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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第2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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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延寿露出一丝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汤吧?”

毛延寿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区区……在下记不太清了。”

程宗扬心下雪亮,于是不再兜圈子,随即吩咐一声,让罂奴拿出一幅画卷,在几上摊开,说道:“此画想必是先生的手笔吧?”

毛延寿一眼看去,不由失声道:“此画何以在公子手里?”

“先生多半还不知晓,此女数日前便已惨死。”

“啊!”

毛延寿大吃一惊。

程宗扬淡淡道:“不仅是此女。那位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异处。”

毛延寿目瞪口呆。

“当日在脚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话,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书生,先生多半还记得,八月十四夜间死于书院火中;独眼的拳师,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杀;偷走先生财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于上汤。三名脚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阙溺水而亡。这女子名叫延玉,与那名商人在偃师的客栈被杀。”

毛延寿脸色剧变,“他们……他们……怎……怎么可能……”

程宗扬叹了口气,“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罢了。谁知先生会自投罗网。如今在襄邑侯府奴仆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独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寿神情呆滞,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滴。

程宗扬抬眼盯着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汤长兴脚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毛延寿张了张嘴,舌头却像打结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程宗扬拿出一隻荷包,“哗”的一声,将里面的钱铢倒在几上。金灿灿的钱铢满几乱滚,有几枚掉在毛延寿膝前。

“只要你说出来,这些钱铢都是你的。”

毛延寿脸色由青转白,忽然间福至心灵,他扑到程宗扬面前,用变调的声音道:“这些钱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扬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这样吧,我程氏商会还缺一个丹青师,你便投入我门下。这些钱就当你的安家费,往後每月两千钱。如何?”

毛延寿颤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程宗扬笑道:“还叫我公子吗?”

“家主!”

“很好。”

程宗扬道:“收起来吧。”

毛延寿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捡起散落的金铢。也许是那些金铢握在手中,让他有了底气,脸上的忧惧之色渐渐褪去,露出几分惊喜。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程宗扬心下暗叹,这位毛延寿当年就是因为贪财,连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里画,结果让天子错失绝色,大怒之下将他斩首弃市。这一世也是如此。对付这家伙,还是要用钱啊。

等毛延寿捡完钱铢,脸上露出喜意,程宗扬道:“八月初九,在上汤长兴脚店的那位贵人,究竟是谁?”

毛延寿不再隐瞒,当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扬心下疑雲大起。那个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阳侯吕不疑门下。如果当时在上汤的是吕冀,为何吕不疑要杀人灭口?

“襄邑侯出行,数百随从前呼後拥,怎么会进入一间脚店?”

毛延寿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觉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势,根本没有道理会去一间低档的脚店,除非……他要见的某个人在脚店里面。

“当天在脚店里的人,你还记得吗?”

毛延寿道:“小的学画多年,先练的便是眼力,不敢说巨细无遗,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过目不忘。”

程宗扬感觉就像天上掉下来个金元宝一样喜出望外,连忙道:“都有谁?”

毛延寿陪笑道:“正好小的将当日情形都画了下来,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刚才那把金铢花得实在太值了!程宗扬赶紧道:“在哪里?”

“正是此画。”

毛延寿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画轴,解开外面包裹的薄毡,将画轴放在几上。

第二章

画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长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寿为此画下了不少本钱,选的丝帛极为精细——他想用这副画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谜底揭开就在眼前,程宗扬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着毛延寿一点一点摊开画卷。

画卷上首先出现的是一名书生,他背着一隻木桶,桶上放着几张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正举足踏进脚店。比起毛延寿在脚店给延玉画的像,这副画卷笔法更加精细,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寿道:“这名书生入店最晚,听他说,是书院的学子。”

程宗扬默默看着画卷。第一个人:雲台书院,郁奉文。

接下来是一名独眼的壮汉,他光着上身坐在门侧,身边放着一隻水桶,正在磨洗一柄长刀。虽然那壮汉长相狰狞,但在画中笑容可掬。

毛延寿道:“此人是一名拳师,正要返乡成亲,因此面带喜色。”

第二个人:城南武馆,杜怀。

壮汉旁边的台阶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手抱着胡琴,一手拿着竹杖,正摸索着走下台阶。

“这是名胡人,与我等言语不通。”

毛延寿道:“虽然目不视物,耳朵却灵光,只要叫一声,给他一枚铜铢,他就会拉一段曲子。”

