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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3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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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以智断言:“我看陛下这次必会被罢相。”他刚才说到李林甫和霍光专权之害;才是致命一击。
    陈子龙愤愤不平:“仅仅罢相已经便宜宗茂了;除了谋逆大罪;这些年他哪一样大罪没犯过。”
    方以智心如明镜;心想:“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宗相为陛下做了十五年的事;陛下又怎么会处罚他呢?”这样的话是不能拿出来冠冕堂皇的说。
    逢勤突然插言:“以我见;宗相之后;最适合当丞相是密之兄。”
    方以智哈哈大笑:“庙堂高矣人已老;江湖远矣得逍遥;我管了十五年书院;宗相走了;我也要去了。”
    听闻此言;陈子龙吃惊不已。他以为方以智此次联合宗茂和他扳倒宗茂是有所图;没想到方以智竟然心生退意。
    方以智道:“今日之大周虽然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但也是威加四海;宗相对内不讲仁义;对外也不讲仁义;仓储足;库银也足。宗相虽有失;但后续之人;又有谁能比他做的好?我自认不行;所以不做拾人牙慧之事。”
    他此番话坦坦荡荡又不失心气;让陈子龙和逢勤都心中折服。
    方以智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宗相做事凌厉;退相位后未必能安生度日。”
    这些年宗茂杀的人可不少;上至侯相;下到百姓;拦他路的人;一路杀过去。陈虎威要是紧紧贪墨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宗茂是看他让浙江海路萧条;才疼下狠手。
    陈子龙不好回答;方以智指的是太子了。
    只要皇帝放过宗茂;还有谁敢找他麻烦?只有下一任皇帝。
    三个人说着话走出皇城;各自登上各府的马车离去。
    自家人管自家事;有些话说说也就过去了;宗茂的命运现在还轮不到他们来担心。

第738章 走万里路
    南京城比北京城更热。
    北京城是炙热;火烧火燎的热;南京城是闷热;湿乎乎的热;贴身的衣服脱下来扭一扭都能挤出水来。
    一个皂衣小厮躬身而立;道:“恩相;宫里传出来消息;陛下在乾清宫召见方以智、陈子龙和逢勤;长谈近一个时辰。”
    “三个人?逢勤也去了?”
    “正是。”
    宗茂白皙的手握成拳头;眉宇中多出一股煞气。
    “陈子龙倚老卖老;凭他是太子岳父的身份;本不该再往朝堂中掺合。逢勤这是脑子缺弦了吗?”
    宗茂的紧张和怒气显而易见;让身前的侍卫稍感惊讶。自从他到丞相身边效力;从未见过丞相有过这等表现。
    “查到是谁给陛下上奏江南工奴一事吗?”
    侍卫到:“尚没有;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
    宗茂沉吟片刻;厉声道:“锦衣卫对外不对内;东厂谁敢在背后给我使绊子”霸气十足这才是他常有的姿态
    “没有探明陛下与他们三人谈话的内容?”
