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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镜庄杀人事件-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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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震川旁若无人地睡着,粗犷狰狞的脸孔没有因为闭上的双眼而减淡或趋于柔和。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吐着沉重的气息,硕大的头颅一直往走道的方向倒去,好像他老婆那边有一股磁力将他反弹似的。

在顾震川与徐于姗之后,靠走道坐的是刘益民,旁边则是萧沛琦,两人结婚刚满三年。刘益民面颊削瘦,眼睛细小;此刻他的右手在空中舞弄着,只见一支香烟夹在他的手指间,瞬间手掌一翻,香烟就凭空消失了。

萧沛琦兴趣缺缺地看着窗外,右手不断摆弄着过肩的长发。与顾震川的情况相反,刘益民似乎正发出磁力将她弹向窗边,不过她自己应该会说,是她的磁极与他不合。

“小琦,你看到了吗?”刘益民这次变出三支香烟,将举在空中的双手移向女子的方向。

“烦耶,你要我看几百次啊?不就是那样?”

“不一样啊,你没看到我这次手动的方向不同吗?”

“没看到。我要睡觉了。”说完,她往椅背一躺,身子侧向窗边。

“你不喜欢香烟魔术啊?好,那我来变个不一样的,空手出球……”

“你有种就去把总统府变不见,”萧沛琦冰冷地说,眼神依旧看着窗外,“整天玩那些无聊的魔术,你不倦啊?”

“你以前不是说魔术很有趣吗?你忘了是你说要我每天玩不一样的魔术给你看的耶!”

“但你每天都玩一样的,况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刘益民一时语塞,他很快地收起香烟,说:“今天我会变一个不一样的。”

萧沛琦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就在今天晚餐时,”刘益民自顾自地继续说,眼神发亮,“会给你们来一个惊奇的魔术。”

萧沛琦睁开双眼,瞪了一眼刘益民,但随即又闭上眼睛,“你可别丢纪思哲的脸,可是有很多我们不认识的人会去的。”

“放心,绝对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萧沛琦没有再理会他,之后便渐渐跌入梦乡中。她做了几个梦,但没有一个梦能预示到,刘益民的话最后成真了,而且是以令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的方式呈现。

黄色的出租车从花莲市郊出发,目的地是火车站。虽然中午刚过,空气却相当阴冷,阴气弥漫的日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一月的冬寒正笼罩着大地。

坐在后座的若平望着铅灰色的窗外,用手扶了扶银边眼镜,陷入沉思中。

从这里到火车站只要十多分钟的车程,纪思哲的司机会在那里接他,然后把他送上冰镜庄——纪思哲的私人山庄。

他回想起一个礼拜前的画面。当时他正要上台北参加学术会议,出发的前一天接到一通电话,是纪思哲的长子纪劭贤打来的。对方在电话中表明有事要跟若平当面谈,希望他能上台北一趟。由于若平正好要上台北,于是便跟对方约了时间见面。

当他人在华建集团办公大楼上层的高级会客室中时,他感到局促不安、格格不入。面对的房门是一大片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台北市,窗前是数张棕色皮沙发,围绕着一方矮桌,上头摆放着茶点。

极度奢华的笼罩下,他意识到自己的寒酸,就在迟迟不敢落坐之时,一名年轻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名留着短发、笑容十分明亮的青年,有着清晰整齐的五官;他穿着白衬衫及黑长裤,朝若平伸出结实有力的右手。

“林若平先生你好,我是纪劭贤。”一边握手,青年一边说道,“请随便坐。”

“谢谢。”

