西’存在了。我不知道小虫和那‘东西’有什么关系,或者那些小虫就是那‘东西’本身,但无论是有一个人和吸血怪虫有关,或者是有什么‘很像人的东西’和吸血怪虫有关,要在人的脖子上咬出这样的牙印伤口,显然就像江老先生说的,必须要有一口好牙。”他补充了一句,“和尸体上伤口形状吻合的好牙。”

他的目光和江鉴睦碰了一下,转向李碧嘉和张童童,语气温和地说:“大家最好展示一下自己的牙齿。”他的语气一直都很温和,李碧嘉呆了一下,张童童满脸的不情愿,江鉴睦却张开了嘴,里面是一副整齐的假牙。李碧嘉也慢慢张开嘴,嘴里居然也是一副假牙,张童童嘴里的虽然不是假牙,却戴着牙套。唐研让大家检查过他自己的牙齿,他的牙齿健康整齐,没有蛀牙,但是长得像标本那样整齐的牙齿却未必能咬出那么鲜活的伤口。大家仔细看过伤口之后心里都有共识:要咬出这么切口清晰连淤痕都很少的伤口,也许要有一副鲨鱼般的尖牙,但按伤口上这牙齿的排列以及切齿、犬齿、臼齿的数目看,显然是人咬的。

那是副什么样的牙齿?唐研检查过躺在旁边瑟瑟发抖已经半昏死状态的中年男人,他缺了一颗牙齿,显然不符合死人脖子上的牙印条件。放开那个中年男人,唐研回头对江鉴睦、李碧嘉、张童童微笑:“可以拿下你们的假牙和牙套吗?”

江鉴睦脱下假牙,他的牙齿早已掉光,连一个牙齿都没有;李碧嘉犹豫着卸下假牙,她居然也一个牙齿都没有;张童童不会拔牙套,唐研检查了一下她的牙齿,齿形和牙印不合,张童童的牙齿也比较小。

到底是谁咬的?莫非真的是无形无影的鬼?没有牙齿的江鉴睦、没有行李也没有钱包手机又没有牙齿的奇怪少女李碧嘉、突然出现的奇怪女孩张童童,唐研对他们三个人的态度一直都很温顺平和,却突然对着江鉴睦笑笑,问道:“江老先生认为,咬人的究竟是谁?”

江鉴睦的目光盯在他身上:“你。”

唐研反问说:“因为我有牙齿?”

江鉴睦点头,严肃地说:“活着的人必然有一个是‘那东西’的同谋,我们中间,只有你有符合的牙齿,我虽然惊讶,但是不得不相信是你。”

鸣笛声响,警车终于到了客运站。

“快快快,那里有个不知道什么的东西!”五六个警察在客运站保安的催促下翻上那辆出事的客车车顶。车顶那里已被撬开,在空调风扇扇叶中间卡着一个古怪的东西。

那东西只有蝙蝠那么大,看起来有点像鸟,有一双翅膀,颜色却是暗灰的。黏答答,湿乎乎,更像一个破弃的肉囊,头已经被风扇扇叶绞没了,肚子里面透明的汁液不断往下滴落,古怪的是只看到它往下滴,汁液到半空就不见了,却依然还是能听见“滴答”的水滴落地声。

那是什么鬼东西?刑警队长突然灵光一闪:“去查查坐在这空调下面会溅到这些水的人是谁?”其余的警察纷纷后退,有个警察突然大叫一声道:“你们看!”他正往车上刷显示指纹的炭粉,突然之间,他刚刚涂上去的炭粉四下散开,就像涂上了一群什么东西的身上,把它们吓跑了一样。

“打电话去问防疫站或大学生物老师,查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大家后退,不要随便进去!”

就在这时,候车室里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有鬼啊!——”那是个孩子的声音,警察大吃一惊,马上越过几道拦车的铁栏杆冲向候车室。打开门的时候,赫然就是两具尸体,吓得开门的年轻警察紧跟着倒退三步。候车室中尸体遍地,只剩下一个当众大哭的女孩子、一个全身发抖的年轻少女,还有一个口吐白沫、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

二十具尸体被陆续辨认出身份,刑警队长一一对着名单问道:“乘客名单上的江鉴睦到哪里去了?”李碧嘉轻轻指了指地上,警察仔细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地上是一张人皮,蜿蜒地铺在地上,五官空洞的孔洞里缓缓流出和那只风扇里的怪鸟一样的黏液,也是流出来不久就奇怪地消失了。

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死死拉着一个年轻警察的衣角不放,警察只好把她抱了起来。李碧嘉在接受调查,慢慢地讲述她刚才看到的和昨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其实……我昨天晚上上厕所的时候,刚要开门出来的时……时候……看见……江老先生两个眼睛发着红光,慢慢在后几排的乘客那里走来走去,好像在咬人的脖子。我……我觉得很可怕,躲在厕所里不敢出来。后来江老先生回了座位,我又等了很久才出来,那时候也没发现后几排的人有什么不对。坐回我的位置后我睡不着,一直通过窗户的倒影在看江老先生,可是他的眼睛又不发红光了,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觉得我很害怕……我什么也不敢说……”她轻轻指了指地板,“后来……后来……在这里好多人死了,剩下一个叫唐研的年轻人,江老先生说是他杀了这么多人,唐研说……唐研说……”她突然颤抖起来,颤声说,“唐研说人不能自己咬自己的脖子,然后他解开外套的衣领,他脖子上也有一个牙印,可是他没有流血也没有死……”

