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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色-第3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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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哨兵力甚至直逼虎牢关。不过河内郡在黄河北岸,瓦岗一时间还是无暇顾及。

可就算如此,河内郡内也是一路盗匪横行,趾高气扬。见到窦红线一个孤身女子,难免起了心思,窦红线武功不差,却也没有把这些盗匪放在眼中,只是心中有事,只顾着催马前行,若有不长眼的盗匪拦路,一顿马鞭挥过去,打的他们抱头鼠窜。

到了晌午时分,已经到了河内郡左近的温县,这里山脉连绵,面临黄河。寒冬才过,到处都是苍凉的灰色。

窦红线到了山脚,抬头望过去,见到日头高悬,照在人身上,唯有暖意,可景色苍茫,诺大个山脉一个活人都没有,满是凄凉。

窦红线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捡条山路向山内行去,过了溪水,径直到了前方的山岭,却向山上走过去。

山势崎岖陡峭,渐渐不能驰马,窦红线将马儿栓到山坡的一棵树旁,任由它自己去吃草,却是举步继续前行,过了半山腰,已经止住了脚步。

那里有茅屋一间,甚为简陋,茅屋旁却有一座坟墓,坟墓前竟然跪着一男子,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

虽是青天白日,可这里是山阴所在,日头却照不到这里,朗朗乾坤之下,山风吹过,阵阵阴森,若是寻常之人,见到这种诡异的景象,只怕转瞬掉头就要逃命。窦红线却没有丝毫诧异,缓步的走过去,并不掩饰脚步之声,立在那跪下之人的身后三丈开外,动也不动,只是秀眸中,却有了怜悯伤感之色,多少还夹杂着一些歉仄。

跪倒在地那人还是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块墓碑,僵硬生冷。

从背后望过去,只见到他衣衫单薄,头发随意的一挽,凌乱不堪,似乎很久没有梳洗。

他只是跪在那里,山风袭来,衣袂飘飘,这才多少让人相信他是人,而非石雕木刻。

窦红线眼中怜悯之意更浓,紧咬着红唇,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止住。

目光从那人石碑般的身影望过去,落在坟墓前的石碑之上。石碑上只刻了几个大字,张须陀之墓!

窦红线心口剧烈的跳了几下,她当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过这个墓碑,可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的激动。

张须陀,平凡的三个字,本身就带着无尽的魅力,不要说看到他的人,就算听到他的事迹,看到他的名字,都让很多人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这三个字本来就代表一个不败的传奇!

张须陀不是不败,他一生中其实还是败了一次,那次失败,结果要了他的性命。他不是败给了敌人,而是败给了自己,最少在窦红线心目中,她是这么认为。

一个人若是没有了希望,没有了目标,没有了依托,那他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大海寺前的惨烈,她终生难忘,每个亲眼目睹的人都是终生难忘。苏定方、刘黑闼每次提及到大海寺的时候,都会不自觉的转移了话题,窦红线知道,他们是不愿意提起。他们和张须陀本来势如水火,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这种算计层出不穷也是正常,可张须陀真的死了之后,苏定方和刘黑闼心中到底如何做想,那是没有旁人会知道。至少,他们并不高兴!

一个人死了,他还能活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就算敌人都要敬仰,他最少没有白活!

窦红线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涌起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死了,不知道谁会记得?

眼前的这个人这一辈子,都是忘记不了张须陀,可窦红线这三个字,在他的心目中,又是占据了什么位置?

二人一跪一站,都是静静的不动,一直从晌午到了黄昏。

夕阳终于从山那面转了过来,余晖在山腰上撒下了炫目的红,如同去年大海寺前喷洒的血。山风拂体,落日照影,红中带着淡淡的血腥,淡淡的怅然,还有那,刻入骨髓的惨烈和忏悔!

跪地那人终于动了下,发髻微颤,窦红线早就见到,急声道:“士信,你还好吗?”

