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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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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春边走边左右顾盼,神情紧张,追上来人,并排走着问:“你怎么来了?这里不适宜谈话,我已经被他怀疑了。”

来人偏头看了他一眼,正是中统调查室主任刘天章。“不要紧,别怕。他和那几个人,正在徐亦觉的莲湖监狱。你怎么被怀疑了?”

罗子春边走边说:“最近几天,一直不带我活动,都是自己开车。他还逼问过我,问我王立死那天,是不是故意夜不归宿。主任,刺杀王立的事,你真没有参与吗?”

刘天章继续从容走着,肯定且真诚:“没有,我没有。我和宣侠父失踪无关,犯不着惹这个麻烦。要不是因为老林失踪,我连这件事看都不看。是洪老五搞的,受谁指使,我也还不清楚。”

“王立这个小伙子,除了脾气倔强,倒是个好青年。”

“洪老五他们,要杀的是武伯英,误杀了王立。”

“那天晚上把我灌醉,是不是你的安排,好给他们留时间?”

“绝对没有,洪老五要动手,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留时间?完全是巧合,别人灌醉你,也是因为你想喝酒,要不然咋会喝多。”

罗子春彻底相信,眼神有迷茫也有试探。“那我监视老处长,是不是一件大事?”

“当然是,而且是全中统的大事。徐老板亲自安排的,他不时还过问。你在为组织出大力,目前这件事,被徐老板归为甲类。”

“那如果他真是共产党呢?”

“那就糟透了,不但中统的历史不干净,而且有损目前的抗日事业。你应该记得李直,那时候你已经在调查处了。他给中统造成的损失,至今难以弥补。如果武伯英也是,我们不掩盖,不护短,这才是中统重新崛起的态度。”

“我目前觉得,他不是。”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后宰门街西口,刘天章转身又朝回走。罗子春迟疑了一下,也转身跟了上来。刘天章看看他,眼神带着关爱之意:“如果不是,也不好,将成为中统的最大对手。他目前通过追查宣案,想讨好老头子,从而领导特情界第三股势力。他是中统旧人,又是特务老手,将给我们造成很大压力。目前中统和军统,已经在力量上平衡,他和葛寿芝如果攒成了第三局,势必要分权、揽事、扩张。整个特情界被打破平衡,再起争端,只能让日本人得渔翁之利。”

“这一点,太深太高,我想不到。我只想问主任,我重新给老处长当司机,是他要,还是你送?”

“他不要,我舍不得给。我不给,他也要不去。我重新组建西安中统,把原来的人全部清除,重搭台子另唱戏。唯独留下了你,就是对你的信任和重视。”

罗子春确信无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眼见又快回到武家门前,刘天章放慢了脚步问:“他至今都没有说明,让你接近我的手下,到底要打听什么?”

“没有,一直没有。我想他认为,要秘密绑架宣侠父,必定要组织一帮人手。我估计他让我接近,也是为了探听口风,看中统的手下,是否在七月三十一日晚间,参与过什么行动。”

“我明白了,如果他问,你可以明确告诉他,没有。不是骗他,西安中统真的和宣案没有一毛钱关系,这是事实。但是我估计,他在此心之外,还有目的。他真没有问过你哪怕一句,暗中打探之事?”

又走回了武宅大门,罗子春停下脚步,不想把打听张向东的事情和盘托出,坚决答道:“没有。”

刘天章看了他一眼,信任点头:“好吧,我走了,希望你能继续放下个人感情,为国家和抗日出力。”

罗子春点头答应,看着他继续朝东走去。

武伯英和徐亦觉饮茶说话,一直到了后晌,雨下够后暂停,湿气很大。云层变得稀薄,透下了一点天光,反倒比正午时分还要明亮。一道彩虹挂在西天,虚无缥缈又真真切切,看得人头皮发麻。它是虚的,人就实了;它是实的,人就虚了;往来互换,虚虚实实,蔚为奇观。