程宗扬点了点头。第三个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着是脚店院中的情景,细节与自己当日和卢景看到的火场废墟一一印证,无不相合。能看得出脚店院子并不甚大,一侧是牲口棚,一侧是简陋的通铺,正对着院门是两间上房。毛延寿见他看得仔细,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画人物,于景物不甚擅长,让家主见笑了。”

程宗扬道:“不错了。”

画中建筑的透视结构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极为用心,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说着程宗扬忽然目光一跳,画上出现了两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物。他们捧着陶碗,正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扬没有作声,只盯着徐徐展开的画卷。紧接着的第三个人物是个身材瘦削结实的汉子,两腮满是虬曲的鬍鬚,正是当日见过的石蛮子。三人同在一处,旁边的墙上搁着扁担,脚边放着几隻大筐。里面放着几隻包裹严密的袋子,还有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寿指点道:“这是三名脚夫……”

第四个人:石蛮子。第五、第六两人是自己还没有见过,就在伊阙溺死的牛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寿继续道:“是这位陈少掌柜请来的。”

画面上一个小白脸正笑嘻嘻说着什么,面容正是偃师客栈中被砍掉首级的年轻商人。在他对面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娇俏少女,正掩着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边看到,眼圈顿时一红。显然认出了画中人的身份。

程宗扬心里默默记着数,第七个人:陈凤;第八个人:延玉。

“这两位住在上房。那幅画就是当时陈少掌柜请在下画的。”

程宗扬忽然指着院中一个正在打扫的老人,“这人是谁?”

“是脚店的东家,”

毛延寿一边展开画卷,一边指点道:“这几个是店里的人。夫妻两个带了一对儿女,还有一名打杂的老汉。”

程宗扬细细看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如果说襄邑侯吕冀此行的目标并非住客,而是这户开脚店为生的人家,实在没有道理。

接下来的画面让程宗扬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画上紧挨着牲口棚的位置,是一道木栅,里面圈着几头黑乎乎的肥猪,让他本能地想起当初搜索灰烬时,闻到的那股呛人恶臭。

木栅旁边是一处用草席围起的露天空间,一名汉子正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只露出一隻脑袋往外张望。

毛延寿口气中多了几分痛恨,“正是这贼子!在下一眼便看出这贼子不是好人,谁知半夜趁在下不备,偷了在下的盘缠!”

第九个人:扒手赛卢。

程宗扬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开目光。

程宗扬忽然笑出声来,“这通铺不错啊。”

画中诸人姿态各异,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动作的一瞬,虽然是静止的画面,却令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但接下来能看到一个男子在室内正襟危坐,面前的案几上铺着绢帛,正神情自若的挥毫泼墨。几上陈列着笔、砚、颜料,还放着一隻香炉,喷吐着瑞香,宛如神仙中人。显然轮到自己时,毛延寿很卖力气地把自己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寿讪笑两声,“陈少掌柜给了在下五枚银铢,让在下替那位姑娘画幅小像。这便是那日在下作画的情形。”

第十个人:毛延寿。

程宗扬道:“还有两个人呢?”

“那两位没怎么出门。因此在下把他们画在室内。”

画卷中的上房正对着郁奉文进入的大门,展开到此处,已经到了脚店最後的位置。画中两人正相对弈棋,一个是留着长鬍的老者,另一个是面上带着疤痕的少年。

对这两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当事人,程宗扬看得极为细致。那少年十五六岁年纪,面上一块巴掌大的青色疤痕,从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让人一眼望去就不想多看。他对面的老者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带着几分忧色。程宗扬心头微微一动,虽然老者头上包着苍黑色的头巾,但给自己的感觉绝不是一般的奴仆。如果这不是毛延寿作画时加以演绎,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态的一瞬间,如实画了下来,这对主仆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怀重宝消失无踪的严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开店的主奴,当日在长兴脚店的所有十七个人物已经全部出现在画中。但那幅画轴却只展开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轴上的绢帛还有厚厚一卷。

程宗扬不禁诧异,“後面还有吗?”

毛延寿陪笑道:“前面这些只是引子,小人给襄邑侯献画,当然不会只画这些不相幹的闲人。”

程宗扬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寿对自己的画技显然信心十足,说道:“家主请看。”

帛画是采用长卷的画法形式,接下来是一队车马从脚店外路过,虽然比起自己在北邙见到的襄邑侯队伍人数少得多,但全是车马,没有步行的随从。数十名骑手前後簇拥着两乘马车,一个个马如龙,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寿画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见过襄邑侯门下的死士,那些骑手杀气腾腾,透出一股凶态,似乎从画面上跃然而出。

接着马车在脚店旁停下,车帘卷起,露出一个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北邙见过的那位襄邑侯吕冀!

