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风云录-第4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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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望凝神望着地图，沉默不语，他有不同的看法，他认为宗翰对战局太过悲观，而宗翰之所以这样悲观，是因为西帐军同时在三个战场作战，代北、河东更需要西帐军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攻击，此仗过后，西帐军势必损失惨重，实力大减，而这将直接影响到西帐势力在黄龙府的权柄。宗翰危言耸听，是想急速撤军，是想最大程度保存西帐军的实力。

“李虎有多大的把握全取代北？”宗望声调平淡，看得出来他对代北战局非常有信心，“完颜昱和完颜娄室有十万大军，李虎要吃掉他们，需要动用多少军队？退一步说，就算李虎孤注一掷，把所有的主力都投到代北战场，在兵力上取得了优势，但完颜昱和完颜娄室会上当中计，拿十万大军和虎烈军决战？”

“再说燕京。就算居庸关破了，虎烈军包围了燕京，以燕京的戍军力量和坚固防御，虎烈军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攻克？大定府、平周路和辽西的军队十天之内就能赶到燕京，虎烈军十天之内能攻克燕京吗？”

“元帅坚守燕京，拖住了虎烈军主力，那虎烈军在代北战场怎么办？李虎不要大同了？也不要太原了？”宗望冷笑，“李虎在代北大举进攻，声势浩大，其实目的很简单，就是诱使我们撤出中原。”他抬头看看一脸怒色的宗翰，“你未免高看了李虎。我们和李虎打了十年的仗，如果他有你想象的那等强大实力，他今天何至于在中原战场一筹莫展？何至于连个汴京城守不住，只能龟缩于关洛一线？”

宗望这番话得到了帐内众将的一致赞同，不但东帐军将领坚决支持，就连西帐军将领也众口一词，认为当前应该集中力量攻打汴京，只要拿下汴京，金军随即可以攻打洛阳，打长安，如此整个战局就被金军牢牢控制，数月之内，可以一统黄河流域。

宗翰本想再劝，但被高庆裔拉住了。高庆裔凑在宗翰耳边小声说了两句，宗翰脸色一变，不禁暗自长叹。

帐内众将血战沙场，图个什么？一统大业那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这些人真正需要的是权势和财富，而权势来自于显赫战绩，财富来自于战争掳掠，但这几年西帐军在代北被李虎所阻，要战绩没战绩，要财富没财富，一个个怨言满腹。反观东帐军，自从宗望率军南下，先是横扫幽燕，接着横扫河北甚至兵围汴京，现在更是二次包围汴京，而且破城在即，东帐将领要功绩有功绩，要财富有财富，这次如果拿下汴京，更是赚得盆满盂满。西帐将领好不容易捞到个既建功又发财的机会，突然间要撤兵，空手而归，谁愿意？哪个能答应？东帐将领也是一样，早就在算计着进城后要抢多少财富，掳掠多少女人了，一个个晚上做梦都笑醒了，这时候你叫他们撤退，可能吗？

当然了，宗望不愿意撤军，不仅仅因为要功绩和财富，也不是因为要乘机打击宗翰和西帐势力，而是从当前形势出发，金军的的确确没有必要急速撤军，相反，只要尽快攻占汴京，整个战局就彻底扭转了。代北和河东战场也是一样，如果太原告急，虎烈军主力就要回援，代北战场的危机也就没了，同样，如果代北战场陷入僵局，虎烈军主力迟迟打不开局面，那么太原势必危在旦夕，所以，从整个战局分析，虎烈军这一仗胜算太小，虎烈军不但要在代北击败金军，还要抢在太原告急之前击败金军，这个难度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完成。

宗翰不再坚持，宗望理由充足，撤军回援之议随即废止。

宗望回书燕京元帅府，把不撤军的理由详细告之，然后请宗翰署名。宗翰拒绝了，虽然他不再坚持撤军，愿意顾全大局继续留在中原战场作战，但他不愿承担失败的责任，这一仗一旦打败了，西帐遭受重挫，他的地位也就岌岌可危，他不想因此毁了自己的前程。

