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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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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狄青,这件事本府会立即起奏折向圣上说明,你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狄青把赵祯抬出来,就是想让范雍重视此事,目的已达,恭敬道:“范大人知人听谏,圣上若问起西北风情,卑职定当如实禀告。”

范雍听狄青啰嗦了这久,就这句话好听,不由笑容绽放。

狄青当下告辞,他还是骑着高继隆送的马儿,盘缠倒不客气的取了,一路向东南而行,过潼关,沿黄河东下,直奔汴京。

在途并非一日,沿途朔风连雪,已入冬寒。

狄青晓行夜宿,这一日到了孝义小镇。时值大雪飘飘,封路难行,狄青爱惜马匹,见已日暮,找不到驿馆,索性找家客栈歇息一晚。

入了客栈后,狄青找个房间放了行李,然后要了些酒菜,唤来伙计询问道:“伙计,这里离汴京还有多远?”

那伙计道:“客官,前行再过三十里就到了巩县。过巩县穿运河,离京城就不远了。若是以往没下雪,骑马快行两天能到,但这路难行,要去汴京,只怕还要四五天吧。”

狄青望着堂外的飘雪,喃喃道:“原来……就要到巩县了。”

原来……他已离羽裳不远了。

寒雪如梅,苍苍茫茫。朦朦雪地中,有雪舞飘忽,宛若有个姣好的女子在踏雪寻梅,巧笑顾盼。

狄青喝着酒,望着雪,正在出神的功夫,听到外边有脚步声响起,有两个身着蓑衣的人走进来,带来一阵寒风。

狄青忍不住的斜睨了眼,见那两人都用蓑笠遮住了半边脸,脚步轻健。狄青低下头来,暗中琢磨,这两人不像寻常百姓,这种天气赶路,不知为了什么?

堂中只有狄青一个客人,那两人也忍不住望了狄青一眼。

不过见狄青头戴毡帽,低头喝酒,很是寻常无奇的样子,那两人也就不再留意。伙计上前招呼,那两人只是要了温酒,闷头喝着,不时地抬头向店外望去,像是在等人。

狄青虽觉得那两人有些古怪,却不想多理闲事,见雪下的紧,有了出外一行的念头。他想到做到,振衣出了客栈。

这时暮色已垂,风更寒,鹅毛大雪劈头盖脸的打来,狄青不以为意,迎风而走,突然嗅到股幽香。

他顺着幽香寻去,见到路边不远,有梅树横斜。梅干老硬,挂一树玉条,若不是香,让人分不清是花开还是雪落。

寒冬腊梅,孤芳自赏,伴着天地间的凛然之意。

梅树旁,竟站着一人,听到脚步声传来,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见狄青走过来,那人眼中微露讶然,多半也是想不到,如斯冷夜,也有同样的人徘徊在路上。

狄青见那人中等身材,衣着敝旧,背着个同样敝旧的包袱。那人脸色微黑,相貌不怒自威,双眸望来,颇有洞察世情之厉。

二人互望了片刻,那人已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可是赏梅来的吗?”

狄青不想那人一句话,就看穿了他的心事,微有错愕,只是点点头。

那人见狄青沉默无语,知他不喜搭话,点点头,就要举步离去。不想天冷雪坚,那人脚下一滑,就要向地上摔去。

狄青伸手一抓,已拉住那人的手腕,将那人轻轻的带住。

那人这才看到狄青脸上的刺青,眼中又有些惊奇,但那人眼中没有旁人的畏惧或鄙夷,只是道:“兄台好身手。”

狄青笑笑,已察觉那人谈吐清雅,更像是个文人,微笑道:“天冷路滑,多多小心。”

那人也笑了,他不笑的时候,神色威严,但笑起来,已如春暖花开,“多谢兄台提醒,敢问这附近可有客栈?”

