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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钟山生活系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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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一两句战士们操练的口令声。家属区有十几户像李萍居住的这样的房子,每家每户都用围墙隔开了,院子虽不大,但也是个院子,三间房连在一起,院内还有厨房和厕所什么的,这和李萍长春那个家比起来简直是天上人间了。

李萍站在院子里新奇又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从昨天到现在,她完成了婚礼,又完成了从姑娘李萍到吴天亮女人这样一大步,一切都那么快,快得她都没时间细想什么,就已经身在军营了。在没来之前,甚至在来的路上,她上百次地想过吴天亮部队的样子,还有婚礼等等,可她一直没有想过会是这个样子。李萍是个富于幻想的人,如果她不幻想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交付给一个小小的烟盒,当然也不会有此时此刻的她了。她正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左面那户有人推门走出来,把一盆水倒在了院子里,李萍循声望去,就见一个没有梳妆打扮的女人从墙上探过头来,女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长了一口黄牙,态度非常友好地说:是吴主任家的新娘子吧?

李萍不置可否地冲这个女人笑一笑。

女人又说:不愧是城里女人,长得这么漂亮,这么年轻。

两个人正说话时,左邻右舍的门“吱吱呀呀”的都被推开了,走出的都是女人和孩子,有人为了近距离来看李萍,还牵着孩子的手走过来,推开了她家的大门,站在院子里,近距离地打量着她。

她们一律都夸奖着她,有的人还伸出手摸摸她的衣服或头发什么的,弄得李萍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里,她认识了政委家的女人,团长家的女人,还有副团长、副政委家的女人等等,她们真心实意地对她笑着,夸她年轻漂亮,都说城里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李萍问:你们不上班?

女人答:我们都是从农村随军来到这里的,这大山沟子,有啥班可上。

李萍惊讶了,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命运也将和她们这些女人一样,成为家庭妇女。自己把工作让给了姐姐,单枪匹马地来到这个山沟里,此时,她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顿时她眼里含了泪,在众人面前她又不得不掩饰,众人评头论足地把她议论了一通之后,都散去了,有的张罗洗衣服,有的张罗午饭。李萍返回屋里,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火红的新褥新被发起了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她离开卷烟厂的时候,有多少女人羡慕她呀,羡慕她嫁给了一个部队的首长,以后就可以吃香喝辣的了。她是在众人近似崇敬的目光中离开卷烟厂的,那时,她也有几分骄傲,虽然吴天亮40岁了,又有过妻子,可这一切都被首长的光环掩盖住了,她只想着早日离开单调的卷烟厂,离开那个让她压抑的家,那时她真的没有多想,也没有细想。最后就有了她现在的结果,这大山里除了有兵营,别的什么也没有,别说上班,就是买点东西怕也不那么方便。她坐在屋子里,胡思乱想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吴天亮回来了,他从食堂里打回了一盆菜,还有一盆米饭。然后说:这两天你就别做饭了,你先熟悉熟悉,过两天再说。

她没说什么,无滋无味地吃完了饭,把空盆和空碗洗了。她回来的时候,见吴天亮已经把自己脱了,躺在了床上。见她不解的样子,他才说: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也躺下吧,下午两点机关才上班呢。

午休还能睡觉对她来说是件很新鲜的事,在卷烟厂上班的时间里,午休就是吃饭,那是他们自带的盒饭,早晨一上班就按顺序放在锅炉房里,有人给加热,中午的时候领出来,吃完饭之后,还有一点时间,年龄大一些的下一盘棋,女人们抽空织点毛线活,年轻一点的就凑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会儿。从来没有过午睡,更谈不上明目张胆地拉上窗帘大睡了。

她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吴天亮就很急迫了,动手来拉她,还要亲自给她脱衣服,她只好动手脱掉外衣,勉强躺在了他身体一侧。吴天亮伸出手又把她的内衣脱去了,接下来就做夫妻之间的事了,她脑子很乱,完全被动着,好在昨天夜里有过一次这样的感受了,她心里想的是,既然嫁给吴天亮了,一切都是正常的了。

吴天亮完事之后,躺在她的身边舒服地说:没想到你能嫁给我,咱们俩相差16岁呢,别人都说我这是老牛吃嫩草呢,我这也算是有艳福呀。

吴天亮说完,抱紧她年轻的身体,似乎一不小心她就跑掉了。不一会儿,吴天亮就在这满足中沉沉地睡去,还打起了呼声,呼声高高低低的,显得错落有致。她在这鼾声中却无法入睡,她不相信眼前这一切竟是真的。长春的一切,还有现在这里的一切,混混杂杂地向她涌过来,她说不清此时此刻自己的心境。

下午1点45分,部队的起床号又一次吹响了,吴天亮的鼾声随着起床号的响起停止了,他开始起床穿衣,他似乎对她已经很熟悉了,不避讳什么似的,赤身裸体地从床上跳到地上,她无意中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疤,从下身到小腹有一个长长的刀口,像一条索似地趴在那里,看起来触目惊心。他注意到她的目光,轻描淡写地笑笑说:这是以前部队施工受的伤,现在早好了,医生说就是以后不能生孩子了,输精管断了。

