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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唐-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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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言庆迷糊,可郑世安已认出了颜师古。

当日他在老宅中堂,曾见过颜师古一次。当时颜师古并没有说什么话,但只凭郑仁基对他的尊敬和称呼,郑世安就能猜出个端倪。

颜师古现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郑世安那还能沉得住气?想当初,他可是想方设法的要让言庆拜在颜师古门下。如今颜师古居然找上门来,郑言庆却毫无反应,让郑世安如何能不心急?

“言庆,这位就是教授小公子的颜先生,还不赶快见礼?”

俗话说的好,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

郑世安和郑言庆这对祖孙,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在郑世安的眼里,言庆虽非己出,却胜似己出。对于郑言庆今天在学堂里的遭遇,郑世安终归觉得不舒服。哪怕郑言庆说,那位李基先生是为了他好,可郑世安却认为,李基是故意为难言庆。

说起来,这李基先生算什么?

一无名气,听都没有听说过;二来呢,若是大户人家出身,岂能跑来当一个西席?

这样的一个人,能有什么本事。可竟然给言庆了一个最低等的评定……

言庆好歹写过诗,还创出一手书体,就连孙思邈先生对他,也是非常的看重。你李基又算得上什么人物?肯定是故意的,看我这孙儿比别人好,所以才会故意刁难。

这身体有残障的人,远比普通人要来的敏感。

郑言庆也不可能想到,他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居然引来了郑世安这么多的猜想。

而且,郑世安觉着,颜师古不请自来,肯定是看上我孙儿的才气了。

若能拜在颜师古门下,那就是和小公子同窗。将来的安远堂,言庆肯定能站稳脚跟。

可郑言庆却觉察到,颜师古来意不善。

一开口,就是一种高高在上,质问的口吻,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当然,这也许是当今名士的一种习惯。颜师古也算是出身名门,其祖父颜之推是北齐名儒,父亲颜思鲁亦颇有名气。不过,郑言庆对颜师古并不是非常的熟悉,他倒是知道颜师古这个人,但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曾侄孙,大名鼎鼎的颜体书法创造者,中晚唐时期的名臣,颜真卿。

所以,当郑世安惶恐的要他去行礼时,郑言庆却昂着头,毫不畏惧的看着颜师古。

你既然是来找事儿的,那我也不会客气!

颜师古此来,的确是为了找郑言庆的麻烦。

昨日他为郑宏毅授课,郑宏毅却突然提起了桃园结义。细听之下,颜师古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把个三国志改的面目全非不说,居然还四处散播传扬?

颜师古素以经史而闻名,虽说他最精研的是《汉书》,可三国志也不是没有涉及。

他觉得,编造这些故事的人,简直是罪该万死。

故而,颜师古问清楚了情况之后,就气冲冲的跑来兴师问罪。不过,他还是看在这个编造故事的人,似乎精通三国,所以也没有告诉郑仁基。本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他找到了郑言庆的住所。正好当时郑言庆在屋中和郑世安谈论鬼神,颜师古一听,颇觉对胃口。因为他的祖父,在颜氏家训中,对那些神佛之说,就表示了很强烈的反感。连带着颜师古,对装神弄鬼者也是深恶痛绝。言庆的说法,倒还算合他的胃口。

如果这孩子真的有天赋,自己倒是可以和郑仁基说说,收下郑言庆做学生。

可偏偏,他那世家公子的气派,一开口就让郑言庆生出了反感。

言庆这一硬气,颜师古就有些不高兴了。

卑贱之人,果然是一点礼数都没有。

可把个旁边的郑世安,急坏了。平常这小孙儿挺听话,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颜师古亲自登门,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他怎能如此不通礼数,岂不是让颜先生不快?

“颜先生,小孙……”

“爷爷,你别说话。”

郑言庆拦住郑世安,“颜先生当面,您刚才说我乱言三国,不知是什么意思?”

颜师古冷哼一声,“什么意思?我不知你有没有读过三国,竟然将三国故事胡编乱造……”

郑言庆立刻问道:“敢问先生,何为故事?”

颜师古一怔,“故事,当然是指过去的事情……《商君书-垦令》有云:知农不离其故事,则革必垦矣。而太史公亦说过: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这故事,也就是旧事。”

若说引经据典,郑言庆就比不上颜师古了。

后世治学,多以西学为主,所谓西风东渐,西学东渐。而传统的文化,却成了少数人才掌握的东西。更有甚者,挂羊头卖狗肉者甚多,歪曲、扭曲者,更不计其数。

言庆对经史,还真没有研究。

故事,故事……但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还真就不明白。

不过他却不会认输,硬着头皮道:“先生所言,的确有道理,但小子却不敢苟同。

小子以为,所谓故事,是人类对过去历史的一种记忆行为,通过多种方式,传播和记忆一定的传统,引导着社会性格的形成。小子以为,故事并非问题,只是通过叙述来讲解事件的寓意。总而言之,这故事的确是以前的事,但有可能真实,也有可能虚构。”

颜师古有点懵了!

什么叫社会传统,什么叫社会性格?

