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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天下-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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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令狐楚念到这里略略顿了顿,他的声音并不响,但是,这时候的厅堂却实在安静,所以众人都听清楚了……

呃……

程子善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和他有同样反应的人,其实也不少——他下意识地四处看看,随后强压住某种情绪的端倪,强耐着性子听着后面的内容,这时候心中已经有些不妙的感觉。

“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

刘守义有些意外眨眨眼,朝那边许宣看了眼,灯火摇曳下,年轻的脸庞上,某种淡然的色彩看得很清楚。

这应该是一首词。虽然诗词、诗词,常常摆在一起说,但是宋代之后,词的巅峰时代便过去了。诗庄词媚,在如今的大明朝,词的市场是远远比不上诗的。当然,这自然也有明朝没有好词出现的原因,后世有人甚至作出大明朝只有“滚滚长江东逝水”这一首好词的评价。

但是无论如何,眼下这首词苍凉、古朴、豪迈的风格,还是在瞬间击中人心。这时候被读出来的应当只是上片,虽然没有全部直接写鹰,但是却写寒山、大地、秋空,以壁立的寒山、空旷的大地、澄碧的秋空衬托鹰勇猛无畏、志存高远的形象。在座众人心中不禁有些叫好,随后下意识地转而又对下片期待起来。

令狐楚停了片刻,大概也是在琢磨,接着道:“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

顿了顿,他有些疑惑地道:“这么好啊……抄来的吧?”

第九十五章 余音

“醉落魄、咏鹰。”令狐楚看了看词题,随后有些感慨地念了一句。厅堂上的气氛陡然一转,这时候又安静下来。若是能够细细体会,这安静的背后又有些不同的含义。

“这是一首词啊……”有人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声音低低的,似乎有些不敢置信。另外的,也有人喃喃地呼应:“是啊。”

这个时候,很多人有些忘记眼下的处境,沉入到词所营造出来的某种大气之中。

厅堂之外,雨下了很久了,这时候开始接近尾声,零落的雨点洒下,有些寥落或者清闲的气息。偶有风吹拂进来,熄灭几盏灯火,有下人随后过去重新点燃,又拿了灯罩笼起来。厅堂的光线只是暗了片刻又重新亮起来,蒙上纱罩的灯火,让整个厅堂多了几分朦胧气息。其实说来,这也和眼下众人的情绪有些类似了。恍恍惚惚的,有些不真切。而这一切在程子善那里又化为更复杂的情绪在心头压住,隐隐得令呼吸有些不顺畅起来。

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令狐楚的声音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但他耳畔依旧有声音在回荡。一遍遍的。

怎么会这么好?怎能会……伴随着的有他的疑惑、惊咳、惘然以及不可思议的情绪。到得最后,又全都化作一声莫名的笑声。

“呵!”

这个时候,要寻找表达情绪的词语实在有些不容易。他看着许宣在灯火中的侧脸,那边从容淡然地神色,也许是光线的缘故,落在程子善眼中有些扭曲。程子善在心头默念起准备好的诗句,潜意识里大概是想做些比较的,只是记忆每到中点的时候就记起那句此“人间多少闲狐兔”。如此重复几次。

岂有此理,这是一首词,一首词啊,怎么可能会这么好?他心口有些闷闷的,有些难以抑制地举起拳头敲打了一下桌面。原本他是期望借着这样的动作缓解心中的某种气闷,但这时候他心神不宁得厉害,拳头敲在桌角的地方,钻心的痛楚从中指开始,很快蔓延到全身,令他的头皮都微微发麻起来。

程子善的举动引得他附近的人投去奇怪的目光,许宣朝他看看,迎着那边充满仇视的眼神,露出些许不解。

程子善这时候心中已经开始后悔了。自己不该让那书生先一步的,不该的……自己的诗作是很好的,比自己在很多诗会上所见到的都要好很多,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局面,自己会是那个拯救者的角色。一切的目光都会落在他身上,这他的机会,无论张先生在里面扮演怎样的角色,也无论他将承担怎样的后果,他都决定插手进去。

他会有空前庞大的收益,而程家三房也能通过这样的机会,在彻底掌控住程家的局势的。顺带的,他甚至已经做出决定,等到自己的声望起来之后,再对许家进行一次反击。只要自己放出那首诗,他近来所承担的一切不利局面都将化解,他所承受的压力都将减到最低的程度。原本是这样的。

但是许宣这首词出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出否定的理由。如果许宣的词只是大体相当或者的好得有限,他或许还有站起来比一比的勇气。但这首词好的实在有些离谱了,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具有某种大家气象。这个时候具体的评价虽然还不曾做出来,但是,他确实也没有将准备好的诗作拿出来的必要了。

随后他很有站起来指责对方抄袭的冲动,明明是写“白狗身上肿”的人,怎么能写出“人间多少闲狐兔”来?抄袭,一定是的。只是,随后还残存着的理智让他将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克制住。

