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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往生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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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压听了默然半晌,站起身来只一指,只见那白猿真灵咬牙切齿,动弹不得。陆压笑道:“你既然这般想,只得叫你再历一劫。”也不管它,自化道长虹凌空飞起,径朝三十三天外不周山顶而去。无移时去而复还,手里托了一块九窍八孔玲珑石,手指白猿道:“猿君还不归位,更待何时?”

只听呼地一声响,白猿真灵化道白光,吸入石中去了。陆压哈哈大笑,捧了那补天遗石,依旧化长虹而起,一路飞去,早来到那四大部洲中东胜神洲境内,遥遥望见一座高山临海耸立,只见满山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珍禽异兽奔走林间,盘旋峰顶,满山奇花异草,又听得松涛阵阵,果然是人间仙境,至福之地。

陆压看了一回,暗道:此地甚好,我便将这石头置顶此山罢。当下飞至山顶,将那块九窍玲珑石滴溜溜丢下,却是落地生根,更兼迎风便长,原本不过巴掌大小,转眼直变作三丈六尺五寸高,二丈四尺围圆,依周天三百六十五度,按政历二十四气,又有九窍八孔,对应九宫八卦之数。那石头甫一落地,周遭的草木立时便枯了一半,隐隐从石中传来呼吸吐纳之声。那石头也不是凡间之物,正是: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做寄传?

陆压看了一回,笑道:“猿君,吾观此山乃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灵气深重。你且在此静养,久后自有相见之日。吾还有那武王之事未了,不及奉陪,就此别过,望君珍重。”乃作歌道:“忆昔烟锁白云洞,水火无情苦用功。而今脱得阴神体,千载之后闹天宫。”歌毕复回西昆仑去了。

看官牢记话头,这白猿自此托生花果山。却说人间,周武王姬发为陆压钉头七箭书所咒,终日只是昏睡不醒,文武百官人心惶惶。到了第七日午时,突然大叫一声,从床上直挺挺坐将起来,双目圆睁,睚呲迸裂,七窍里一齐流出血来,须臾气绝。有诗叹武王曰:

隐忍半生图霸业,父死不葬举黄钺。

白鱼跃舟成一梦,商纣方灭二载绝。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鸿蒙初分不计年 潜龙勿用江中潜

话说武王驾崩之日,镐京皇宫上空忽现一只怪鸟,状如乌鸦,遍体火焰,上下飞舞,嘎嘎怪叫不已,得意非凡。百官惊骇不已。那鸟盘旋了一顿饭时间,方振翅飞去。

武王既死,周公一面举丧,一面命人去请齐侯太公望来朝主持,不想齐地早有使节来报丧,原来齐侯六日前亦已身死。周公闻报,呆了半晌,叹曰:“吾尝告天请代天子死而不得,今又失齐侯,想我王成大业不过二年,上苍何以弃姬氏至此哉!”

只得昭告天下,立武王幼子姬诵为君,是为周成王,周公自己代理朝政。暂且不表。

话说那火鸟离了镐京,一路望西北飞行,不觉来到一座高山之前。原来凡人看去,山清水秀,道人看来,只见满山遍野妖气弥漫,隐隐有血光透出。山北面一片湖泊,方圆一百三十余里,色如鲜血,深不见底。湖水上空血云翻滚,阴风怒号,掀起滔天血浪,波涛间无数龙蛇怪兽翻滚腾跃,张牙舞爪,五颜六色,簇簇拥拥足有千万之数。

那火鸟见了,竟朝那湖上飞去,一个俯冲当空落下,擦着那滚滚血浪一掠而过,冷不防水里蹿出一截百余丈的物事,一身败鳞斑斑,似龙非龙,似牛非牛,前端一个十来丈长短的牛头上生着两只犄角,一双怪眼里磷光闪闪,张开将断未断的下巴,便去吞那火鸟。

火鸟怪叫一声,险险避过这一咬,直上云霄。那怪物咬个空,满口残牙彼此相撞,咯咯作响,咆哮一声,声如龙吟,昂起颈子对着天上怪鸟,竟似要一跃而起向上扑击。火鸟双翅轻摆,红莲真火自翅膀间滚滚而出,立时将那怪物包围。只听得厉吼震天,怪物全身业火熊熊,在滔天血浪中上下翻滚,须臾烧得漆黑,沉了下去。

