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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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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污水和杏仁的味道。古斯抬起我的头,轻轻敲打我的喉结,直到我把药水都咽下去。我不

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的骨头和船上的木板一起嘎嘎作响。

有人敲门。有光线让我的舱房不那么黑了。我听到走廊里传来古斯的声音:“是的,好

多了,格林先生!是的,最严重的阶段已经过去了。说实话我很担心,但是尤因先生的气色

正在恢复,而且脉搏也很强。只有一个小时?真是太好的消息了。不,不,他现在在睡觉。

告诉船长我们今晚就会上岸——如果他们叫人安排住宿,我相信尤因先生的岳父会记住他的

好心的。”

古斯的脸庞又飘入了我的视线。“亚当?”

又一个人来敲门。古斯骂了一句,然后又飘走了。我的头再也挪不动了,但是听到奥拓

华在喊:“我要见尤因先生!”古斯命令他走开,但是这个倔强的“印第安人”可不会轻易被

降伏。“不对!格林先生说他好些了!尤因先生救了我的命!他,我的责任!”古斯接着跟奥

拓华说了这样的话:我认为奥拓华身上带有疾病,而且是一个看我身体虚弱,打算趁火打劫,

连我马甲上的扣子也不会放过的恶棍。因此他声称我曾经请求古斯“让那个该死的黑鬼离他

远点儿”,还说我后悔曾经救过他一文不值的命。古斯说着,用力摔上门还把我的舱门上了

闩。

古斯为什么撒这样的谎呢?为什么他这么坚决地不让其他任何人来看我呢?答案抬起

了一扇欺骗之门的门闩,而且一个令人恐惧的真相从这扇门破门而入。也就是说,这个医生

是个投毒者,而我是他的猎物。自从我的“治疗”开始那天,这个医生就用他的“药方”慢

慢杀死我。

我体内的寄生虫?那是瞎编的,是被医生劝说的力量植入我体内的!古斯,一个医生?

不,他是一个刻毒的流窜骗子!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我的妖魔最近给我喝的毒液让我的四肢虚弱得连动一下手和脚

都很困难。我试图大声呼救,但是我的肺根本吸不进气。我听到奥拓华的脚步爬上升降旋梯

越走越远。我祈祷上帝能指引他回来,但是他却没有这个打算。古斯爬上缆索到我的床上。

他看到了我的眼神。看到我的恐惧,这个魔鬼终于揭开了他的面具。

“你说什么,尤因?如果你只是这样流口水,我怎么能懂你什么意思呢?”我发出一声

虚弱的哭声。“让我猜猜你想告诉我什么——‘噢,亨利,我们是朋友,亨利,你怎么能这

样对我?’'他模仿着我沙哑、临终的低语'我猜得对吗?”古斯把钥匙从我的脖子上剪下来,

一边开我的旅行箱一边说,“医生是很独特的一群人,亚当。对我们来说,人不是按照上帝

的形象造出的神圣的东西,不,人是肉的组合;患病的,结实的肉,是的,只不过都是为串

肉扦和烤肉叉预备的肉。”他模仿着我平时的声音,很像,“‘可是,为什么是我,亨利,我

们不是朋友吗?’哦,亚当,即使是朋友也是肉做的啊。这太简单了,傻子都明白。我需要

钱,而且有人告诉我在你的旅行箱里有一大笔财产,所以我为它杀了你。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吗?‘可是,亨利,这太邪恶了!’但是,亚当,这个世界就是邪恶的。毛利人捕食莫里奥

里人,白人捕食肤色较深的同类,老鼠捕食跳蚤,猫捕食老鼠,基督徒捕食异教徒,大副捕

食房间服务生,死神捕食活着的人。‘弱肉强食。’”