狄青指向自己住的那家客栈道:“这个镇子只有那家客栈。”

那人拱拱手示意感谢,大踏步的离去。

狄青站在梅前,眼前仿佛又现出那盈盈佳人,深雪浅笑,香冷情暖。

“羽裳,你还好吗?”狄青喃喃自语。

一年多来,他只有无人的时候,才会这般探问,但日里夜里,他没有一日不去想念。冷风吹过,狄青伸手去触如雪的梅花,如同触摸那空中虚渺的可人。

良久——这才转过身来,背着风雪回行。

飘雪无声,风声呜咽,脚步声咯吱吱的叹,如轻叹着世间的情深缘浅。

狄青未进客栈,突然听到堂前有人道:“不错,就是他了。”那声音虽轻,但狄青听的一清二楚。

另外有人道:“夜里下手好了。”蓦地止声,显然是听到了狄青的脚步声。

狄青脚步不停,若无其事的穿堂回到了房间,见对面房间亮起了灯火,暗想梅前那人多半就住在那里。方才说话的那两人,就是先前喝酒在等人的两个,他们要对谁下手?难道是要对他狄青出手?

狄青皱了下眉头,才要坐在床榻上,突然目光一厉,四下望过去。

房间内摆设依旧,但狄青知道,房中肯定有人来过,他放在床榻上包袱有了异样,那上面打的结,已略有不同。

有人动过他的包袱!

狄青看似随意,但极为细心,他给包袱打的结很是特殊,旁人很难如样照搬。动他包袱那人虽也小心,竭力不让狄青发现行踪,但在那结上,还是露出了破绽。

狄青并不呼喊店伙计捉贼,只是装作无事般,轻巧的解开了包袱。

包袱中衣物银两未失,范大人的文书也在。

狄青在包袱中只放寻常物品,要紧的事物一直贴身收藏,见状心想,“来人是谁?若是贼的话,绝不会不取银两,可若不是要取财物,这人就是为我而来!”

他心思缜密,片刻间想通这点,更是奇怪。他快马回转汴京一事,本是突然,除了范雍,应该少有人知道此事,又有谁刻意为他狄青而来?他狄青,又有什么地方招人眼目?

狄青沉吟片刻,推门而出,招呼道:“伙计,送点热水来。”他招呼的功夫,低头望向门前,门前有棚,挡住了积雪,棚外并没有留下谁的脚印。

来的那个贼,显然也是个小心的人,竟循正路而来,反不留痕迹。

等伙计送来了热水,狄青谢过,问道:“伙计,对面的住客是新来的吗?”

伙计点头道:“是呀,那位客官虽然脸黑,却是斯斯文文的,不过看起来很穷,穿的又旧,赏钱都不给一文呢。”

狄青笑笑,闻弦琴知雅意,塞在伙计手上一串钱,又问,“方才在前堂喝酒的两人是本地人吗?你可认得?他们住在哪里?”

伙计得了赏钱,眉开眼笑,摇头道:“绝不是本地的人,这个镇子的人,小的都认得的。那两人就在客官的隔壁住,但眼下只是在喝酒,没有过来睡。”

狄青点点头,谢过伙计,回转房间洗漱后,熄灯盘膝坐在床榻上。他运气凝神,望着窗外,也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夜深沉,狄青等到半夜,也没有听到隔壁有人,暗自皱了下眉头,突然听到对面房间有人喝道:“你们做什么?”

狄青心中一凛,暗叫糟糕,那两人不是为他狄青而来,要动手的目标难道是赏梅黑脸的那人?

他一念及此,已悄然推门而出,窜了过去,等到了对面的窗下,侧身闪在墙边,一指轻戳,破了窗纸,已将屋内的情形看的明白。

黑脸那人在房中披衣而立,神色肃然。他对面站着两人,手持单刀,就是披蓑衣的酒客。

左手的酒客冷笑道:“你不知道我们要做什么?识趣的话,把东西拿出来,你可以不死。你若是不识趣,嘿嘿。”他扬扬手中的单刀,刀光明亮,耀亮他长长的马脸。

黑脸那人倒还镇静,冷冷道:“你们是任弁派来的?”

马脸那人微震,嘿嘿道:“黑炭头,你如何知道的?”

