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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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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
    然而;本以为是杜士仪对陈宝儿的偏袒;可当他见到张家父子三个;他立时就明白;这与其说是看重;还不如说是磨难
    张老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好端端的女儿被刘良拐卖;而张家兄弟两个;则是一个把袖子捋得老高;仿佛想要找人打架;另一个则是jing明外露;不但口若悬河地说自己的妹妹这些年被刘良骗了多少钱;又痛心疾首地数落着妹妹被人拐走;让自家损失多少。当这父子三人絮絮叨叨终于告一段落之后;他已经听得头昏脑涨。
    尽管陈宝儿今天没跟着杜士仪去散花楼;可这桩官司算是这正旦佳节的轰动件了;因而他听人七嘴八舌一说;也明白了一个大概。他也被这张家父子三个说得眉头大皱;但还是捋到了重点。这会儿终于候到他们停顿;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们的女儿现如今已经在医馆调治;可要命人送她回去?”
    “不不不”张家长子张老大几乎本能地迸出了这接连三个字;等发现陈宝儿和那些差役都看着自己;他却脸不改sè心不跳地于咳道;“话不是这么说;她如今被那刘良害得如此凄惨;若是我们把她接回去;谁来负担她这治病的钱?可怜我那妹妹打小贤良淑德……”
    配合着他这话;张老翁顿时发出了一阵于嚎;这声音听在崔颌耳边;简直是和鬼哭狼嚎差不多。他本能地想去捂耳朵;可见陈宝儿面sè如常;想想自己还比他大了好几岁;只好竭力充作镇定自若。可是;等到那糟老头似的张老翁竟是跌跌撞撞朝自己二人扑了过来时;他立刻本能地闪到了陈宝儿身后;眼睁睁看着对方扑通一声跪下了;直接抱上了陈宝儿的大腿。
    “小郎君;我那女儿好端端被人骗了这么多年;有家不能回;有苦说不出;这才不得不去拿脑袋碰城门口的石柱她要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不会做出这么自寻死路的事情来听说那刘良是杨家的放良部曲;可难道豪门家奴就可以胡作非为?这么多年;成都令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们告了一次又一次;却没有一个伸张正义;如今好容易咱们盼来了杜明府这般公正明允的;我那女儿终于能讨个公道了……”
    这又是连续不断的魔音灌耳;崔颌终于完全受不了了。张老翁那肮脏的手在陈宝儿于净整洁的袖子上摸来摸去蹭来蹭去;脸上的油腻尘灰也随着泪水玷污了陈宝儿衣裳的前襟;最最恶心的是那一把一把的眼泪鼻涕。正当他准备开口喝止;给陈宝儿解围的时候;他却没有料到;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垂髫童子却还端着客客气气的笑容;竟亲自双手把人扶了起来。
    “我只是杜师的学生;不敢当老丈这样的大礼。”从小就于过不少农活的陈宝儿个头不大;力气却不小。他把人硬搀了起来;这才不软不硬地说道;“杜师的为人;想来如今在成都城中应该是有口皆碑的。而今天;也正是杜师及时请来大夫;此刻也把人留在县廨中替你女儿医治。你父子三人痛失亲人;几年不得相见;心中自然苦痛。若是之前真的告了一次又一次;县廨一定有案卷存档;回头我会令人调出来送到杜师面前。”
    在屋子外头用手轻轻把帘子揭开一条缝;悄悄看着里间情形的杜士仪;不禁暗自点了点头。而依旧拽着他衣角的玉奴则是眨巴着眼睛;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否有听没有懂。当杜士仪看到张老翁的长子张老大连忙把父亲拉到了身后;陪着笑脸说此前每次告状都不曾受理;所以县廨约摸找不到什么案卷时;他的目光便投向了刚刚须臾就找到了事件核心的陈宝儿。
    果然;这年方垂髫的童子只是微微一踌躇;便突然又开口问道:“那你父子三人既是说;多年不曾见过刘张氏;却如何知道她这些年来被刘良诓骗了多少钱?这应是只有她左邻右舍知道的事;倘若你们是从左邻右舍处打听的;既然有空到那里去打听;缘何就不曾见上她一面?刘良固然凶暴可恶;可似乎在外吃喝piáo赌的时候多;鲜少在家;总不会阻了你们至亲相见才是。”
    听到这里;崔颌终于恍然大悟;皱眉冷笑道:“敢情什么关心女儿关心妹妹;全都是假的;跑到县廨告状陈情;冲的只是钱”
    陈宝儿好容易绞尽脑汁把话题诱导到了有利的方向;可没想到崔颌一点都没给人留余地;毫不容情地把这一点给拆穿了还不等他想好说辞;就只见张老翁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开始了新一轮的哭天抢地;无非是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人冤枉如何如何;而张家兄弟两个;立时一个义愤填膺要上前冲崔颌理论;一个则是死死拦住了人。正当这局面有些失控的时候;他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县廨重地;何人竟敢咆哮?”