宗望明白宗翰的心思，也不为难他，一笑了之。既然你能顾全大局，愿意留下来，那我也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和你纠缠不休，那你就保留意见吧。

宗翰连夜奏禀燕京元帅府、黄龙府，呈述撤军河北，救援代北的理由，希望元帅府或者黄龙府能以最快的速度下令撤军。

为了挽救危局，宗翰献策燕京元帅府，恳求完颜杲同意他率军急速撤回河北，会同完颜斡鲁攻打太原，以解代北之危。现今宗望兵力雄厚，又有东南宋廷的帮助，李虎在中原的军队又不堪一击，他这几万人马留在中原对整个中原战局没有太大的影响，相反，如果调去打太原，那就有决定性的影响了。

高庆裔对宗翰的坚持非常不理解，“副帅，你既然愿意留下来，为什么还要写这份奏章？如果最后宗望赢了，金军全线获胜，你将因为这份奏章而饱受打击，地位同样岌岌可危。”

“我之所以愿意留下来，纯粹是为了顾全大局。”宗翰苦笑道，“如果我和宗望决裂，现在率军撤回河北，导致军心大乱，中原的仗还怎么打？李虎是什么人你知道，他岂肯错过我们内讧的机会？之所以写这份奏章，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预感代北要出事。蒲家奴和娄室一旦在代北打败，丢了代北，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到了那个时候，我这份奏章不但可以挽救我自己，还可以挽救整个西帐。”

高庆裔想不通，实在想不通，“副帅，你凭什么认为我们在代北会出事？”

“你相信李虎会弃太原于不顾，把所有主力调到代北作战吗？”宗翰问道。

高庆裔摇摇头，“怎么可能？他又不是白痴？他难道不知道太原丢了，他即使在代北打了胜仗也是一败涂地吗？”

“你们都不相信，是吗？”宗翰问道，“你们都认为李虎没有把所有主力调到代北，他这是围魏救赵之策，是想迫使我们撤出中原，是吗？”

“是的，我看宗望坚持不撤军，也是因为如此。”高庆裔说道，“元帅府虽然倾向于撤军，但又派斡鲁攻打太原，显然也是迟疑不决，而原因也在于此。”

“但我相信李虎会把所有主力调到代北作战。”宗翰说道，“如果我是李虎，我也会这么做，只要我夺回代北，这天下就是我的了。这个诱惑太大了，我绝对要赌一把。李虎一直是个赌徒，一直兵行险着，他能有今天的实力，就是因为他敢赌，他本来就一无所有，他输得起，而别人都不敢赌，不敢输，这就是李虎屡战屡胜的原因。”

高庆裔蓦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就变了，“蒲家奴如果和宗望的想法一样，他认为李虎不敢孤注一掷，那他势必要上当。”

宗翰点了点头，神色黯然，“蒲家奴？蒲家奴？当年蒲家奴在杀虎口败了一仗，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致命的弱点，李虎要诱他上当，太容易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宗望？代北如果丢失，我们势必全线后撤，一旦太原战场再遭受重挫，就连幽燕和河北都有可能得而复失。”高庆裔的脸色很难看，眼里更是露出深深的恐惧，他现在相信宗翰的判断了，因为只有宗翰才知道完颜昱最致命的弱点。

“现在有几个人能冷静地听我说话？宗望都冷静不下来，其他人更不行了。”宗翰摇头苦叹，“算了，上天一直眷顾我女真，或许今天同样眷顾于大金国，让我们继续创造奇迹。”宗翰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泪水，声音竟然颤抖起来，“蒲家奴，不要上当，不要中计。”

高庆裔心弦震颤，一股寒意霎时侵袭了全身，情不自禁地连打几个冷战。

第九十五章　拖死你

十五日，完颜昱接到报讯，三千援军全军覆没，居庸关丢失，虎烈军主力可能已经越过居庸关攻打燕京。

完颜昱这才意识到自己轻敌了，虽然早先已经估计到李虎要打奉圣州，要威胁燕京从而迫使金军撤出中原，但考虑到李虎要确保太原安全，不会把所有主力调到代北，只要自己以重兵攻击大同，牢牢牵制住大同方向的虎烈军，应该可以击败李虎的企图，谁知李虎孤注一掷，把全部主力调到了代北，并迅速攻占了居庸关，导致自己完全陷入了被动。

