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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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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波王子问:“为什么要这样?”

秋吉桑波说:“有胆量吃毒药的人才能掘藏。”

梅萨说:“可我们要是死了,就无法掘藏了,你能保证我们死不了吗?”

秋吉桑波说:“我只能保证你们一定会死。”

梅萨一脸苍白,看看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一把抓起一丸毒药,再一把抓起另一丸毒药,狠狠心说:“吃,大师让吃,我们必须吃。”

梅萨恐惧地望着递给他的毒药,不敢接。

香波王子说:“你应该这么想,在这里,大日如来的光照下,我们和我们的阴影都已经消失,我们是不存在的,既然我们不存在,毒药又能毒死谁呢?它毒死的只能是虚空,虚空一死,实有就出现了,不存在变成了存在,我们又变成了我们。”

梅萨说:“佛理我是明白的,也知道你说的这些实际上是密宗掘藏者在掘藏之前的显宗修习,没有这些修习,掘藏将一事无成。可是,可是当佛理并不能主宰我的灵魂时,我只能惧怕死,不想死。”

香波王子说:“那我们就往俗里想,大师想害死两个千辛万苦的掘藏人,就算不吃毒药,我们又能存活多久呢?”说着,把手捂到梅萨嘴上,却没有把药丸放进她嘴里,“吃吧吃吧,往下咽,往下咽。”然后一口吞了两丸毒药,大声说,“谁不死,谁就是最后的掘藏人。”意思是我就要死了,梅萨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秋吉桑波说:“难道你们中间还有不死的?要死都死,要不死都不死,勇敢的人,你是不是一个人吃了两丸毒药?”

香波王子用沉默做了回答。

秋吉桑波说:“两丸毒药到了一起,你毒他,他毒你,毒来毒去,耗尽了毒性,人就死不了,我的两丸毒药是互相反对的。看来你们比我想象得有福分。但我还是不甘心让你们这两个不入法门的俗世之客去开启‘七度母之门’。‘七度母之门’庄严神圣得连传说都得缄口,你们仅凭着不贪不死的福分就想发掘它,恐怕空行的伏藏护法是不会答应的。我修法一生,嗔恨之心依然不灭,越有福分、越有机缘的人,我就越想把他们从眼前抹去。你们还是去死吧,不怪我冷酷,只怪佛法的敌人占据了我的心。”

只听当啷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齐齐落下来两把七寸藏刀,平放在大黑天的供桌上。

香波王子盯着藏刀惊问道:“你想让我们自杀?”

秋吉桑波说:“如果你能杀死你的女伴,你就可以不自杀。你也一样,如果你能杀死你的男伴,也可以不自杀。反正你们两个必须死一个。”

香波王子说:“一个修法为生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罪恶的想法?”

秋吉桑波说:“不奇怪的,修法的反面就是修非法,我修过头了,就像走在刀刃上,身子一晃就滚下去了。‘明空赤露’的反面,就是暗无天日。”

香波王子侧身望着梅萨说:“你来杀我吧。”

梅萨说:“我是个能杀人的人吗?我等着你来杀我。”

香波王子说:“那就只能自杀了。”说着一把攥起了藏刀。

梅萨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到哪里去寻找‘七度母之门’?”

香波王子说:“开启‘七度母之门’不在于谁活着,在于谁是因缘具足者,我没有因缘,死就死了吧。”说着,甩开她的手,举刀就刺。

梅萨抱住了他:“不要,你不要。”

“别拦着他,他不会刺,他是装装样子的。”秋吉桑波激将道。

香波王子推开梅萨,一刀刺向了自己的肚腹。

看着香波王子倒了下去,梅萨扑到他身上喊起来:“香波王子,香波王子,你可不能死啊。”哭了,又仇恨地望着幽深的一角说,“你是什么人?你出来,为什么要逼死他?”