程子善的情绪融入众人此刻的情绪里,如同融入浪潮的水滴,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将许宣的词反复叨念,这首醉落魄带来的冲击力不断扩大。唐后主李煜所创造的词牌,在大明朝这个词已经走在末路上的时代里,又一次放射出光彩来,在样奇怪的氛围里,陡然间砸晕了很多的人。

刘守义沉默了很久,随后才晃过神来。他在诗词之道上也有过浸淫,虽说很大一部分是当做修身养性的风雅事情来对待,但是造诣还是有的。他也写过词,但是大都是很多非正式场合的娱乐之作,带上很多脂粉气息。眼下的一首醉落魄让他感受到词道在沉寂多年之后的某种新气象来,即使放在很多高端的诗会现场,这手词也是能够压住场面的。

当然,眼下横竖也只是一首孤词,也不可能作为词道振兴的标志。但是,那叫许宣的书生只是随意地挥毫,便能做出这样一首大气的作品……若是他能够顺利成长起来的话,啧……刘守义在心中暗自点点头,他归根到底也还是一个文人,对眼下的情况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看来,今后要对这叫许宣的年轻人多投入关注。他这般想着。

令狐楚终于将目光从纸页上移开,随后目光往许宣的方向看了看。众人的情绪也随之被提起来。词是好词,但最终要做判断的终究还是令狐楚,不少人于是带着紧张的情绪开始期待。

令狐楚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将诗稿胡乱一团,从胸口的衣服塞进去。大刀被重新扛在肩头,他最后环顾众人一圈,慢慢朝厅堂之外退出去。在屋檐下的时候,人群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来,不过这时候因为人聚了很多,众人拥在一起活动不开,到得最后只是让出窄窄的一条。令狐楚过去时,离得近的人都纷纷朝后死命缩着身子,有些担惊受怕的模样。

令狐楚走在檐下,抬头看看天色,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他点点头,朝夜色里扎身进去。声音随后传过来。

“寒山几堵,风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无今古,醉袒貂裘,略记寻呼处。男儿身手和谁赌。老来猛气还轩举。人间多少闲狐兔。月黑沙黄,此际偏思汝。哈哈哈……”

令狐楚离开之后,厅堂里的气氛沉默了一番,先前的压抑情绪得到了释放的机会,随后轰然炸开来。嘈杂的议论声随处都可以听到,有的在猜测着钱家因为何事引了锦衣卫到场,有的在盘算着是不是告辞离去的事情。更多的,这时候稍稍松懈下来,进一步地对先前的一首词做些谈论。总之场面比较混乱。

裴青衣在上首的地方整理着酒盏杯盘之类的东西,许宣注意到,她右手的食指在桌角的地方有轻微的滑动。随后,钱有也有意无意的用右手的食指在桌面上勾勾画画的。这样的细节若不是留心的人,实在是容易忽略过去的。

看来,那边二人正在私密地做着交流。许宣皱着眉头,这时候当然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是什么。

“许公子,老夫杨守伦。”有人来到许宣身边,朝他拱拱手:“今日之事,多谢了!不曾想到,许公子于诗词之道居然如此精通。想来,先前‘白狗身上肿’的句子,当时游戏之做了。”

“是啊,许公子,今夜幸亏有你啊!”

“醉落魄,这词不得了!”

一时间,许宣所在的靠外的坐席,成了全场的焦点。从杨守伦开始,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开始向他表示着感谢。

第九十六章 匕现

黄樱在许宣对面的地方,大眼睛里不可置信的神色从之前许宣起身过去写诗开始就一直不曾消失。不过起初的惊讶和疑惑,更多的是针对他写诗的勇气,随后等令狐楚将那首叫醉落魄的词念出来之后,这种惊讶和疑惑又被推到另外一个极端。

先前写诗,许宣最初的目的不过是要吸引令狐楚的注意。在他记忆里,后世的一些诗词作品如今拿出来,也只是一个回忆和选择的过程,说是举手之劳也不为过的。而到的这时候,面对不断过来道谢的众人,他才觉得有些麻烦。

人群过来,面上都是和善的笑容,朝他拱拱手说句感谢的话。有上了年纪的老商贾,辈分在那里,就摆出长辈的姿态关切的询问一番他的情况,随后在他的肩头鼓励地拍上一拍。无论这些人眼下是什么目的,许宣也不好拒绝,于是站起身子,一一做了回礼,口中说着“哪里哪里”之类的话。另外的,便是他自己也知道,有了今天的事情,众人摆出这种态度来也算是承了他的情,今后若他要做什么事情,至少在寻常层面上,会吃得开了。他想着这些,面色便也有几分认真。

程子善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一切的发生,心中滋味复杂到某个最高点。嘈杂的话语声,带着某种轻松的气氛,人群隐隐绰绰,在他的视线里化作某种缓慢或是快进的画面,他看到自己的父亲也混在表达感谢的人群里。良久,他将双目紧紧闭起来,某种使人沮丧到极点的画面才与他隔离开来。随后睁开的时候,他看着许宣,双目中露出凶戾的目光,这目光持续了片刻,才慢慢散去。

上首的地方,一些徽州商界真正的大人物们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的身份比较高,这时候也不置于要和众人抢着去表达感谢。但是,无论如何,许宣今日的出手也被他们记下了,心中也在思量怎样表示的事情。

