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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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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凭据!这儿还印着他们司令官的名字,他敢赖不成?!”

有的传单上印着投降和投降条例:第一,把武器搜集成一堆;第二,士兵按班、排、连列成队伍,打头的举白旗——白色床单或白色衬衣都行;第三,每个士兵军官都必须把双手举过头,从隐藏的地方走出来,日本军队提倡秩序,扰乱秩序者一律严惩。

李全有一口干粮都没有,但烟还有半袋。他装了一锅又一锅烟,想打定主意,是跟大部队一块投降,还是悄悄猫下来,或者趁天黑偷偷摸出去,如果他有一口吃的,他都不会跟着投降。所有弟兄都掏出烟,相互让着,又潮又冷的气息被密实的松树、柞树吐出,在夜里灌进几千个饿汉的血肉,唯有抽烟能给他们一点舒适。

他们不知道,正在此刻,比他们少十倍的日本兵在山坡下看着满坡密密麻麻的烟头上的火星,感到有些畏惧:这毕竟是一个壮大的军事集体,万一传单散布的诈降失败,是很难对付的。

李全有最终放弃了逃走和潜伏的打算。投降的结果是已知的,至少日本人的传单让他们看到朦胧的下一步,逃亡和潜伏的结果却未知。还有李全有跟他所有的战友一样,在凶吉未卜的时候,总是相信集体的决定,集体是几千人的胆量相加,就是一份毁灭的危险被几千人分承,也容易受得多。

清晨五点,中国士兵们的第一杆白旗升起。那是一个号兵举着的一条白床单。床单是一个团长逃跑之后遗忘的。床单被裁成四块,分别发到四个团里,雾刚刚起来,等中国战俘到了日本兵跟前,才发现如此悬殊的敌寡我众。昨夜要是突围应该能突出去,因为他们没有无线电设备,无法知道中国军队的全盘局势,被敌人钻了空子。

这支部队里有个命最大的,一直活到八十多,活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这个老兵从全世界集中的历史资料中得知,日军在一九三七年攻打南京时多么无耻诡诈,如何早早谋划好骗局,离间中国军队,同时一支一支部队地进行诈降。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诚意执行《日内瓦国际战俘条约》。八十多岁的老兵看着一队戴相同遮阳帽的日本旅行团,心被一句痛骂憋得疼痛。

那是后话。现在我还得回到李全有的故事中来。

从另一条小路上,走来的是一支轻伤员队伍,其中有个脑袋扎在三角巾里的少年。李全友的连队奉命在岔路口停下,等伤兵的队伍先过去,似乎受降的日本兵想得很周到,让伤员最先进入他们“有吃有住”的安全环境。这个时候,李全有和小兵王浦生还是陌路人。

在四面白旗的带领下,中国战俘们沉默地走上公路。隔着十米会有一个横着长枪的日本兵押解,有时还会冒出个中国翻译,叫战俘们:“跟紧了啊!走快点!”碰到这样的汉奸,战俘队伍里总会有一两个人问他们:“日本人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

“不晓得。”汉奸会这么回答,脸跟押解的日本兵一样空白无内容。

“前头有饭吃,有水喝吗?”某战俘会问。

“那还能没有?”汉奸说。

“日本人真的不打不杀?”

“不杀!赶紧往前走!”

真有一些钻牛角尖的中国战俘,怀里揣着那些传单,他们见到汉奸,会把传单拿出来,让汉奸看看,他们抱的希望是有根据的,不是虚妄的,应该找日本人兑现。

这些跟汉奸们交流过一两句的战俘很快会成队伍里的转播站:“真不杀?”“他说不杀……”“真给饭吃?”“他说给。”

传着传着,话就越发顺着他们的心愿变幻:“到前头就有饭吃了!再走一会儿就到了!日本人从来不杀战俘!……”

再走一阵,吃的和住的还是无头绪,战俘们前一刻落实的心又悬浮起来,相互间再次打听:“刚才你听谁说有饭吃?”“听你说的!”“我说了吗?我是说恐怕快要发饭了……”“那再找个翻译问问!”

