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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牌的秘密-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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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不累,”我央求他,“我现在就想听完。”

“好吧!反正在参加‘丑角之宴’之前,我必须把所有事情告诉你。”

“丑角之宴?”

“对,丑角之宴!”

老人站起身来,穿过厅堂往屋子后面走去。“你一定饿了吧?”

他问道。

我点点头。老人走进一间小厨房,端出好几盘食物来。盘子是玻璃做的,十分美丽亮眼。他把食物放在我们之间的桌面上。

我原本以为岛上的食物一定很简单、粗糙,没想到佛洛德首先端出的,竟是一盘吐司和小圆面包,接着是一盘各种不同的起士和法国式小面饼。然后,他又捧出一只壶,里头装着晶莹洁白的液体——我猜那一定是六足怪兽的乳汁。餐后甜点是装在一个大碗里的十多种水果,其中有我认得的,譬如苹果、橘子和香蕉。其他是岛上的特产。

在佛洛德继续他的故事之前,我们先吃过东西。这儿的面包和起士,尝起来跟我以前吃的不大一样。六足怪兽的奶汁也比牛奶甘甜得多。最让我的味觉震惊的是那盘水果。有些水果的滋味,跟我以前尝过的水果是那么的不同,我只有惊叹连连的份儿。

“我生活在这座岛上,从不缺食物。”老人说。

他拿过一颗大小跟南瓜差不多的圆形果子,切下一片。果肉是黄色的,非常柔软,有点像香蕉。

“一天早晨,事情发生了,”佛洛德继续讲述他在魔幻岛上的经历。“那天晚上我做的梦特别清晰。我一早起床,走出小木屋。草地上的露水还没消散,太阳正从山后升上来。突然,两个人的身影出现在东边山丘上,一步一步朝着我走过来。我还以为岛上终于来了访客,兴奋之余,不假思索就迎上前去。一走近他们,我吓了一大跳,整个人登时呆住了。原来这两个人是扑克牌中的‘梅花J’和‘红心K’!“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我大概还在睡梦中吧,可是,我明明已经醒来了呀。这种事情倒是常常发生在梦境中。是梦是真,仓猝间我也无法确定。

“这两个人一看见我,竟然熟稔地打起招呼来,就像遇见老朋友那样。其实,从某种角度来看,我们也可以算是老朋友了。

“红心K对我说:‘早啊,佛洛德,今天早上天气挺好的啊。’除了我自己说的话之外,这是我在岛上听到的第一句人话。

“梅花J跟着说:‘今天,我们打算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身为国王的红心K说:‘我下令兴建一间新的木屋。’“我们真的立刻动工。头两天晚上,他们两位住在我那间小木屋里,跟我一块过夜。山脚下那间新房子落成后,他们就搬过去住。

“在各方面,他们都跟我站在平等的地位,只有一个例外——非常重要的例外。他们从不曾察觉到,我居住在岛上的时间比他们。长,不知怎么,他们总是不愿意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只不过是我在脑子里创造出来的东西。当然,我们人类的思维都是这样子。我们的心灵产物不会进行自我检验。不过,我的脑子创造的这些人物,却不同于一般的思维产物。他们遵循一个神秘的、无法解释的途径,从我脑子里的创造空间,进入外在的具体世界,跟我们人类一样生活在天空下。”

“那……那怎么可能!”我听得目瞪口呆。

佛洛德不理会我的质疑,一口气说下去:“其他纸牌人物陆续出现。最让我讶异的是,新人来到时,旧人从不排斥他,就像两个人在花园相遇那样,没啥了不起。这些侏儒一见面就熟稔得不得了,聊个没完,仿佛结识了很多年似的。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确实是老朋友。他们在岛上共同生活了多年,因为我在晚上做梦、白天幻想时,常常让他们聚在一块聊天。

