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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第2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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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自己冲过来的三名胡骑都被射落下马,又有数名河西郡兵来围,澹台左厢左足蹬镫,白马半片身子微倾,瞬息间旋过身去。赵陵兴奋莫名,挥刀前扫,待要上前去削马足。忽觉白马身子一挫,就停就停在那里,赵陵的朴刀已扫出一半,却见那名胡将身子微微后仰,左臂一张,从左腋下钻出一道快绝人寰的黑色闪电,却是那支铁槊出人意料的从腋下刺出,凌空击向赵陵,尺长朔刃极速震动,荡开赵陵眼前的空气,丹劲旋转着奔泻而出,盖向赵陵的面门。赵陵的心志让这惊艳无比的黑色闪电所夺,身子生生滞在那里,不知闪避、招架。

老邵从旁纵出半丈高,横刀劈向那瞬间变得有如雪茫一样奇亮无比的槊刃。

槊刃的丹劲一收,赵陵身子一矮,却非机敏,而是渡过生死关头,脚软跌倒;老邵却觉槊刃生出无限粘劲,有一刀劈入烂泥中之感。澹台左厢正待吐出丹劲将老邵震毙,劲风吹面,又是一箭射来,唇齿微张,咬住来箭,睁眼看了那名单膝跪在地上的射手一眼:脸面尚显稚嫩,不过十七八岁,却三番四次阻他杀人;胧月弓也是在他的手中,莫非左将军就是他所伤。

又是十张角弓弩微微仰起,露出铁铸的黑色狰狞箭头;易轩达提着横刀正发足奔来。

冲将进来,却不能杀一人而退,定会让人耻笑,澹台左厢咬牙暗恨,身子微微后挫,坐下雪白神骏兀的跃出一丈高,落回乱阵之中。

老邵跌落尘中,只觉捡了一命,起身踢了赵陵一脚,说道:“那是敌骑的主将,砍翻他,能获上赏,只怕你无命消受。”

迦叶捡了几支箭支装入箭囊,快步走来,说道:“能挨过此夜,便有大功。”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寻隙射敌。

跋野人骑兵所具的战力,终非河西仆卒能比,战了一个时辰,前锋营只剩下不足三百人,被压制到残垣的东南一隅不得动弹,五十张角弓弩也给毁去七八。残存下来的大多是仆营步卒,结成圆阵,但是外围没有足够的护盾,士兵连简单的皮甲也没有。两队胡骑来回奔突交叉射杀,不断有人中箭倒地。

或许只需一个冲锋,众人心中的弦就会绷断,四处溃逃任由跋野人纵马屠戮。

巍巍壮哉之白山,死后灵魂能回到那里吗?

西州的天空尤为明净,那边山角挂出一弯月,便照得四下里一碧如洗,鉴人眉发。

北边闪现出粼粼波光,迦叶几乎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大泽在南面,北边丘山怎么会出现水光?

一片波光绚丽的湖泊飘上北面的缓坡,又往这边飘来,流光荡漾着……

河西甲骑,只有河西甲骑的明光细鳞铠才会在月色下耀出如此绚丽的光彩。

河西都护府最绚丽最昂贵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奔雷甲骑。

跋野胡骑也发现奔涌而来的河西甲骑,几乎在一瞬间,土垣内外盈沸的厮杀声似乎让大泽北岸的干土吸收得一滴不剩。又几乎同在一瞬间,河西甲骑低沉的呐喊、战马重重的呼吸、明光甲片轻击的铿锵夹杂在有如巨雷滚动的蹄声中彻天动地的传来。

马槊斜指森森寒光、明光盔上白色的帽缨、系在肩后的暗红色大麾……

跋野人立即停下攻势,向后收缩。刚刚被压缩得几乎没有虚位的奴兵圆阵立即反弹开去,前列的长矛手立即将手中长矛掷出,残剩的两百余奴兵血气大涌,嘶喊挥刀冲入胡马暗尘之中,只求将他们缠住片刻。

赵陵正要随着冲出去,让老邵暗中扯了一把,老邵说道:“跋野人这次的头领不简单,不要冒失。”