徐亦觉安排准备晚饭,武伯英推辞。徐亦觉挽留不住,只好作罢。一下午武伯英都不提去审郝连秀之事,临走却提出要去看看。武伯英进了监听室,审问还在进行,无线电连着的小喇叭里,只传出审讯员的声音,不见郝连秀吭声。武伯英听了半个小时,问题无非是否共党密谍,组织机构情况,联系网络情况,危害国家情况。郝连秀都以沉默应对,武伯英听得都有些困了。徐亦觉也觉得索然无味,对监听室操控机器的手下努嘴示意。手下出去不久,喇叭里就传来了郝连秀的呻吟,这是挨打的生理反应。

武伯英很快就听厌了,站起身来长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徐亦觉说:“好好审,不招供,就证明有该说不能说的。”

徐亦觉点头问:“如果四中问我要人,我放不放?”

“不急着放,刚抓来,一要就放,岂不正说明胡乱抓人。关个三五天,他们使了钱,你再放人,才正常。”

“好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办。我给你帮了这个大忙,还希望你在查案过程中,如果有对我不利的事情,能帮着遮掩一下。”

“有吗?”

徐亦觉一愣,摆手道:“没有,就怕万一有。”

武伯英苦笑:“你是不是觉着,我在给所有人找麻烦?”

徐亦觉报以苦笑:“你也不是浑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可不是咋的!”

武伯英长叹一声:“我也没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把劲势用到强弩之末。”

徐亦觉摸不着他在说查案还是说婚姻。“都一样,箭杆不折,就只管朝前飞。”

武伯英路过监房,挨打声更大,突然拧身进了审讯室。莲湖监狱的审讯员和两个行刑者,对他不甚熟悉,见身后跟着徐科长,只感觉是个重要人物。郝连秀被固定在一块桑木大板上,牛皮索子拴牢四肢,脖子虽未被套紧,也动弹不得。行刑者见领导进来,合力把板子竖起来,郝连秀双脚悬空,倒比武伯英高了一头。他头发蓬乱,脸色苍白,更衬托出额头上血迹的猩红。血从头发里流出,到眉边已经凝结,如同红蜡烛的泪脂。武伯英没有说话,看了一大会儿,郝连秀回看,目中无人一般。武伯英觉得自己还是输了,输得非常彻底,他们互不知晓秘密身份,也就不可能是假扮夫妻。

徐亦觉多嘴:“你说实话,是不是共产党,是不是四中支书?我和你们校长是师生,只要你承认,一切都好说。我们抓你,因为怀疑你煽动民众,给日本人做事。你不承认是共产党,做这些事就是捣乱后方秩序,是汉奸行为。武专员是破反行家,你可以给他说,让他判断,你的行为和日本鬼子有没有关系。”

徐亦觉的话前矛后盾,逻辑混乱,实际理由自己也不清楚,只能理屈词穷乱说一番。郝连秀不为所动,武伯英也似乎没听见他说话,问道:“学生游行队伍中,打出反对独裁打倒总裁的横幅,是不是你主使?”

郝连秀见问话非常重要,牵扯实质罪名,不吭声继续死盯着武伯英。这个狗特务头子,伪君子,假善人,怪不得沈兰要离他而去,另觅生活。

武伯英冷笑一声:“政治独裁,好大的罪名,你们这些教书人,又懂得什么是政治,什么是统治。只有强者,才能统治,只有强者,才能独裁,只有独裁才能带领全国抗击日本。中国目前需要独裁,无独裁不能救中国,总裁这个地位,是全国各界包括共产党都完全支持的。你们这帮人,教书的不好好教书,读书的不好好读书,动不动就反对独裁,岂不知现在叫嚷这个口号,就是破坏抗日。在抗日非常时期,敢打出这个横幅的,就全部抓起来,带头的都该枪毙。你们却认为,可以混水摸鱼,可以法不责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徐科长在西安,就别抱这种侥幸妄想。”

徐亦觉见他明着夸赞,实际暗压责任,微笑不语,略带苦意。郝连秀被罪名骇住,又被理论蒙住,来不及细想根据,终于低下了头。

武伯英也低了头,半边嘴角翘着微笑,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徐亦觉追了出去,带上审讯室铁包木的厚门,知道他已经饶了郝连秀,追上反倒不摊本钱问:“我给你把他弄死算了?”