古斯检查了我的眼睛看看有没有知觉,然后亲了亲我的嘴唇:“亲爱的亚当,轮到你被

捕食了。你同我的其他主顾一样容易上当受骗。”我的旅行箱的盖子打开了。古斯清点着我

的钱包,嗤笑了一声,发现了来自冯·维斯的祖母绿宝石,还用目镜仔细查看着。他并未被

它打动。这个恶魔解开了一捆捆的关于巴斯比财产的文件,撕开密封的信封寻找银行支票。

我听到他在清点我不多的存货。他敲打着我的旅行箱寻找暗箱,但是一个也没找到,因为一

个也没有。最后,他还剪掉了我马甲上的扣子。

亨利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跟我说话,就好像一个人对着他不满意的工具说话一样:“说

实话,我挺失望。我知道很多爱尔兰苦工都有更多属于自己名下的钱。你的现金几乎都不够

我的砷和镇静剂的钱。如果郝劳克斯夫人没有为我有意义的事业捐赠她收藏的黑珍珠的话,

可怜的古斯医生的皮都会被浇上油烧着吃了!好了,到了我们该分手的时候了。一小时之内,

你就会死,而对我来说,嘿,嗬!该踏上我的阳关大道了。”

我接下来确定的记忆是自己浸没在亮得眼睛都疼的海水里。是不是布若海夫发现了我的

尸体,然后把我扔出船外以确保我的沉默,并逃避美国领事令人厌倦的程序?我的思想还在

活动,因为这样可能还会多少影响我的命运。愿意淹死还是试图游泳?淹死是最省事的选择,

所以我设法搜寻死前的想像,搜寻停滞在蒂尔达身上,许多月之前她带着杰克逊在希尔沃普

兰纳码头挥别“贝尔·好客西”号,杰克逊喊着:“爸爸!给我带一只袋鼠的爪子回来!”

想到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这让人太难过了,我决定游泳,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海里,而

是蜷缩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呕吐不止,而且还因为发烧、疼痛、痉挛和不舒服剧烈颤抖着。

奥拓华抱着我。(为了“冲出”毒药,他已经给我强灌下满满一桶海水)我吐了又吐。布若

海夫从旁观的装卸工和水手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狂吼着:“我告诉过你,黑鬼,美国佬不

关你的事!如果这么直接的命令你都不听的话——”尽管阳光让我看不清,但我还是看见大

副的一只脚踢在了奥拓华的肋骨上,然后又踢了另一下。奥拓华用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暴躁

的荷兰人的小腿,同时轻轻把我的头放在甲板上,拎着这个袭击者的腿完全站起身,让布若

海夫失去了平衡。荷兰人发着狮吼般的叫声一头摔倒。奥拓华接着抓住他另外一只脚,把我

们的大副像扔一袋卷心菜一样扔过了舷墙。

我永远也不会清楚水手们是因为太害怕、震惊还是高兴,没有人愿意帮着抵抗,奥拓华

平安无事地抱着我走下码头前沿的步桥。我的理智告诉我,布若海夫不可能在天堂,奥拓华

也不可能在地狱,所以我肯定是在火奴鲁鲁。我们从港口沿着一条大道往前走。街上熙熙攘

攘,有数不清的不同语言、肤色、宗教信仰和味道。我和一个中国人目光交汇,他在一尊龙

的雕刻下休息。两个女人瞥了我一眼,画着十字,化妆和用衬垫的衣裙都表明她们从事着历

史悠久的行业。我试图告诉她们我还没死,但是她们已经走开了。奥拓华的心脏和我的挨着,

鼓励着我。他问了陌生人三次:“哪里,医生,朋友?”三次,人们都对他视而不见(一个

人回答:“没有药给臭烘烘的黑人!”),直到一个卖鱼的老人咕咕哝哝地指给我们一处医院的

方向。在我听到“救济院”这个词之前有段时间我失去了知觉。仅仅想到它发着恶臭的空气,

充满了排泄物和腐烂的味道,就让我又一次呕吐了,尽管我的胃已经干瘪得像一个被丢弃的

手套。嗡嗡的反吐丽蝇在头上盘旋,一个疯子大声叫嚷着耶稣在马尾藻海(注:北大西洋的

一部分,在西印度群岛东北。)面上漂流。奥拓华用他自己的语言喃喃自语:“再耐心点,尤

因先生——这个地方闻到死的味道——我带你去我姐妹那里。”