警察听着她离奇的讲述,面面相觑,不知该信还是不信,做笔录的尴尬地停在那里,只听她继续说:“看到唐研脖子上的牙印,江老先生突然变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脸上都冒出了很多像那样……”她指了指地上人皮上的黏液,“那样的东西,喷到唐研身上,江老先生之后变成了一张人皮瘫掉在地上,我们尖叫起来,闭上眼睛不敢再看,然后你们……你们就进来了。”

刑警队长怀疑地看着李碧嘉,感觉十分荒谬:“按你这样说,刚才有两个怪物在这里自相残杀,一个变成了一张人皮,另一个不见了?”

李碧嘉缓缓地点头,刑警队长摇摇头说道:“继续给她做笔录。”江鉴睦的人皮虽然就在地上,可警察依然不相信李碧嘉的说辞。接着刑警队长接过乘客名单,喃喃地念,“唐研,唐研,不对,乘客名单上没这个人啊,”他疑惑地看着李碧嘉,“你没记错名字?”

李碧嘉和张童童面面相觑,脸色苍白,眼神之中充满恐惧。

死亡二十人。

这是个惊人的案件,做外围走访的警察将候车室围了起来,技术科的资深法医带着一个金属提箱轻轻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换了鞋套。他慢慢打开候车室的大门,里面静悄悄的,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一具具尸体就像凝固的蜡像,以各种古怪的姿势散布在候车室的角落里。

他们的肤色惨白,身体扭曲肿胀,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没有太多的血。

一具向后仰倒的女尸脑后有一摊近乎干涸的血迹,但血量很少。

脚下另一具尸体的脖子上有呈月牙形状排列的伤口,因为尸体的肿胀而向外张开,伤口暴露出白色的脂肪和粉红的肌肉。

但是没有血。

法医一瞬间以为自己走进了飘荡着冷雾的停尸房,那里每一具尸体都已经清洗干净,做完了解剖,每一道伤口也全都这样隐约露着白色和粉色的组织。

太干净了。

令人毛骨悚然。

在一片异样的寂静中,法医向前走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从倒在他脚下的那具尸体开始,逐一开始检查了起来。他慢慢为尸体搜身,检查他们的伤口,逐一登记,做好简单的标识,随即指示将尸体运走。

没有搏斗的痕迹,脖子上的牙痕状伤口并没有撕裂动脉,但血液却离奇地消失了,并且尸体肿胀着。

这很奇怪,这些人里有的死亡不到一小时,也许尸僵偶尔会在死亡后十分钟出现,但发生尸体肿胀却一般要死亡三到六个小时后,由肠道细菌引起尸体腐败,才会逐步引起尸体肿胀。

候车室里全部的尸体都肿胀着,最容易出现肿胀的腹部,并没有肿胀得更加明显。

似乎另有什么东西加速了尸体的腐败,并且那个“什么东西”侵入的并不只是肠道,而是全身。

法医用一根湿棉签轻轻擦了擦牙痕状伤口附近的皮肤,那上面隐约有一层黏液。

他把棉签收进了试管中。

这是个非常古怪的案件,也许会是他一生中遇见的最古怪的一个。

【5】

经科学研究人员检验,那些棉签上的黏液是某种生物的消化器官,但消化方式很奇特,这些消化器官的细胞比寻常细胞都大,它的消化方式有点像原始的单细胞生物,一个细胞吞下另一个细胞,慢慢地将它化为自己的养分。而最奇怪的是,这些消化液居然是活动的,能够四下爬动,如果不是研究室里的紫外线和红外线双重摄像,差点让这些细胞爬满科研人员的身体。

显然,黏液是某种生物器官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就是在空调大巴里被风扇扇叶绞死的那个怪鸟的一部分。怪鸟死了,它的消化器官却不但没死,还依附在人身上,不断地寻找下一个“食物”。

坐在风扇位空调下面的正是江鉴睦,他的整个身体内部,不仅仅是血液,连骨头都被这种消化方式消化了。而车上的其他乘客仅仅是血液被吃掉了,可能那活动的器官侵入人体后基于某种方式融合了人类的大脑,也开始学会了挑食。

在所有死去的乘客身上,法医都找到了残余的这种消化器官的细胞,死亡之谜被解开了。被操纵的江鉴睦咬破乘客的脖子注入消化细胞,细胞吞食血红细胞后涌出,回到江鉴睦身上。这种奇怪的细胞居然能操纵人的思维,控制人的语言和行为,真是闻所未闻。并且,这种细胞聚集起来,似乎能形成像牙齿那么尖锐的东西,江鉴睦的那张人皮上居然附有一排奇怪的黄色小牙,形状呈锯齿形,排列和数目与人的牙齿完全相同,并且可以缩入牙龈中不被人看见。

究竟这些牙齿是被奇怪的细胞黏附之后长出来的,还是江鉴睦本来就有的?这让研究这件怪事的科研人员迷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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