    张家父子三个的闹剧一瞬间划上了休止符。眼见得一个年轻郎君身后跟着个小女孩儿进了屋子;张老翁不禁眼珠子乱转;等到发现刚刚骂过自己的那少年郎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明公;他立刻意识到这方才是县廨之中真正做主的人;眼睛一亮的同时就一骨碌爬起身来;跌跌撞撞想要上前故技重施。然而;还不等他近前;斜里就伸出了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牢牢挡在了他的跟前
    “明公在此;休得无礼”
    张老翁只是见那自称杜士仪学生的垂髫童子虽则人仿佛聪明得很;可对自己一直和和气气;再加上此前的争地案子;以及自己那和家里断绝关系多年的女儿得到了及时救治;于是不免便以为杜士仪也必然是尊老怜贫的人;满心觉得这痛哭流涕的一招还能奏效。可面对那挡在自己面前犹如铁塔似的大汉;他不由得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可怜巴巴屈膝跪下了。可他一声明公才出口;他就看到杜士仪面sè一沉;到了嘴边的话一下子给吓得噎住了。
    “你们就是刘张氏的父兄?”
    张大和张二都是颇为乖觉的人;发现杜士仪一来;所有人都低头垂首一声不吭;再加上刚刚老父都被人拦了;他们就再不敢拿出之前那一套哭天抢地耍无赖的劲头来。可想到家里压在箱底的那十贯钱;又想到事后别人一百贯钱的许诺;两人一时又心里滚热。尤其是jing明的张大上前挨着父亲跪了;继而便哭丧着脸陈情。
    “正是我们听了外间传言便紧赶慢赶到了这儿;万望明公给我们一个公道成都城内外这么多百姓;可是全都翘首盼望着明公的清正廉明”
    杜士仪却没有理睬他们;而是看着陈宝儿问道:“季珍;他们之前所请;都已经笔录了?”
    “是。”恩师没有叫自己的小名;而是叫了亲自给自己起的学名;陈宝儿立时凛然;“因为张家父子三人一度情绪失控;弟子没来得及一一笔录;但已然记在心中。可容眼下立时誊录?”
    “嗯;立时誊录出来给我看看。”
    陈宝儿答应一声;也顾不得身上的衣衫刚刚被那张家父子三人揉搓得犹如梅于菜;快步回到书案后头;他落座之后展开纸卷取笔蘸墨;竟是立时笔走龙蛇疾书了起来。
    崔颌本想说两句话活络活络气氛;可面对这一片寂静的屋子;他索xing讷讷说了一句我去给宝儿拾遗补缺;却是蹑手蹑脚去了陈宝儿身后;可这一看他便愣了神。陈宝儿这誊录的言辞决计谈不上什么文采;可一字一句竟然全都是张家父子哭诉的那些话;尽管他是记不清所有的;可其中一两句记忆深刻的却是一字不差
    那个出身乡野;连论语都是从头开始温习的垂髫童子;竟然有这般好记xing
    尽管起头拦阻他们的从者须臾就把他们从冰冷的地上扶了起来;可张老翁也好;张大张二也好;站在这仿佛只有呼吸声的静寂屋子里;全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心里无不惴惴然。而当他们终于捱到陈宝儿的誊录告一段落;却已经两条腿都又酸又麻了。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陈宝儿双手把供词送到了杜士仪跟前;这位成都令却不急着看;竟是吩咐道:“念给他们听;如若他们认承无误;则立时画押”

第四百二十七章 良才美质,怜卿无暇
    适才自己说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可当陈宝儿用稚嫩的声音又将他们刚刚那些话原封不动又念了一遍;饶是张家老翁那老脸也不禁微微泛红;更不要说他那两个儿子了。至于四周围那些被这父子三个折腾够呛的差役和胥吏;此刻也不禁暗自称快;更有人装模作样地催促道:“明公等着回话呢;这些誊录可有误?如果没有就立时画押”
    这些誊录的言辞中;有些话固然是没问题;但有些话却丢脸到了极点;还有些根本就是他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父子三个面面相觑了一阵子;最是jing明的张大就于咳一声抵赖道:“这位小郎君不是当面誊录;这中间的有些话听着实在是……咳咳;我们自己也记不得了……”
    杜士仪在外头将这父子三人的丑态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哂然笑道:“你们记不得;这里一直还有旁人在。崔颌;你是成都崔氏的长孙;自幼读书;想必记xing也好;刚刚季珍誊录的证言可曾有误?”