这许多后世才有的言语,让颜师古一下子卡壳了。不过,终究是才学过人,他很快就明白了郑言庆话语中的含义。

刹那间,颜师古火冒三丈:“小子竟敢妄言古之圣言?”

你居然说,古圣人们是编造谎言?

言庆冷冷一笑,“何为真实,何为妄言?”

“有史可查,自当真实。”

“那敢问先生,《尚书》有何凭证?三皇五帝事,谁又亲眼看见?口称尧舜禹汤,可在尚书以前,为何没有任何文字?若非口耳相传,这许多圣贤事,岂能为我等后人所知?如果按照先生所说的,那岂非是说,尧舜禹汤,都是编造出来吗?”

“啊,这个……”

颜师古嘴巴张了张,竟不知如何回答。

第二二章 做个小说家(下)

刹那间,颜师古火冒三丈:“小子竟敢妄言古之圣言?”

你居然说,古圣人们是编造谎言?

言庆冷冷一笑,“何为真实,何为妄言?”

“有史可查,自当真实。”

“那敢问先生,《尚书》有何凭证?三皇五帝事,谁又亲眼看见?口称尧舜禹汤,可在尚书以前,为何没有任何文字?若非口耳相传,这许多圣贤事,岂能为我等后人所知?如果按照先生所说的,那岂非是说,尧舜禹汤,都是编造出来吗?”

“啊,这个……”

颜师古嘴巴张了张,竟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这也就是一个正史和野史之间的区别,说不得谁对谁错。但若从颜师古这等史学大家来说,言庆的确是有错。而事实上,罗贯中一部《三国演义》,更是欺骗了无数后来人。这里面,也包括了郑言庆。如果言庆在这个问题上和颜师古纠缠,肯定是哑口无言。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把这话题,转移了一个方向。

三十六计中,这叫偷梁换柱。

作为后世的官场中人,这可是必修的一门功课。

“先生修史,为的是给后人以借鉴;小子编史,只是聊以自娱,先生有何苦为难小子呢?”

你是大人物,我不过是小虾米。

你擅长经史那是可以名留青史,我自己用史书里的事件编故事,不过是为了自娱自乐,根本是两码事嘛……

郑言庆和颜师古的一番交锋,只听得郑世安头昏脑胀。

言庆能读史了?

在古人而言,读史那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不是说你想读就可以读的。那需要足够的文学功底,还要有一定的思想,才能够去研读史书。普通人读史,根本不可能。

颜师古让郑言庆给带进了沟里,明知道他说的不对,可又不知道如何反驳。

人家都说了,他说的不是历史……

若要再追究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颜师古气得一挥袖子,冷冷道了一句:“竖子焉敢谈史?”

说完,他掉头就走。

可这一句话,却恼了郑言庆。

你不就是出身好了点嘛,如果你不是有个好祖父,好老爹,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言庆看着颜师古的背影,突然开口道:“先生且留步,小子还有一言。

小子曾听人说,上古时,有诸子百家之说。其中有一家,名为小说家。先生想必也读过汉书,当知其中有曰:小说家者流,盖出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之所造也。故刘歆所列九流十家,小说家也在其中。

孔圣人说过,小说虽为小道,必有可观者焉?

先生既然也是圣人门生,何故独鄙小说?小子可以和先生打赌,就以这三国为本,先生可以修史,小子则遍以故事。但不知,世人愿受先生多,亦或是小子多呢?”

孔夫子后面还有一句:致远恐泥,是以君子弗为也。

只可惜,此时颜师古已经被言庆的话语给激怒了,甚至想不起来这后面还有一句。

他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即如此,某何惧哉?”

我有什么好怕的,难不成我堂堂颜师古,还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吗?

可惜了,孙思邈入川了,杜如晦和张仲坚,不晓得跑到了哪里?

如果他们在,看你还敢这么嚣张?

可既然他们不在,那我也只好……

这年月只重声名不重人。我祖孙如今在洛阳举步维艰,只好那你颜师古来当垫脚石了。

郑言庆一咬牙,“我若输了,愿奉上人头。”

颜师古则说:“若我输了,就为你牵马缀镫,绕着洛阳游街三日。”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颜师古已经忘记了,眼前和他打赌的人,还是小孩子。也许,正是这小孩子的身份,令颜师古有点疏忽大意了。小孩子编造出来的东西,最多也就是偏偏小孩子罢了。

“言庆,你又是干什么啊!”

郑世安终于反应过来,顿足捶胸,连连责怪。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更可怕的是,郑言庆居然要以性命作赌注,如果他输了的话……

“颜先生,颜先生!”