狄青心中琢磨这三人到底有什么纠葛,不过他更信那黑脸的人并无过错,是因为那人的一双眼。

那双眼没有畏惧、没有惊慌,只有不屈和凛然。

黑脸那人眼眸寒亮,冷笑道:“你们偷偷摸摸的来,忘记了换件蓑衣。你们蓑衣上,还有福记的标记呢。福记本是山西汾州的老字号,我才从汾州回返,你们从汾州跟来,当然就是受汾州知州任弁的指使!”

狄青微震,不解汾州知州为何派人千里迢迢的来杀黑脸那人。

马脸那人脸色阴晴不定,旁边那人掀开了斗笠,露出消瘦阴鸷的脸庞,喝道:“不错,就是任大人让我们来的。黑炭头,你不说穿此事,我们兄弟还会放过你……”

狄青见到那人的脸,心中微震,只觉得依稀见过那人。可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一时间想不起来。

黑脸那人缓缓道:“我既然揭破了你们的底细,你们当然就要杀人灭口了?可你们只怕并没有想到,我离开汾州时,早就写了奏折,历数任弁的罪状,经驿站送给了朝廷。我就算死在这里,任弁也逃不过惩罚!”

马脸那人反倒笑了,“我们只管杀你,任弁是否能脱罪,并非我们考虑的范围。”

黑脸那人心中微惊,暗想听这两人的口气,并非任弁的手下,那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虽惊疑,但还冷静,回道:“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他蓦地伸手,已抬起桌子。

马脸和阴鸷那人都是一惊,虽知这人是文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还是退后了一步。黑脸那人用力一摔,桌子落地,砰的一声大响,摔得四分五裂。

这一招实在奇怪,马脸那人不知所措,阴鸷那人却已明了,冷笑道:“你故意制造声响,以为别人会来救?包黑头,你打错了念头!谁都不敢来救你的!我告诉你,你若真不怕死,就不应该让旁人来陪葬。”

黑脸那人心中抽紧,不待多说,房外有一人道:“你错了,还是有人敢出手的。”

戴斗笠的二人均是一惊,回头望去,见屋门陡开,灌入一阵寒风,不由都是贴墙而立,凝神以对。

狄青已抱着刀鞘倚在门框旁,嘴角还带着一分笑,可眼中却有着厉芒。

他盯着那个脸色阴鸷的人,一霎不霎,似在追忆往事。他终于记起那人是谁!

黑脸那人眼中露出欣喜之意,他就在等狄青,狄青果然来了。

阴鸷那人见狄青望过来,却早不记得狄青是谁,见狄青神色自若,不由心惊,喝道:“你少管闲事,这里没有你的事。”

狄青摇头道:“车管家,你错了,这里有我的事。”

阴鸷那人听到“车管家”三字的时候,后退一步,如见鬼魅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正是当年西河赵县令手下的车管家,本是弥勒教徒。那时候弥勒教徒造反,郭遵抓了棍子和索明,故意放了车管家回老巢,然后将弥勒教徒一网打尽,但这个车管家,终于没有再见。

往事如烟,狄青也想不到,二人会在这里再见。

狄青知道面前这人就是车管家,忍不住想到,“据叶知秋所言,飞龙坳的弥勒佛是赵允升,四大天王均是八部中人,那眼下这个车管家呢,到底是被蛊惑的弥勒教徒,还是投靠党项人的宋人?他为何能与汾州知州扯上了关系?”

车管家面部抽搐,狠狠的盯着狄青,却认不出狄青是哪个。车管家这些年样子没有怎么改变,可狄青经这些年的风霜磨侵,早非当年的青涩,车管家又如何认得出来?

“我叫狄青。”狄青提醒道,“当年你和赵武德胡作非为,打断了我哥的腿,你难道不记得了?”

车管家一震,已想起往事,哈哈笑道:“原来你就是车下藏着的那小子。狄青,当年你参军逃了,今日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虽认为狄青很能拼命,但他已不畏惧。

狄青早就学会了掩饰愤怒,平静道:“我这些年的运气一直不好,但今天运气真的不错……竟碰到了你。车管家,你若能打断自己的双腿,然后跪下来求我,我就不杀了你。”

车管家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指着狄青道:“就凭你那两下子?”他虽在笑,但笑声中已有了几分惶惑。

狄青还是沉冷道:“是!”他话音才落,车管家已飞扑过来。

车管家的同伴几乎在同时冲来,挥刀就斩。

黑脸那人见状,大惊失色,叫道:“兄台小心。”话音才落,就听到啪啪砰砰几声响,车管家惨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而车管家的同伙,却早就昏了过去。

狄青刀都未出鞘,就已击昏了那马脸,击断了车管家的双腿,随手将车管家双臂敲折。

车管家浑身剧痛,双臂亦折,无法翻滚,痛苦不堪,嘶声叫道:“狄青,你好狠!”