那人并没有回身,却是缓缓的倒了下去,他倒在地上的时候,才见到他容颜枯槁,眼窝深陷,双眸无神,直如死人一般。

可面容依稀还让窦红线记得,这就是让她百转千回,特意绕路而来,只想见上一面的罗士信!

※※※

罗士信瘦了很多,憔悴的不成人形,乍一看,已非当初的英姿勃发,乍一看,他非但不能独闯千军,只是等死之人。

可窦红线当然不会忘,有谁能够忘记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

她上前几步,扶住罗士信,大声叫道:“士信,士信,你醒醒!”

罗士信眼眸虽还是睁着,可却没有什么神光,看起来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毙命。

窦红线心中惊凛,暗想自己好在回转,上次离开之时,怎么会想到罗士信会自断生计?要是晚来了几日,这天底下只怕没有罗士信这号人物了。

奋起力气,将罗士信搀起,却觉得诺大个汉子,轻飘飘的骇人,窦红线心中微酸,将他扶到茅屋之中,发现茅屋只是个架子,不要说雨,就算是雪都遮挡不住。

好在眼下正是初春,还无降雨,不然更是难熬。

茅屋除了架子,屋中竟然没有休息的地方,只是山石泥地,潮湿不堪,窦红线四下望过去,一阵茫然。只好先将罗士信放在地上,然后飞奔出去搜集枯草。

等搜集了枯草回转后,罗士信还是原封的在地上躺着,动也不动。

窦红线心下骇然,只以为他已经毙命,伸手在他鼻息上一探,感觉还有热气,心下稍安。

她这刻心如刀绞,觉得罗士信变成今天的模样,和她实在有着莫大的关系,若是救不活罗士信,这辈子也不会心安。扶着罗士信睡到枯草上,又用枯草盖住了罗士信,又四下望过去,发现粮食是一粒也无,实在不明白这些天来,罗士信如何活过来。

窦红线出了茅屋,炷香的功夫,已经猎了一只兔子,一只山鸡回转,在茅屋外架起了架子,烘烤兔子,总算还在茅屋中发现了一口残旧的铁锅,一个碎了半边的碗,把山鸡去毛去了内脏,找了几块大石架起锅台,又取了溪水,炖起鸡汤来。

她虽是心急,这些动作却是熟练不过,实在是因为一直随着父亲起义,诸事需要自己打理的缘故。

不停的在罗士信和屋外忙碌,终于等到兔子熟了,水也开了,山鸡烂了,窦红线用破碗才盛了半碗鸡汤进来,扶起罗士信,轻声道:“士信,醒醒,喝点东西。”

她知道罗士信并非病,多半是饥饿,只是几个月的功夫,他足足瘦了几十斤。她熬了鸡汤,只希望给他补补身子,这些事情做的自然而然,这一刻,罗士信就是她的命。

罗士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窦红线的身上,有些茫然。

窦红线见到他睁开眼睛,很是惊喜,轻声道:“士信,我是红线,我是红线呀……”

罗士信听而不闻,目光虽是落在窦红线的身上,却如未见一般。

窦红线一直都在忙碌,顾不得酸楚,这刻见到他的样子,泪水如同断线珠子般,噼里啪啦的落下,滴到罗士信的脸上。

罗士信仍是麻木,紧抿着双唇,隐约见到当年的孤傲。

窦红线见到他呼吸微弱,只怕出事,将碗凑到了罗士信的嘴边,含泪劝道:“士信,我是红线,你现在身子虚弱,把这鸡汤喝了吧。”

罗士信还是紧抿着双唇,汤水到了嘴边,顺着嘴角流淌下去,一滴也没有到了嘴里。

窦红线焦急起来,“士信,你无论如何,不能如此作践自己,快张开嘴……听话……”

她耐心的哄,千方百计,罗士信却是一动不动,更不喝汤,窦红线眼泪又流了下来,泣声道:“士信,你莫要如此,如果张将军在天有灵的话,他也不希望你这样。”