“有一天下午,我在山脚下的林子里砍柴,第一次遇见‘红心幺’。我猜,她在那副扑克牌中的位置大概是在中间。我的意思是说,她不是第一批被发出的牌,也不是最后一批。

“最初她并没看到我,只顾一个人在林子里闲逛,嘴里哼着一首优美动人的曲子。我停下手里的活儿,倾听她唱的歌,听着听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我想起我的未婚妻史蒂妮。

“犹豫了好一会儿,我终于鼓起勇气,悄声呼唤她:‘红心幺!’她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然后朝我走过来,伸出两只胳膊揽住我的脖子,柔声说:‘佛洛德,谢谢你来找我。没有你,我的日子要怎么过呢?’“这个问题问得很中肯。没有我,这个世界根本就不会有她这个人。但她不知道这个事实,而我决不能告诉她。

“红心幺的嘴唇是那么的红润、那么的柔软,我恨不得好好亲一亲她,但不知怎的我却忍住了。

“新来的人日渐增多,岛上的人烟愈来愈稠密。我们建造一间又一间新房子容纳他们。不久,一个崭新的村庄在我屋子周围形成了。我不再感到孤寂。我们创造了一个社会,每一个成员都有专司的职务。早在三四十年前,这个纸牌社会就完成了,成员总共是五十二人。只有一个人是例外。丑角最后才加入。十六七年前,他第一次出现在岛上。他专门制造麻烦。丑角的出现,破坏了我们这个新村庄宁静祥和的田园气氛。这件事,以后再告诉你吧。汉斯,明天又是一个新的日子哕。岛上的生活让我领悟到一件事:我们永远有明天、永远有新的日子。”

佛洛德告诉我的这些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天晚上他说的话,至今我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

五十三个梦境中的人物,怎会一下子跳进现实世界,变成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不……不可能尸我口口声声说。

佛洛德点点头说:“短短几年间,那五十三张牌就全部爬出了我的心灵,跳到我居住的这座岛屿上。可是,究竟是他们进入现实世界呢,还是我沉陷进了幻想中?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索。尽管我跟这些朋友共同生活了很多年——我们一起盖房子、耕田、准备食物,但我无时无刻不在怀疑,周遭这些‘人’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已经进入幻想的永恒世界?我是不是已经迷失了——不单迷失在一座岛屿上,而且也迷失在自己的想象中?果真如此,那我能不能找到回归现实世界的路呢?这些疑问一直萦绕在我心头。

“直到我看见‘方块f’把你带到村中的水井旁,我才敢确定,我在这儿的生活是真实的。你并不是那副扑克牌中一张新的丑角牌,对不对,汉斯?你并不是我梦境中的人物,对不对?”

老人佛洛德抬起头来盯着我,满脸哀怜。

“不是!”我立刻回答。“我并不是你梦见的人物。我们不妨把问题倒转过来看;做梦的如果不是你,那肯定就是我了。这么一来,我就是那个正在梦见你告诉我的那些怪事的人。”

爸爸突然在床上翻个身。我赶紧跳下床来,穿上牛仔裤,把小圆面包书塞进口袋里。

幸好,爸爸并没马上醒过来。我走到窗口,站在窗帘后面。陆地出现在我眼前,但我没心思观赏。我的心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佛洛德告诉汉斯的那些事,如果都是真实的,那么,我在书中看到的肯定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扑克牌把戏。无中生有变出一整副牌,这已经够令人咋舌的了,而佛洛德这老头,居然能让五十二张牌全都变成活生生的人——这可不是魔术,真是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

从那时起,我就对小圆面包书中讲述的一切持怀疑的态度。但是,我也开始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在我心目中,整个世界和里头生活的所有人,只不过是一场大规模的魔术表演。

可是,如果这个世界真是一场魔术表演,它背后一定有个伟大的魔术师。我希望,有一天我能把他或她揪出来;但是,如果魔术师从不出现在舞台上,你又怎能拆穿他的把戏呢?爸爸从窗帘下探出头去。一看到希腊海岸,他就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

“我们马上就要抵达哲学家的故乡了!”他宣称。

梅花Q

……离开之前他至少应该在他的杰作上签下他的大名……

我们把车子开到岸上,行驶在希腊南部的伯罗奔尼撒半岛时,爸爸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买一本他姑妈在克里特岛买过的妇女杂志。