到了上午十点多,雾开始散了,他们来到一片炸塌了的厂房外。日本军官和翻译交待几句,翻译拿着铁皮话筒对中国战俘喊话:“中国官兵们,请大家在这里稍事休息,等待上面命令。”

一个中国兵胆子很大,大声问道:“是在这里开饭吗?”

日本军官生铁般的目光指向他,所有中国战俘的心都一冷,这哪里像给饭吃给住处的样子?

他们看到两天前经过的城市现在生息全无,空得闹鬼。

翻译又领授了日本军官的意思,再次向中国战俘喊话:“开饭地点在江边,开了饭,就用轮船把你们运送到江心岛上,在那里开荒种地。日军的军需口粮,以后要由诸位来供给……”

所有中国战俘都被这个交待安顿下来。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可信的交待,他们进一步看到自己的下一步,尽管饿得站不住,心情好了一些。翻译接下去又说:“在此休整时期,大家需要暂时忍耐一下,配合一下日军官兵,把手让他们绑起来……”

铁皮喇叭还在饶舌,中国士兵们已经大声表示疑惑了:“好好的绑我们的手干什么?!”

“他们有枪,我们赤手空拳,还要捆我们?!”

“不干!”

一片闹事的声音起来了。

一个日本军官吼叫一声,所有刺刀一块儿进入刺杀预备动作。

中国士兵们安静了,队形缩小一点。

铁皮喇叭开始转达日本军官的意思:“捆绑正是怕大家不守纪律,失去控制,上船过江,在船上乱起来是很危险的,皇军是考虑到你们的安全。”

汉奸把嗓子都喊毛了,还是没有打消中国战俘们的疑惑。

有一个中国战俘跟翻译对喊:“把我们的手绑起来,到江边让我们怎么吃饭?”

翻译回答不上来。中国战俘们都被这句话提醒了,没错,日本人不是说到江边开饭吗?怎么又说捆绑是为了上船的秩序?都绑上怎么端碗拿馍?日本兵就这么些,人手够喂我们的吗?就是相信他们,我们该信哪句话?

日本军官凑到翻译跟前,问中国战俘又闹什么?翻译含着微笑,把日本军官前后矛盾的计划指出来。

日本军官思考了一会儿,跟翻译嘀咕一阵,翻译转身,扬起大喇叭说:“中国士兵们,中佐认为你们言之有理,他考虑欠周到。这样,大家先就地宿营,等联系好伙食供给部门,再通知大家。”

李全有和战友们被日本兵押进了工厂的空地,五千多战俘把这厂房内外塞得爆满,谁想偷点空间伸个懒腰、打个盹都不行。过分的疲惫和饥饿还是让战俘们直直坐着睡着了。他们在天暗下来时陆续醒来,没一个人还有力气从地上站起。

李全有的位置靠外围,离他一步远,就是一把长长的刺刀,他顺着那刺刀往上看,看到一张空白无内容的脸——一个十八九岁的日本兵,李全有问:“水?有水吗?”

日本兵看着他,把他当一匹骡子或一件家具看。

李全有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心想看一个木板凳的目光也不会比这日本兵的目光更麻木了。

“喝水!……”另一个中国战俘跟李全有一块儿要求,一边比划一边念叨,把两个中国字念得又慢又仔细,似乎被念慢了的中国字,就能当日本字听得懂了。

日本兵还是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好几个中国战俘都参加进来,对日本兵连比划带念叨:“水!水!水!……”

李全有说:“装什么王八蛋?明明懂了!不给饭吃,水都不给喝一口!”

“水!……水!……”

更多的中国战俘请求。

日本军官又一声吼叫,枪栓拉开了。

中国战俘们低声议论:“早知道不该进到这破厂子里头来,跟他们拼都舞弄不开手脚!”

“要拼早上就该拼,那时肚子没这么瘪!”

“早知道昨夜里就拼,咱那么多人,那么多条枪!”

“要知道日本人就这点人,才不理它传单上说的呢!非拼了不行!”