罗士信听到这句话,眼眸中光芒微闪,突然张开了嘴巴,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鸡汤,里面的鸡肉咀嚼了两下,生硬的咽下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窦红线大喜,见到他喝完半碗鸡汤,慌忙出去再盛。只是回转的时候,见到他昏昏的睡了过去,不忍叫醒。端着鸡汤在那里,思绪万千,满腹惆怅。

回转到茅草屋外,吃了点烤肉,可味如嚼蜡,想了半晌,见到夜幕降临,放心不下罗士信,索性在他身边的杂草上靠着柱子小憩。这一天身心交瘁,很快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突然见到罗士信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胸口插着一把长剑,却不吱声,窦红线心中惊凛,霍然睁开双眼,却见到月在中天,清冷依旧,透过茅屋顶部撒下光辉,点点哀愁。月影依旧,身边的罗士信却已经踪影不见。

窦红线大吃一惊,慌忙站起来,举目先向张须陀的坟墓望过去,只见到青光满路,坟前两个墓碑,一个当然就是罗士信。

罗士信还是在那直挺挺的跪着,不发一言,窦红线走出去,踏碎了夜的宁静,仿佛又踏碎了一颗心,可宁静还能复原,但是心碎了,怎么也无法好转。

她只是站在罗士信的背后,知道劝也没用,却也不忍离去,只是呆呆的立到天亮,又等到日出,日升。

到了正午时分,窦红线又是忙碌着生火做饭,把昨日未吃完的鸡汤热一下。

她身为窦建德之女,自从懂事以来,一直都是为父亲的大业谋划,联络无上王,和瓦岗联盟,赶赴草原,从来没有歇息的时候。像今日一般,心中只牵挂着一个男子,为他做饭,替他担忧,倒是从所未有的事情。

她和罗士信其实早早的相识,情苗暗种,却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她心中,罗士信的分量是如此之重。她只是在想,无论如何要让罗士信活下去。心中又有些后悔,要知道今日他会如此,当初就不会找他。

胡思乱想的功夫,罗士信又动了下,窦红线紧张的望,只怕他又倒下去。罗士信没有再次倒地,只是缓缓的叩首,叩了三次,每一次虽是无声,可在窦红线心中,总觉得惊心动魄,地动山摇。

罗士信叩首完毕,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他身子虽然虚弱,却终于还是站了起来,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窦红线的身上,良久。

这一次,目光并非漠然。

“你来了……”

虽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窦红线那一刻,只感觉日光明亮,空气清新,心中满是喜悦,用力的点头,“士信,我来了。”

罗士信又望了她良久,缓缓的坐下来,随手从热汤中抓起了半只鸡,慢慢的咀嚼。

他吃的很慢很仔细,窦红线心中却升起喜意,又见到一只手汁水淋漓,心痛道:“士信,小心,才烧开的水,很烫。”

罗士信一言不发,只是吃完了半只鸡,双眸中终于有了点神采,喃喃道:“昨天本来是我给张将军守墓的最后一天。”

窦红线用力点头,“我知道,所以我……”

“可我晕了过去,所以今天又多守了半天。我不能不喝你的鸡汤,因为我说到的,答应的,就要做到。不喝鸡汤,没有力气守墓。”

简单事情,他简单的说,可其中的深意却让窦红线泪盈眼眶,“士信,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她说到这里,望见罗士信木然的表情,再也说不下去。

罗士信不望窦红线,自言自语道:“我该走了。”

他缓缓起身,看了张须陀的墓碑一眼,转身摇摇晃晃的向山下走去。

窦红线霍然站起,大声叫道:“士信!”

罗士信止住了脚步,却不回头,也不吭声,只是默默的站着。

窦红线走过来,关切问,“士信,你要去哪里?”