现在摆在他前面的路只有一条，急速回援，与虎烈军主力决战奉圣州，把虎烈军逼进腹背受敌的窘境，迫使虎烈军后撤，但他面临一个难题，李虎到底把多少军队投进到代北战场。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并导致他在虎烈军发动攻击整整六天了还没有做出反应，这事实上已经铸成了大错，而这个大错极有可能让女真人丢掉代北，遭受空前重挫。

这个重压让他更加谨慎，他必须在确保代北和救援燕京间做出选择。

如果要确保代北，首先就要保证现有军队的安全，只要军队在，他就可以和虎烈军对峙，从而拖住虎烈军主力，给中原金军回援赢得时间。只要宗翰、宗望回来了，他的十万大军和宗翰、宗望的大军可以南北夹击，再把奉圣州夺回来。但是，此策可能导致燕京丢失，假如燕京丢了，整个战局被虎烈军所控制，金军近期的所有战果会化为乌有，李虎极有可能乘机占据河北和幽燕，后果严重。

“都统，元帅肯定能守住燕京。”完颜宗贤看到完颜昱半天拿不定主意，心急如焚，急忙劝道，“驿马中断，居庸关失陷，燕京肯定会迅速作出反应，元帅肯定要以最快速度从大定府、平州路调兵支援，同时还可以让河北的完颜斡鲁攻打太原以迫使虎烈军回援，另外中原战场上的左右副帅也会急速赶回来，所以燕京绝对没有危险。我们还是马上会合完颜娄室救援奉圣州，从虎烈军的背后发动攻击，让虎烈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完颜宗贤冷笑道，“只待左右副帅的援军撤回幽燕，虎烈军就完了。”

张崇、高从佑、耶律李家奴等一帮将帅也纷纷进言，劝说完颜昱马上尽起主力回援奉圣州。

“我们当然要回援奉圣州，但首先必须搞清楚李虎到底在代北战场投入了多少兵力。”完颜昱心烦意躁，口气十分不善，“我们必须考虑到，李虎发动这样一场大战，不可能仅仅为了迫使金军撤出中原，让金军撤出中原只能缓解他一时困境，解决不了他的根本问题，所以他肯定还有更重要的目标，而这个目标显然是代北，他要夺回代北。诸位应该知道，如果虎烈军夺回了整个代北，那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完颜宗贤、耶律李家奴等一帮将领都是聪明人，给完颜昱这句话一提醒，当即意识到自己轻敌了。李虎处心积虑发动这场大战，其背后肯定有更大的目标，而他一旦占据代北，随即扭转了整个战局，金军不但要因此撤出中原，就连河北、幽燕都岌岌可危。这才是真正的李虎，狡诈、贪婪、凶残，一击致命。

“如果李虎把所有的主力都投进代北战场，那显然他的真正目标是代北，他攻打居庸关威胁燕京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他想诱使我们杀过去，然后一口吃掉我们。假如我们贸然杀过去，正好中计，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完颜昱叹道，“所以我们小心，一定要小心。”

“那都统有何对策？”宗贤问道。

“拖。”完颜昱考虑良久，断然说道，“我们撤出大同战场，然后会合完颜娄室，和虎烈军对峙于奉圣州，就这样拖着。如果虎烈军主动进攻，我们就后撤鸳鸯泺，总而言之，就是不和虎烈军决战。时间拖得越长，战局对虎烈军越不利。正如宗贤所说，元帅会从大定府等地调拨援兵戍守燕京，会让完颜斡鲁攻打太原，会让宗翰、宗望撤军，等到我主力大军集中于幽燕、河北，或者等到太原告急，虎烈军主力就不得不撤出代北，无功而返。”

“都统，假如燕京出了事怎么办？”宗贤有些担心。

“燕京出事，那是元帅的责任，但代北如果丢了，那就是我的责任，你们……”完颜昱举起手指指帐内诸将，“你们也要受到连累。两害相权取其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目了然，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