她坐在那里吃惊着,半张开嘴望着他。

他似乎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忙说:以前咱们来往的时间太短,我没工夫跟你说。其实也没什么,咱们都有孩子了,再生不生的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不影响咱们的夫妻生活。

她听到了他说孩子,她更加不解地望着他,他的脸白了一下,马上又说:咱们都是夫妻了,当初咱们见面时,你没问我也没说,三年前,我前妻回老家出车祸死的,这你知道,那时我的孩子就四岁了,这几年一直放在她姥姥家寄养着,你来了就好了,咱们又有个家了,过几天就把孩子接回来。

李萍僵硬地坐在那里,她没有料到这么多她没有想到的事,这一切都恍如做梦。上班号声又一次吹响时,吴天亮系好了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他临出门前交待说:晚饭也不用做了,我从食堂打回来,下午你可以出门看一看,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吴天亮一走,李萍一下子就瘫倒在床上,泪水如注地滚滚而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总之,此时此刻的李萍就是想哭。从青春期开始,她无数次地想象过未来的家庭,当然还有心目中的男人,千次万次地想过,就是没有想到吴天亮这种状况。她又想到了几个月前那天早晨,自己鬼使神差地把一枚小小的托付终身的纸条放进了烟盒里,也还是从那时开始,她的命运发生了一连串的变化。从那时起,就注定了现在,她像一条被人叠好的纸船,放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里,她只能顺流而下了。

这就是命,这就是生活。几天之后,李萍差不多习惯这里的一切了,上午她和家属院的女人一起去部队营院内的军服务社去买菜,菜是战士在县城买回来的,为方便部队家属在这里设了一个菜站。买完菜之后就开始准备做午饭了,吃完午饭,陪着吴天亮午休,然后下午一起床就琢磨晚上的饭菜。李萍俨然已经是一个部队随军家属了。

又过了些日子,吴天亮把女儿从姥姥家接回来了,在接女儿回来前,吴天亮和她商量过,她没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既然自己告别了长春,来到了部队,一切后果她只能承受,不管这种结果和自己当初的想象有多么大的距离。吴天亮那天晚饭前领着女儿回来了。七岁的女孩很懂事的样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目光,躲在吴天亮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

吴天亮从身后把孩子拉出来说:大丫,叫妈。

女孩就叫了一声:妈。

一个这么大的女孩,叫了她一声,她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只把手伸出去在孩子的头上摸了一下。从此,家里凭空就多了一个叫大丫的女孩,叫吴天亮爹,叫她妈。女孩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每天她和别的孩子搭着伴到附近村子里的一个小学去上学。女孩可能因为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生性有些怯懦,又有些超出年龄的成熟。大丫很省心,上学就走了,放学就回来了,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仿佛家里没她这个人似的。孩子对吴天亮也不亲,吴天亮晚上回到家里会走到大丫房间里呆一会儿,更多的时间,吴天亮会守在李萍的身边,他的甜蜜和幸福以及满足都写在了脸上。

晚上,他躺在李萍的身边,双手紧紧搂着李萍的身体幸福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娶了你这么漂亮的女人,真好,太好了。我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李萍也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的。

6

吴天亮的不真实感和李萍的不真实感是截然相反的。李萍想象中的部队和现实生活的差距太大了,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她才24岁,她不甘于就这样生活下去。

一天晚上吃过饭,吴天亮打着饱嗝,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时间还早,周围便静悄悄的了,部队营院方向偶尔传来一两声战士打闹的声音。这些天来,这里的静让李萍感觉到压抑,她想与人交流连个伴都没有。于是她就冲吴天亮说:我要上班。

吴天亮正在剔牙,半晌才说:上什么班?

李萍说:当家庭妇女我受不了,我想找一份工作。

吴天亮坐下来,冲李萍说:这里不比长春,没有班可上,你知道出了门就是山,西边还有一个村子,他们都种地,难道你要去种地?

李萍眼里含了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吴天亮自知对不住李萍,坐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用商量的语气说:天天让你在家呆着还不好?我一个月八十多元钱,养活咱们一家三口足够了,白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萍还能说什么呢。

白天的时候,李萍也试着找点事做,三间屋打扫过了,又把院子扫了,这时太阳还没有从东面大山后出来,剩下的时间里就是发呆了。左邻右舍的妇女们跟她一样,送走丈夫上班,孩子上学之后,也没事可干了,曾邀过李萍去家里坐过,那完全是老娘们之间的东拉西扯,她们问过了她长春又问过了对这里的感受,接下来三句话就不离床上那点事了,政委的女人问:吴主任前些年受了一次伤,那个管听说都割下去了,床上他还行不行?