纪劭贤在若平对面坐下,示意他用茶点,“大学教授都像你这么斯文年轻吗?”对方笑着问。

“我应该也不年轻了。”若平干笑着,啜了一口茶,打量着对方。

在见面之前他先做过功课了,纪劭贤是纪思哲的长子,小学时期就在父亲的安排下移居到美国求学,直到今日。据说当时纪思哲不满台湾的教育制度,才会有如此做法,不过次子纪维扬却一直留在台湾,似乎是纪思哲后来的想法改变,认为让孩子在台湾成长也不算坏。纪劭贤因为适应了美国的生活,反而不适应台湾文化,听说很少回来;又据闻,因为纪劭贤不打算回台湾定居,而且对继承公司也没兴趣,因此纪思哲才会让次子纪维扬接手华建集团。

“真不好意思,让你大老远跑一趟。”纪劭贤笑着说。

“不会,我本来就有事要上来。”

“我爸跟维扬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无法前来,刚好我回来台湾,就由我来说明要委托你的事。因为这个缘故,我爸要我先跟你道个歉。”

“不,这没有什么的,你太客气了。”

“你不在意就好。”

“那么,关于委托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事呢?”这实在是他最感兴趣的。

“你知道Hermes这个人吗?”

听到这个名字时,若平倒抽了一口气。他微微点头。

“其实我也是回台湾之后才听说的,他前年才刚犯下一件杀人案,被你侦破。”纪劭贤说。

“他是一个危险人物,原本是个只偷书的雅贼,却不知为何犯下了谋杀案。”

“我对Hermes所知不多,你可以多说一点吗?”纪劭贤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若平清了清喉咙,说:“我有理由相信他是一名心智不健全的罪犯。他两年前在几个月内连续犯下五次偷窃案,偷的物品都是稀有的书籍,犯案前会先寄发预告函给书籍主人,预告偷窃的时间。但他在第六次犯罪时却杀了人,时间是前年12月1号晚上。警方只知道他是一名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其它的一概不知。Hermes这个名字是来自希腊神话中的神祇,也就是掌管偷窃的神。”

纪劭贤点点头,“也就是说,他的偶像可能是亚森·罗宾了,自以为优雅的绅士怪盗。唯一的差别是他杀了人。”文人

“差不多是如此。难道这次的事件与他有关?”

“是的,我爸收到了这个。”纪劭贤从口袋中掏出一个乳白色横式信封,递给若平。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若平打开信封,抽出一张乳白色小卡片。卡片其中一面印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图案:一根展着翅膀的令牌上缠绕着两条对望的蛇,那正是神话中Hermes的魔杖Caduceus。怪盗Hermes将这个图案拿来当作自己的签名。

卡片的另一面印着几行黑色的字:

纪思哲先生你好:

我将于本月7号晚间9点钟至10点间盗走你的康德①哲学手稿,务必做好万全准备,我不会手下留情。

Hermes

注① Immanuel Kant(1724…1804),德国哲学家,《纯粹理性批判》是他的哲学代表作品。

“贼也会对哲学有兴趣。”若平摇摇头,意识到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可能性。康德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但他怀疑有多少人曾读完那本哲学巨著《纯粹理性批判》。

“这手稿是我爸以高价购得的,”纪劭贤说,“你也知道,我爸对哲学极度感兴趣,他收集了很多哲学家的相关书籍。”

“Hermes是在逃杀人犯,你们应该报警才对,我不确定我能帮得上忙。”

“我爸不喜欢警察,所以警方不能介入。”

“我想我有义务通报警方。”

“不,就是因为你不是警方的人我们才会找上你,”纪劭贤加重语气,“这是我爸想玩的一个小游戏。”

“什么意思?”

“你或许也知道我爸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人,我妈就是因为这样才吵着要跟他离婚的……”似乎意识到偏离话题,纪劭贤赶紧接口,“他不喜欢被别人踩在脚底下,而且喜欢亲手惩罚惹怒他的人。Hermes的动作太挑衅了,我爸打算亲自逮住他。”

“怎么做?”

“康德哲学手稿原本是收藏在我爸位于阳明山的宅邸之中,恰好接下来的周末他打算到花莲山上的别墅去休养,会把手稿一起带去。预告函中的7号正是我爸上山后的第二天。”

“你说的别墅是冰镜庄?难道令尊打算把Hermes引诱上山?”