周围大小群怪见了,知道厉害,纷纷四散潜逃。火鸟知道这些妖物乃是上古怨气所化,杀之不尽,也不追赶,正欲飞去,忽然看见那如山波涛之中露出白森森一物,形如巨塔,时隐时现。火鸟即复化作人形,依旧是个红衣道人,自天上缓缓落下,足踏波涛,看了一回,微微皱眉,重又飞起,望那山中去了。

才至山前,忽然听得一阵山歌随风而来。陆压道君按落妖光,落在山坡之下,躲在一棵古松后看时,只见林中转出一个老者来。陆压看时,不禁险些笑出声来,原来那老者身穿白袍,足踏草履,生得瘦瘦小小,面如秋叶,发若银丝,两道长眉如雪,一对刀耳倒耸。虽然尖嘴缩腮,形容颇为猥琐,细看倒也有些道骨仙风,骑了一头白毛瘦驴,背只口袋,迎着那林中长风作歌道:

“山风逍遥自在,草鞋步履轻快,无我梦里看成败。一觉醒来,人间换了朝代。”

陆压听了,忍笑不住,那老儿听得笑声,一双惺忪三角眼骤然之间红光大盛,将口袋望地下一抛,跳下驴来,周身红焰飞扬,血气逼人。陆压便走出来,指着笑道:“如今成汤已亡两年有余,你方才晓得……莫非是荧惑之星来的?”

那老儿见是陆压,呵呵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一别多年,陆压道君不在西昆仑洞天福地清修,怎地有空来我这荒山野岭?”

陆压笑道:“我那火炎昆冈,寸草不生。怎比得白蝠老祖会选洞府,偏偏在这盐湖血池之畔安家。正是受用无穷也。”

白蝠老祖嘿嘿一笑,颇有得意之色。陆压见地下那口袋不住蠕动,隐约透出一股妖气,便问道:“此中何物?”

白蝠老祖咧开嘴巴,露出白森森满口尖牙,呵呵笑道:“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不过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蠢物。”便解了袋口绳子,放出那口袋中妖怪来,只见一头铁背苍狼蹿将出来,迎风变化百丈高下,遍体青棕犹如铁杵一般根根倒竖,却被白蝠老祖一巴掌打去,哀鸣一声,伏在地下,动也不敢动。

白蝠老祖笑道:“我在山后遇到此物,他说被天将追捕,求我相救。我即教他钻入我这书袋之中。果然有个三只眼的天将领了一队天兵来问,被我打发自去了。你看这狼精,也有数千年道行,其味必佳。不如我俩分而食之,如何?”

陆压看那狼怪时,却也认得,笑道:“灵虚道友别来无恙?”

那狼却不识得陆压,却也知道救星到来,竟人立而起,作揖不止,先染是求救之意。

陆压叹道:“怎落得如此狼狈?”掐指一算,谓白蝠老祖曰:“此狼命不该绝于此,老祖放了他去罢。”

白蝠老祖哈哈大笑,踢了巨狼一脚,喝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苍狼呜咽一声,夹起尾巴,鼠窜而去,转眼没入林中不见。

白蝠老祖便道:“我知你来意了,必是为那人遗骨而来。当初那人身殒此地,我也曾亲眼所见。陆压,你须也是修行之人,岂不闻成败得失,尽是过眼云烟,何苦执迷!”

陆压摇头道:“老祖说差了,我非为此也。如今阐教把持天庭地府人间三界,妖族虽众,却如一盘散沙。四大部洲,又犹以南瞻部洲妖族最受欺凌,如今女娲娘娘意欲重整妖族,老祖何不趁此机会大显神通,也学那三清佛陀成佛作祖?却不强似独锁山林,清风明月,如此寂寞!”

那白蝠老祖听了呵呵大笑,手捻白须道:“老夫不过是山野闲人,虽然痴活了许多岁月,有甚能为,却将我比那三清道祖。不当人子,不当人子!陆压,我也有一言相劝:天数如此,不可强为。纵然用尽心机,到头来不免水中捞月,终究是空!少陪,少陪。”

说罢拱手告辞,忽然听得头顶一声龙啸,半空里蹿下一条赤鳞火龙来。那头白毛驴子正在一边吃草,冷不防被那火龙一口囫囵吞了。白蝠老祖措手不及,呆了一呆,待要救时已自不及。