    “没有;但内侍说;三人走后;陛下调看了两个人的履历;湖广巡抚张英和陕西总督于成龙。”
    宗茂愣住了;他沉默了许久;摆手道:“你下去吧。”
    “遵命”
    当了十五年丞相的人;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理所当然能迅速察觉到朝堂中危机。
    皇帝的五位内侍中也有人愿意投在丞相府的门下。那意味着无尽的财富;不用从丞相那里拿钱;会有无数商家和工坊心甘情愿把钱送上门来。
    “张英和于成龙?”宗茂脸色阴云笼罩;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五年来;他首次觉得危机笼罩向自己。
    三位开国重臣觐见陛下;他也只是在心里过一过;并不把那当回事。因为;没有人比他还能精确把握陛下的心思;柳随风也不行。
    陛下看似懒散;其实有一颗开创大周盛世的心。这十五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皇帝进谏他的过错;甚至不止一次有人以死相谏;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因为;陛下离不开他。
    但这次不一样了;从他被强行派来南直隶收拾烂摊子;到三位重臣在他离开京城时觐见陛下;到陛下调阅这两位督抚的履历。
    一切不一样了。
    大周有几十位督抚;包括塞外的西域都护府、辽东都护府、漠北都护府;南洋的南海都护府;这两位督抚的身份太特殊了。
    这两位文人;都不是他宰相府门下的人;这两个人从来没有称呼过他为恩相。
    陛下问一个也就罢了;调阅的两个人都是跟他不怎么对付的人。
    张英、张秉因和方以智是桐城派;与东林余孽走到近。于成龙则是油盐不进;在河南巡抚任上时曾经把丞相府办事的仆从抓捕起来扔进大狱。
    “陛下不信任我了吗?”宗茂心中生出一丝恐慌。
    当年;他逼死张名振;把陛下推上大将军之位;但被无情的贬到宁波闭门思过。整整一年;他拿着陛下丢给他的《金刚经》;恐慌了整整一年;他以为陛下不相信他了。
    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得进去《金刚经》。
    “我要尽快返回京师”宗茂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顾不上南直隶这些人;就算是大开杀戒顺顺陛下的心意吧。
    南直隶的工奴状况确实很严重。
    有三四万昆仑奴在矿场中劳作;矿场只管吃饭没有报酬。这些黑人一旦逃跑被抓住;就直接杖杀埋在深山了。昆仑奴在各位东家眼里不是人;是他们买回来的牲畜。
    这两年;有些胆大妄为的坊主对汉人也同等对待;现在哪家工坊没有几百个装备精良的看守。
    “来人”宗茂朝外面招呼。
    “在”
    “把王月奎给我叫过来”
    “遵命”
    一盏茶功夫不到;王月奎气喘吁吁的从公馆的大门一路小跑进来:“恩相;您召唤下官?”
    他来的这么快;宗茂感到很意外。自从自己来到南京后;这位南直隶总督是不是什么都不做了;就在等着召唤吧
    “义乌的李家;苏州的蔡家;松江的两个夏家;”宗茂想了想;“还有太平的丁家;就这些吧;把五家的家主都羁押起来。”
    “啊……”王月奎长大嘴巴;满脸惊色。
    宗茂没有低头看他的神情;他摇摇头;又说:“不行;…嗯;把这几位全家都捕入大牢。”
    “恩相”王月奎“扑通”跪地;“恩相;万万不可啊”
    “起来”宗茂大怒;一脚踢在王月奎的肩膀上:“怎么不可?本相还动不了这几个人吗?”
    王月奎跪在地上不敢动。
    宗茂瞬间想明白了:“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王月奎哪敢直说;只是叩头道:“这几人一捕;江南就乱了;二三十万的青壮无处可去;而且;那几个人都不是善于之辈;都藏着下官的短处。”
    “废物”宗茂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被几个坊主拿住;真是丢本相的脸。”
    王月奎咬牙承受。十几年来;丞相很照顾下属;但一旦事情闹到皇帝面前捂不住了;下手最狠的也是这位恩相。
    他知道此次宗相南下是受了皇帝的训丨斥;所以这些天寝食不安。工奴一事一旦被揭开盖子;他就死定了。
    王月奎说出自己想了许久的主意:“恩相;只说昆仑奴的事;陛下多半不会在意;那些人其实也称不上叫人。江南百姓被强制为工奴的事;下官命那几家尽快解决;哪怕给那些人点补偿。”
    “补偿?”宗茂冷笑:“有让人家死了好几口人的;能要补偿?”
    王月奎愣了愣;说:“这样的人不多;要么就直接解决了。”事关几千人生死;他说的轻轻松松;“就以工奴暴动为由把事情给办了。”
    宗茂真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白痴的门生:“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啊;陛下让我来江南;是为了看我怎么骗他吗?