“是的,如果把手稿带到冰镜庄,无论如何Hermes也只能进入孤立的山庄中才能下手了。好像有一句成语叫什么来着……请君……什么的。”

“请君入瓮。”

“呵呵……”纪劭贤摸着头说,“对,我的中文已经快不行了。”

“如果令尊已经设下陷阱,那我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吧。”

“不,请你来一方面是希望你能代表警方当这桩计谋的见证人,确保我爸没有施用任何不法手段,一方面是希望你到时能当场提供有用的意见。另外,如果有突发状况时,也只有你这个侦探能够随机应变。”

“如果是要玩追逐战捉人的话,警方可是比我在行。”

纪劭贤摆摆手,眼神严肃起来:“我说过我爸不喜欢警察,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一定要记住,冰镜庄对我爸来说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进入的,他绝对不允许一票不认识而且拿枪的武装部队在那里追逐逃犯。你能受到邀请真的是相当了不得的事,要知道,能受邀到那个地方的人屈指可数。”

“我了解,但是在知道令尊私下设陷阱诱捕杀人犯的前提下,我却不通报警方,这对我的身份来说有点说不过去。”

“你不是警方的人,有什么好说不过去的?”

“话不是这样说——”

“就算这次失败了,Hermes也还会继续再犯案,警方要逮他有得是机会。”

“但——”

“这次委托的事件,我爸给你的酬劳是300万。”纪劭贤气定神闲地说。

若平半开的嘴巴原本要吐出什么话语,此刻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呆然张着双唇,身子一瞬间僵住。

“怎么样,太少了吗?我爸说可以再增加两倍。”

“不,”他慌忙挥手,“事实上,太多了,这实在是——”

“既然如此,那就成交了。”纪劭贤从口袋掏出一张纸,缓缓推到若平面前。

当对方的手从纸张上移开时,他才看清那是一张300万元的支票,上头有着纪思哲的签名。

“我猜我是别无选择了。”若平叹了口气。

“有些时候不要太坚持,”纪劭贤站起身来,“这样你的人生会过得愉快些……7号下午我爸会派人到花莲火车站接你,载你们上山,详细的时间会再打电话通知。”

“还有别人要去?”若平也站了起来。

“我爸似乎也邀请了一些朋友,总之,会是一个愉快的周末的。”

“你也会在吗?”

“我明天就要回美国了,”纪劭贤再次伸出右手,若平握住,“很高兴认识你,也很抱歉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我爸的脾气就请你多容忍了,到时候若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我在此先向你道歉。”

“你太客气了。”

之后,若平离开了大楼,结束北上之行。不久之后果然收到纪思哲那边的通知,要他在7号下午4点半到火车站,并准备三天两夜的衣物与行李。

从回想中回神,他看着窗外的街景。再过几分钟就到火车站了,不知为何,心中一股不安感窜升着。

Hermes知道纪思哲会把手稿带到冰镜庄吗?这对神通广大的雅贼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不过,纪思哲究竟设下了什么陷阱?事实上,要不是因为负有通报警方的义务,光是设计诱捕这点诱因就足以让他一口答应委托了。如果能够跟纪思哲合力逮住Hermes,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他们面对的毕竟是一名杀人犯,这件事还是有风险,希望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意外发生……

出租车来到火车站前,若平付了车费,下了车,便拖着行李来到大门前。这边临时停了许多车辆,根据对方的说法,要找一辆白色的厢型车,司机穿着黑色衣服。

就在他转头梭巡时,看到出口处对面停放了一辆白色厢型车,一名身穿黑衣、戴着墨镜的男子正靠在车门边,往他这边看过来。

若平缓步走过去,两人间还有几公尺距离时,对方就先高声开口了:“林若平先生吗?”