“你凭啥把人家弄死?”武伯英站住反问。

“你看我刚才那个说法咋样,按日本策反这个罪名处决?”

“这还真够爆炸性的。”武伯英被逗乐了,“郝连秀是汉奸,谁都知道是假相,真相从来不具备爆炸性。就像宣侠父被密裁,表象很具爆炸性,真相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武伯英言非所指答非所问,真正乱了的是徐亦觉。“我知道你现在很乱,先不说了。”

武伯英缓缓道:“你们审郝连秀,不说逮捕理由,也没有问话目的,就看他说啥。光这样打,不起作用,我给你过个方子。他是老师,最斯文干净,你给他换个监房,就是我以前住过的那种罐头盒子死囚牢。先用泔水根、屎尿水、哈油汤泼了,这天气不怕冷,把他扒光扔进去。站都站不住,让他躺一晚上,看明早说啥不。”

徐亦觉咧嘴泛恶心:“老武,你不愧是审讯专家。”

武伯英没有回应夸赞或奚落,眼含蒙眬问:“怎么能让沈兰知道,是你军统抓了郝连秀?”

“你想让她求你?”徐亦觉推测他,“很简单,我给四中校长打电话,要不了几分钟,沈兰就知道了。”

“我就担心沈兰,郝连秀是共产党,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她!”

徐亦觉听言感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男人要是不娶老婆就好了,少多少烦恼。”

武伯英发泄道:“英雄【:文。】难过美人【:人。】关,你是【:书。】狗熊怕过【:屋。】美人关。人家刘天章不娶老婆,是为了事业。你不娶老婆,也是为事业?”

徐亦觉吐了真言:“那你以为我不是?我把讨老婆这事,早和事业捆起来了。娶个大官他妹子,能少奋斗三辈子!”

“那我看宝珍小姐,倒是挺合适你。”

“你舍得啊?就算你舍得,我愿意,人家还不上眼呢,见了我像见到苍蝇一样。就算我是蝇子,也不能找个蝇拍呀?”

武伯英回到后宰门,天色已暗,罗子春来开的大门。几个军棍在部队上待得久了,连闲逛都不知去哪里,也都早早回了武家庭院。因为礼拜天,人手又多,玲子张罗包饺子。四男一女不知在厨房里说什么,又是一阵笑闹声。他走到西厢房门口咳嗽了一声,笑闹声戛然而止,只想提醒自己回来了,未承想打破了年轻人们的欢快。武伯英翘翘嘴角,钻进了西厢房,罗子春跟进来泡了壶茶,怯生生斟好一杯放在八仙桌上。自从被蹬了一脚后,他有些小心翼翼,不像先前那么随便。王立的死让老处长太过伤心,脾气更暴躁,不小心惹了怪罪,被取了性命都有可能,罗子春可见过他对付人的手段。

武伯英分别端了茶壶茶杯,走到棋桌边盯着棋局研究。罗子春见没有别的事情,刚想悄悄退出,武伯英却突然开口问话,他连忙停住脚步。

“今天刘天章,问没问你接触他手下的事情?”

“问了,我没说张向东的事。”

“这个能说。”

“好的,我下次一定说。”

武伯英从棋局上挪开眼睛,看着他:“骡子,我有个感觉。葛寿芝把张向东留了下来,暗中监视我查案的进展。还有个感觉,洪老五找我的时候,他也来了。洪老五为了息事才杀何金玉,不会再惹事杀王立,张向东却与王立有仇。这种人蛮横惯了,睚眦必报,指使洪老五杀了王立。”

罗子春听言咬牙切齿道:“如果是他害死王立,我把你打听的事告诉刘天章,张向东就必死无疑了。”

武伯英从裤兜里掏出耀瓷碗底,扔在棋盘里:“不用如果,这是我在王立倒地的地方寻见的。被人踩进了泥中,都没有发现。把我脚硌了一下,才抠了出来。王立临死掏出来,一定想给我留话。他一定想说明,认出了一个人,就是张向东。”

