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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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天……天下……第一……”
　　
　　一口气上不来，张着嘴，死不瞑目。旁边林震南也已是奄奄一息，他用那种垂死之人特有的声音费力地说：“三……三郎……过来……”
　　
　　冷玉俯□，问道：“伯父，你想说什么？”
　　
　　“再……凑近……一些……”
　　
　　冷玉虽然疑惑，但还是凑近了前去，忽然，林震南用最后的力气将藏在袖间的袖箭往他脸上划去。凉丝丝的箭头划过脸颊，未几，从右额到鼻梁再到左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一摸，一手的血，一道长长的伤口已经横亘在了大半张脸上，像一条火红的蛇，在俊美的容颜上留下一辈子无法抹去的狰狞毒液。
　　
　　“三郎……我知道，你对清瑶……无意……可无奈清瑶她只喜欢你，为了清瑶，我只能选择对不住你……
　　
　　我马上……就要死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为清瑶考……考虑……你的相貌人品太过出色……我实在放心不下……为了不让清瑶以后伤心……我只能……再对不住你一次……你要怪就怪伯父……千万……要待清瑶好一点……”
　　
　　林震南气息将绝，却强撑着一口气瞪大了双眼盯着他，似是要听到他的亲口保证才能安心离去，冷玉轻叹道：“我知道了，伯父，我会一辈子对清瑶负责的。”
　　
　　林震南得到保证，这才闭上双眼，安然离世了。
　　
　　冷玉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一个为了唯一的女儿思虑至此的父亲，他是个可怜人，冷玉无法认同他的很多做法，却始终对他恨不起来。
　　
　　“哈哈……林震南……你终于死了……终于……先……我一步……死了……哈哈哈……”
　　
　　听到如龙钟老者一般嘶哑的嗓音，冷玉回过身，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他此生爱过，也是唯一恨过的人。他注视着他，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那双曾经碧绿澄澈的眼睛如今浑浊不堪，他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下都异常吃力，好似随时都会断气，他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冷玉，迎接他的目光，断断续续地说：
　　
　　“你来啦……事到如今……说什么话，都未免太……太多余了……呵呵……想必你早已恨透我了……临死还有人惦记着……我也……不算亏……”
　　
　　停顿了一会儿，尹灵努力吸气，然后再轻轻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你……自由了……”
　　
　　他生时风风火火，死的时候却分外安详，低下脸来，阖上双目，安安静静地，仿佛只是在休息。
　　
　　冷玉看着他，唤他：“尹灵。”，他不言不动。
　　
　　他又唤他：“小乙。”，依旧不言不动，冷玉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了。
　　
　　“你总是这样，不愿对我多说一句，就连最后，你都不愿意对我多说一句……”
　　
　　冷玉为他拨去额前凌乱的白发，用衣袖悉心而耐心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与脏污，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他为他所作的那样。冷玉的声音是那样轻缓，笑的时候悄无声息，流泪的时候一样无声，生怕泪水坠落的重量吵醒了那人的安眠：
　　
　　“你告诉我，身体里有解法，心里的蛊要如何解呢？只要它还留着，就不能算自由。一辈子，都不会自由。”
　　
　　……
　　




☆、第56章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的巧合，龙煜不会在幻冥岛上的海域遇到夏英杰，如果不是因为海上起了大风浪，夏英杰的小船不会被刮到附近的海域，正好被龙煜救起。夏英杰从昏迷中醒来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徐兄弟在冰魄峰，快……快去救他……”