郑世安连忙向颜师古追去,却被郑言庆死死的拉住了衣襟。

“你,你这孩子,简直是胆大妄为,怎可以做这样的赌注?你才多大的年纪,颜先生却是当今名士,就算是越国公对他,也称赞不已。你怎么能这样子,这样子……”

颜师古没有理睬郑世安,自顾自的走了。

郑言庆拼命拉住郑世安的衣襟,记得他连连顿足,到后来,竟是老泪横流,呜咽起来。

“言庆,咱们这就追上去,向颜先生赔礼。

咱不赌了,好不好?你若是输了,爷爷又该怎么办?爷爷就你这一个孙儿,你怎能……”

郑言庆心里暖洋洋的,拉着郑世安的手。

他的手,在郑世安的大手中,看上去小的可怜。

点起脚尖,用另一只手努力抹去郑世安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的泪痕。这世上,他也许还有不知是何人的生身父亲,还有如今不知所踪的亲舅舅。可从小到大,对他最亲,最好的人,却是眼前这个五体不全的老人。言庆的性子有点冷,却又是个感情深重的人。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只好轻轻擦去郑世安脸上的泪水。

“爷爷,你别担心,有赌未必会输。”

“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爷爷,您听我说。如今您虽来了这田庄,但是并不安全。您也该看到了,您写信给安远堂,可是大老爷却没有任何表示。这说明,大老爷也无法,或者不好出面。毕竟大公子大了,以后当家作主的是他。大老爷如果强行让您回去,大公子迫于大老爷的压力,也许会低头。但反过来看呢,他恐怕会对您,更加不满。

咱们没有退路,洛阳城里还有个崔道林,虎视眈眈盯着咱们。

大老爷帮不上咱们,大公子看不上咱们,咱们就只有靠自己了……如果我能赢了颜先生,大公子就算要为难咱们,也得要三思而后行。至于崔道林,跳梁小丑罢了。”

郑世安,惊讶的看着言庆。

此时,他眼中的郑言庆,不再是一个小孩子,而成了一个足智多谋之士。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处境,也明白这么久了,郑大士却没有半点表示,是什么原因。

恐怕郑大士是希望,自己祖孙能改变郑仁基的看法吧。

可是他想不到,郑言庆已有了主意。

但这个主意,也太……

那可是言庆的性命啊,如果……郑世安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若言庆输了,就算是豁出我这条命,也要换回言庆的命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把言庆搂在怀中。

“爷爷,你不用担心,孙儿这次,赢定了!”

“啊?”

郑世安不明白,郑言庆为何如此笃定。

言庆则微微一笑,“爷爷,孙儿能创出咏鹅体,能写出咏鹅诗,您还担心个什么?”

是啊,我这孙儿,可是个天才!

郑世安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而郑言庆则暗自冷笑:颜师古,实在是抱歉了。哥这一次要上位,踩定你了……

第二三章 懦懦窦奉节(上)

颜师古怒气冲冲回到洛阳的郑家老宅。

“贤弟,你这是哪里回来?”

迎面遇到正准备出门的郑仁基。郑仁基看颜师古模样有些不正常,不免有些好奇。

要知道,颜师古出身名门,对举止言行非常注重,很少表露出喜怒哀乐之情,大多数的时候,他显得很正经,很严肃。而事实上呢,颜师古也的确是个很正经的人。

颜师古强颜一笑,朝着郑仁基一拱手。

“大兄,这是要出去啊。”

郑仁基笑道:“是啊,河间刘伯光刘骑尉正好路过洛阳,邀我前去玉鸡园饮酒……哦,他这里还留了一封名剌,请你一同前往。只是你刚才不在家,我代为收下了。怎样,贤弟和我一起赴约?听说刘伯光还请了不少洛阳名士,定然热闹。”

刘光伯,本名刘炫,河间景城人。

学《诗》于刘轨思,学《左传》于郭懋,问《礼》于熊安生,都是当时名噪一时的大儒。据说此人能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口诵、目数、耳听,五事并举,被周武帝任用,拜殿内将军,旅骑尉。后因伪造《连山易》和《鲁史记》而被人举报,革职罢免。

之所以重又崛起,是因为在开皇二十年时,隋文帝试图废除国子、四门和州县学,只保留太学博士两人,学生二十七人。刘光伯听说之后,一日十八道奏折,拜托至交好友转交给隋文帝,劝阻隋文帝不要打消此念,因此而被天下学子称赞。

说起来,刘光伯的年纪比郑大士还大,是文坛的前辈。

颜师古在长安时,就表示过对刘光伯的称赞。所以郑仁基觉得,颜师古一定会欣然答应。

哪知,颜师古却全无兴趣。

“大兄,我身体不佳,就不去拜望了。

你见到光伯先生,还请代我道歉。将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前往景城,登门求教。”

说完,颜师古回房去了。

他没有告诉郑仁基,他去找郑言庆的事情。因为仔细想想,感觉好像他有些吃亏了。本来他只是去问罪,顺便教导一番郑言庆。在私心里,颜师古觉着,郑言庆若是一个可造之才的话,他倒不介意向郑仁基提出请求,让言庆一同去听讲。

可没想到,没等他问罪,郑言庆就把话题给岔开了。

从怒气冲冲的过去兴师问罪,到最后却成了他和郑言庆打赌。传扬出去的话,对颜师古也是脸上无光。

郑仁基觉着奇怪,但也知道,世家子弟出身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怪脾气。而且,像颜师古这样的人,不喜欢别人追究他的事情。问的多了,反而会惹他不高兴。

所以,郑仁基没有询问,笑着和颜师古道别,出门而去。

颜师古气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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