“是的。”他走到对方面前。

“我是纪思哲的私人司机,请你稍等,其他人还没到。”

“他们是搭火车过来的吗?”

“对,再两分钟火车就进站了。”

“除了我之外还有多少人?”

司机掐指算了算,“六人。”

“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

“都是纪先生的朋友。”

没过多久,火车进站,一群人从出口处涌了出来,陆陆续续有人脱离人群往他们走过来。很快地,六人都到齐了。在司机确认每个人的身份时,若平得知了他们的名字。

其中有四人显然是早已认识并且一道来的,看起来似乎是两对年轻夫妻。叫作顾震川的人面貌相当狰狞,短发短髭、人高马大,看起来像是自由搏击的冠军选手,但一面对老婆时马上变成泄得一口气也不剩的气球;徐于姗——也就是他老婆——则打扮得像埃及艳后,不断用眼神媚惑着周遭的人,散播着在文化议题中,继语言暴力之后最让人反感的眼神暴力。另一对夫妻是刘益民及萧沛琦,前者的目光有些狡诈,不说话时很阴沉,习惯斜眼睨人,好像他的眼球本来就是歪的;后者留着披肩长发,脸蛋丰满,面容姣好,脸上也涂着妆,但不及徐于姗厚重。萧沛琦无疑是标准的“美女”,是那些从同一个蛋糕模子中印出来的千万个复制人中的其中一个。她看若平的眼神带着轻蔑,好像在抱怨他开的车怎么不是BMW。

他们这群人根本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个四人团体处在自己的世界中。

另一名单独前来的男子叫作李劳瑞,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整齐侧分,长相斯文。若平没有注意李劳瑞太久,并不是他不感兴趣,而是第六个人完全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女孩,虽然跟萧沛琦一样都留着过肩长发,但脸颊比较瘦削,眼神也沉稳明亮许多,她的两边耳垂下各串了一圈银白色的圆环,紫色毛衣外头罩着一件银色外套,下半身是深黑色的牛仔长裤,脚蹬一双黑白相间的休闲鞋,右手搭在黑色行李箱的拉把上。隐约中分的两半头发以不同的角度盘据着;右半边的发丝以近乎直线的姿态贴在右脸颊上,部分末端发梢并不弯翘,自然垂落在肩前,有些则往外勾起,有些往内卷曲;左半边的发瀑踅过左半脸时抛了个优美的弧形,才往下垂散。当她沉默时,周遭凝了一层冰网,一层令人不自觉想用体温去融解的冰网;当她开口时,所吐出的字符串似能勾缠住马不停蹄的时间后腿,洒下了几分神入、恍惚的停伫。

若平试着去归纳她声音的颜色。每一个人的声音都有一种颜色,声音与颜色的关系,没有规则可言,完全取决于瞬间的体察。有些人的声音会令你联想到某种特定的颜色。他觉得,她的声音是桃红色,嚼起来带点水果香;不过于清纯,也不极度迷炫,半分朦胧,万种幽情。

司机称呼女孩为莉迪亚,似乎是工作上用的英文名字。她明显不是外国人,大概是在外商公司上班吧?

“请各位上车。”帮大家放好行李后,黑衣司机说道。他已经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站在靠近前座车门的李劳瑞直接上了副手座,后面两排座位总共还有六个位置,徐于姗、萧沛琦、刘益民依序占了最后一排,莉迪亚则选了前一排、驾驶座后面的位置。顾震川斜睨了若平一眼,见他没有动作,便径自上了车,挤到女孩身旁。若平叹了口气,上了最后一个位置。

“窗户怎么全封了起来?”后面尖细的声音叫道,是徐于姗的声音。

若平这才注意到,除了正前方、正后方以及驾驶座旁的玻璃之外,其余两面的车窗都用银色遮阳帘挡住了,因此车内显得很阴暗。

“拆下来不就得了。”刘益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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