程宗扬仔细看着画卷,心下暗暗佩服,这个毛延寿的画技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精妙,区区几笔,便将襄邑侯飞扬跋扈的姿态勾勒得鲜活无比。

车旁一个留着两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扬还记得在北邙见过,名字叫秦宫,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对吕冀说着什么,吕冀靠在车窗边,面带傲然之色。

画上一群扈从拥入脚店,接着马车驰进院中,其余的骑手分散在道路两边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从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带出来,在檐下跪成一排。

“这是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

毛延寿道:“当晚一群人闯入店中,说襄邑侯光临,让店内人都出来跪迎。还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细。”

程宗扬在画上看到几名汉子戴着熟悉的铁面具,显然是襄邑侯门下的死士。这些人作为襄邑侯的贴身扈卫,有时被派去暗杀对手,甚至充当卧底,因此在吕冀身边也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扬正往下看,毛延寿却停住手,尴尬地低声道:“还请家主让旁人回避一下……”

程宗扬心下不解,但还是吩咐道:“你们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闻言退下,毛延寿这才继续展开画卷。画上吕冀被一群美姬扶着走下马车。那些美姬一个个风姿秾艳,在毛延寿笔下流露出诱人的姿态,给画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程宗扬的目光却被吕冀脚下的画面吸引,良久才抬起头看着毛延寿。

毛延寿窘迫地咳了一声,“当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画……”

吕冀脚下伏着一具曼妙的女体,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颈中套着一条铁链,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着,四肢着地跪在车旁,用身体充当吕冀的下马石。她玉体一丝不挂。腰肢被吕冀踩得弯曲下去,浑圆的臀部向後翘起,臀间插着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扬继续往下看去。随从搬来锦榻,襄邑侯吕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样戴着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轻纱,白腻的胴体在纱内显露无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开轻纱,手掌伸到她腿间,当着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处。另一名女子伏在榻边,那隻插着孔雀翎的雪臀对着锦榻。吕冀仰天大笑,似乎欢喜非常。

虽然只是在绢帛上描绘的画作,但在毛延寿笔下,人物冲击力十足,简直有种看大片的感觉。程宗扬道:“吕冀在做什么?”

“那晚的事,小人现在想起来还跟做梦一样……”

毛延寿小心翼翼地说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从就关上脚店的大门,张起灯笼。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带出这名女子,让店内的人都来看这女子的身体如何。”

“看起来不错。”

毛延寿道:“不瞒家主,小人擅画人物,见过的美女车载斗量,可这两名女子的美态,实在是小人生平仅见。虽然未见面容,但一肌一肤无不尽态极妍。”

“她们是谁?”

“小人听到旁人骂她们贱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这两女不知为何触犯了主人,被带到此地让人羞辱。”

“是吗?”

毛延寿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来的画面毛延寿施出浑身解数,画得活灵活现。两名绝色私妓被戴着铁面具的死士牵着,逐一在众人面前展露羞处。跪在檐下的书生、拳师、脚夫、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滞,或是吃惊,或是兴奋,一个个神态各异。

虽然看不到两女的表情,但从她们的身体姿态,能看出两女已经被人调教得驯服无比。周围无论贫富贵贱,都衣冠楚楚,只有她们身无寸缕地任人观赏。襄邑侯身边的美姬还笑着往她们臀间啐唾,尽情羞辱两女。

程宗扬忽然指着画上的襄邑侯道:“他说了什么?”

毛延寿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么人,那人一直没来。襄邑侯有些生气,冷笑着说了一句‘野鸡也想变凤凰?便是真当了凤凰,也不过是我吕家的贱奴!’然後便……”

毛延寿吞吞吐吐地说道:“然後便吩咐,拿那两名私妓宴客……”

程宗扬往下看去,画面变成了一连串的春宫图。两女就在简陋的小院内玉体横陈,当着一众男女的面,与人轮流交合。拳师、三名脚夫、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钱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们的肉体。

即使透过画卷,程宗扬似乎仍能感受到两女诱人的美色。画中包括孙老头主仆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在美色的诱惑下,都像疯魔了一样。程宗扬注意到,没有参与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连店内的老妇也在美姬的诱使下,去摸弄两名私妓柔滑的肉体。

毛延寿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扬没有作声,直接拿过卷轴,自己摊开。

画上出现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着铁面具的死士从车上搬来,横放在襄邑侯脚边。

毛延寿畏惧地瞟了家主一眼,小声解释道:“襄邑侯一直没等到人,发了脾气,把那个姓秦的监奴狠骂了一通。监奴陪着笑让人搬来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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