李萍就红了脸,她还没有听过这样的话。

团长的女人就笑着说:真是新娘子,还不好意思呢,问你男人那东西还中不中?

她想逃跑了,她们嬉笑成一团,最后岔开话题,用扑克牌算命,牌摊在桌子上,然后又一张一张地撒开,这时太阳从山后面升起来了,又一点点地向西斜去,时光就这么一点点地流走了。李萍呆不下去了,她逃也似地离开政委家,离开这几个女人,她心里堵得慌,想喊想叫。

那几个女人就在她背后喊:吴主任家里的,再呆一会儿,忙啥,离做中午饭还早着呢。

女人还说:这个吴主任家的,长得好看,脾气也大,咋说走就走了呢。

……

她现在已经被称为吴主任家里的了,她有名有姓,她不喜欢更不适应这种称呼。这里的女人一律称对方为家里的。团长的女人被称为团长家里的,政委的女人被称为政委家里的。这是一群四十多岁的女人,她们大都是从农村随军来到这里的,她们心甘情愿地当家庭妇女,从农村到部队,她们什么也不用干,照顾男人孩子,一天三顿饭,她们知足了。李萍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这些家庭妇女打成一片,她才24岁,她有许多梦想。

从那以后,她很少去串门了,她料理完家务,有时站在院子里望着四周的大山出神,她想起了长春,想起了卷烟厂和那里的亲人,那时她想离开那里,走的越远越好,现在她开始思念那里的一切了。此时长春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那么的让人思念,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地流了出来。

她开始想家了,想家里的一切。她开始写信,先是给卷烟厂的那些工友们写,当拿起笔的时候,心情又变了,说了一些思念的话之后,她又说到了自己,她说自己在一家保密的军工厂上班,地址是不对外的,要是来信就让吴天亮转收就可以了,然后又留下河北某县某某部队的地址。

给工友们写完又给父亲写,在家的时候,父母的吵架,还有那两间小房,让她经常有上不来气的感觉,还有哥哥姐姐们的工作,让她头疼,她惦念着他们,她希望他们都能从农村回来,找到一份工作,然后成家立业,同样她也不想对他们说出实情,照例会写上自己工作、生活得都很好,这里有楼房,马路比长春的还宽,挣得比在卷烟厂时还多,花好月圆地说了一大堆。在写信的时候,她的眼前经常浮现起那些工友和亲人听说她要嫁给解放军的首长时流露出的羡慕神情。她在他们的眼里是幸运的,她不能让他们看出不幸来。信一封又一封地发走了,没过多久,回信又一封封地来了,信封上写着吴天亮转交李萍,因为她告诉他们自己的工作单位是保密的。

工友们在信里除了表示对她的思念外,就是羡慕的话语,有一个小姐妹在信里还求她给介绍一个军官,说不是团级首长也可以,排长副连长啥的就中。

父亲在信中首先祝愿她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美满之外,还告诉她姐姐已经顶了她的班去卷烟厂上班了,二哥也有返城的可能了……她读了家里的信,心里更空了,也就是说,她把自己连根从长春拔走了,户口工作她都没有了,她现在只是一名随军家属,住在一个四面不见天日的山沟里。

那些日子她的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的样子。吴天亮也知道她不高兴,小心地陪着。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她找出那些来信读,读着读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吴天亮就说:想家了吧,要不啥时候回家一趟?

她不说话,任泪水流着。

吴天亮就叹口气:我知道让你从长春到这里,连个工作都丢了,委屈你了。

她听了他的话,泪水流得更多了。

他又说:我有可能调到城里驻军去,我们的军部在石家庄,如果我调到石家庄军部去,马上就给你联系工作。

她忙问:什么时候?

他突然不语了,半晌才说:反正有机会。

她一下子又泄了气,在这里的军人都希望自己有晋升的可能,因为到了那时,他们就可以进城了。吴天亮从入伍到现在一直在这个部队工作,他早就盼着自己调走了。

吴天亮见她不说话了,便好言相劝:你嫁给我,你是吃亏了,我这么大岁数了,你这么漂亮又年轻,我还拖个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我调不了工作,就提出转业,到时候咱们一起回长春。

她从他的话语里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既然已经这样了,日子总还得往下过。

有时候她心里堵得受不了了,就走出家门,绕过部队,顺着那惟一的沙石路走下去,她来的时候就是从这条路上来的,山里面的住户很少,路上几乎遇不到一辆车和一个行人,偶尔会看见放牛或放羊的,赶着一群羊或几头牛,悠悠晃晃地在路上走过,她走了好远也见不到尽头的样子。她想起来那一天,吉普车在这条路上颠簸了几十分钟,路的那头就是县城,县城离她太遥远了。

她也去过那个有小学的村庄,大丫还有部队其他人家的孩子都在这个村庄里上小学,听说去中学还要走更远的路,得翻过一座山,再走上五六里路才有一个公社,公社里有中学。村庄不大,在村东头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建了一排房子,那就是这里的学校,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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