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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第2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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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说得甚是,甚是啊!”朱国弼道:“正是因为这些人利令智昏,不遵法度,这才惹来的杀身之祸。他们不想想,正是他们不尊法度,才有了国变之耻,如今刚刚平定,又想故技重施,这如何可能!”

“老爷,您前几日不也说这般杀法会杀得地方官挂印而走么?”寇白门好意提醒道。

“就让他们走!”马士英突然吼道:“这些蠹虫不走谁走!我若是能亲见皇太子殿下,必请命监刑!”

寇白门更加不解了,为何今日风向都是朝着反方向吹的?江南这边无论官民,对皇太子不都应该颇为抵触么?

第524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10)

朱国弼生怕寇白门再说什么犯忌的话,对于刚才这女子揭他老底已经是恨到了极处,当即道:“妇道人家没有见识!我的意思是:可别叫那些杀材逃脱了!非但要杀,而且连挂印的机会都不能给!要逮住了一个个杀!”

“江南十万士子,怕会惹起公愤。”寇白门压低了声音。

“十万士子之中,总有一些是懂道理的吧。”朱慈烺推案而起,觉得实在有些无聊了,道:“今日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朱国弼哪里敢挽留,起身恭送。【wWw。Zei8。Com电子书】

阮大铖看得万分意外,暗道:这算怎么回事?酒也没喝几杯,曲子还没听呢。难道抚宁侯把寇白门拉来就是做做样子?

“恭送……朱公子小心足下。”马士英也连忙起身送人。

寇白门以为自己惹恼了朱公子,也有些心虚,还想通过曲艺挽回点好感,却不想这位公子就要走了。她退开一旁,福身恭送,看着朱国弼和马士英一左一右送朱公子出去,那边那个萧壮士却已上前一步,在船头招呼小船过来了。

小船过来之后,阮大铖才看清船上献殷勤那人,不是田存善是谁?再看那边环列的画舫头上还站了个人,灯光之下竟然是南京镇守太监王之心。

这两人竟然连登上大船的资格都没有!

阮大铖顿时明白过来,等小船划开之后,对魂不守舍的马士英道:“这是……”他比了个“皇太子”的口型。

马士英点了点头,暗道:真是吓死我了!

阮大铖真是脸色惨白,低声嘟囔道:“田存善真是够朋友,让我与皇太子同桌宴饮才收了五千两!可恨我竟没看出来。”

朱国弼回头瞪了一眼阮大铖,心中却是滴血:你们这些人惯会捣乱!为了请到这尊尊神,老爷我可是花了三万两啊!

他又看了一眼寇白门,心中盘算着是否将她送出去。

妾在明代和宋代的地位相仿,大约在明时还要高一些。明人也比宋人更重感情,很少发生拿侍妾送人生子,或是换马的故事。不过从法律和人情来说,送个侍妾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朱国弼不是舍不得寇白门,而是担心这么做是否会让皇太子不高兴。

到底寇白门已经人老珠黄,实在有些送不出手。

——不过若是皇太子就喜欢这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呢?

朱国弼决定明日去找王之心打探一番,再做决定。不过他可不敢再让寇白门回家,只命她住在大船上,洗净身子,打扮一番,万一要送去东宫样子也好看些。

朱慈烺却真没想过要收寇白门。

他前世职场中没少见过容貌上佳的美人。可这些美人或是别有目的,或是逢场作戏,反正谁要认真谁就输了。而且男性推倒女性,只有极小一部分是生理需要,更多的是征服心理作祟,以满足自己平素无从释放的权力欲望。

朱慈烺现在已经掌握了大半个帝国,就算是皇帝之位也只因为自己不需要罢了。这种成就感不比推几个妹子强?