　　
　　当龙煜再次踏足冰魄峰的土地之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就算一层层厚厚的白雪都掩盖不住那刺鼻的味道，龙煜心头狂跳，心里有一个预感在蔓延，可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压抑住心中的不详，龙煜来到冰魄湖，看到了一地的尸体，还有白雪之中，那人露出的一角红衣，茫茫白雪之中的一抹凄艳，晚霞一般的红，是那人嗜好穿的颜色。
　　
　　龙煜跪在地上，徒手一把一把挖开积雪，露出那人沉静的睡颜，拂去他发上、脸上的雪花，他的肤色栩栩如生，睫毛上点点晶莹，不知是雪珠，还是凝结的泪，微风吹过羽睫翕动，如果不是胸前那个狰狞的伤口，真的会让人误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龙煜将他抱起来，手掌抵在他的背心输真气，不停地试，不停地试，从早输到晚，身体里的真气都快耗尽了，希望可以把怀里的身体捂暖，可是真气输进冰冷的身体里空荡荡地，没有一丝回暖，龙煜拍拍他的脸，用嗔怪的口吻唤他道：
　　
　　“喂，起来啊，地上冷，再不起来又要生病了……到时候你再嚷嚷药苦我就不给你买蜜饯吃了，听到了没有？别睡了……”
　　
　　深沉的夜里，雪山是寂静的，世界也是寂静的，天地间除了他们俩，就只有风声阵阵，似哀鸣，似呜咽，回荡在山谷上，久久不停息。龙煜怕他会着凉，想背着他到雪山上，徐韶云的身旁有把剑一明一暗发着红光，龙煜猜想这把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玄冰神剑了，龙煜心想为了这区区一把剑牺牲了这么多的性命，留着也是个祸患，便将它一起带走了。
　　
　　山顶上的雪洞还在，龙煜抱着徐韶云坐在洞里，黑暗之中他将他抱得很紧，害怕一个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龙煜不停地为他输真气，和他说话，叫着他的名字，体力虚脱了短暂昏迷过去，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地，龙煜张开眼睛，看到缝隙里飞进来的小雪珠，美丽的景象，一如那夜的流萤映雪，龙煜摇撼着徐韶云，对他说：“快看，多美。”
　　
　　透明的雪珠飞散了一会儿便消失了，剩下又是无边的寂寞，龙煜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想起此情此景之中徐韶云对他说过的话——“大哥，我以后，想死在这里。”
　　
　　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场景还是原来的场景，人还是原来的人，可是为何这所有的所有，都不一样了呢？
　　
　　直到这一瞬间龙煜才猛然意识到徐韶云真的已经不在了。不在扬州，不在冰魄峰，不在天绝山，也不在他的怀里，不在这人世间任何一个地方，他抱着他的身体，触摸着他的脸庞，却再也不能听到他叫自己“小宝”，也看不见他甜甜的笑容了，他再也见不到徐韶云了。这就是死亡，他不是第一次接触死亡，可却是第一次，觉得死亡的概念如此具体，如此真实，仿佛死去的不只是徐韶云，还有他的整个世界，他的心。
　　
　　花了一整夜才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龙煜觉得自己是茫然的，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龙煜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他只知道徐韶云说过想死在这里，这是他喜欢的地方，他应该为他实现这个遗愿。
　　
　　搬开雪洞里的石碑，那座灯火辉煌的墓室还在，依旧空荡荡、冷清清地，龙煜将徐韶云放进冰棺里，四周雪亮的光芒映照着他的脸庞，使他的脸色笼着一层没有生气的苍白，消瘦的脸庞看上去分外脆弱，不再像雪地里那般栩栩如生了。龙煜心中刺痛，怕他一人在这里会孤单，他原想将玄冰神剑放入棺中陪葬，这是徐韶云用生命锻造出的东西，理应是属于他的，可奇怪的是当他再次拿起那柄玄冰神剑时忽明忽然的红色剑身忽然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化作了粉末，灰飞烟灭了。唯有一小段极寒的冰晶残留在龙煜的手心，像有自己的生命一样，在他炙热的手心里悄然融化，其中一滴雪水滴在徐韶云苍白的脸庞上，化作一滴嫣红的泪滴。
