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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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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小官年未舞象,何来有妾?”闻人氏步步紧逼,男子年十五谓舞象,意思是可以上战场了,成人了。

沈榜冷笑,“郑家自有画扇姑娘靠身文书在……”他还没说完,下面闻人氏抢白道:“那个只好说明画扇以前发卖给郑家,我只问沈知县,年未舞象何来有妾。”这次却是用的肯定语气而不是疑问语气。

堂上的沈老爷一榜进士出身,这时候文官虽然还没发展到明朝末年七品文官斩杀三品武将,但文官瞧不起武官是肯定的,沈榜忌惮判案会引起文武之争最后自己说不准会被抛出去当替罪羊不代表他就怕五品武官家的夫人。

被闻人氏这么一抢白,沈老爷脸上未免就有点挂不住,哼了一声,道:“本官判案,自有决断,却不需劳段夫人分辨。”

堂下闻人氏看着旁边站着发呆的郑小官,笑了笑,“沈知县是要包庇郑家小官么?也是,本县县学庠生,日以三纲八目为径路,四端五典为基址。以书子史为户牖,周程张朱为阶梯。日后说不准也能进国子监,过殿试。”

沈榜大怒,探手取过惊堂木,狠狠一拍,喝道:“段夫人,公堂之上,以言辞搅乱民心,意欲何为?”

“不敢。”闻人氏嫣然一笑,然后福了一福,“《礼记·内则》曰: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我还是想问,郑家小官何来有妾?”

卧槽泥马勒戈壁。

沈老爷目瞪口呆,完全忘记了进士风度,虽然刚才段夫人闻人氏张口三纲八目闭口周程张朱,但他也万万没想到闻人氏能提出这么刁钻一个理由来。

第006章 毛也无一根

这堂堂县太爷沈榜被段夫人闻人氏问住,以他一榜进士出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衙役不知道为何自家老爷突然脸色难看一言不发,老爷旁边的幕友那是极得老爷信任的,也皱着眉头捻着胡须。

什么情况?

衙役们面面相觑,不单单是他们,闻人氏带来的段府人等也觉得不可思议,这……这就把堂堂县太爷问住了?这可是本县县尊,一榜进士出身,那是天上星宿下凡的人物啊!就这么被大奶奶给问住了?

沈榜和他的幕友揪胡子的时候,闻人氏的问题就从衙内传到了外面大街上。

唐三挤到那冬烘高夫子身边,拿肩膀拱了拱这位,“我说,高夫子,这是……什么意思?里面怎么就突然没声音了?”

那高夫子苦笑,虽说自身只是个西席,一辈子连举人都没考上,可自诩也是腹中锦绣的,却不曾想,连一个上厅行首出身的女人的问题都回答不来。

“喂!高夫子?高夫子?”唐三看冬烘不语,伸手摇了摇他,“魔怔了?”

被唐三这么一摇晃,冬烘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那位段夫人用礼记责问县尊。男子在妾室五十岁之前,每五天必须和妾室行房一次,否则就是于礼不合……”他看唐三不明白,解释了下,“礼记乃九经之一,为我名教立身之本,读书人的行为准则。”

卧槽泥马勒戈壁。

唐三也被震惊了,张大了嘴巴,“每五天必须和小老婆睡觉,不睡不合礼,高夫子,是这个意思罢?”

高夫子皱起眉头,这话说得也太糙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礼记规定,妾室洗干净自己的身体,穿很少的衣服,散开头发,脱掉鞋子,那么,男子就要主动去和妾室行房,否则便是于礼不合,会受到谴责。”

“这个……读书人也太幸福了。”唐三听了这番话,口涎横流,两只眼睛几乎放光,脑海中顿时勾勒出一个美貌女子,从木桶中跨出来,浑身就一件白沙,丝丝缕缕贴在胴体上,指若削葱管,轻轻捏了一把秀发,声如黄鹂,轻轻柔柔说道'老爷,奴要五日之御'。

瞧着他这番丑态,那冬烘先生手一紧,接着唇上一疼,却是掐断了一根胡须。他好不容易养起两撇胡子,虽然不甚美观像是老鼠须一般,却也爱若珍宝,一看被掐断了一根,气得伸手就拍了唐三一巴掌,一巴掌就把唐三脑海中的美女给打散了。

唐三哎呦一声,醒觉过来,发现高夫子对他吹胡子瞪眼,赶紧赔不是,接着谄笑道:“夫子,你瞧瞧,我可还有进学的机会么?”