在繁忙的港口附近一家户外餐馆,我们停下车子,进去吃早餐。侍者端来咖啡、果汁和涂上薄薄一层果酱的干面包之前,爸爸开始翻看那本杂志。

“哇,不像话嘛广他突然惊叫起来。

爸爸把杂志举到我面前,让我看看那幅横跨两页的大照片。照片中的妈妈,虽然并非一丝不挂——就像爸爸在威罗纳买的那副扑克牌上的裸女——但也穿得挺凉快的。她那身单薄的衣装,可不是故意炫露身材,而是在替一家泳装厂商促销产品。

“我们也许会在雅典找到她,”爸爸说。“可是,要把她带回家去,可就不容易啰。”

照片下面印着的几行字是希腊文,连爸爸这个通晓多种语文的老水手,也看得一头雾水。面对希腊文那一套特殊的字母——希腊人不屑使用欧洲通行的罗马字母——爸爸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早餐送来了,但爸爸连喝一口咖啡的心情都没有。他捧着那本杂志。游走在餐馆中,逐桌询问那些希腊顾客,有没有人懂得英文或德文。结果他找上一群青少年。爸爸摊开杂志,让他们瞧瞧我妈妈的跨页照片,然后请他们翻译下面那几行小字。那帮小伙子转过头来瞄瞄我,让我觉得羞死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只希望爸爸克制自己,千万别跟他们争论挪威妇女不守妇道的事。

爸爸抄下那家雅典广告公司的名称和地址,回到我们这一桌来。

“天气愈来愈热。”爸爸说。

杂志里头还有其他女人的照片,但爸爸只对妈妈那一幅有兴趣。他小心翼翼把它撕下来,然后将整本杂志扔进垃圾桶——就像抽出丑角牌,然后把整副簇新的扑克牌扔掉一样。

此去雅典,最快捷的是沿着科林斯湾(Bay。fCorinth)南岸,穿过有名的科林斯运河(CointhCanal)的那条路线。然而,一有机会绕道观看景致,爸爸就不会采取最快捷的路线。

事实上,他想去探访太阳神阿波罗的神殿,问一问神谕。这一来我们就得搭乘渡轮,穿过科林斯湾,然后开车沿着科林斯湾北岸,前往神殿所在地戴尔菲古城(Delphi)。

搭乘渡轮横渡科林斯湾,只花半个钟头。我们开车上岸,行驶了约莫二十里,来到一个名叫瑙帕克托斯(Naupaktos)的小镇。在城中广场上,我们停车休息,一面喝咖啡和汽水,一面观赏山脚下的那座威尼斯式堡垒。

我心里难免会想,当我们父子在雅典找到妈妈时,那会是怎样的一个场面,但此刻我更关心的是小圆面包书中发生的事情。我苦苦思索,想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跟爸爸谈谈我心里的一些疑惑,却又不让他知道小圆面包书的秘密。

爸爸向侍者招招手,准备买单。我赶紧趁这个空档问道:“爸爸,你相信上帝吗?”

爸爸一听,愣了愣:“你不觉得,一大早提这档子事,不太恰当吗?”

这点我同意,但爸爸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清晨他远在梦乡时,我神游到了什么地方。他知道就妤了。他只会坐在那儿,挖空心思讲一些俏皮话,偶尔拿出一副扑克牌,变变戏法耍耍宝,而我却曾经看见整副牌在光天化日之下四处走动,如同一群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说,“那么,他现在一定在跟他所创造的人类大捉迷藏。”

爸爸哈哈大笑,但是晓得他完全同意我这个看法。

“也许,当他看到他创造出来的人类时,他吓坏了,”爸爸说。

“于是,他拔腿就溜,离开这个世界。我们实在很难断定,到底谁受到最大的惊吓——是亚当呢?还是上帝?我倒觉得,这样的一种创造把双方都吓坏了。可是,在开溜之前,上帝至少应该在他的杰作上,签下他的大名呀。”

“怎么个签法呢?”我问道。

“很简单!他只消把他的大名刻在一座峡谷或一座山什么的,就可以了。”

“这么说来,你是相信上帝的哕?”