“好啊好啊,有胆量,是个掘藏的人。”秋吉桑波的声音里带着冷酷的笑。

香波王子没有死,不是他心不狠,手不硬,而是不到死的时候。就在刀尖进肉的瞬间,手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一抖就软了,似乎连钢铁的藏刀也软了,就像秋吉桑波使了什么法术,让他在这个森然恐怖的地方,度过了最后一关。血流了出来,但与内脏无关,七寸藏刀只插进去了两寸,刀尖按照神的旨意机敏地躲过了要害,只把肌肉狠狠地创伤了一番。

国字脸喇嘛冲了进来,按照秋吉桑波在暗角里的指点,给香波王子敷了红白黑三色羯摩藏药丸,又从大黑天身上取下一条哈达包扎了伤口,然后两手把香波王子揪起来说:“你躺着干什么,在秋吉桑波大师面前,只要不死,就必须站着。”

秋吉桑波苍老的声音又一次传来:“没有死,就是你和我的缘分,现在我可以信任你们了。说实话,我没有掌握‘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我不过是伟大的伏藏之链的一环,供养着一卷我永远看不到什么的古老的羊皮纸。但是我知道,当有人来大昭寺寻找‘明空赤露’的拥有者时,我连供养也不用了,使命只剩下用财宝和死亡考验掘藏者的能力以及监督他们的行动。现在考验已经结束,那一卷羊皮纸也应该交给你们了。”

香波王子说:“那一定是大昭寺‘光透文字’,里面有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授记指南’。”

秋吉桑波吩咐国字脸喇嘛快去释迦牟尼殿,取来供养在宝瓶里的一卷羊皮纸。

国字脸喇嘛去了,很快就回来,神色紧张地说:“不见了,怎么不见了?”

秋吉桑波问:“什么不见了?”

国字脸喇嘛说:“宝瓶和羊皮纸。”

秋吉桑波说:“怎么可能呢?多少年了,羊皮纸一直用宝瓶供养在西藏最神圣的佛像——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前。”

国字脸喇嘛说:“真的不见了。”

秋吉桑波说:“我去看看。”

一定是另有通道通往大昭寺主殿一层的释迦牟尼殿,粗铁的帘子后面有了一阵细微的响动,过了一会儿就听深远的地方幽幽地传来开门的吱呀声。

半个小时后,香波王子和梅萨面前才又响起秋吉桑波苍老的声音:“真的不见了,有人在释迦牟尼眼皮底下偷走了宝瓶和羊皮纸。”

香波王子问:“大师,还有谁知道你是‘明空赤露’的拥有者?”

秋吉桑波说:“除了你,无人知晓。”

香波王子又问:“大师,你是不是经常去释迦牟尼殿?”

“我每个星期去三次。”

“每次都去干什么?”

“念经祈祷,然后为宝瓶拂尘,为羊皮纸哈气。”

“为什么要为羊皮纸哈气?”

秋吉桑波停顿了片刻说:“我希望在我圆寂之后,我的下世还能辨认出他前世的供养,并为这种供养付出毕生。让羊皮纸浸透我的气息,是辨认的依据。但是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你们来了,供养结束了。”

还能说什么呢?大家沉默着。

粗铁的帘子后面又有了一阵细微的响动,深远的地方又传来开门的吱呀声,显然秋吉桑波再一次离去了。不一会儿,国字脸喇嘛好像得到了秋吉桑波大师的召唤,从香波王子和梅萨身后悄悄走开。

寂然了,没人了,只有面前的大黑天和粗铁帘子后面没有五官的神像陪伴着香波王子和梅萨。窒息从暗角里升起,迅速扩大着,先是酥油灯的泯灭,接着香波王子和梅萨感到呼吸困难,好像佛舍里的空气被一支巨大的针管抽去了,又好像大水湮然而来,已经没及他们的脖子。

梅萨抓住香波王子说:“我感到不对劲,赶紧走。”

香波王子说:“等等,再等等,我们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很快又消失了。还是寂静、窒息和黑暗,似乎这里是寒风萧然的幽野,尸陀林的死亡氛围正在逼临而来。

哗啦一声响,寂静结束了,门被人推开,国字脸喇嘛带着一群喇嘛,突然出现在这个既不堂皇也不高阔却有着真正的富丽和深旷的立体曼荼罗中。

国字脸喇嘛说:“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香波王子问:“秋吉桑波大师呢?”