之前事件的进程之中,钱有表现的比较低调,横竖看不出一个主人家的气场来。当然,这些在众人眼中也是正常的,寻常人遇见锦衣卫大抵都会是这般姿态。这时候,钱有似乎也恢复过来。不管怎么样,这么多人在场呢。他收拾了情绪,等众人去往许宣那边随后又归了位之后,他以主人的身份发表了一番感激的言辞。随后刘守义从词作的角度,给了这首醉落魄一番比较高的评价,当然也引得众人一致的赞同。

黄于升摇摇头,“啧啧”地感叹了一下。他先前对许宣能不能写诗有过不看好的猜测的,但结果和他想的太不一样了。这一首词出来,怕是今晚开始就要传出去了罢。到得明天的时候,应该就会传开,很多诗会文会大概会拿这首诗来说事。他这般想着,又觉得有些好笑。先前的一首“白狗身上肿”的诗作恐怕又会被人拿来对比一番,不过,这样或许也让闲人们有了更有趣的议论题材了。他抬起头的时候,和范阳的目光微微接触,随后知道那边也是在想着这些。他和许宣是有交情的,这时候自然也替许宣高兴起来。

宴会的气氛在最高潮的时候被搅乱,这个时候事情虽告一段落,但先前破坏掉的某种觥筹交错的氛围,也没有再接续的可能了。众人在坐落在各自的座位上,其实都有些心照不宣地在等着某个散去的信号。这个时候,其实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许宣依旧和左右笑谈一番,不过眼下能听进去笑话的人其实已经不多,大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他说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趣,便也不再多说。周围众人不时会朝他投来一些关注的目光,除了让他稍稍觉得有些拘束之外,便也没有其他的了。倒是其间侍女打扮的裴青衣过来替他斟了酒,这倒让他紧张了一番。对方靠近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有点冷。随后冷冽的身影没有多停留,又去往另外一边。这杯酒,他终究还是没有喝,倒不是害怕对方下毒之类的,而是,他的腹中已经有些装不下了。刘守义关于文会馆的事情没有再拿出来讨论,当然,钱有万商大会的提议也没有再说,看情形,应该被搅黄掉了。

雨终于停了下来,先前在厅堂前聚集的人群散去,下人们带着复杂的心情战战兢兢的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很多地方有家丁们不断来回走动巡视着,看来今夜的钱府要加强戒备了。不过偶尔有被雨淋湿的夜鸟扑棱翅膀飞过去的时候,也会引得他们紧张一番,倒也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

早就失去宴会气氛的厅堂里,商贾们终于开始散场。刘守义和张元等老者走在后面,商贾们和他们告辞之后,虽然还是顾忌着主人家的脸面,不好真的做出一哄而散的事情来,但是朝厅堂外走动的时候,也免不了加快一下步伐,将原本三步的距离,并做两步来走。

许宣走在人群中,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会同走几步说两句话,然后超过去。也有什么也不说的人,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而钱府的门前,早已得到命令的轿夫们已经将轿子准备好,等着各自的老爷们坐上去之后,随后一顶顶五颜六色地沿着城市作为脉络的街道,朝四面八方散过去。

钱有将刘守义等人送到正门的屋檐下,石阶被水湿润,隐隐照出屋檐下大红灯笼的影子,润泽的光芒。

“钱老板,好自为之吧。”刘守义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便走下石阶,油纸伞被他合起来,在手里拿着。随后他拒绝掉张元等人邀他一同乘轿的请求,漫步朝街角转过去。

钱有在屋檐下,表情复杂地望着刘守义隐没在黑暗里的背影。灯笼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表情古怪。看来,刘守义已经知道些事情了……钱有在屋檐下站了站,随后转身朝门内走去,背影在灯火夜色里恍恍惚惚,有些寥落的模样。

秋夜雨后,温度降得很厉害。钱家的某处院子里。

“不是只有穆云槐么?为什么又出来一个锦衣卫百户?叫令狐楚的……什么来头?”

“不清楚他的资料,不过随后会查的,钱老板,你放心便是了。”说话的声音带着冷漠的味道,是女子的。

“失误啊,绝对是失误!还好先前在厅堂之上你没有乱来。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的,哼!什么写诗,屁……才一露面便把自己摆在最显眼之处,老夫看他就是想以这种方式,叫我等投鼠忌器啊。”

“……”

“裴青衣,刘守义肯定也知道什么了。你就承认了罢,老夫是叫你们给拉下水了。你们保证过的,事成之后,保我不死的。”

“……”

“你们……你们到底行不行啊?这事情,老夫越来越觉得有些玄虚,你们到底哪里来的情报?汪公宝藏……呃……”

钱有说到这里,声音戛然止住。他觉得脖子有些冰凉,于是稍稍将头低下来,随后便见到了灯火中的一丝寒芒——一柄短匕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的停在那里,而短匕的一端,已经没入血肉了。

怎么……感觉不到痛?

钱有有些疑惑,眼睛眨了眨,才将事情想明白了些。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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