想到自己的帝国,朱慈烺已经将寇白门或是其他什么秦淮佳丽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江南这边的阻力竟如此之大,连妓女都不很欢迎我们啊。”朱慈烺与萧陌打趣道。

萧陌站在朱慈烺身侧,道:“等殿下的民政措施推广之后,百姓们肯定是站在殿下这边的。”

朱慈烺摇了摇头,随手一指秦淮河两岸的灯火如炬,恍如不夜城一般,道:“你看这景色,是否繁华。”

萧陌道:“末将从未见过如此繁华之地,远胜京师。”

“这只是表象。”朱慈烺摇了摇头道:“崇祯以来,江浙连年水灾,就是杭嘉湖一带也屡遭水患。此地又为我朝税田,百姓税负最重。可以说,十余年来百姓都不曾得到喘息。旁人以为朝廷免了两年的税赋是让北方休养,其实真正需要休息的却是江南啊。”

“若此,他们更该向着殿下啊。”

“他们不骂我就不错了。”朱慈烺苦笑道:“你是没做过牧民官。百姓最好煽动,只要他们一饿肚子,尤其容易被人煽动。而江南还有一个苦处,我不背也得背。”

“是何苦处?”萧陌好奇道。

“江南无粮。”朱慈烺叹了口气:“整个南直、浙江地方所种粮食已经不能自给自足了。”

萧陌无语。

只看看如今这时节,秦淮河上的妓家还能拿出不在节令的水果招待客人。动辄三五两银子的小吃,五七两银子的缠头,一夜挥霍数十两都算是节俭了。谁能想到这个地方的百姓,竟然徘徊在冻饿之间。

“往年灾荒时节,有大户出来施粥,还能勉强活些人口,不至于民变。今年我在这儿,只要他们说一句:银子大米都被皇太子拿走了……守在正阳门前的就不是十万士子,而是百万饥民了。”朱慈烺苦涩道:“而且这等事他们已经做过三五次之多,可谓轻车熟路啊。”

“难怪殿下百忙之中还要与他们周旋。”萧陌道。

朱慈烺笑了笑:见朱国弼是因为他花了三万两银子,而且自己对于南京勋戚不熟悉,总要有个突破点。至于阮大铖则是请来的清客,纯属凑趣,额外捞他五千两也不算亏。马士英倒是朱慈烺有意安排来面试的,从结果上看倒也不错,只是微微有些颠覆成见。

“依你之见,下一步该如何了?”朱慈烺问道。

萧陌有些措手不及,道:“末将不通民政。”

“说着玩呗,反正还有一程水程。”

“殿下打下应天府,是在南直安定了一个军堡,可以将人马粮草安置其中。下一步,自然是攻略地方……是要整治浙江么?”萧陌勉强道。

“施政与打仗有相像的地方,但我打仗求的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换言之是要将人打死打残。”朱慈烺道:“施政却不一样。杀的目的是不杀,若是全靠一路杀过来,后人如何说我?说崇祯年间江南如何繁华,皇太子过处尽是人头,繁华不再?说我杀了多少书画名家,对华夏文明犯了多大的罪过?”

“后人不至于……”

“后人看问题的立场与咱们现在是不一样的。”朱慈烺叹了口气道:“何况我今天听李先生说园林,也在想:我华夏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只有个朦胧的影子。但可以确定的是,精舍美园,诗词歌赋,曲艺绘画……种种这些都是华夏的一部分。咱们戎马倥偬,浴血奋战,除了保下百姓性命,不也是在保护这些有形无形的华夏菁华么?”

“末将倒是没想过,不过听殿下如此说来,倒的确有些意思。总不能鞑虏逆贼没有毁掉的东西,最后毁在咱们自己手里。”萧陌道。

朱慈烺长长吸了一口夜中的秦淮晚风,一股浓浓的胭脂香气缭绕不断。秉持着不打无把握之战的原则,朱慈烺对自己分化江南并不忧虑,而且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让眼下闹腾得正欢的江南士林集体失声。

关键在于江南这块大饼,自己能吃下多少。

剩下的那些,交给谁来分享。

这就像是在招募合伙人,想必没有人愿意与“愚蠢”、“贪得无厌”的人搭上关系。眼下朱慈烺在做的甄别工作,正是将这三种人剔除出去——除了愚蠢和贪得无厌的人之外,还有一种愚蠢且贪得无厌的人。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受到“感召”的清流纷纷上了辞章,无一例外都被挽留了——若是放他们归乡,无疑是失去了对这些人的控制力,而且让他们获得了更加有影响力的环境。