国字脸喇嘛哭了:“大师圆寂了。”

香波王子一把抓住他:“你说什么?”

国字脸喇嘛重复道:“秋吉桑波大师圆寂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都说:“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圆寂呢?”

国字脸喇嘛说:“‘明空赤露’可以让修炼者闭气而亡。”

“你是说他自杀了?为什么要这样?大昭寺肯定有监控录像,窃贼跑不了,宝瓶和羊皮纸是可以追回来的。”香波王子说着一把捂住突然疼痛起来的肚腹,肚腹上的伤口嗡嗡嗡地叫起来。他两眼发直,差一点倒下去。

国字脸喇嘛扶住他说:“大昭寺管理委员会不认为秋吉桑波大师是闭气圆寂,已经报案,警察马上就到,你们快离开这里。”说着,从身上摸出梅萨的手机还给了她。

香波王子没想到,他会用绝望告别大昭寺,更没想到,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旅程,到大昭寺就算结束了。秋吉桑波毕生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苦修成就了“明空赤露”,不是为了成佛,而是为了等待;一件是供养宝瓶和羊皮纸,不是为了拥有,而是为了转交。香波王子深知秋吉桑波的心境:毕生的苦修转瞬成空,又何必苟活?圆寂吧,用肉体的毁灭领罪赎罪吧。此生已经浪费,不如立刻结束,投入下一个轮回。

香波王子和梅萨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国字脸喇嘛。

5

香波王子和梅萨走出大昭寺时,门口以及广场上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因为得到的报案是谋杀,警方在进入现场之前,首先包围了大昭寺。香波王子本来可以退回去,但是他没有。他义无反顾,从容不迫,一手拉着梅萨,一手朝警察招来招去。梅萨深感意外:他不怕警察抓?香波王子深知她的疑问,凄然一笑。她立即就明白了他的心:失去了掘藏的目标就成了行尸走肉,被抓的行尸走肉和自由的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似乎来这里的警察不是重案侦缉队的碧秀副队长和他的部下,他们不认识香波王子,看着一男一女坦坦荡荡招摇而过,没有任何反应。

又有了“月亮明点”荡然来临的反应。梅萨说:“你等等。”说着,从坤包里摸出一卷纸,走向灯光照不到的暗角,很快又回来,举着那卷纸,压低嗓门说:“你看你看你看。”

香波王子惊诧莫名:“什么意思,让我看你这个?”

梅萨的嗓门不禁扯大了:“你看这是什么?这是羊皮纸,是‘光透文字’。我接收到‘月亮明点’啦。”

香波王子说:“别给我胡说八道,三更半夜的,没有太阳,就是有‘光透文字’也看不到。”

梅萨说:“可我的确看到了,也许‘光透文字’也可以是‘明点文字’。”

香波王子回头看了一眼,一把攥住梅萨的手,凑到眼前仔细看着纸上若隐若现的彩色线条,吃惊道:“太奇怪了,‘光透文字’怎么会在你这里?”

梅萨说:“这纸是我在大昭寺捡来的。你忘了释迦牟尼殿金灯中央那个金箔镶饰的宝瓶,为了防止灰尘掉进去,瓶口塞着一卷白纸。我再次去的时候宝瓶已经不见了,塞住瓶口的白纸被人丢弃在供桌下面。”

“原来我们早就得到了,得到了还让大师领罪闭气而亡,真是太不应该了。”香波王子说着,后悔得咂舌,叹气,摇头。

梅萨说:“也许是天意吧,掘藏必须有明点伴随,宁玛派的掘藏大师、发掘过《密集》、《八教》、《马头明王》、《金刚橛》的确吉旺秋就有过这样的看法,掘藏之前必须净身净心。身怎么净?寒泉净之;心怎么净?明点净之。我的‘月亮明点’是来净化你的,这是神意让我来帮助你,你应该感谢我。”