高夫子心疼他那一根胡须,这统共才数的过来的几十根,就这么被掐断一根,当下恨恨道:“就你也想做名教中人?”

别看高夫子貌不惊人,两撇鼠须甚至有点猥琐,可他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可以穿长衫,结一根长长的儒绦衣带,可以穿靴子,可以戴帽子,帽子后面还能插两根小翅,走起来一抖一抖的,看起来就像官老爷,俨然高人一等。像是唐三这等闲汉,只好穿长度只到膝盖的短衫,只能戴帻头,只能穿高帮鞋子。

所以即便唐三一根手指头就能把高夫子给按倒,即便高夫子很穷,两个人对话的时候,唐三也是下意识就矮他一头,讪讪笑笑,心里面却发狠,卧槽泥马,我一定要当读书人。

他紧紧攥拳,指骨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先不说唐三发下誓言要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读书人,他和高夫子的话很快就被旁边的人口耳相传出去,话语一个传一个,没一忽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段夫人说的意思就是:郑家小官既然没睡过画扇,那画扇就不是他的妾,既然不是他的妾,杀人,就要偿命。

这真是翻天覆地,原告变被告,一句话,居然就把铁一般的事实给驳成了一张废纸。

这段夫人闻人氏可真了不得哇!怪不得,能从上厅行首变成堂堂诰命夫人,众人窃窃私语。

那高夫子也小心翼翼揪着胡须,叹息道:“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一个诰命夫人。”

众人长太息。

'乓'一声,范婆子家的窗户又被推开了,方才被夹了奶梆子的范婆子探首出来,老鸹一般一阵笑,“我就说了,杀人要抵命的,唐三,你倒是给老娘说说,杀人要不要抵命。”

范婆子这会子可得意了,推着窗户在楼上一阵骂,把唐三骂得面红耳赤,偏生无法反驳,没办法,没瞧见县尊老爷都哑口无言了么。

实际上,大明律跟后世的律法比起来,漏洞比比皆是,大多数情况下,官员办案凭的是自身经验和个人好恶,同一件案子,很可能在官员甲手上是徒二十年杖一百,到了官员乙手上,就变成了罚款一百两银子了事,这种情况绝不少见。

所以,就算闻人氏的理由刁钻,本县县尊沈老爷真要判郑国蕃无罪,案例送到刑部也好,大理寺也罢,毫无任何问题,当然,判有罪,案例送上去,引经据典说明,也正确,没有问题。

这时候,主要就要看当官的了,明朝的地方官判案,大多喜欢捣糨糊,譬如说一件男女通奸的案子,大多数标准的大明官员会呵斥一翻,然后冠冕堂皇说:这种事情,你们宗族处理罢!退堂。

宗族处理也就是说原案发回,自己家亲戚朋友讨论讨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问题这种案子告到官府的,肯定就是宗族处理不了,大多数情况是女方娘家势力比较庞大,这才告到官府的。

历史上的大明朝有过一件通奸案连续驳回宗族处理十三次,整整打官司打了三十几年。

楼上的范婆子越骂越起劲,最后抖着手上的帕子,大声道:“老娘早就说了,那郑家小官毛也没得一根,如何做得人家丈夫。”

这县衙里面,沈榜沈知县头疼欲裂,搜肠刮肚也没想到如何驳斥段夫人的法子。闻人氏不知道为什么,也不开口逼问,只是站在堂下冷笑,不过眼神却十分古怪,左右盼顾,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外面大街上相骂的声音传进来,范婆子的嗓音又独特,如老鸹一般,音线又透又尖锐,就传进了闻人氏耳中,“……那郑家小官毛也没得一根……”

她顿时眼睛一亮,转首一瞥旁边低着头发呆的长衫少年,又拿眼睛狠狠看了几眼自家几个姐妹和健妇大脚婆子,白皙如葱管一般的小手挥了挥,“毛也没一根,如何有妾,去,扒了他裤子把证据给沈知县瞧瞧。”

