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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血-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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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十多岁的孩子。

浑身是血,扭曲变形。仿佛有个力大无比的巨人发现了这只奇怪的玩具,对它又捏又掰,摆弄到它不再动弹为止。现在,孩子躺在地上,不成样子,只有四肢还有个人形。他头部浮肿,恐惧使他的头发完全变成了白色。

麦特森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发出潮湿的回声。

双腿在发麻。他闭上眼睛,调节呼吸,他感到心怦怦直跳。

保持镇静。吐气。

阿齐姆轻轻捏住他的手臂。

“行吗?”他用平静的口吻问道,语气中几乎带着母性的温和。

杰瑞米转身看着他,神情有些茫然。

阿齐姆头上缠着传统的头巾,身穿西式的衬衣和长裤。两撇浓如黑檀的短须,经过精心修剪,飞舞在突起的嘴唇上。他的身体虽然有点发福,却很优雅,举止也依旧沉稳敏捷。

“麦特森先生?”他又问道,“你真的想留在这儿?”

杰瑞米慢慢吐出一口气,点点头。

“对,”他低声回答,“对,我留下。”

两个戴土耳其帽的人木然地看着他,他们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杰瑞米也反过来盯着他们。

“说说吧,”他略微回过神来,尽量用镇定的口气说道,“你们找到什么特别迹象吗?”

“没有,”第一个回答道,“沙地上有太多踩过的痕迹,很难说,哪些是旧的,哪些是新的。更不要说那个导游和我们自己留下的脚印。不过,我们还没怎么搜查周围。”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尸体的四周。

“那个导游呢?他现在在哪儿?”

“我们录了他的身份,然后……”

“然后呢?”

那人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预感到有麻烦了,他不自在地挑了下眉毛,耸了下肩。

“然后,他就走了……”

杰瑞米刚想开口,还抓着他手臂的阿齐姆松开手。

“别再说了,”他对他轻声说道,“说也没用了,事已至此。”

杰瑞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却紧盯着面前这两个人不放。

“很好,”他收场似地说道,“你们守着巷口,等候担架。”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地上的惨象。

“我们不管尸体,”他沉默片刻,然后命令道,“这是法医的事。我们搜查沙地和所有其他地方,寻找蛛丝马迹。”

他和阿齐姆在尸体周围分头工作。他们一步一步地踏看,一寸一寸地检查地面和墙上。

墓冢投下的影子使现场没有受到太阳照射,尸体流出的液体没有来得及被泥地完全吸收,形成褐色的细流,他们得在细流间找地方插脚。

杰瑞米解开衬衣上的第一个扣子,让胸口透透气。他感到呼吸困难。

有条长长的痕迹没有被先来者的脚印擦掉。平行的两组印子,每组五条沟,从一个角落一直延伸到尸体边,约有两米长。

孩子的手指和指甲全插入沙子里,试图抓住地面,有人却把他向后拖。

拖向一张贪婪的嘴。

杰瑞米把这张画面从脑海中赶走。

他自己并不愿意如此,这是钻进他脑中的寄生虫。要把思想集中到此时此地,这才是最重要的。不可以想其他,〖Zei8。Com电子书下载:。 〗不可以有这种疯狂画面。

他重新投入现场搜查,为了不放过一个细节,他不惜花更多的时间。沙子起起伏伏,凌乱不堪,让人找不出个头绪。

“我可能找到点儿东西了。”阿齐姆用唱歌似的声音说道。

杰瑞米来到斑驳的老墙前,阿齐姆悬挂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两脚插在墙上可以落脚的小洞里。

他用食指指着一块砖上的新鲜切痕给杰瑞米看,切痕就在他鼻子下,靠近墙头,离地不到三米。切痕不深,长不足三厘米,宽约一厘米。

“你是怎么找到的,阿齐姆?”英国侦探惊叹地问。

“这是我的工作,”他的埃及搭档回答,不表示丝毫的快活,“像是抓痕。”