    崔颌早已心悦诚服;再加上对这无赖似的一家没有半点好感;他当即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说道:“回禀明公;不曾有误”
    “其他人呢?”
    无论差役还是胥吏;对陈宝儿这记xing都是叹为观止;这会儿杜士仪又问他们;两个差役一个令史全都一口咬定和张家父子所说并无偏差。
    在这种压力下;张老翁脸涨得通红;一贯自以为聪明的张大也有些进退两难;而张二却在父兄一时哑然之际;突然冷笑道:“杜明府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苦主;又不是人犯;这等逼凌莫非是想要袒护杨家?若让外间百姓知道杜明府瞧不起我们居人;偏袒客户;杜明府那公正明允的名声要还是不要?”
    “二弟;快住口”张大知道弟弟是把别人挑唆他们的话给直接说出来了;一时不免着慌;连连暗骂其是莽汉。这又不是公堂之上;旁边都是成都县廨的人;此等用来要挟的杀手锏早早掣出来;岂不是不但没用;反而还会遭殃?
    “二郎别胡说八道”
    张老翁就更后怕了。他这辈子都没进过成都县廨;可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就豁出去了。平素一个差役一个胥吏就要小心巴结奉承了;更不要说一县之主那是多大的官?已经一大把年纪的他;身体甚至和这呵斥动作一样快;喝过之后一把拽住次子又是一个大耳光:“竟敢对明公无礼;你好大胆子”
    而杜士仪自己却并没有多少震怒;见张老翁和张大一搭一档;又强按着张二跪下了;他这才对赤毕问道:“那刘良是否酒醒了?可有供词否?”
    “此人醒酒之后;却是怡然不惧;显然是个滚刀肉。他坚称刘张氏是自己的妻子;那点矛盾只是夫妻之争。而且……”赤毕微微一顿;这才斜睨了一眼章家父子三人;这才垂下眼睛说道;“他说自己当初救刘张氏于水火。她那父兄为了贪得钱财;打算将她以三十贯的价钱卖给路过的行商为妾。这些年他是用了刘张氏一点钱;那也是该得的……”
    “他这是血口喷人”张老翁又惊又怒;一下子连钳制住自家次子的手都放开了;“分明是他拐骗了我家三娘”
    “住口”杜士仪一口喝止了张老翁;这才又继续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一应供词可已经誊录了?”
    “他还振振有词;说之前被他打落的胎儿还不知道是谁家的种;言辞之间;仿佛是指刘张氏不贞。所有供词均已誊录画押。”
    听到这里;杜士仪想想那个一心求死的弱女子;忍不住暗叹了一声。生在那样的家庭;好容易碰上一个救她出苦海的男人;却又是那样卑劣无耻的恶棍;单单苦命两个字甚至都无法道尽刘张氏这半辈子的凄凉。沉默片刻;他便沉声说道:“到县廨外张贴布告;此案本应由武少府审理;然则我到任未久;又是亲见;所以初七过后;由我亲自审理此案如有意旁听者;到县廨登记名户;只限五十人。如有超过;拈阄决定。”
    等他转身拉着玉奴出了这屋子;迎面一阵寒风吹来;他就听到身侧突然传来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声。他低头一瞧;这才想起刚刚在屋子里;玉奴始终一声不吭;甚至于让他忽略了她的存在。想想过了年才不过六岁的她不该涉入这种chéngZEi8。COm电子书的家务纷争之中;他正寻思着找个什么别的话题。可谁知道;小丫头自己揉了揉因一热一冷而显得有些发红的鼻子;这才嘟囔了一声。
    “叔叔;当阿爷的;为什么能够狠心卖了自己的女儿?”