黑脸那人目露不忍之意,可沉默无言。

狄青冷笑道:“我狠吗?你四肢断了,很痛苦?那当年飞龙坳千余人因为你们惨死,又找谁述说?”

车管家大汗淋漓,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狄青不理车管家,望向那黑脸之人,问道:“兄台,还未请教大名,这些人为何要杀你?”

黑脸那人拱手道:“多谢狄兄援手,在下包拯,字希仁……”

第十章 惊逝

狄青并没有听过包拯之名,闻言倒有些奇怪,暗想包拯既然能敢得罪汾州知州,甚至让知州不惜买凶杀人,怎会是默默无名之辈?

转念一想,天下硬骨头的多了,自己没有听过包拯不足为奇。自己连都部署夏守贇也敢得罪,包拯肯定也没有听过他了。

包拯心中果然在想,狄青?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过。此人脸有骁武刺青,难道是汴京八大禁军中人?但八大禁军的领军名姓我多数知晓,应无此人。此人身手高强,做事果敢,绝不会是禁军中的泛泛之辈!当初在梅树前,看此人眼有忧伤,容颜憔悴,但俊朗中不失刚毅,他年纪不算大,但满是沧桑,必有段伤心往事。此人虽自有伤心之事,不忘记扶危助困,当是正直的性情中人。

包拯观人极细,已信得过狄青,说道:“狄兄,我本是朝廷殿中丞,闻汾州知州任弁滥用职权,公器私用,滥杀无辜,这才奉旨前往汾州调查此事。经明察暗访,取证后秘密回归。我看他势大,暂时奈何不了他,只能回京奏请天子定夺。想任弁也知道不妙,这才暗中派人劫杀我,妄想掩盖罪行。”

狄青知道殿中丞隶属御史台,其中人员主要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官职并不高。见这人竟然敢去扳倒知州,心中也有些钦佩。可看着地上的车管家,狄青忍不住皱眉道:“据我所知,这个车管家本是弥勒教徒,堂堂的一个汾州知州,怎么会和弥勒教徒扯上关系?”

包拯脸色微变,诧异道:“狄兄,你说的可是真的?”

狄青道:“京城的叶知秋捕头和郭遵郭大人都认得车管家是弥勒教徒,你只要问问这两人,就可知晓我说的不假。”

包拯听过叶知秋和郭遵的名字,也信狄青所言,沉思道:“那任弁就不止我列举的那些罪名了,可能还要加上勾结弥勒教徒一罪。”心中微凛,又想,任弁身为汾州知州,为何与弥勒教徒有瓜葛,难道说……他想要造反?

包拯一念及此,说道:“狄兄,我要问这人几句。”

狄青点点头道:“可以。”

包拯见车管家恶狠狠的盯着他,也不畏惧,只是询问道:“车管家,最近任弁给了你们一批军备,你们藏在哪里?”

车管家咬牙道:“包黑头,你没有断奶呢,竟问我这种幼稚的问题?军备藏在哪里,我如何会对你说?你可以让狄青杀了我,你想从我口中得知那些东西的下落……绝无可能!”

包拯淡笑道:“我知道了。”

车管家叫道:“你知道个屁!”

包拯平静道:“我最少知道任弁的确和弥勒教徒有牵扯。我在查任弁的时候,发现他手上有批甲胄兵器不知下落,正不知到了哪里,这才问问你,原来他真的把那些东西送给了你们。这么说……任弁早有反意了。”

车管家一怔,才醒悟包拯问话的用意,后悔不迭。

狄青一旁倾听,也佩服包拯的机智,陡然间心中微凛,回头望过去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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