    他冷冷的说:“这件事没得商议;如果你真的脱不了身;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恩相”王月奎频临崩溃;欲哭无泪。
    宗茂主意已定;再不会更改:“好了;你这几日就把事情办了;要是有人敢抗拒朝廷;你可请都督府江柔出兵。
    王月奎告退。
    宗茂为相;各地官府办事情效率没得挑。
    五天后;大周丞相丢下人心惶惶的江南踏上北归的大船。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要把罪名丢到王月奎身上。陛下要整顿朝纲;他就整顿朝纲;陛下想做什么;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这是他十五年相位屹立不倒的秘诀。
    他刚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觐见皇帝;内府传出消息:“陛下召陕西总督于成龙入京;担任大理寺卿之职
    这真是当头一棒;大理寺卿的主管天下刑狱;这是宗茂的死穴。如果让于成龙那个不知进退的拗人当了大理寺卿;他不但从此无宁日;还有从前那么多家旧案子。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宗茂躲在相府中托病连续两天没出门;没有去尚书台;也没有入宫。
    于成龙还没有入京;北京城的口风就变了。
    朝中大臣的敏感性都不差;皇帝强令丞相南下后的一系列动作;让许多鲨鱼闻到鲜血的味道。
    唯有书院;一如既往。
    黄宗羲正在说:“天下之害在于君”他看见门外方以智的身影。
    “今日就说到这里了”他挥手命弟子们退去。
    方以智摇着折扇走进来:“你骂了这多年陛下;还没有骂够啊”
    黄宗羲扳着脸说:“天下还有比骂皇帝更爽的事情吗?可以当一盘下酒菜了。”
    “再美味的下酒菜;吃多了不腻吗?”
    两个人并肩走进里屋。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辞官了”方以智怅然若失;“陛下的意思让宗相致辞;书院也就不需要我了。”
    “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从翻译《几何原本》起;我与汤若望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他常常与我说起欧罗巴的事;我一直想去欧罗巴看看
    黄宗羲像是被一道雷电劈中;被雷的外焦里嫩:“欧罗巴?你要去那种蛮夷之地于什么?”
    方以智正色道:“几千年前就能留下《几何原本》这本书的地方;可不是蛮夷之地。”
    黄宗羲焦急:“你这把年纪了;还要远渡重洋;难道不怕客死他乡?”
    方以智看着窗外;悠悠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轻时;我的心也就比陛下小那么一点点;想编天下书;留名千古;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年狂妄无知;一辈子也就能做好那么几件事;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黄宗羲默然;到了嘴边劝阻的话没办法说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与方以智相交几十年;从未真正的理解过这位好友。
    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庇护着自己吧。没有方以智斡旋;宗茂岂能容忍他大放厥词。
    “你真的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方以智眉头扬起;“陛下召于成龙入京;是给宗相一个台阶下;再任丞相的十有**是张英了;只会照顾书院;不会找你的麻烦;我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压张英一头吗。”他轻松的大笑。

第739章 孤注一掷
    于成龙进京了;宗相还是没有上表辞相。
    许多人已经坐不住了;包括大周的皇帝翟哲。
    大家都是朝堂中的老人;知道这里的游戏规则;许多事点到为止会少去许多麻烦。真要弄得撕破脸;不但没意思;而且会把事情搞的很危险。
    八月十二日;宗相光撒请帖;办次子的第三个儿子满月酒。京城内能叫得上号的人都接到了请帖;其中最瞩目的人有讲武堂山长逢勤、中军都督许义阳、当了十五年锦衣卫统领的季弘。
    文官中方以智和于成龙等人也都接到了请帖。
    次子的第三个儿子满月;实在不是一个拿得出手的理由。