阿齐姆用阿拉伯语惊叹道。

“这里还有一处。”他立刻指给杰瑞米看。

第二个相似的痕迹约在二十厘米远。两个痕迹都在墙头边。

太阳开始照进来,给墙面的质感添了层生硬的光泽。这里的阳光是那么纯净,那么火热,让阴影显得更浓,却让色泽变得平淡。

一点闪光吸引住杰瑞米的眼睛,闪光来自凹痕,像是石头里的石英或石膏碎片。

“这是什么?”他问道。

“我也刚看到,等等……”

阿齐姆一手紧紧抓住墙头,腾出另一只手挖出这块闪光的东西。他的表情陡然阴沉下来。

“什么东西?”麦特森急忙地问,忽然没了耐心。

“我也不知道……像是象牙碎块……样子是尖的。”

“让我看。”阿齐姆跳下地,把白色碎片递给他。

碎片呈三角形,很锋利。从质地来看,好像是受到磨损的动物犄角。杰瑞米抬头望着砖上的抓痕。

有样东西在间隔二十厘米的地方两次抓破了墙头。

突然,杰瑞米伸手拦在阿齐姆的胸前,让他不能向前。他仔细地察看地上。

在一堆堆起伏的沙窝间,他很快就发现其中有一个比其他更深。

他先不顾这个,而是指给阿齐姆看他脚下的其他两个坑。

“看。”

“先生,这是我刚留下的脚印,”阿齐姆回答道,“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是我的脚踩出了这两个印子。”

“我知道,可正是为此!现在,再来看这个坑。”

他指给埃及搭档看自己刚刚发现的那个。

“还有那堆沙子,边缘模糊,与这个相隔二十厘米,在被人踩塌之前,这两个坑该成一对。”

阿齐姆示意他明白,有人从上面跳下来,从坑的深度来看,该是个成年人。

“这个人从高处跳下,”杰瑞米指着沙坑解释道,“他靠撑着墙砖发力跃起,因而抓破了砖头。因为他手里持有犄角做的武器,显然,两只手各有一件,所以才留下这些痕迹。”

“两手各有一件?跳起来很不方便。”

“说得不错。可是,我很难相信他的指甲会留下这样的抓痕!”

杰瑞米说完就试着攀登这堵墙。

“孩子受到惊吓,从头发颜色来看,他受到的惊吓不轻。他一定是在最后一刻才看到袭击他的人,这人或者是站着,或者是蹲着,就在这儿。”他爬上墙,解释道。

他花了点时间才稳住身子,然后,慢慢直起身,从三米高的地方俯瞰这条死胡同。随后,他转过身观看墙的另一边。

“你看到什么?”阿齐姆探问,“等等,我也上来……”

“不用!要跌破头的,砖块间的接缝很不牢固,墙实在太老了。这边只有一米高。”

阿齐姆还没来得及叮嘱他小心些,杰瑞米已经纵身跳下墙的另一边。他肩膀超出墙头,探头向他示意一切都好,然后,就开始搜寻。

墙的另一边,站在下面的阿齐姆只看得见英国人的上半身,他正忙着。有时,他全身消失,因为他的一个膝盖跪在地上。麦特森侦探咬紧牙关,一边察看,一边凝重地摇摇头。墙的这一边是座墓葬的顶。

几分钟过后,他忽然停住手,低下头,又猛地直起身,一只手抚摸着下巴。

“找到什么了?”阿齐姆问道。

英国人点点头表示肯定。

“你要我上来吗?”阿齐姆坚持道。

“不。”这个“不”字很干脆,而他说得却很温和,令人困惑。

“不,我想,不必了。”杰瑞米又像说悄悄话那样补充了一句,轻得几乎昕不见。

“上面究竟有什么?”