罗士信望向远方,摇头道:“不知道。”

窦红线柔声道:“士信,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不好受,我理解你……如果你真的无处可去的话,你可以和我在一起……一起去我爹那里,我爹对你很有好感。”

罗士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窦红线鼓起勇气道:“士信,我的心意……你……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罗士信的声音如同冰一样的冷。

窦红线本来脸上绯红,如同朝霞般,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玉。

“士信,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当初不该找你。我知道我错了,如果真的上天有惩罚的话,惩罚我一人就好,而不应该惩罚到你的头上。”

罗士信嘴角微微抽搐,“窦红线,你说错了。”

窦红线一愣,“我说错了什么?”可听到罗士信直呼其名,那一刻心如刀绞,双手攥住衣角,一颗心跳的忽快忽慢。

罗士信还是望着远方的山峦,声音却如白云般飘渺,“错了就是错了,不需要别人担待。做了就是做了,也无须别人担待。”

窦红线轻咬红唇,低声道:“我知道……你本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才会跪在张将军坟墓前认错。当初大海寺前,你在众人中,单身抢出张将军的尸体,就算瓦岗众人都是不敢拦,你做了这些已经足够,我想事后谁说及罗士信这个名字,都会说一声,罗士信是条汉子。”

罗士信轻吁一口气,喃喃道:“罗士信是条汉子?”他突然爆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眼泪肆虐,那一刻他的神色似乎有些疯狂之意。笑声传出去,远山回转,一时间天地间只余这疯狂的笑声。

窦红线有些心惊,已不能言。

罗士信笑声终于止歇,霍然扭头望向窦红线,冰冷道:“我们自幼相识,算是青梅竹马,分别虽久,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喜欢你。”

窦红线眼眸中有了泪光,轻声道:“我没有以为你喜欢我,可当初自从你为我打走匪徒,让我免受屈辱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

罗士信静静的听完,眼中闪过迷惘,转瞬消逝不见,“你一定也以为我离开张将军,不去大海寺救援张将军也是因为你?”

窦红线轻声道:“我宁可……”

“其实你大错大错。”罗士信冷冷道:“我背叛张将军,绝非因为你窦红线,还请你不要自作多情,所以你也不用有任何负担。我救过你的命,你今日也救了我一命,所欠的都已经还清,从此窦红线是窦红线,罗士信是罗士信,再没有任何瓜葛!”

他说到这里,踉跄前行,似乎要逃离这里。

窦红线大声道:“士信,我还想说一句。”

罗士信缓缓的停住脚步,淡淡道:“你还想要回那锅鸡肉吗?”

窦红线指甲都已经入肉,却还是镇静道:“士信,我只想告诉你,无论你以后去了哪里,记住,张将军在天之灵,一定已经原谅了你,你切莫再做什么傻事!”

罗士信咧嘴一笑,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凄凉和讥诮,一字字道:“我早知道张将军会原谅我,可就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原谅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再没有犹豫,已经向山下行去。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走的极快,可身子太过虚弱,脚步虚浮,迈步不稳,一个踉跄,竟然从山上滚了下去。

窦红线吃了一惊,才要下去扶起他,没有想到罗士信一路滚下去,撞到一颗大树上,终于止住去势,挣扎着爬起,终于到了山脚处,消失不见。

由始至终,罗士信都是再没有回头,窦红线望着罗士信终于消失不见,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蓝天白云,好一个晴朗天,窦红线觉得阳光普照大地,可却没有一丝温暖落在她的身上!

※※※

阳光虽然落在罗士信身上,可他心中冰冷一片,这几个月来,风风雪雪,天寒地冻,可也抵不住他心中的冷!

罗士信不停的走,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只想走的远远的,离窦红线越远越好。

翻过了山,趟过了溪水,再过了片丛林,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河水滔滔。

黄河东流入海,义无反顾,罗士信却是有些茫然的面对河水,一时间呆呆的没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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