“行了,那时候没拼,现在后悔有屌用!”李全有总结道。

翻译此刻又出现在中国战俘面前:“中国官兵们,因为后勤供给的故障,只能让大家再忍耐一会儿,渡到江心岛再开饭……”

“肯定有饭吃?”

“中佐先生向大家保证!已经跟江心岛上的伙夫们说妥了,准备了五千人的馒头!”

“五千人的馒头!”中国战俘们一片议论。任何具体数字在此刻都增大信息的可信度。

“不知道一人能给几个馍?”

“能管饱不能?”

“船得走多长时间才能到岛上?”

翻译又说:“所以,船已经在江边等着了,现在请各位配合,排好队列走出来……”

中国士兵们几乎用最后的体力站起身,每人都经过了三四秒的天旋地转、两眼昏黑才渐渐站稳。多数人背上和额头上一层虚汗。他们走出坍塌的工厂大门时,翻译口气轻松地说:“请大家配合,把双手交给日军捆绑,为了上船的秩序,只能请大家委屈一会儿!……”

黄昏中看一柄柄刺刀似乎显得比白天密集。几十支手电筒的光柱在中国战俘的脸上晃动。汉奸继续说:“只是为了万无一失,不出乱子,请大家千万别误会!”

李全有觉得日本人的森严和汉奸的友善有点不相衬。他连琢磨分析的体力都没了。这一天的饥饿、干渴、恐怖、焦虑真的把他变成一条会走动的木板凳了。

又是一个小时的行军,听到江涛时,天上出来一轮月亮,队伍从双列变成单列,渐渐到达江边,最后一队战俘到达江边时,月亮已经明晃晃地当空了。

中国战俘们一个个被反绑两手,站在江滩上,很快就有人打听起来:“船在哪里呢?怎么一条船也没有?”

翻译官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只有自问自答:恐怕一会儿要开过来吧,这里不是码头,不能泊船,恐怕船停在附近的码头上。

江风带着粉尘般细小的水珠,吹打着五千多个中国战俘。

“那我们在这儿干什么?”有人问。

“等船吧?”有人答。

“不是说船在等我们吗?”

“谁说的?”

“那个汉奸翻译说的。”

“他说的顶屁用!这里又没有码头,船怎么停?当然要停在附近码头,等咱上船的时候再开过来。”

“那为啥不让咱就到码头上去上船呢?”

这句话把所有议论的人都问哑口了。问这句话的人是李全有的排长,三十一岁,会些文墨也有脑筋。李全有从排长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排长一到江滩上就打量了地形。这是一块凹字形滩地,朝长江的一面是凹字的缺口,被三面高地环抱。从高地下到滩上来的路很陡,又窄,那就是日本兵让中国战俘的双列纵队编为单列的原因。谁会把装载大量乘客的船停靠到这里?不可能。

排长让李全有看三面高地的顶上。那里站着密密麻麻的日本兵,月光照着他们的武器,每隔一段就架设着一挺重机枪。

“这是怎么了?还等什么呢?”

这样的提问已经没人回答了,战俘们有的站不住了,坐下来,饥饿干渴使他们驯服很多,听天由命吧。

这样等把月亮都从天的一边等到了另一边,船还是没来。本来冻疼、冻木的脚现在像是不存在了。被捆着绳子的手腕也从疼到木再到不存在。

“妈的,早知道不该让他们绑上手的!”

“就是,要是手没绑着,还能拼一下!”

“传单上还有他们司令官的名字呢!”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冻死也要饿死了!”