杰瑞米支着身子嘹望整个地区:塔楼、堡垒、圆顶,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与众不同之处。太阳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他的话说得很轻,仿佛是自言自语,阿齐姆听不真切:

“我们的对手是个猎手,阿齐姆,一个没有一点儿怜悯之心的猎手,他的战利品就是孩子……”

他的下文,如果有的话,已经永远消失在墓葬坟茔之间。

13

已是午夜。玛丽咏把日记搁在沙发边上。橙汁金酒开始让她昏昏沉沉。

她打量着阴暗的房间,恍惚间不知身处何地。不过,房里的摆设让她很快回过神。

傍晚发现房间被潜入一事,在酒精的蒸发下,如今只成了一个让人不快的回忆。

她觉得自己在错位,刚刚读到的故事让她脱离了现实生活。

仔细想来,她不是在读故事——问题就在这儿——她是身临其境地经历了被杀孩子的发现。这就是文字的力量。

文字是门。

文字是魔法咒语。

是命运的源泉。

是通往想象世界的一扇大门。

文字把她带进一部讲述往事的老片子,她在里面迷失了自己。

玛丽咏嘟哝着伸了个懒腰。

她累了。

“你有点儿醉了,我的宝贝。”她大声地对自己说。

她上楼睡觉。脱衣服时,她想起把黑皮书忘在楼下。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她懒得下楼,但是,把书紧紧留在身边的愿望又是那么强烈。她叹了口气,下楼拿书。

窗外,镇子在夜色中安睡。

玛丽咏站在漆黑的客厅里一动不动,欣赏着没有一丝生机的屋顶和窗户。然后,回到卧室脱衣上床。当她把衣服放在旁边小浴室里时→文¤人·¤·书·¤·屋←,镜子中自己的身影抓住了她的视线。

她的双腿仍然很漂亮。她转过身。

她的臀部也不错,她想道。

因为有点嘴馋,不久前还很平坦的腹部略微有些圆。乳房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弹性,但她自己觉得还优美。最后,是手臂让她最不满意,三头肌下的弹性没有了,二头肌外是一圈软塌塌的皮。

这些问题,她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

用不着镜子来提醒她。

最难以接受的不是她的身体。尽管她不常有性生活,尽管她注重个人卫生,尽管她从来没有怀孕生育,这个身体还是义无反顾地成熟起来。不,最难接受的是她的脸。

年复一年,生活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沟渠。没有美容院的人工日光,肤色就变得黯淡;如细沙般的金黄色头发正在失去地盘,无可奈何地让位给白色。

不过,她总体看来还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玛丽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还是个美人。脸部线条柔和,皱纹为她平添了某种睿智……

玛丽咏噗哧一笑。她是在天马行空地胡想。该睡觉了,该忘记自己的身体和这些念头。女人容易焦虑,她们害怕凋萎,害怕失去丈夫的爱,失去让人欣慰的街上男人的目光。而她,玛丽咏担心的是自己永远战胜不了孤独。在保全爱情之前,先要征服孤独。

“你真是在胡说八道,”她咕哝着,注意到自己的口气里有酒味,“你醉了。”

她懒得套一件睡衣或睡裙就钻到床上冰冷的被单里,闭上眼睛。

她的手沿着身体向下滑,一直滑到胯下。

她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然后,侧转过身,把床单拉到脖子下。今晚不能。她太累了。