“我可没那么说啊。我倒曾经说过,上帝坐在天堂上嘲笑我们,因为我们不相信他。”

我心里想:没错,我爸爸在汉堡时,嘴边老是挂着这句话。

“他虽然没留下名片,却留下了整个世界,”爸爸说。“这满公平的嘛。”

爸爸思索好一会儿,然后说:“有一回,俄国一个太空人和一位脑部外科医生聚在一块儿,讨论基督教。外科医生是基督徒,而太空人并不信上帝。太空人傲慢地说:‘我去过外太空好几次,从来没看见过天使。’外科医生立刻反唇相讥:‘我切开过很多自命聪明的人的头脑,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听得呆了:“爸爸,这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故事吧?”

他摇摇头:“这是我在艾伦达尔的哲学老师常讲的一个老笑活。”

为了取得一张证书,证明他是哲学家,爸爸曾经到“开放大学”

(OpenUniVersity)选修“哲学概论”这门课。他把有关的书籍都读光了,但意犹未尽,去年秋天特地到艾伦达尔护理学校,旁听他们的哲学史课程。

光是坐在教室聆听“教授”讲课,爸爸觉得学不到什么东西,于是,他就把老师请到我们在希索伊岛上的家。爸爸说:“我总不能把老师扔在旅馆呀。”我因此有缘结识这位教授。这位先生话匣子一打开,便没完没了。跟我爸爸一样,他成天思考漫无边际的哲学问题。惟一不同的是:“教授”是个虚张声势的知识分子,而我爸爸是个虚张声势的老粗。

这会儿,爸爸坐在广场上,凝起眼睛俯瞰着山脚下那座威尼斯式堡垒。

“汉斯·汤玛士,上帝已经死了,谋杀他的人是我们。”

这话听到我耳朵里,有如石破天惊。我内心受到太大的震动,一时答不出话来。我们驱车离开科林斯湾,爬上山坡,驶往戴尔菲古城,路上穿过一丛又一丛橄榄树。我们原本可以当天赶到雅典,但爸爸坚持,路过戴尔菲时,一定要停下车子,恭恭敬敬参拜这座古老的神殿。

日中时分,我们来到戴尔菲,住进一家俯瞰科林斯湾美丽景色的旅馆。城里客店很多,但爸爸特意挑选一家可以瞭望大海、视野十分壮阔的。

在旅馆安顿下来后,我们漫步穿过这座古城,前往东郊两三里外的著名神殿。废墟在望时,爸爸开始滔滔不绝议论起来:“古时候,人们一有疑难,就会前来这儿征询阿波罗的神谕。什么事情都可以问——结婚的对象啦,旅行的目的地啦,大军开拔的时辰啦,历法的调整啦……”

“神谕到底是什么呢?”我忍不住问道。

爸爸告诉我,有一回天神宙斯差遣两只老鹰,分头从地球的两端出发,飞向地球的中点。结果它们在戴尔菲相遇。于是,希腊人就宣布这个地方是世界的中心。阿波罗来到戴尔菲。定居在这儿之前,他必须先诛杀恶龙皮松(Python)——所以,阿波罗的女祭司就叫做琵西雅(Pythia)。恶龙死后化身为一条巨蟒,日日夜夜随侍在阿波罗身旁。

坦白说,爸爸讲的这个故事,我听不太懂,而且他一直没有告诉我神谕究竟是什么。但这时我们已经来到神殿入口处。神殿坐落在帕纳索斯山(MountParnassus)山脚下的一个幽谷里。据说,赋予人类创作力量的缪思九女神(theMuses)就住在这座山上。

进入神殿之前,爸爸一定要我陪他到山门前,喝一口那儿的圣泉泉水。他声称,踏进圣地之前,每个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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