不过这些人的名字却被有心人一一记录下来,暗中查询他们的关系网络、家产分布情况。

朱慈烺就像是个时刻监视着火候的大厨,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的食材发生变化。看似没什么事,实际上却半步都走不开,就连妻子怀孕、妹妹出嫁,都没能让他返回北京。

与此同时,沈廷扬领着山东水师的一部分南下,回到了崇明岛。随船而来的是第三批法政和会计学员,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他们在经历了十余日的远航之后,脸上带着憔悴,但从眼眸之中却能看到激动和兴奋。

这一千生力军,很快就要投入风诡云谲的政争之中。

除了人手之外,船队还带来了山东产的奢侈品:平板玻璃和四轮马车,以及第一台可以实际使用的蒸汽抽水机。

沈廷扬亲自押送蒸汽抽水机前往南京面见朱慈烺,船队则在崇明补给,然后带着江南被“委任”去琉球的官员,踏上茫茫海途。他们将在舟山再次停靠,与北京运来的委任官一起等待季风,然后横跨一千六百里航程,抵达琉球。

这条航线虽然是熟路,但也有多次翻船的记录。琉球国因为造船技术不好,在太祖时候还请求迁徙闽地三十六姓,为其打造能够安全驶往大明的海船。

第525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11)

吴荪菖总有种被人欺负了的感觉。

他本是任丘县工商所的所长——虽然手下没人,顶上无纱,是个不入流的吏员,但好歹也是一个部门之长。这回皇太子监国南京,各地抽调精干官吏前往留都听用,吴荪菖总算被选上了,吏部给他加了从九品的官衔,可不知道为何让他赶往天津走海路南下。

从任丘直接就可以南下临清,然后走运河到南京啊!

“吴兄还在吐呢?”船上认识的一个朋友拍了拍吴荪菖的后背。

吴荪菖原本已经吐得差不多的清水登时又涌了上来,哇哇吐了两口,整个人头晕目眩。他摇了摇头,喘息道:“得亏是到了,否则非死在船上不可。”

那人却像没事人一般,呵呵一笑,道:“吴兄前面还要做一程江船,从这儿到南京少说也要三五天。”

“梁兄这是……”

“我到了。”那位梁兄面带微笑道:“我刚上码头看了职官调遣牌文,我被调去上海县市舶司照磨所任职。不巧正是兄弟老家。”

“那难怪了……”吴荪菖知道皇太子一改规矩,最喜欢用当地人为官。虽然异地为官是不在明文的潜规则,但历朝历代都很少出现违背这种规则的情况。这里面防的就是地方官为本地豪强,形成藩镇。显然皇太子并不担心这点。

“吴兄日后有暇,大可来松江府一会。”梁兄拱了拱手,正要告辞。

吴荪菖连忙拉住他的手臂,道:“梁兄,江浙一体,敢问贵境执政,先要注意什么?”

梁兄拍了拍吴荪菖的手臂,笑道:“先学吴语吧。”

吴荪菖脑袋砰地一声炸开了!

这还不如死了算了!

大明正统官话是凤阳官话,皇帝皇子生在北京长在北京,但上朝时的官方语言仍旧是凤阳话。在凤阳话之外,北京官话和南京官话是南北两地的通行官话,前者类似后世的普通话,就算是新来的穿越众也勉强能够混一混,只是要小心别带出辽东军话——那个更像后世普通话,但会被人鄙视。

南京官话可以参照后世的南京话,对北方人而言就有些困难了。而民间并不用官话,所说的是本地话,就算是四百年后的南京人来听都有些困难。

明朝后期吏治窘困,除了各地吏员形成了世职,对抗流官,更主要的还是流官异地任职,听不懂当地方言。吏员掌握了语言上的沟通权,自然能够做出许多情弊。像江南等地还算好的,终究有个渐变过程。那些被委任去福建、广东任职的官员最惨,若是得罪了当地吏员,连饭都吃不饱。

吴荪菖在船上已经向梁氏学了数日的吴语,本以为自己在街面上与人打个招呼不成问题。临近下船碰到另一个吴人,说的却是姑苏方言,之前那点自信瞬间就被击得粉碎。他这才知道,梁兄为了教他,已然是将语速放慢了数倍。

——秦始皇时候就书同文语同音,同了两千年也没同了呀!