埃及的太阳还在照耀,在她脑子的某个深处。

热气摇荡着她。

杰瑞米·麦特森拥着她的肩膀,温柔地捋着她的头发。

他真好闻……很男性,甚至很野性。他是那么吸引人,仿佛会施展魔力,充满磁性,让人无法抵抗。

玛丽咏看见他的嘴唇靠向她的嘴唇。

她攥紧被单。

她睡着了。

玛丽咏整理着阁楼里的书籍。星期三,她和达勉修士在阿弗朗西的图书馆里工作了一整天,这是他们在书库里的最后几个小时的劳动。

她差点儿就忍不住想问他,昨天下午,兄弟会的每个成员都干了些什么,试图挖出是哪个不怀好意,钻进她的住处。不过,她还是宁可三缄其口,以免唤醒修士的好奇心。

她约在十七点时回到家,电话铃几乎立刻就响了起来。人们正在修道院僧院等她,要把她引见给兄弟会的负责人,塞尔吉修士。

玛丽咏爬上格朗德街,穿过小城堡,来到宽大雄伟的修道院僧院前。

阿嘉特修女在门口迎候她。这个修女比她年轻,长相平淡,像幽灵一样小心翼翼。她领着玛丽咏穿过几条走廊和几道楼梯,来到一扇上有圆拱的木门前,举手敲门。

塞尔吉修士打开门,把玛丽咏请进去。安娜修女也在场。

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只大而扭曲的鼻子,脸上好几颗黑痣。浓密的褐色眉毛下,一双如湖水一样平静的长眼睛,不流露一丝感情。玛丽咏一见他就想到罗伯特·德尼罗,不过没有德尼罗的威严。塞尔吉修士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幸会,幸会,”他以此作为开场白,“你到这儿已经一个星期了,而我却抽不出一点儿空。请坐。”

玛丽咏遵命坐下,离她不远处,安娜修女正和善地望着她。修士的声音有些耳熟,她却一时辨认不出。

“你对环境熟悉了吧?”塞尔吉寻问道。

“是呵,慢慢地,我开始觉得‘温馨如家’了。”

“好极了,我还担心你新来,不太容易。不过,我好像听说,安娜修女把你收到她的保护伞下,所以,我知道你是在可靠的人手里。”

他装作听说的样子,其实,在她到达之前,一切都一定安排好了,玛丽咏想道。她思忖着,有多少人到过这高墙之间?有多少人被DST托付给兄弟会?这是不是一套磨合得很好的网络?这个可能性不大,太多人常来常往会给网络带来危险。对于这种让一个人在一定时间内销声匿迹的任务,不适合用可预料的方式。不该让人能顺藤摸瓜找到受保护的人。

玛丽咏决定不再玩这个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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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DST一直保持联络?”她问道。

塞尔吉修士伸出宽大的手掌,掩住微笑。

他转过脸朝着安娜修女,与她会心一笑,然后回答玛丽咏道:“不,正相反。沉默是金。我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在绝对必要的情况下才可以用。我们只是个宗教团体,玛丽咏,你允许我叫你玛丽咏?”

玛丽咏随便地打了个手势,请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是秘密特工。”他总结道。

“我只是好奇而已。”

“我们是帮忙。有一天,人家问我们,我们同意了。后来又发生同样的情况,但都是少有的例外,就这样。”

“就这样.”玛丽咏重复道.眼睛盯着他不放。

“你每天做些什么?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你帮达勉修士做事。”

“对,虽然不是很有意思,但也能打发时间。可惜,书整理完了,从明天起,我又要重新过我那游手好闲的生活了。”

“我把这串钥匙交给你,请你加以妥善保存。有了这串钥匙,你可以随意进出任何地方。”

他拿起一个金属圈,圈上挂着一打大钥匙。

“请你尽量不要声张,圣米歇尔山经管会以为你是在我们这儿退隐,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给你这样的通行权,一定不会很乐意。”

安娜修女向玛丽咏侧身说道:“我会向你解释每把钥匙的用途。”

“这不过是用来让你消遣,我得向你承认,你在这儿最大的敌人是无聊。我们会尽量陪伴你,但是,我也不向你隐瞒,我们兄弟会有自己的行为准则要遵循。我们不能在圣米歇尔山上给你找个正式工作,这不是个理智的做法。”

“他们告诉过你,我在这儿要住多久?”

塞尔吉修士抓着后脑勺。

“没有,没说过。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要求我们这个冬天照顾你,等‘这些事情平息下来或有所发展’。我连这些事情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在鼻子前竖起食指)——我也不希望知道。可能是三个星期,也可能是三个月。”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既然不知道,你就准备着过几个月吧。”

玛丽咏抓起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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