左右健妇大脚婆子闻言,如狼似虎一般,不管不顾就往那呆呆站着的少年扑去。

第007章 羊脂白玉一般

而被称之为'毛也没一根如何有妾'的郑家小官,此刻正浑浑噩噩站着,两眼发直,就那么傻愣愣地盯着地面。

这县衙内满地的青砖因为时光的侵蚀,看起来斑斑浊浊,仔细盯着时间久了,似乎就幻化出无数精灵来,看起来就像麒麟、白泽、仙鹤、锦鸡、狮子、熊罴……只要你想象力足够,这些图案便活灵活现在眼帘中翩翩起舞。

郑国蕃就这么一直盯着地上的青砖,脑子里面混乱不堪,从早晨投案自首到现在都是如此。

外面的嘈杂声传进耳朵,郑国蕃听来,却像是九幽传来一般,忽轻忽重忽左忽右……脑浆像一团糨糊,他还不能完全消化处理当下的情形。

什么情况?我只是在喝酒,怎么就成了杀人犯?这叫个什么事儿?

而且,连狡辩都没地方狡辩,'他'杀人后还带着两颗脑袋自己去县衙投案,轰动地方,怎么狡辩?无数双眼睛看着。

'难不成就要死了?我只不过参加作者聚会去夜总会,老编威胁之下我勉为其难叫了两个小姐而已。'

'两个小姐而已啊!何况只是喝喝酒玩玩骰子,又没干什么,怎么一醉之后此郑国蕃就非彼郑国蕃了?'

郑国蕃以为这个罪名大破天去,罪不至死罢!可眼下这出算什么?转世轮回?穿越?

好罢!兄弟我也是读过不少白话佛经的,身体嘛!只是一具臭皮囊,可刚换个臭皮囊就杀人,这算个什么事情?

'我虽然是河图出版社旗下,可我不是H小说作者啊!'

他脑子里面的糨糊终于理顺过来,想起杀人那一幕,总觉得那应该是H小说或者漫画里面的镜头:一对裸身的男女,飙飞在空中的是红色的血液、白色的脑浆,尸体轰然倒地后由于惯性还在喷射的牛奶状液体……

红色、白色,同时飚射……

红白之物喷洒在空中,一如一碗满是火红红辣椒酱的水嫩白豆腐脑儿被打翻,接着女的眼瞳膨胀六倍,高亢的尖叫如同在演唱歌剧咏叹调《拉美莫尔的露琪亚》……

可'他'上去又是一刀,把《拉美莫尔的露琪亚》割裂成了被一刀断头的打鸣公鸡嗓子眼的汩汩血泊……然后……(虽说是案发现场,讲究个清晰实际,抱歉不能写深,理由大家都明白)

可十三岁的皮囊视若无睹,居然顺手割下两人的脑袋,就用男死者的衣裳那么一裹,拎着包裹堂而皇之的去投案自首,一边走,包裹里面一边往下滴着鲜血……

这种镜头,想一想都叫人呕吐,何况亲身经历,这叫太平盛世年间的郑国蕃情何以堪?

而且,巨大的恐惧感还在后面,死或许不可怕,可怕的是看着自己一步一步慢慢迈向死亡。

而郑国蕃认为,自己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杀二人,这个罪名得判什么?斩监侯?不对,估计是斩立决。

巨大的恐慌感像是一只手在挤压心脏,导致郑国蕃满脸苍白两眼发直。

我读过庄子的,这是庄周梦蝶对不对?老天爷,别玩我啊!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作者,挣扎在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啊!

我肯定酒喝多了,醒过来,赶紧醒过来,小舞、小奥,你妹啊!下次我再也不跟你们喝酒了。

他死死捏住拳头,由于不自觉,指甲掐进手掌内,丝丝鲜血溢出。

怎么还在这儿?

难道不是庄周梦?是南柯梦?

南柯梦是贬为平民醒过来的,我没当上状元也没当上驸马啊!

不对,是邯郸梦?

惨了惨了,邯郸梦是砍头才醒过来的,看来一会儿肯定是判斩立决了。

可我还没经历'后花园小姐赠金,落难公子中状元'啊?皇帝也没赐我二十四个美女彩战啊!