原来这火龙乃是昔时人皇轩辕氏所乘之龙,后人皇归隐火云洞,火龙亦受天庭册封为五火龙神。只是它生性贪暴,耐不住那天庭清冷,近日私逃下界,亦是路经这中条山,腹中饥饿,见了白驴,哪管得了许多,一口吞之,又奔老祖,陆压扑至。

白蝠老祖自天地初分时便独霸此山,虽然生性淡泊,几时吃得这般亏,当下怒吼一声,伸出左手,化作数十丈大小,当空便抓。那火龙却也机灵,一见之下便知不敌,掉头就跑。原来他曾为黄帝脚力,去得极快。此时一窜之下便是千余里出去,心中稍定,忽然听得脑后风雷之声大作,急忙回头看时,唬得魂不附体。只见一张硕大无比的肉翅,翅上雪白绒毛纷纷,犹如松林一般,从那中条山里伸展开来,铺天盖地,连太阳也遮住了,当头裹来。火龙见如此厉害,当下把心一横,一声猛咳,竟将喉中数千年炼就的内丹喷将出来,乃是百来丈大小的一颗明珠,光彩万道,迎着那雪白肉翅飞去,只听得一声震天巨响,火龙内丹爆裂开来,放射无限光明真火,那只遮天肉翅措手不及,被炸个正着,白羽满天纷飞,微微一滞,火龙趁机一去又是数千里,径直蹿入云中不见了。

这边白蝠老祖收了法相,面色难看,却不追赶。陆压看了心中暗笑:这老儿也是有苦难言。我道他怎地不肯出山,原来是真身被人禁锢在这山中,虽然可以幻化身外之身出游,法力不及万一。如此要他做甚?当下安慰了几句,便告辞而去。白蝠老祖脸上无光,也不挽留,自回山里去了。

却说那条火龙失了内丹,飞了片时,终究支撑不住,却好飞至那灌江口上都安堰上空,哀鸣一声,自半空里落将下来,掉在江里,激起白浪如山。原来水里本有大小蛟类无数,正自嬉戏玩闹,忽然砸下一条火龙来,都吃了一惊,四散游开。那火龙遇水,渐渐苏醒,见众蛟远远围着看,他终是黄帝骑乘,又曾为五火龙神,哪里将这些蛟属放在心上,腹中又正饥饿,张开大口只一吸,不分好歹,早将那些小蛟吞了数十条下肚。其余蛟党尽皆逃散。火龙意犹未尽,拣了一群最多的一路追去,径入江底,横冲直撞,也不知吞了多少水族。正自猖狂间,忽然前面蛟党一齐停住,一条条伏在江低淤泥中,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弹一下。火龙见了大喜,正欲上前饱餐一顿,就听得有人作歌道:

“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作混和。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只见前头一团乌光骤然亮起,普照江底数十里远近,迎面无数蛟党簇拥着一人摇摇摆摆而来。那人身长数丈,遍体乌鳞,生得人身龙首,虽然顶上无角,一双蛇目却凛然生威,火龙虽是天界龙神,一见之下,竟自惭形秽,不敢与之对视。

毕竟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回逢场作戏黑蛟留情 露水姻缘赤龙遗珠

话说五火龙神潜入长江江心,忽然迎面无数蛟龙盘踞,只见五色鳞甲缤纷,张牙舞爪,彼此纠结盘绕,足有百余万之数,将水路也阻了,蛟党中间围绕着一条黑甲大汉,威风凛凛,火龙看了心中胆怯,正欲走时,那大汉厉声喝道:“哪里来的野龙,敢搅我长江水府!如今还想走么?”

原来这火龙虽然野性未驯,终究是神龙之属,自有一种灵性,当下见了那大汉如此威势,心中忽地一动,暗忖道:这厮莫非便是那物么?情知走不脱,索性将身子一扭,江底火焰丛生,自火光中现出人形来,却是一个女娇娘,生得如何?