　　
　　玄冰神铁曾经是徐韶云的心，现在，它在他的手心里悄然化去，是否也是冥冥之中徐韶云对他的不舍与道别呢？
　　
　　龙煜在徐韶云的唇上烙在最后一个吻，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脸，龙煜几次舍不得将棺盖盖上，最后终于一狠心盖上了，龙煜不再看他，飞快地转过身，却在门口看到了石碑上的那两行字——墓有重开之日，人无再少之颜。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这句话，心态却已经有了天差地别的转变，龙煜眼眶热热地，视野一片模糊，就连走到雪洞外面看出去也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拍出几掌击在冰面上，让大块的冰雪覆盖住雪洞的洞口，不一会雪洞就被彻底淹没了，龙煜在一片冰雪飞扬之中仰起脸看向头顶那片灰色的天空，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他怕徐韶云看见，心里一个担心，就去不了天上了，凛冽的风雪之中眼里滚烫的液体迅风干成了冰，凝结住了，流不下来，就像他的心里最深处的某样东西，随着那人的逝去一起一同冰封了，被永远埋葬在寒冷的冰雪之中……
　　
　　在那之后，龙煜试着找过一些当时在场的幸存者，那些人不是被吓坏了变得呆呆傻傻就是对那日的事情刺激太大回忆地七零八落，不过在那些人的回忆之中，都确确实实看到凶手是尹灵无疑。龙煜去找过尹灵，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疯了也有人说他变成耄耋老人被一个脸上有疤的青年带走了，他到处寻找尹灵和那名传说中的青年的下落，最后是在洛阳武林盟找到了他们，武林盟的后山有一座简朴的小屋，屋前种满了鲜花，他们两个就住在那里。只是他没有想到那名脸上有疤的青年就是曾经俊美无匹的冷三公子，而那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尹灵也早已成了一坛骨灰。
　　
　　“你来了。”在见到他的时候，冷玉的反应很平淡，似乎一开始就料到他会找来。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龙煜问。
　　
　　“玄冰神剑出世的时候。他这一生害了许多人的命，到底也害了自己的命，若你不解恨，他的骨灰可以任你处置，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孽，我不会阻拦。”
　　
　　龙煜望着那个静静地躺在鲜花之中的骨灰坛，心里再多的怨，再多的恨，也在见到那方小小的坛子时被冲得一干二净了，他叹了口气，说：“不必，就算将他挫骨扬灰，死去的人也不会回来。”
　　
　　冷玉说：“抱歉。”
　　
　　“你没什么好抱歉的，真正该说抱歉的人也没法说了，既然这样我寻这个仇也没意思，我回去了，你好自珍重吧。”
　　
　　“再会。”
　　
　　龙煜顿了顿，忽然回头问：“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冷玉说道：“每日种花除草，和小乙说说话，聊聊天，日子过得很平静。”
　　
　　龙煜望着他那张被硬生生毁去的脸庞，就算上面丑陋的疤痕从额头到脸颊横亘了大半张脸，但他的脸庞还是可以看得出昔日俊美无铸的痕迹，心中有些许惋惜之意，只是他不会表达：“你要守着它过一辈子？”
　　
　　冷玉摇摇头：“清瑶有夏大哥照顾，我很放心。我想去苗疆，去西域看看，去寻找小乙，也可能是尹灵的过去，可能三天回来，可能一个月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了。小乙和尹灵，我以前总是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现在我不必担心了，因为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都在我的身边。”
　　
　　龙煜思忖了良久，点点头：“顺心就好。”
　　
　　冷玉笑着说：“谢谢。”
　　
　　在他笑的那一瞬间龙煜觉得，疤痕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的容貌，因为他的笑容有着以前所没有的温暖，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冷玉说可能三天回来，可能一个月回来，也可能永远不回来，等到下回龙煜再找他时他果然已经不在了，屋子收拾地整整齐齐地，可能是夏英杰和林清瑶经常派人来打扫，看不出走了有多久，龙煜一等就是一个月，可能他真的永远不回来了……