吴荪菖心里就像是打了个结。

“吴荪菖!吴荪菖!”码头上官牌之下,有人大声喊着吴荪菖的名字。

“叫你呢!”梁兄推了推吴荪菖:“现在叫的都是就近委任,看来你不用去南京了。”

“万幸,万幸……”吴荪菖脚下踉跄地跑了过去,大声道:“在!在!我是吴荪菖。”

那唱名之人看了一眼吴荪菖,朗声道:“吴荪菖授苏州府昆山县主薄。”

周围众人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

吴荪菖却愣在了原地。

梁兄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低衔高配,前途无量啊。”

吴荪菖还对苏州话心存畏惧,低声问道:“苏州府离此地还有多远啊?”

梁兄大笑道:“此地就是苏州府辖境。”

此时众人站在崇明县地界,隶属于苏州府。吴淞江对面就是上海县,属于松江府。

虽然崇明就在苏州,吴荪菖却要比梁兄多走一天的路才能到任。总算这一天行程都是陆路,有公家马车可以乘坐,倒是轻松了许多了。车上一同到苏州府的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却是新近毕业的年轻小伙子了,嘴上连胡子都没有,只是一圈硬毛。

长着娃娃脸,实则二十一的吴荪菖理所当然成了这三人小组的首领,被另外两人视作主心骨。不过吴荪菖知道两人学的是会计之后,却收敛了许多。相比之下,他并不具备专业技能,以前的工作更像是跑腿打杂的小厮。

“我等到了任上,还要多多走动,也好把公事办得妥当些。”吴荪菖对二人道。

“全凭吴兄指教。”二人纷纷道。

事实证明,吴荪菖的这个招呼是打得多么及时。三人刚到昆山县,就被当地官吏使了个下马威。县官一脸狠戾,似乎见到了夺妻杀亲的仇人;从大县丞到下面各房书吏,无不阴森以对,就连没有身份的白役也都对他们漫不经心,翻着白眼连招呼都不打。

整个昆山县衙就如鬼蜮一般,走进去就能滴水成冰。

吴荪菖领着两个被吓趴下的小弟出来,鼓起劲安慰他们:“别怕!咱们是大明朝的命官,他们能吃了我们不成?”

“哥哥腿莫抖了……”

“……”

这样的态度,县衙自然没有给三人安排食宿。吴荪菖总算管过工商这一块,对于客栈、伙食的物价标准倒也熟悉,不至于闹出笑话。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江南的物价颇为奇怪,用铜钱则价低,用银子却价高。如果按照物以稀为贵的说法,看来江南的银子多而铜钱少。

虽然没能明白其中的经济原理,吴荪菖却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因为还要想想明日到了县衙该怎么与上官、同僚相处。

大明府县的基本配置是正七品的知县一员,正八品的县丞一员,正九品的主薄一员,不入流的典史一名。

皇太子扩充官吏体制,在原有基础上增加县尉掌管巡检司和乡勇,隶属于都指挥使司系统。又设了县裁判所,分离了知县、县丞的司法权。同时要求各衙门都增设照磨所,用来统计本署的行政收支。

至于例会、立项等等制度,在北方也都是常识。吴荪菖从第一天吃公粮,就被人传授这些规矩,视作理所当然。到了昆山之后,却发现自己真是到了外国异域之地。

这里的裁判所根本就是知县和县丞兼任,典史兼管着县警察局,只有马步快手四人充任警察。照磨所形同虚设,只是在户房门口多挂了块牌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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