黑鬒鬒鬓儿,细弯弯眉儿,光溜溜眼儿,

香喷喷口儿,直隆隆鼻儿,红乳乳腮儿,

粉莹莹脸儿,轻袅袅身儿,玉纤纤手儿,

一捻捻腰儿,软脓脓肚儿,翘尖尖脚儿,

花蔟蔟鞋儿,肉奶奶胸儿,白生生腿儿。

虽然容姿端丽,却体态风liu,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子妩媚,深深拜道:“妾身乃上天册封之五火龙神也,又称作火龙圣母。不堪天庭陋法逃避下界,方才被一恶人追赶,情急无奈,误入贵境,大王莫怪。”

那黑甲大汉久据长江,生性凶暴之极,本欲将这大胆狂徒一口吞之,见原来是条雌龙,又是个美貌龙女,心中不免存了几分怜香惜玉之念,当下呵呵笑道:“小娘子起来说话。”

火龙圣母又谢了,方才起身,小心上前,偷眼看时,那大汉身高三丈四尺有余,身后一条长尾摇摆,乌黑鳞甲犹如铜钱一般密密麻麻覆盖全身,一双蛇眼黄光四射,盘膝坐在一条百丈蟠螭之上。

火龙早看出那蟠螭亦有千余年道行,状如巨蟒,遍体青白无鳞,俯首贴耳,把头埋在江底淤泥中,只是浑身微微颤抖。原来那黑甲大汉右爪如钩,扣住蟠螭脊背,不时挖下一块肉来,血淋淋地塞入口里大嚼,这蟠螭背上血肉模糊,兀自不敢挣扎。

这火龙圣母看了暗自心惊,只得陪着小心,就听得那大汉笑道:“兀那龙女,你的来历,吾尽知道。你叫吾大王,可知我出身么?”

火龙圣母心中更无疑惑,当下嫣然一笑:“大王神威凛凛,妾身虽是上天册封龙神,却自惭形秽。三界龙属之中,只除上古冀州黑龙大圣者,别个龙神,也难有这般威势。”

那大汉哈哈大笑,声如枭啼,良久方止,也不答话,长臂伸出,早搂了火龙圣母,化道乌光分开水路便走。那些蛟党簇拥着,犹如五彩洪流一般滚滚而去。

原来蛟性最淫,这黑甲大汉淫心早动,抱了火龙圣母一路前行,无移时早至一座水府前。说来却怪,列位看官,你道这长江江底能有多少深浅,竟无边无际,不知多少方圆,只见青石巨柱根根参天耸立,皆有数十里粗细,千万里高下,撑着头顶无穷青涛滚滚,无穷无尽。四下里断避残垣,萧条破败,那些蛟党早四散不知去向。

那大汉去得去快,分开水波,一去便是数万里之遥,饶是火龙圣母亦觉头晕目眩,偶尔从他臂间看去,只见数千头洪荒巨兽,形如鲸龙,遍体雪白,腹生百鳍,鳍长百丈,分水之声如雷鸣一般,结队自石柱间游弋而过。火龙眼尖,早看见那些石柱之上镂满无数奇形文字,字里行间磷光闪闪,那些鲸龙似乎是在围绕这些柱子巡逻一般,往来穿梭。

忽地一头硕大无朋的“巨鲸”与黑甲大汉擦肩而过,火龙看得分明,原来这鲸龙虽然巨大,却无眼无口,便如一只纺锤相似,前后一般,借着腹下百鳍划水游动,又自腹中发出一种低鸣,彼此呼唤,成群结队穿流不息。

黑甲大汉便撇了怀中女子,将个三丈长身晃了一晃,一声龙吟,现了原身,怎见得它模样?后世冯氏梦龙有诗赞此蛟曰:

鳞甲棱层气势雄,神通会上显神通。

开喉一旦能吞象,伏气三年便化龙。

巨口张时偏作雾,高头昂处便呼风。

身长九万人知否,绕遍昆仑第一峰!

那火龙也不是个节烈的,此际见了它如此雄伟,不觉情动,亦现了火龙原身,长逾百丈,满身欲火升腾,一片片鳞甲都倒竖起来,上下开合翕动,哗哗有声。那黑蛟哪里按耐得住,早蹿上前去盘住,彼此缠绕,盘错环抱,绞做一团,滚成一块,口里嘶嘶有声,在水底翻滚不休。也不知惊散了几头鲸龙,撞塌了几根石柱!正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夜长。这一龙一蛟彼此交尾,足有七七四十九日,忽听得龙吟之声响彻江底,浊流滚滚,将方圆百十里都污了。彼此心满意足,都盘在当中一根石柱上。

却说这火龙歇了一回,瞥见那黑蛟沉沉睡去,鼾声如雷,忽地动念道:这厮凶狞暴烈,犹胜于我,虽然一时欢娱,不是良伴。如今我何不趁它昏睡过去,早早脱身,免得不知何时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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