难道是哪位神仙点化兄弟?几十年荣华富贵也没享受到就给我一刀,这也太屈了罢!

他脑子里面开茶话会一般,念头走马灯似的奔流不息,根本没注意到一群老少娘们扑过来。

这么一群娘子军,一下就把郑国蕃扑倒在地,也不管明镜高悬,公堂之上,七手八脚就去拉扯少年的衣裳。

这些都是积年老手,惯会对付男人的,尤其那死鬼段大官人的几个妾,可谓是'善解人衣',一个指尖一挑就解了郑国蕃的儒绦,一个双手一扯就拉开郑国蕃的裤子,还一个一把就抓住了郑国蕃的底裤……

郑国蕃被一群娘们从南柯梦邯郸梦中惊醒,顿时大惊失色,双手死死拽住自己底裤,可这具皮囊才十三岁,论力气,哪里敌得过一票老娘们,接着,下面一凉……

完了,这似乎不是梦啊!这么拉扯都没醒过来,郑国蕃脸若死灰。

旁边闻人氏轻挪小脚,螓首微微动了动,眼光一瞟之下,发出两声笑,这笑声古怪,似哭似笑的,“果然羊脂白玉一般,请问沈县尊,这如何有妾?如何有妾啊!”

堂上的沈榜也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段夫人敢于在公堂上如此这般,行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他看看呆呆躺在地上的郑国蕃,双手扯着自己底裤,脸若死灰,顿时感同身受。

堂堂名教中人,圣贤弟子,居然被这些刁民当堂如此侮辱,换谁也受不了。他如是想。

旁边他的幕友也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闻人氏。”堂上沈榜沈老爷虽然有些胆小,在他那一榜同年中可算是混的最差的,但碰上眼前这出,也是几乎一瞬间就有了决断,老爷我有什么好畏惧的?吾乃读书种子,名教中人,圣贤弟子……

他狠狠一拍惊堂木,乾指喝道:“若非看你是朝廷诰命在身,定要治你咆哮公堂、污秽朝纲之罪。”

这么一喝之下,他顿时感觉浩然正气在身,上古圣贤在侧,沛然正气从胸中窜出,腰杆子也硬了几分,“左右,与我轰将出去。”

不待下面闻人氏开口,他一口气就把本案给决断了,“兹有本县县学庠生郑国蕃杀人一案,经本县定夺,符合大明律,实乃义举,无罪开释,来人啊!与他披出红去,再断他五十两纹银,退堂。”

折腾了一整个上午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县衙内两旁衙役们拿的是本县县衙的银子可不是段府的银子,再说,即便那死鬼段大官人生前权势,如今可是人脑子被砍出狗脑子了,跟他们这些衙役又能扯上什么关系,至于那段夫人闻人氏,的确厉害,刚才一番话责问的老爷哑口无言,不过,到底是个妇道人家,再说,这也是依照县尊的意思办事。

这些衙役们一个个都是鬼精鬼精的,县尊让轰出去,那就轰呗!一顿乱棍,就把段府人等赶了出去,段府几个妾,还没搞明白,就吃了一顿乱棍,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只有闻人氏,脸上带着冷笑,却是扬长出门,自然,那些衙役也不敢拿棍棒加诸在这位朝廷诰命夫人身上。

到了门口,冷冷笑了几声,然后高声喊:“大兴县,这件事,不算完。”说完领着段府的家奴健妇和几个垂头丧气的侍妾扬长而去。

而县衙内,两个熟练的衙役拿水火棍子架在郑国蕃身下,一挑棍子把郑小官翻了个身,接着棍花飞舞,噼里啪啦往屁股上打了十棍子,听着是响,实际上毛都没打断一条,这个沈县尊口中所谓的'披出红去'实际上就是驱赶鬼魂,防止恶鬼作祟,是对郑国蕃的一种爱护。

第008章 凤璋

打完棍子,衙役立刻伸手把他搀扶起来,还低声道歉,“小茂才老爷,我们不是故意冒犯,实在是县尊对你的爱护。”

他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堂上'明镜高悬',再看看地,左右又瞅瞅,弄得旁边衙役纳闷,这轻巧巧一顿棍子,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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