跋野人要逃出生天,必须要先摆脱这边奴兵的纠缠。

迦叶冲出去从地上捡了些羽箭,又迅速退回原位,正当这会儿,收缩回去的两队跋野骑兵忽的向两边散开,从中冲出一队杀气腾腾的骑兵来。冲出去的奴兵哪想到跋野人在面临覆顶之灾时还能镇定如此,一时间心神大乱,四散逃逸。所幸跋野人也不敢纠缠,那队骑兵只是杀透乱兵,便听得一声响彻天地的厉啸,剩余六七百跋野人骑兵一齐拨拉马首旋向左侧,跃过残垣,往东驰去。

河西甲骑在缓坡上驰过一道优美的孤线,缀着跋野人的尾梢,紧追不舍。

河西甲骑提前发动,又顺坡势,终于在跋野人从视野里消失前追及……

第二章 大漠残垒

迦叶只觉力战后的无力虚弱浸透整个身心,跌坐在地上,即不关心远处的厮杀,也不想满战场的去找寻战利品。

这一役,前锋营的河西甲士几乎全军覆灭,不会再来与仆营步卒争夺战利品,跋野人还遗留着许多战马在战场上。

赵陵骑着一匹高大的三河马,马鞍一侧悬着七八柄各式刀器。虽然有失去袍泽的创痛,但是经历数十场血腥战事,这种创痛也渐渐麻木了,赵陵策马在战场左近小步逡巡,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见着老邵,眉头扬了扬,说道:“以六百仆卒独挡千名胡骑一日一夜,杀敌三百,存者应评为中获,我只求能脱军籍,四海纵横,老邵你去哪里?”

老邵眉头愁结不展,望着满地疮痍,长叹一声,说道:“只怕不会这么简单。”将赵陵拉到迦叶那边,小声说道:“前锋营四百名河西甲士几乎全军覆灭,你以为这军功会让我们这些奴兵独得?”

赵陵问道:“又怎么复杂了?”

“河西甲骑若是来援,直接沿冥水北下,昨日午时就能抵达此地与我们汇合,何必要迂回到北面的青丘山那边去?哪次战事不是我们奴兵打头阵?这次易轩达却让河西甲士打头阵,河西甲士溃败后,才不得不依赖我们这帮奴兵守残堡,这其中耐人寻味啊!”

赵陵给他说得一愣:午时甲骑来援,六百奴兵几乎不会有损失;但是易轩达为何会让河西甲士打头阵,却猜不透,正要开口向老邵开口问明白,易轩达传令仆营残存下来的六名队正前去见他。

前锋营六百名奴兵有十二名队正,战前由一名哨尉节制。那名哨尉穿着明光细鳞甲也难免战死身亡,十二队正经过激战也只剩下半数。

赵陵踢了踢坐在地上的迦叶,问道:“你可知老邵说的是什么?”

迦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骇人,抬头望着赵陵,眼里尽是茫然。赵陵看着他清秀稚气的脸庞,轻叹了一声,陡然间为自己此时的轻松骇了一跳:难道自己已习惯这样的杀戮了吗?

黎明之时,五百河西甲骑凯旋而还。迦叶站在散乱的奴兵队列之中,斜窥从眼前缓行过去的河西甲骑,人皆明光细鳞甲、盔扬白缨,肩系暗红色的披风就像凝固的血液,手持马槊,背负稍弓,马腹两侧各悬一只雕纹箭囊,高过马鞍的箭羽随着战马的踢踏而簇动。

骑队前列那人穿着焦青鳞甲乌黛长麾,二十七八岁,俊脸若削,神色坚毅,乃是轻易不露喜怒之人,那人俊目中的寒光有如手中戟刃,缓缓割过散乱的奴兵阵列。

他就是晋昌折冲都尉府左校尉将军梁铭宣。

让他凌厉的眼神扫过,迦叶心神一凛,禁不住垂下头来,避开他的目光。

易轩达硬着头皮上来参拜:“前锋营统领易轩达参见左校尉大人。”

梁铭宣冷哼一声,锐利的眸光落在易轩达的眉间,静默不语,浑身透出阴郁冰冷的气势,让旁边的将校不寒而栗,当场气氛一下落入冰点。

相比他人,单膝跪在梁铭宣身前的易轩达更加难受,身处气机旋眼之中,又不敢提息相抗。

过了半晌,梁铭宣轻哼一声,厉声说道:“左右制使听令,上前把他给绑了。”身侧两名军司翻身下马,取出绳子,就要上前去绑易轩达。

众人见此变故,皆吃一惊,左右扈从抢前一步将易轩达护在中间。

“退后。”易轩达大喝一声,排开众人,走了出来,抬头望着梁铭宣,问道,“果真不留一点情面?”