完颜昱稍加沉吟，随即下令，“急告完颜娄室，请他向大同攻击，牵制大同虎烈军，以掩护我军撤出青陂道，救援奉圣州。待我军到达归化州之后，请他急速后撤，火速赶到归化州与我会合。”

十五日，完颜斡鲁继续猛攻承天军堡寨。解潜和河东军将士浴血奋战，咬牙死守。他们没有退路，除非金军攻克了堡寨，否则他们不能撤退。

十五日，宗望继续猛攻汴京城，但汴京城太高太大，他只能选择几个攻击点同时进攻。城内宗泽动员了全城军民，全力死守。汴京城有完善的防御设施，有数万张弓弩，有上千架床弩，有数百台巨型抛石机，还有上百万的人口，这样的防守力量天下第一，如果不是因为城内戍军不是百战精兵，而且严重缺乏箭支、粮食等武器物资，汴京城根本没有攻破的可能，这就是一座无法憾动的坚固堡垒。

十五日，杨可世、折可存率军再攻板桥，耶律余睹出战，把虎烈军大败而逃。

十五日，居庸北关战斗激烈，王曜指挥惊雷军死守要隘。

居庸关的战斗让燕京元帅府逐渐发现了虎烈军的真实意图，虎烈军的真正目标不是燕京，也不是迫使中原金军后撤，而是夺取整个代北。很明显，虎烈军十一日清晨攻克居庸北关，随后转入了防御，四天了，也不打居庸南关，其主力消失不见，这足以说明问题，说明虎烈军主力正在攻打代北金军，要夺取整个代北。

完颜杲这才意识到元帅府最初的分析和判断出现了错误，而代北整体丢失的后果非常严重，甚至直接威胁到了大金国的生存和发展。

完颜希尹和耶律伊都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虎太厉害了，这一招不仅仅是釜底抽薪，而是要一击致命啦。两人亡羊补牢，督促完颜杲急速下令，调平州路、辽西军队即刻赶赴居庸关，夺回居庸北关，杀进奉圣州，务必确保代北的安全。再调大定府军队，命令他们改变方向，十万火急赶赴代北，支援完颜昱。不惜代价守住代北。

完颜杲急书宗翰、宗望，把元帅府对代北战局的最新看法详细告之，请他们务必调一支军队北上，会同完颜斡鲁攻打太原，以支援代北完颜昱。

命令下达之后，完颜杲心里阵阵发寒，他实在不敢想象，假如代北丢失，金国将面临怎样的困境，那时大漠诸蕃背盟，河北幽燕将受到李虎的威胁，金军首尾难以兼顾，前后受制于人，步履维艰。

“六天，我们整整错失了六天的时间。”完颜杲摇头苦叹，“如果初九日我们就向居庸关增兵，何至于陷入今日的困境？”

“元帅，事情没有你想象的危险。”完颜希尹安慰道，“虎烈军死守居庸北关，或许正是因为李虎没有把所有的主力投进代北战场。”

“你以为李虎是个瞻前顾后的人，凡事都要考虑周全才会出手吗？”完颜杲苦笑道，“我们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他历来都是兵行险着，险中求胜，他何曾打过四平八稳、稳赢不输的仗？是我们太大意了，我们攻无不克，得意忘形，忘记了李虎这头环伺一旁准备随时扑杀猎物的恶狼。”

“元帅，代北都是女真悍将，蒲家奴、完颜娄室、银术可、完颜宗贤，哪一个不是百战悍将？凭他们的实力，虎烈军吃不掉他们，你不要太过担忧。”耶律伊都小声劝慰道。

“你忘记蒲家奴曾大败于杀虎口吗？”完颜昱这句话刚刚说完，身体骤然一寒，不禁打了个冷战，脑海里霎时涌出一副尸横遍野的画面，而大金国的战旗就倒在血泊之中，“不，不会这样……”完颜杲连连摇头，极力把这个噩梦般的画面赶出脑海，“我们不会败。”

十六日凌晨，完颜昱率军撤出青陂道，向奉圣州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