香波王子听她这么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卷纸,揣进自己的胸兜,抬头看了看广场上的警车和警察,拉起梅萨就跑。刚跑了几步,就听警察大喊一声:“别跑,再跑就开枪啦。”

香波王子和梅萨没有停下,失去的掘藏目标又回来了,就算所有的道路都是面对死亡,他们也要找出一个被死神忽略或被死神安排的逃生的缝隙。

枪响了,这一枪是朝天的,是警告。但对香波王子来说,这差不多就是起跑线上发号枪的响声,他拉着梅萨跑得更快了,转眼消失在大昭寺广场正前方宇拓路和朵森格路的交界处。左首就是拉萨电影院,大门敞开着,传来放映通宵电影的音乐声。他们跑进去,消失在一片人群、满堂黑暗里。

来到电影院的警察没有找到香波王子和梅萨,最后断定他们是从放映室外面的窗口逃跑的,三层楼的高度,他们居然像麻雀一样飞下去了。

6

睡着了。就躺在拉萨西郊烈士陵园的一大片公墓里,两个人都睡着了。很深的草,很密的树,了无人迹。香波王子认为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管理陵园的人都守在门口,如果你不从门口走,而是翻墙进入,他们就管理不到你了。至于祭祀扫墓的人,基本不来,藏族人是要天葬的,埋在烈士陵园公墓里的大部分是汉族人,他们的后代一般都在内地,更何况现在不是扫墓的季节。

乌鸦和麻雀纷纷靠近着,它们为两个睡着的人保持了肃静,因为它们也知道,食物是这两个人吃剩下的,一旦惊醒了人,它们就吃不上了。跑来偷吃食物的还有专门寄生在墓地的食尸鼠和蚂蚁。食尸鼠闻到了活人的气息,就只去偷取塑料袋里的香肠和面包,蚂蚁有些弱智,居然爬到人脸上去了。

爬到人脸上去的还有蚊子和牛虻。牛虻先是叮醒了梅萨,梅萨睁开眼睛,望着天空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躺在这里。

这里挺好的,这里是香波王子的怀抱。想不起是一睡下就被他搂住了,还是睡着睡着才被他搂住的,反正很舒服,很温暖,都没有被夜里的凉风吹醒。她扑腾着眼睛,静静享受着心上人的搂抱一丝不动,生怕惊扰了他的睡梦。他的睡梦一定很香甜,呼吸是均匀的,微微的鼾息扑在她脸上,烫一下,凉一下,痒痒的,但又不至于痒得让她去抓挠。神态是微笑的,睡梦里的微笑有点天然的淫邪,是一个好色男人出于本能的表情。她不讨厌,甚至觉得一个男人连一点欲望的表情都没有,那肯定是阴柔而无能的。

香波王子醒了,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看着梅萨,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忽而,他笑了,摸摸她的脸说:“我梦见你了。”

“我在你的梦里干什么?”

他不说,低声吟唱起来:

拉萨熙攘的人群里,

琼结姑娘最好看,

我心仪已久的伴侣,

就在琼结姑娘里面。

唱着,香波王子抱住了梅萨。梅萨沉浸在情歌的余音里,柔情似水地叫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他们互相撕扯着对方的衣服,感觉像是配合情歌的舞蹈。突然安静了,既不唱也不说了,做爱就是一切,就是绵绵的情意、柔柔的情话、悠悠的情歌,默契得如同云与天、水与河的共在。她在心里说:“我兑现了我的承诺,你千万不要辜负我。”这时候,她热泪盈眶。

缱绻结束了。香波王子望着西倾的太阳说:“又是下午了。”

梅萨说:“是啊,我们睡了一夜一天。”

似乎是为了让香波王子尽快行动起来,肚腹上的刀伤隐隐的有些疼。香波王子深深吸口气,来回走了走,又坐下,靠着一棵松树,从胸兜里小心拿出接收到“月亮明点”的那卷纸,放到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阳光斜洒而来,红色上的“光透文字”越来越清晰,甚至都有了凹凸的效果。香波王子舔了舔挂在脖子上的鹦哥头金钥匙说:“快,翻译。”

已经来不及了。乌云遮蔽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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