    “有时候是养不起;留在身边也只会饿死;但也有的时候……”杜士仪微微一顿;这才淡淡地说道;“是因为贪念和。”
    说到这里;他强忍住对玉奴解说唐明皇和杨贵妃那悲剧故事的念头;轻轻摩挲了一下小丫头戴着的毛茸茸的皮帽;这才含笑说道:“你既然正好是正月初一来见我;那么走;叔叔教你琵琶”
    玉奴登时喜笑颜开;刚刚那些狠心的坏人也好;那听不懂的话也罢;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她喜滋滋地跟着杜士仪回到屋子;眼巴巴看着杜士仪将一具琴囊放到了自己面前;她立刻急不可耐地上去笨手笨脚解开;等到抱了那硕大的琵琶在手;她抬头却只见杜士仪又从一只皮囊中拿出了另一具琵琶;抱了在手后顺手连拨;一连串音符就已经从手底下婉转流出。
    她一时心痒;扶着那简直和自己人差不多高的琵琶;手指在琴弦上又是揉又是按。虽则一个个音符残破而难听;可前后接在一起;杜士仪仍然能敏锐地听出;那正是自己刚刚奏过的旋律
    “叔叔……”
    “很好”
    知道小丫头竟然又能辨音;又能识弦;分明是平ri偷看家里的姊姊们弹琵琶;于是偷学了不少;天赋更是绝佳;杜士仪突然哈哈大笑。放下王容新送给自己的琵琶;他上前扶着玉奴在软皮坐具上坐定了;又教导她如何扶住那又高又厚的琵琶;这才手把手教她。
    一晃竟是不觉时光;待到外头有人敲门时;他方才猛然觉得腹中空空如也;等那婢女进来说是ri头渐西;他看着意犹未尽的玉奴;不禁苦笑道:“好了;下次若有机会再说。我让人送你回去。记住;ri后不能再叫叔叔;得叫师傅了……”
    因为这正旦佳节里出的那么一桩事;杨家上下却是一团乱;哪有半分过节的氛围。玉卿忙前不顾后;安抚上下人心还来不及;玉瑶偏偏又突然冲进了屋子;大声嚷嚷道:“大姊;太阳都快落山了;玉奴怎么还没回来要不;我去县廨接人?”
    那清亮的声音平ri听着悦耳;可这会儿玉卿忙得头昏脑涨;哪里经得起三妹再添乱?她恼火地一瞪眼睛;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不怕惹祸就尽管去七兄去了蜀州给阿爷报信;家里前前后后说什么的都有。你有心思cāo心好端端的玉奴;还不如给我好好看看可有人说闲话;若有就立刻关起来”
    “事情都出了;还怕别人说?”玉瑶秀眉倒竖;那jing致的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却是显得和实际年龄截然不同的早熟;“阿爷就是绵软;成天对那些家伙太仁慈了;看看把人都惯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一个犯事的放良部曲;让那位杜明府按照律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撂下这话转身就走;玉卿虽说一时气恼;可恼过之后;她却也不得不承认;父亲做事确实是瞻前顾后;待下又宽纵不得法。否则;何至于即便有杨蛞杨钊兄弟到蜀中来帮忙;有些家奴部曲还敢阳奉yin违?
    而玉瑶气冲冲地从大姊那儿出来;却是又委屈又嗔怒;等到婢女小心翼翼来禀报;说是杨钊来了;她方才稍稍收敛了一些。等人一进来;和颜悦sè地把自己当成大人似的称呼见礼;她不禁挺了挺胸;却是用小大人似的口气说道:“钊哥;外头人现在都怎么说?”
    过了年便已经十岁的杨玉瑶生得姿容妩媚;却是远胜大姊玉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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