奥拓华的姐妹们怎么会从查塔姆岛长途流浪至此对我来说是难解的一个谜,但是我把自

己交付给他照料了。他离开那座藏骸所,很快又去了小旅馆、住处和货栈,最后不得不来到

甘蔗种植园,他都快累垮了。我知道我应该问问或者警告奥拓华关于古斯的情况,但是我还

没力气说话。令人厌恶的昏睡对我的控制时松时紧。一座清晰的山拔地而起,它的名字在我

记忆的沉淀里苏醒了:“钻石顶”。从这里开始的路都是石头、灰尘和坑洞,两边林立着的坚

挺植物。在我们走出最后一片旷野,到达一个天主教的传教团驻地之前,奥拓华的阔步只停

下过一次,那是为了捧清凉的泉水到我的嘴边。一个修女想用一把笤帚把我们“嘘”走,但

是奥拓华用和他的英语一样不熟练的西班牙语嘱咐她,给他照料的这个白人一个庇护所。最

后,一个明显认识奥拓华的修女来了,她说服了其他人相信这个野蛮人正在进行一次仁慈而

非恶意的使命。

第三天之前,我能够坐起来了,还能自己吃饭,感谢保护我的天使们和奥拓华,这个世

界上最后一个自由的莫里奥里人,解救了我。奥拓华坚持说如果不是我阻止他被作为偷渡者

扔出船外的话,他也不可能救我,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不是奥拓华救了我的命而是我自己。

即使是这样,从来没有一个保姆在过去的十几天里像皮肤被绳子磨得粗糙无比的奥拓华一样

无微不至地照料我杂七杂八的需要。修女维罗妮卡(拿笤帚的那个)开玩笑说我的朋友应该

被授以圣职并被任命为医院的院长。

莫利纽克斯船长既没提亨利·古斯(或是一个假冒那个名字的罪犯)的事,也没提奥拓

华让布若海夫洗海水澡的事,而是把我的行李通过贝德福德转给我,无疑是要留心我的岳父

可能会找他麻烦,破坏在他未来想成为商人做来自旧金山的生意的打算。莫利纽克斯此外还

考虑到要撇清和那个现在已经臭名昭著,叫阿斯尼克·古斯的谋杀犯的关系。这个魔鬼还没

有被港口警察逮捕,我怀疑那天也永远不会到来。在火奴鲁鲁这个无法无天、鱼龙混杂的地

方,挂着各种旗帜、来自不同国家的船只每天来来往往,一个人在吃主菜和甜点之间的空当

就可以改变他的名字和过去。

我筋疲力尽,必须休息了。今天是我三十四岁生日。

我一直对上帝的所有仁慈心怀感激。

1月13日星期一

下午坐在庭院里的石栗树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带花边的影子、鸡蛋花树和珊瑚状的木

槿树让我忘记了最近可怕的记忆。修女们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修女马提尼克照料着她的蔬