梁铭宣哈哈大笑,陡然收住笑声,厉声说道:“你擅自主张,致使前锋营四百甲士尽数覆灭,还望我给你留情面?”指着易轩达的几名扈从,说道:“他们冲撞上司,一并绑了。”

易轩达情知此时与他争论只会吃亏,不甘受辱,只会惹来杀身之祸;解下佩剑,任由人拿绳子来绑他。

残堡一战,前锋营将校死伤甚至重,易轩达的左右扈从也给绑了起来,只剩下六名队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梁铭宣策马行至老邵面前,眼帘略垂,利如寒刃的目光落在老邵脸上,老邵心神一凛,差点要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邵青,年三十四,隶晋昌仆营第四营,十战皆评中获,累功早当迁哨尉。”梁铭宣冰冷无情的声音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说道,“由你暂代前锋营统领,集结残军,午后往东搜索敌踪。”

高昌奴籍出身的将士即使脱去奴籍,也不能在军中担任中高级将职,左尉将职已是极限,河西郡有奴兵两万,奴籍出身的哨尉以上将职还不足二十人。

梁铭宣只在残堡逗留片刻,就领着五百甲骑押解易轩达等人往北而去。

浑黄的地脊之上浮出一轮红日,一群秃鹫在远处盘旋,昨夜的战场一片狼籍,倒处都是死尸、残戈断刃、残破的旌旗,还有没完全死透的骏马倒在地上抽搐痛嘶、吸着冷气,鼻腔里喷出白雾。

望着北边扬起的飞尘,老邵浓眉凝结,却没有赵陵意料之中的喜色,指派赵陵接替他出任那队奴兵的队正,将迦叶留在身边照应。

前锋营只剩下不足三百名奴兵,补足了箭支,人人换上趁手的兵刃,装备上铁盾,还有三十四匹三河马,只是剩下的两张角弓弩却没有弩用箭支。与其搜索敌踪,倒不如祈祷千万不要遇上跋野人的骑兵。

前锋营出发时,远处的秃鹫也都腾空而起,振翅冲上高空又盘旋低翔,巨大的黑灰杂白的羽翼划破空气的细微响声,让迦叶有不详的感觉。队伍出发不久,老邵也将心里的猜测告诉迦叶:“河西甲骑本该昨日午时就该到援,偏偏迂回到青丘山那边去,梁铭宣给易轩达的军令大概就是让前锋营为饵,钓住跋野人的骑兵。只要消耗的是我们奴兵,也不用他心疼什么。易轩达不甘心啊,才会拿河西甲士打头阵,却大意吃了败战。这些年来,哪有甲士全军覆灭而奴兵评为中获的?”

“你是说我们前锋营依旧是饵?”迦叶进入军中三年来,已有了许多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老邵苦涩一笑,眼里掩不住有些凄凉,说道:“前锋营?前锋营已经全军覆灭,剩下只是微不足道的奴兵而已。所有传呈帅府与内廷的战报都不会提及战事之中奴兵的功绩。”老召见迦叶低头思索,说道,“跋野人刚刚遭此大败,此时都已经退出北山之外也说不定。”

野马驿残堡矗立在大泽北岸的一座矮石山上,土垣堞墙崩残,犹有半面旌旗在朔风中乱舞。前锋营在残堡停下,堡中倒塌的屋舍后面有口井,青石井阑缺了一块,迦叶取水掏出干粮,血液一样艳红的残阳正卡在残破的堞口之中,一只老鸦立在墙头,顾首啄羽,却似在啄残阳。

老邵安顿安将士,大踏步走来,抢过迦叶手里的干饼,大嚼起来。

迦叶问道:“前夜那战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跋野人明知我们手里有几十张角弓弩,怎么还会纠缠不休?”

虽说前锋营差点全军覆灭,但是跋野人也付出三百多人的代价,这不符合跋野人的作风;河西甲骑随后赶来,让跋野人付出更惨重的伤亡。

老邵目光落在耸出迦叶肩膀的弓囊上,说道:“胧月弓的主人只怕不一般?”