    许多人把这当做是当朝丞相最后的绝唱;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明眼人看;十五年的宰相;能安然辞官归隐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
    午时过去;丞相府访客不断;尚书省六部尚书先到。他们都是宗茂最忠诚的下属;丞相要辞官了;难免一个个人心惶惶。
    宗相有皇帝的照顾;能安稳隐退;但他们不行。于成龙来了;他们每个人的屁股上都不于净;每个人的手心都握着一滩血。
    方以智摇着折扇来了;他来为宗茂送行;也为自己送行。
    逢勤来了;他身穿劲装征袍;来送自己最许多年的朋友。
    季弘来了;他半截袖子飘荡;宗相与他与亲兄弟一般无二。
    但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宗茂的邀请;有些曾经最谄媚的门生没来;也有多年来与宗茂势如水火的文官没来。
    申时过去;重量级的人物只差一个人了——于成龙。
    这时候还没来;多半是不会来了。毕竟于成龙身份特殊;皇帝调他回京城;就是为了逼宗相辞官。
    丞相府一共设立十二桌宴席;能坐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美貌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上菜;俊美的少年提着酒壶在席间游走。
    宗茂端起酒杯;朗声说:“蒙陛下信任;我为相十五载;做过一些事;也得罪了不少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幼孙满月;来喝这顿酒的都是给看得起我的人;算是我招待各位;也算是各位给我践行了。”
    他仰脖一口喝于;大笑道:“今日不醉;不许出丞相府啊。”
    当下觥筹交错;管家提着酒壶跟在他身后;依次敬酒;每次都是一口喝尽。
    朝中诸臣都知道宗相酒量不行;这一圈下来;肯定是要醉了。果然不假;喝到一半他就不行了;脸色煞白;脚步歪歪斜斜;被管家搀扶退到内宅去了。
    主人离去;宗茂的长子宗会和次子宗来陪着诸位客人们饮酒。不过朝臣老友们都是冲着丞相来的;宗茂不在;大家都觉得少了意思。
    季弘与许义阳坐一桌;两人讲起十年前在湖广的旧事。
    季弘问:“你还记得那个青楼女子吗?”
    “哪个?”
    “就是你初到长沙;在青楼中被当做白毡贼的那一个。”
    许义阳拍着脑袋想不起来。
    季弘拿筷子轻轻敲打酒樽;满脸赤红;想了好久;脑中灵光一闪:“秋月楼”
    “李秋月”许义阳恍然大悟。那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
    “你想起来了?”季弘微笑;“你扳倒刘承胤后;管东家就把他养在秋月楼里;再也没去碰过她。”他是锦衣卫统领;所以知道许多朝臣的隐秘之事。
    十几年前的事情;许义阳回想慢慢有些印象。
    “管平原”他想起来了。管平原现在是大周算得上号的商人。当初他在秋月楼与李秋月春风一度;知道李秋月深爱管平原;宁愿舍命帮自己也是为了救她的郎君。
    “管平原出来后;借着许将军的光;生意很快做的比从前还要火;不过可是苦了李秋月。她的郎君再也回不来了
    许义阳默然喝了一杯酒;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管平原把他当做恩主;他碰过的女人;管平原岂敢再碰。他们都不知道李秋月在许义阳的一生中只是那一瞬间的过客。
    季弘道:“管家现在富甲湖广;李秋月还被养在秋月楼里;听说她想皈依佛门;管平原也不许。”
    许义阳招手让侍从把自己的杯子满上;道:“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是大周的锦衣卫统领;这等鸡毛蒜皮;悲欢离合的事情都管;岂不是连睡觉的功夫也没有了。”
    许义阳仰脖又是一杯酒下肚;笑道:“年轻时自诩风流;没想到害了别人一生。”在他记忆中;李秋月是色艺双绝的女子。
    他扶住身边的侍卫;说:“茅房在哪里?”起身走路摇摇晃晃。
    季弘才想到自己怎么把这么添堵的事情告诉许义阳。世间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太多太多;作为一个掌握了太多秘密的人;烦恼比普通人要多许多。
    等了许久;许义阳也没有回来。周边的文官都是季弘不熟悉的人;他锦衣卫统领的身份也让人见而畏惧。
    无聊时;他开始自斟自饮;喝的满脸通红;年少时在草原就有个“红马”的名号;脸虽红但千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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