菜,小猫们在表演属于它们自己的喜剧和悲剧。我正在熟悉当地的一些鸟类。帕里拉鸟有熠

熠发光的金色的头和尾巴,冠旋蜜雀是一种漂亮的长着羽冠的彩色食虫鸣鸟。

墙那边是个弃儿济贫院,也是修女们管理的。我听见孩子们上课大声吟诵的声音。(就

像钱宁夫妇的仁慈给我一个更好的前程之前,我和我的同学们以前常做的一样)他们学习完,

孩子们会在逗趣的嘈杂声中尽情玩耍。有时候其中更大胆的孩子会冒着惹修女生气的危险爬

上墙,借助石粟树的树枝,在救济院花园的上面来一次大环游。如果“边上没人”,这些打

头阵的还会劝诱他们胆子小的玩伴爬上这个给人做的大鸟舍,于是白色的面孔、棕色的面孔、

肯纳卡人(注:夏威夷及南洋群岛的土著人。)的面孔、中国人的面孔和穆拉托人的面孔都

出现在这个树上天国里。有些孩子和拉斐尔年龄相仿,当我想起他,一股悔恨的怒气涌上心

头,但是这个孤儿学猴子向下冲着我咧着嘴笑,伸出舌头,或者试图把库葵果扔进正在打鼾

的康复病人的嘴里,这些没有让我沉浸在悲哀里很长时间。他们恳求我给一两便士钱。我往

上抛了一枚硬币,让那些灵巧的小手乖乖从上面跳下来。

我最近的历险让我变得很像个哲人,特别是在晚上,我什么也听不到,除了溪流用无尽

的从容把巨砾磨成小卵石的声音。我的思绪就这样流淌着。我学着洞察历史中的活动,并构

想出决定文明世界兴衰的规则,系统地阐释这些活动。但是,我的观点正相反:历史中不容

纳规则,只有结果。

什么促成了结果的产生?恶行和善行。

什么促成了行为?信念。

在我们的头脑和头脑的镜子——现实世界里,信念既是奖品又是战场。如果我们相信人

类是不同族群组成的梯子,是充满对抗、剥削和兽行的大剧场,这样的人类肯定就会形成,

而且历史上的郝劳克斯们、布若海夫们和古斯们就会占上风。你和我、有钱的、有权的、幸

运的人都活在这个世界里。只要我们的幸运一直不断,就不会生活得很糟糕。即便是我们的

良心不安又能怎样呢?为什么要破坏我们的种族、我们的武装舰船、我们的传统和我们继承

的统治地位呢?为什么要反对“自然的”(哦,真是个狡辩的词!)万物的秩序呢?

为什么?因为:有一天,一个完全以捕食其他动物为生的世界也会把自己吃掉。是的,

魔鬼会带走排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直到最前面的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为止。就个人而言,自私

让灵魂丑陋;对人类来说,自私就意味着消亡。

在我们本性里这样的劫数是否命中注定?

如果我们相信人类可能竭尽全力超越这一切,如果我们相信多样的种族和宗教信仰也能

像孤儿和平地分享石栗树一样和平地分享这个世界,如果我们相信领导者恪守公正、制止暴

力并对权力负责,公平合理地分享陆地和海洋的财富,这样的世界就会实现。我不会受骗。

所有的世界中,这是最难实现的。数代人历经苦难取得的进步很可能因为一个目光短浅的总

统的钢笔或者一个自负的将军的佩剑一挥就不复存在了。

致力于打造一个世界的人生是我想让杰克逊继承的,而不是我害怕杰克逊所做的,我觉

得这是一种值得去过的人生。我一回旧金山,就会投入到废奴事业中去,因为我的生命多亏

了一个自我解放的奴隶才得以继续,而且我必须从某个地方开始做起。

我听到岳父回应:“哦嗬,好的,辉格党人的观点,亚当。但是不要跟我说什么正义!

骑着驴去田纳西让那些红脖人(注:指脖颈晒得发红的美国南部贫苦农民,尤指其中观念狭

隘的人。)相信他们不过是涂白了的黑人,他们的黑人奴隶是涂黑的白人!航海去旧世界(注:

指东半球,相对于美国所在的西半球。),告诉他们皇室的奴隶们的和比利时女王的权利一样

神圣不可侵犯!你会在秘密会议里变得声音嘶哑、贫穷和头发灰白!你会遭到唾弃、射杀、

私刑处死,带着被蛮荒林区的粗汉们唾弃的勋章安息!会被钉上十字架!天真,做梦的亚当。

要和人性的九头蛇进行斗争的人必须以经受巨大的痛苦为代价,而且他的家人必须跟他一起

为此付出代价!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要明白,你生命的价值不过像是无边无垠的海洋里的一

滴水!”

但是如果没有众多的水滴,哪会有海洋呢?

全文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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