　　
　　其实龙煜这次来并不是为了寻仇，而是想问一句话，他打听到有人说徐韶云临死前则有句话托尹灵转告他，可是还没来得及等他问冷玉就走了。其实他也知道就算冷玉没走，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可他就是想知道徐韶云到底想对他说什么……
　　
　　一开始是为了寻找尹灵而四处奔波，后几年又为了找寻那句话而奔波，龙煜那几年的时间就没闲着，想要听到徐韶云的遗言，想要亲手抓住那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线索，龙煜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个地方，虽然忙碌，却也充实，徐韶云人不在他的身边，但他留下的身影无处不在。
　　
　　同时在这几年里江湖上也发生了一系列的波折，首先是前武林盟主之女林清瑶下嫁开阳派的帮主夏英杰，世人皆知林清瑶当年暗恋冷三公子成痴，林震南为了女儿假借比武招亲的名义为女儿招夫婿，两人在比武招亲大赛之后还差点成亲，只是后来新郎官新婚当天逃婚成了轰动武林的一桩笑话，据说林清瑶还因为受刺激过大差点疯了，至于后来这位痴情的林大小姐又是怎么与夏英杰相知相恋的就没人知晓了。当年那些拿林清瑶与冷玉的事当过谈资谈论过的人们无一不对这个消息感到惊讶万分，还有好事者在他俩的婚宴上亲自问起当年的事，据说当时林清瑶有些尴尬，平凡的脸上满是羞赧，但她还是望着夏英杰，表情坚定而圆满地说：
　　
　　“当年是我过迂了，将感情强加在他人身上，误人又误己。过尽千帆之后我才明白，平平淡淡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爹在天有灵，也会为我的今日的选择感到高兴的吧。”
　　
　　小两口相视一笑，两张平凡的脸上溢出满满的幸福，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另外，自从林震南死后，武林盟主一职就一直空悬，由于当年冰魄峰一役武林伤亡惨重，剩余的小帮小派虽然蠢蠢欲动又都没成气候，林震南的女儿嫁给了夏英杰，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见夏英杰老实好骗的样子纷纷怂恿立夏英杰为新一任武林盟主，好背后操纵这个傀儡。其实夏英杰心里很明白，当了两个月的代理盟主之后就谦虚地表示自己能力不够，自愿希望有能者继任，趁机带着林清瑶和一干弟子们搬回关中继续开镖局去了，远离这些尔虞我诈，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至于什么武林盟主，谁爱做谁做去吧。
　　
　　在千叶教覆灭之后千叶魔君的名气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神秘失踪而响声匿迹，相反，在这几年里各地都会零星冒出几个冒充千叶魔君叶闲庭的人傻蛋，真是李鬼扮李鬼，让人贻笑大方。有一回龙煜经过闽南竟还碰到一个腰系棕榈叶，浑身乌漆抹黑的家伙自称是千叶魔君叶闲庭，差点没让龙煜把一口茶喷他脸上。倒是有一回两个笨贼一个冒充千叶魔君一个冒充轻尘公子楚昭然，两个人一起作案，倒把龙煜给迷惑了一回，不过一交手这俩人就完全露陷了，被龙煜一手提一个丢到公堂门口。这些都是小角色，不足为题，只是令龙煜感到吃惊的人叶闲庭冷玉楚昭然等人有人假冒也就算了，他还碰到过有人假扮他，还自称是什么绛洞花客徐大花，害他当下就有一种把那人就地正法的冲动。
　　
　　总之，这些年里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人间还是那个人间，热闹的时候怪热闹，吵闹起来也够吵闹，一直都是乱哄哄的，就没有消停的时候。龙煜独自一人在外头漂泊了这么些年，要找寻的那句话没有找到，却孤独成了习惯，有时觉得一个人挺孤单，有时吧又觉得徐韶云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从没离开，仿佛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甜甜的笑。
　　
　　徐韶云活着的时候两人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