李全有不断回头,看着三面高地上的日本兵,他们看起来也在等待,那一挺挺机关枪是十足的等待姿势。从月亮和星辰的位置判断,这是三更天。

过了四更,中国战俘们多半是等傻了,还有一些就要等疯了。伤员们你依我靠地躺着,有的是几个合盖一件棉大衣或棉被,此刻都哼唧起来:三更的寒冷连好好的皮肉都咬得生疼,别说绽裂的皮肉了。只有一个少年伤兵睡熟了,就是王浦生。

此刻王浦生打盹的地方离李全有隔着七八个人。伤员们得到一项优待:不被捆绑。

李全有又一次回过头,看见三面高地上的日本兵后面的天色亮了一些,把密密匝匝的钢盔照得发青。他刚把脸扭过来,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轻得他不能确定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应该是持指挥刀的军官干脆利落的手势——刀刃把气流一切为二的声响。李全有是个聪明也狡猾的士兵,会打会杀,也会逃会躲。尤其后两种本领,使他当兵当到而立之年,还全须全尾。

就在他听到这微妙声响时,他脑子一闪,他要第一个倒下。这就是说,在他不信赖任何人,尤其不信赖敌方的老兵的内心,冥冥中知觉自己和五千多个兄弟在走进日本人下的套。日本人下套的用心是什么,他一直猜不透,但他明白套已经完满地收口。下套的人都不会有良好用心,因此他在听到这一声轻微响声时,眼睛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的脚边。他离江水三四丈远,没指望朝那儿逃生,脚的右边有一处略凹的地面。

此刻所有中国战俘都听到金属摩擦的声音。有人说:“他们要干啥?”

回答他的是十几挺同时发射的机关枪。

而李全有已照准他看好的凹处卧倒下去。

一个战友的身躯砸在他身上,抽动着,头颅耷拉在他的背上,他立刻浸润在热血和脑浆的淋浴中。另一个身躯朝一边滚了一下,又朝另一边滚,顺着坡势滚到凹处,最后李全有觉得自己的下腹被重重地压住。垂死的生命力量真大呀,压住他的躯体不断向上拱起,腰部被撑成一个弧形,疼痛使躯体重复这个高难杂技般的动作,但每重复一次,弧度都在缩小、扁平下去,生命的涟漪就这样渐渐平复。李全有明白,人的脏腑原来也会呼唤,拱动的人体从脏腑深处发出的声响真是惨绝人寰,又丑陋之极。

枪声响了很久,盖在李全有身上的尸体被毫无必要地枪杀了再枪杀,每一次被子弹打中,那渐渐冷却的肉体都要活一次,出现一个不小的震动,震动直接传达到李全有身体里,扩散到他的知觉和魂魄里,因此他也等于一次次中弹。

等到四周安静了,战友流在李全有身上的血和其他生命液体已凝固到冰点,日本兵们从高地上下来。他们开始是设法在遍野的横尸中开路,发现很艰难,有的皮靴干脆踏到尸体上去,他们叽里呱啦地抱怨什么,或许靴子被血和泥毁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用刺刀和脚尖拨拉着中国士兵的尸首,昨天他们还相信要去吃馒头和罐头鱼呢!善良好欺的中国农家子弟,就这么被诱进了圈套。日本兵们打着哈欠,聊着,顺便朝那些看上去有一点活气的尸体扎上几刀,李全有就这样听着他们一路聊过来,扎过去。

李全有的一条腿感觉着潮冷的江风,但愿日本兵能忽略它,错把它当一条死去的腿。几分钟之后,他那条露天的腿就被一个日本兵盯上了,扑通一声,刺刀进入了他大腿上那块厚实的肌肉。肌肉本能地收紧,使刺刀往外拔的时候有些费劲。李全有一口暴出唇外的牙咬得铁紧,把那条腿伪装成毫无知觉的尸体的一部分。一点动掸就会前功尽弃,招致第二次枪杀。第二刀下来了,扎在第一刀下面一点。钢刀的利刃刺进皮肉,直达骨头的声响李全有自己都能听见。他整个身体都是这宰割声音的音箱,把声音放大了若干倍,传播到脑子里。因此在钢铁和肉体的摩擦声使脑子“嗡”的一下,全部的知觉记忆思维都刹那间被抹去,成了一片白亮。等到第四刀扎下来时,李全有觉得膝盖后面什么东西断了,断了的两头迅速弹回大腿和小腿,那是一根粗大的筋,这个断裂让他脑子里的白亮漫开了,漫向全身。

彻底的安静让李全有苏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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