迦叶最先发现那人,集起十张稍弓攒射,都让他避过去;第二轮攒射时,更多的稍弓手都将手中利箭射向那人,迦叶寻得机会,一箭射中他的右肩。此时犹记得那人拧过头来逼视的怨毒眼神,迦叶心里诧异:这么多人射他,他偏知道是我射中了他?

若真是大人物,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跋野人睚眦必报。

想到这里老邵脸上忧色更甚,又出去巡视一番。

迦叶席地而坐,双脚箕分,从箭囊取出一支羽箭,心里默念字句,一一在硬土上刻出来,刻满膝间的空处,就伸脚抹去,换一处地方重刻,不一会儿工夫,地上积了一屋浮去。

老召借着月光,探头读道:“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嘴里啧啧赞道,“只与你说了一遍,竟是一字未差。”

赵陵探头说道:“一介武夫,识字作甚,难道还想做将军不成?迦叶,你竟忘了在高昌王宫里吃的苦头!”又与老邵说道,“你教他射箭使刀便成,教他这些中州人的文章做甚么?”

迦叶将刻字抹去,嘿笑不答,老邵却不理会赵陵,让他领人出土垣巡看;本想趁左右无事将《逍遥游》的下篇文字跟迦叶解说一遍。但是心里压着事,箕坐在地,靠着井阑,心绪不宁的望着迦叶的侧脸。

迦叶时年十七岁,脸形瘦长,眉间、左眉骨上各有一道浅色伤痕,却不减少年的清俊,一双眸子明净灵动,老邵轻叹了一声,说道:“明日遇敌,你不要理会,径骑马逸去。”

“跋野人新败,残骑不过二百余,又四散逸去,一时间怎可能再度聚集起来?”

老邵说道:“此间的马贼与跋野人关系甚密,敌将可从马贼处借兵;再说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想逃离此地吗?”

迦叶让老邵说得一惊,怔怔的望着老邵,还以为平日掩饰得很好,却不知老邵从那里看得出来。

老邵微微一笑,说道:“你才多大的娃,哪能藏得住这么重的心事?正如赵陵所说,别人从未把我们当中州人看待,你在晋昌没有家人牵挂,为河西郡做这会丢命的苦役干甚?你一直未走,是怕牵累我们吧?”

迦叶沉默片刻,方说道:“也没好去处可去。”

老邵说道:“你臂蕴神力,心性桀骜,天下大有可去处,惟独不可在这里为奴。”

迦叶却似没有听见他这话,以弓拄地,茫然四顾。

南面大泽微微水光,北面高山巍巍连绵,东西石碛地戈壁相连。刚被掳到高昌王宫时,一次次寻机逃跑,每一次被捉回无不是乱棒打杀、血肉淋漓,一只半大的少年能经得住二十记杀威棍棒,已叫人惊奇,伤痕未消,却能忘记初时的创痛再次出逃,却让人不解了。若非高昌王妃醉心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半大的少年第二次被捉回来就应推入蛇坑了。河西郡兵攻打高昌时,少年心里怀着比谁都热切的希望,当他随三十万高昌人一齐在左肩用火钳烙上“高昌”的痕印时,似乎能听见某种物什碎裂的声音。

从此之后,惟有梦里自己是风,在如雪的流沙地里、在如水的月冷光里无拘无束的飞翔。

晨起前锋营残军整队离开野马驿残堡东走,不出十里路,所忧之事成了事实,大地隐隐震动,数百名跋野人的骑兵出现在北面的石碛地里。前锋营正行低陷处,没有险地可倚,仓促结成圆阵。老召暗地里拉了迦叶一把,递给他一根马缰,说道:“你沿大泽去寻援兵。”

赵陵此时也想明白老邵前日说的话,骂道:“梁铭宣拿我们作饵,只要引得跋野人的骑兵显踪,自有斥候潜去报信。”见老邵怒眼横目,恍然大悟:跋野人陷阵在即,留在此间的人多半不能活命,喈喈怪叫:“上次带你去弄女人,百般抵过,累得我也坏了兴致。这账日后再跟你算,你先去寻援兵。”赵陵提及旧事,惹得众人大笑,都不愿年龄最小的迦叶在此丧命。

迦叶将手里马缰往赵陵怀里一塞,说道:“三河马烈,我骑不了。”径取下肩后的稍弓,试了试右手,伤口崩裂,渗出血迹,将稍弓递到右手,拿左手开弓,勉强将两百步的强弓拉开。

迦叶年纪尚浅,但是性子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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