罗子春捏起碗底看了看,又轻轻放下。

武伯英抓起碗底装回:“但这样一来,就矛盾了。唯一的解释,我也想好了。宣案由中统发动,派张向东暗中操作,他雇洪老五办事,葛寿芝和刘天章都不知情。所以我让你打听,张向东是否在宣侠父失踪前,就来过西安。我通过中统局的老关系打听了,张向东最近一个月都不在局里,似乎在执行秘密任务。但是葛寿芝来西安,他却出现了,这就非常奇怪,有奇怪就有内幕。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军统一干人马,就都撇清了关系。我们查案的重点,又要重新转回到中统,中盘换路,棋更难走。”

“那有没有两统合作的可能?”

“不可能,也有可能,不好说。西安和别处不同,虽然两统也势如水火,但有蒋鼎文在上面调停,就有合作的可能。”武伯英放下茶壶茶杯,伸手动了一颗棋子,推敲下一步的走法,“好了,你去吧。”

武伯英再没打搅他们,他们也不敢来打搅。隔了半个多小时,饺子出锅,罗子春才过来叫饭。武伯英中午吃的酒菜还没消化,原本不打算吃,又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就到堂屋坐在饭桌前。几个男人在玲子指挥下包的饺子,实在有些丑陋,没想到他吃完几个,却夸赞卖相不好味道好。众人这才有些轻松,跟着计算各人吃了多少,武伯英报数十七,罗子春报数四十三,赵庸他们也报了数字。玲子没报吃了多少,却报了下锅出锅的总数,把六个男人的数字相加,她不但一个没吃还要吐出来二十几个,大家哄堂大笑。气氛又回到了其乐融融,一直小心翼翼的罗子春,表情才有了些自然灵动。

十七

阳历二十二日星期一,武伯英带着三个手下来黄楼上班,罗子春提前走了,彭万明留守。他掏钥匙开门前,电话铃就响了,不想接就让它响着。只要接线员不拔插头,电话就会一直响下去。应是葛寿芝打来,借着下棋问调查进展。铃声实在吵人,他就去徐亦觉办公室,却房门紧闭。只好回来拿起电话听筒,却是师应山,响了这么久,内容果然不一般。侯文选报告,找见了洪老五,就藏在城西南角的甜水井。武伯英赶紧关门下楼,给手下都没招呼,驾车匆匆去了侦缉大队。

师应山已在大门口等候,上车同乘,说清了经过。侯文选昨天得到消息,有人疑是在梆子市见过洪老五,他就在那一带蹲守。虽没发现洪老五,今早却碰见了他以前的一个喽啰。侯文选跟着蛤蟆鱼儿找蚧蛙,果然发现了藏身的小院子,赶紧守住让个洋车夫到侦缉大队报信。师应山一接到报告,把两个行动小队派了过去,自己单等武伯英。

巴克车刚从夏家什子拐上柴家什子,南边枪声大作,放鞭炮一般,街上人分不清远近,纷纷隐蔽。武伯英加大油门,循着枪声来源,快速朝南驶去,有胆大爱热闹的市民,也朝南小跑。远远看见一座小院门前,靠墙贴着几个人,连忙停车和师应山跳下来,掏手枪上膛,打开保险提在手中,低头弓腰朝门楼跑去。

紧靠门边的是侯文选,拿着手枪不停朝院内偷窥,喘气报告:“中统的人已经攻进去了。”

“中统的人,谁?”武伯英很诧异。

“刘天章刘主任。”

“他怎么知道?”师应山也很意外。

“碰见的,他正在这一带找洪老五,一听说就赶过来了。”侯文选朝院里努努嘴,“我们刚围上,他们就来了,洪老五有枪,三几个人都有枪。我说等你们来了处理,刘天章不听,他官高我也没办法。他叫人硬攻,就叫他们攻吧,有两个已经挂花了。”

院子里又传出了一阵急如炒豆的枪声,和着大呼和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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